“哇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鬼啊,程佰列鬼啊!”小玉灵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半透明的人形浮在自己眼前,吓得一边后退,一边疯狂召唤程佰列。
“程佰列鬼啊,鬼啊!”
坐在一旁的程佰列,静默地注视他,回道:“我不是鬼。”
小玉灵:“我不是说你,我是说这个,这个,这个!”
他指着那透明的人形,又回头去看程佰列。却发现程佰列竟然和那飘着的鬼对视了一眼,一人一鬼还如出一辙地露出了颇为无奈的表情。
“我去!”小玉灵缩入墙角,“程佰列你认识这个鬼?不会就是你招来的吧。太阳这么大他都不怕,这是不是厉鬼啊。”
程佰列随手捻了一根柴火棍往他头上轻轻一敲,在小玉灵抱着脑袋控诉他之前开口道:“叫师祖。”
“叫什么师祖,谁是师祖啊——”话音戛然而止,小玉灵僵硬转头,仔细看那漂浮在空中半透明的——人。
都不用仔细看,就能看出来他的平和甚至带着点和蔼的目光。
确实是师祖会看小徒弟的眼神。
这压根儿就不是厉鬼能有的长相和神情。
可小玉灵还是不能冷静,“师、师、师祖?”
那半透明的人被他唤了师祖显然很开心,还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虽然他没感受到什么触感。
然后他的师祖就把目光转向了程佰列,冲他笑着眨了下眼。程佰列从芥子里拿了一样东西出来,递给小玉灵:“这是你师祖给你的见面礼。”
小崽子懵懵地接下了见面礼,一看是块和自己本体能像的灵玉,就委屈地瘪起了嘴。可如今师祖就在眼前,他敢怒不敢言,只能心里不爽——我就是玉啊,还送我玉干什么,不如给银子呢,还能换吃的。
然后他又听程佰列说:“你师祖给你起了名,从今天起你就叫堪羡了。”
“堪羡?”小玉灵无意识地跟着小声念了一遍,又转头去看他那不太真切的师祖,后者朝他温和地笑笑,他觉得很好看,于是呆呆地说:“好,我有名字了。”
“小呆子。”程佰列笑着又敲了这小玉灵的脑袋一下,然后和他的师祖一起去了道观的中庭。
“阿柬,你今晨才刚刚能够显出行迹,现在是否累了,要回去休息一会儿吗?”
——不用,如今天光正好,在此晒会儿太阳吧。
“好,我陪着你。”
“不过灵脉还在北上,此处可能也只能再停留两日了。”
“那倒是,那株花应当能在我们走前开。”
小玉灵站在窗子后头,透过花窗看那坐在书上的两个人。
他的师祖好像一阵清风,没有实体,抓不住也碰不着,可又确实是存在的。此时正侧身轻靠着程佰列,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也虚幻地穿透着他。
小玉灵这才确认方才真不是他太懵才没听见师祖给他赠名,师祖是真的没开口讲话,就程佰列在那边一句接着一句地絮絮叨叨,这人半年都没对他讲过这么多话。
“可是好像也不是自言自语。”小玉灵托着下巴思考道,“难道只有程佰列那个混蛋能听到师祖说了什么?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我可是灵玉诶灵玉,千万年也不一定有一个的先天灵物,我都听不到程佰列那个混蛋为什么能听到啊!”
树上一直听着程佰列絮絮叨叨的宋柬忽然一声轻笑,程佰列垂眸看他勾起的唇角,听见他说
——你对我们小堪羡做了什么,他怎么总说你是混蛋。
程佰列想低头吻那唇角,他这么想着便也这么做了,只是那春风的味道还是多过了他的阿柬。
宋柬一惊,干净往一侧让了让,连忙道——孩子还看着呢。
程佰列:“让他看。”
于是更低头,追上那双唇,更深地吻下去,他吻的人也温柔地回应了他。
结果这个缱绻的吻还没多久,程佰列就被人从身后打了一闷棍。从打人者那小小的体型和程佰列感受到的疼痛来看,他只真没手下留情啊。
小玉灵堪羡手里还举着那根木棍,他一脸凶狠地盯着程佰列:“混蛋程佰列!你放开我师祖,你这个不尊师重道,欺师灭祖的混蛋!快放了我师祖!”
程佰列在心里叹了口气,伸了一根手指头按住那敲了自己一闷棍的木棍,好声好气地反问道:“那你拿着根木棍敲你师尊的后脑勺就不是不尊师重道,欺师灭祖了吗?宋堪羡。”
我姓宋不姓程吗?
电光火石之间,小玉灵的脑子里冒出来的竟是这般疑问,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谁说你是我师尊了,我可从来没叫过你师尊,哪里来的欺师灭祖!”
“快放开我师祖,不然我跟你拼了!”
他挥棒便要上前,可惜木棍连程佰列的衣角也没碰着,宋堪羡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揽师祖腰背,一个旋身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庭院中,这还不算晚,更过分的是他竟把师祖整个抱在怀里!
“你既不称我为师尊,那又何来师祖?”
宋堪羡:“你!”
“你你你你,你不要太过分了混蛋程佰列!”
程佰列:“不过为师宽宏大量不与你这垂髫小儿计较,你不愿意称我作师尊也无妨,不如也叫我师祖算了,反正我是你师祖的道侣,按理来说你称我一句师祖也不为过。”
啪嗒——是木棍落地的声音。
孩子一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和我师祖是道侣?”
“是啊,你的原身便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什么!——”
孩子怎么办,孩子很绝望啊。
刚知道自个儿全名的宋堪羡小朋友自闭了。连宋柬飘到他面前逗他他都没什么反应,后头直接钻回自己的玉身之中了。
——佰列,那孩子都不出来见人了,这可怎么办?
“他迟早是要知道的,”程佰列将宋柬重新放到了树上,替他理了理衣角,“早知道总比晚知道要好。”
心里想的却是宋堪羡这么大一孩子杵在这儿多不方便,缩回玉里去才正合他意。
宋柬便侧眸看着他,那一点清浅的笑意自他出现便在没有落下过。
——皮肤变黑了,不过看起来很健康。
“我随着九州灵脉奔腾的方向在这天地间奔走了二十个轮回,各地山川皆有滋养,想是比原来要康健了不少。”
宋柬看着他,拂过他的耳畔——自那时分别,你便年年如此时这般奔波于九州各地?
“我想离你近一点。”他说着把宋柬整个抱进了怀里,“年年都想,日日都想,无时无刻不想。”
宋柬伸手揽住了他的后背,又拍了拍他的后颈。
二十个九州奔波的轮回,二十载凄风苦雨的流浪,宋柬不知道他的爱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怎么能有这般叫人心疼的人。
他抬起头看着程佰列的眼睛,难忍痛心地问:“没想过要放弃吗?”
程佰列下意识地皱起双眉,而后他将掌心覆于宋柬胸膛,透过这具半真半影的身体,他能感受到宋柬缓慢而坚定的心跳,眉目舒展。
他自嘲地笑了笑,“想过,多的时候一呼一吸都在想,一停下来就难以控制地胡思乱想。总是会想你是不是骗我,想你会不会把自己祭了那大阵,毕竟你在北邙山那次就是那么不管不顾。”
“佰列。”
“可是我能感觉得到,感觉得到你还在。为了封印我的魔魄你在那种情景下还能融一部分元神入我识海,我当时真的有种你已经不顾一切的感觉。”
“可后来,我却能凭着这缕元神感受到你的存在。”
宋柬抵在他额头说:“你不怕也就只是存在吗?”
是啊,什么不是存在?山川草木,风霜雨雪不都是天地间的存在吗,没有意识的却也是永恒的。
那陷在灵脉中的“宋柬”,又还是原来的宋柬吗,或者还能变回原来的宋柬吗?会不会就如同山川草木,在那灵脉里永远都只是属于灵脉的没有自我意识的一部分,甚至在漫长的时光里彻底被通化。
“怕。”
“有时候我就站在那里,感受脚下泥土中百丈下奔流的灵脉,就会想要把地面挖穿挖到灵脉里,去亲眼看看你究竟还在不在,究竟怎么样了。”
“可我知道看也看不到。”程佰列下意识地将宋柬搂得更紧了些,“你当时让我去山顶闭关,让我潜心修习二十年。所以每次要疯的时候,我就跟自己说,二十年,就熬二十年。”
“你一定会回来的。”
“而且你也已经回来了。”
宋柬不敢问若是二十年之期已到,他却没有回来程佰列会怎样,是再给自己找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还是……他没有勇气去揣测。
宋柬:“佰列,我如今算不得是个人。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也不知要继续多少年,也或许根本不可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无法停留,或许未来永久都要随着灵脉浪迹九州。陪我好么,或许会是很长很长的时光。”
“求之不得,”程佰列:“你到哪儿我就去哪儿,缠你烦你,你恼了也不走,你赶我走也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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