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佰列一身玄色长袍,唯眉间印记透露出邪性的红,他临空而下落在宋柬身前不远处,居高临下地看着昔日同门,神色是倨傲的唇角却带了些许笑意,叫人不寒而栗。
他说:“毕竟是昔日有恩于我,本尊怎么舍得杀了你?”
这几位魔族长老实力身后耳聪目明,远在议事堂也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魔族殿前那二人的对话。
“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礼尚往来仁义之始。对吗,白源峰主?”他绕着狼狈的宋柬缓缓迈步,继续道,“这些年玉虚宗待我不薄,虽非我族类,但佰列不才,也想还清多年来深受照拂之情。”
他言辞恭谨,乍一瞧甚至是彬彬有礼的,可他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牙齿间死里逃生,任谁都挺听出其中的咬牙切齿。
“所以啊阿柬,本尊不仅不会杀了你,还会奉你为座上宾好生侍奉,待三月之期一到再将你完完整整地送回玉虚宗。”
他似是悠然道:“掌门师叔一向偏爱于你,见我将你好生归还,相比对我对我们桐云千山的成见也会轻上些许不是?”
“指不定我桐云千山还能与玄宗首位的玉虚宗为友为盟,你说对吗?”
宋柬撑着守若剑都没法彻底站起来,他一向恬静从容,此时此刻却像是被程佰列气疯了,怒斥道:“疯子!”
“我玉虚宗自认不曾亏欠予你,却不知你是头中山之狼,如此歹毒!”
“我今日定要为我门清理——唔。”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下子被魔尊程佰列薅住了后颈,被迫仰视这个面笑心冷的男人。
程佰列冷眼看着他,说道:“什么?清理门户么,就凭现在的你?”
宋柬捏住守若剑柄的力气像是要将玄铁捏碎,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剩粗重的喘息声。
程佰列冷哼一声,抓着宋柬后颈的手并指为刀猛砍下去,本就重伤的宋柬登时昏死过去。程佰列把一身脏污的白衣男人横抱起来,冷眼扫视了一圈围上来的侍从护卫。
“都围在这里做甚,散了。”魔尊面色森严,一眼下去恨不得冰原横生。
侍卫们面面相觑,诺诺退下。
程佰列抱着宋柬重回魔尊殿,然后两人气息隐秘,秘境破裂造成的异象也随之消失。
而远处的议事堂又是另一番风景,原先讨论的那些事务都被搁置在了一边,众长老都在分析方才的那一幕。
众人议论纷纷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大长老昆隐君身上。
后者缓缓道:“尊主大人不愧是从小在玄修当中长大的,对那些人族勾当了若指掌,当真是吾等所不能及也。”
“大长老的意思是?”
“他这一招够高。”昆隐回道,“谁都知道我们埋伏多年杀了玄修无数,这白源峰主本就是兴师问罪而来,不成阶下囚反为座上宾,这若是让玄门千宗知道了,他们会作何感想,那些死了弟子的宗门又要作何感想?”
“正如尊主所言,玉虚宗的掌教对他这位小师弟一向偏爱,和前任玉虚宗主一样都是护短的主。那么面对满城风雨,他到底是接纳这位‘无功而返,状似投敌’的小师弟,还是不接纳?”
“无论是哪种情景,都是离间玄门千宗的好契机。”
罕忍思索道:“那些所谓的玄宗正道本也不是铁板一块,玉虚宗数百年来位居千宗之首,独占陈连山脉风水宝地,旁人不见得不曾有微词。”
“届时自会有人借题发挥,甚至不用吾等废一兵一卒。”昆隐大长老如此道,“当年我族内乱,尊主的生母身怀六甲东躲西藏之际,玉虚宗不顾念昔日同门情谊,对其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逼得其母客死异乡。”
“而尊主本人在玉虚宗当了近二十年当牛做马的外门弟子,日子也不曾好过,想是对玄宗的冷漠虚伪司空见惯了。”
另外一个看起来资历不高的小长老开口说:“当年是我手下去玉虚宗接触宗主的,私以为当时尊主对于玄宗并无甚异心,倒不如说忠心耿耿地很。”
“不然,吾等也不必在七月十四时倾多年之准备,做那么一出了。”
他这话当然也有道理。议事堂的这几位早在五年前就开始接触程佰列,然而足足五年,威逼利诱一样不少,连那搞怀柔的魔族手下都学会了什么叫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生生也没能撬动程佰列这块石头半点。
这才不得不釜底抽薪,断了程佰列留在玄宗的可能,逼得只能坐上魔界尊主的宝座。
昆隐轻笑一声:“不正是吾等所为叫尊主彻底看清了玄宗嘴脸么?”
他感叹地说:“尊主自幼以人族自居,对玄修那套仁义礼智信的东西难免抱有幻想。而如今幻想破灭,他难道不就是那把从敌人心脏里长出来的,最为致命的利刃吗?”
“各位,人尽其职方能促成大事,尊主毕竟是我们的主子,数千人牲换来的力量合该为我族鞠躬尽瘁。”
大长老一锤定音,“吾等既有能控制于他,何不物尽其用?”
这边是关系着魔族复兴的大事,而那边——
“诶呀,你快放我下来!”刚演完一出大戏的宋柬整张脸都是红的,却不是因为演得太卖力,而是程佰列这一手光天化日之下的横抱。
他挣扎着从程佰列的怀里跳了下来,双脚一落地就忍不住批评一番道:“我们有仇啊,你怎么能横抱我呢?”
“随便叫个阿猫阿狗把我扛起来就行了啊。”
程大尊主面色如水,他摸了摸宋柬的后脖颈,颇有顾左右而言其他的味道:“我方才下手重不重,有弄疼你吗?”
“一点感觉都没有。”宋柬挥开他的爪子把话题又扯了回去,“刚刚我说的你还没回答我呢。”
程佰列状似无奈一声轻叹:“我不想别人碰你。”
然后程大尊主就收获了一只卡壳跳针的宋柬。
宋柬:“那、那你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扛起我就行了,仇家咱们俩现在是仇家,就算只是演戏也要敬业啊,佰列弟弟。”
“遵命,阿柬哥哥。”程佰列唇角微翘,黏黏糊糊道。
“把你贫的,”宋柬不再纠这个了,他说,“你真的确定那些长老不会知道这秘境里的事情?这里的那些仆从对你够忠诚吗,比如竹子他们。”
程佰列:“放心。他们不是活物?”
嗯?话题怎么一下子往惊悚的方向狂奔了?
宋柬有些迟疑地问道:“什、什么意思?”
只见程柏烈一抬手这小院里干活的几个仆役都被他召了过来,然后他一个响指这些人就齐刷刷凭空消失,只剩下几件衣衫。
“这是?”
“傀儡术,放我一缕神识,再用草木或鸟兽毛翎为基,再加上头发指甲之类的东西就能捏出来,”程佰列说,“上回那几个在后山闲言的小魔都是各个长老塞进来的,在那件事之后便被我料理了,这是照他们的样子捏的。”
“只要不碰到他们的内核就不会出现马脚,阿柬安心便可。”
宋柬还是有些不太放心,问道:“傀儡术,是魔族术法吗?”
程佰列摇摇头,“不是,这大概是……我独有的术法。”
“?”
“旁的魔族是看不出来了,每个魔大概都有自己本命的术法,据说那位被封印的魔尊所用术法名为‘饕餮’,独他所能。”
原来如此宋柬受教了,他双手合十:“好,那么我们现在应该是顺利地迈出了第一步,要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做才是了,也不知道侘傺山现在如何。”
“玄门千宗想必都派了各家子弟前往,侘傺山占地颇广,全部清理下来恐怕要各家派子弟进驻费几年功夫了。”
“我们是秘密前往的侘傺山,当时我在桐云千山放了我们的傀儡,议事堂的那帮老东西也不曾察觉。如今侘傺山之事天下都在瞩目,我们不宜冒头,暂时避开那处较好。”
宋柬点头同意然后突然轻笑了一声。
程佰列:“怎么了?”
“你叫议事堂那些长老们‘老东西’,我就是觉得你说这话的时候特可爱。”
程佰列认认真真:“他们确实都是老东西,说不定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年。”所以他不是在骂人,陈述事实罢了。
“也是,诶对了,你之前说过你的年纪,论起来在玄门里着实不算大,我是你师兄想来也差不了多少,那咱们师尊呢?可是玄宗内排得上号的大能?”
这么多天过去了,程佰列还是没法在面对这种问题的时候丝滑地应对,他顿了一下说:“师尊入道五百余年,是不世出的大能,是举世皆闻的天赋之才。”
“好厉害。”宋柬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唉,那我们得抓紧时间,不然若是在咱们洗刷清白前咱们师尊就亲自来清理门户的话,我们岂不就死定了?”
程佰列:“不用担心。”
“嗯?”
“我的师尊不会那样的。”他肯定地说。
宋柬忽然眯起眼瞧他,直盯着程佰列后脖颈毛毛的,不由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阿柬?”
“你……”宋柬颇为审视地说,“很敬重咱们师尊嘛。”
程佰列有些不明所以谨慎答道:“自然。”
“那我和师尊,你更在意谁?”
程佰列万不曾想宋柬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人都愣了。
宋柬原也只是随口一问,全不过道侣之间的调笑罢了,却没成想程佰列竟会是这么一个反应。虽说尊师重道是件好事,可无论如何比起道侣更在意师尊那就有些问题了吧。
更重要的是,程佰列其人在睡梦中可从不曾叫过“阿柬”,却喃喃唤过“师尊”!
宋柬:“……”
这问题是不是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