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楹的枝丫上飘垂着许多鲜红的丝绦,这红色掺杂在层层叠叠的紫里显得有些突兀。
此时的宋柬倚坐在门廊前,像是刚从小憩中醒来。映入眼帘的红太灼目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眨了下眼。
佰列什么时候把这院子重新装点了一番?到处都搞得红红火火的,实在和桐云千山这个地界不太搭啊。
他心想着,站起来的同时听到身后传来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回头看是一根自屋内延伸而出的银色锁链,锁链的这头正连在他的脚踝上。
不是都出了侘傺山么,何况亦白仙尊也已经彻底仙去,他怎么又入幻境里了?
他试探着抓起锁链,发现这一回自己的行动并没有失去控制。静心感受了一下,喃喃道:“是佰列的魔息。”
“奇奇怪怪,怎么会又做这种梦。”
当落日余晖给整座院落渡上一层橘色,红与紫的搭配也不再显得那么突兀时,程佰列出现了,而此时的宋柬正在百无聊赖地数着池底王八吐出的气泡,耐心等着梦醒。
突然被魔尊自身后抱了一个满怀,宋柬因为毫无防备差点一个踉跄栽进了池水里,还好他没有真跌入池水里,而是彻底落进了某人的怀里。
他回头一看,有些无奈道:“佰列,你怎么走路都没动静的,吓了我一跳。”
男人抱着他地双臂忽然一紧,“你方才叫我什么,师尊?”
“佰列啊,不是一直都这么叫你的吗?”
“你不生我的气了?你原谅我了?”男人很激动的样子,但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不去打破这一刻的求而不得。
宋柬觉得有些奇怪,可即使是在梦中他也不太忍心苛责,不想让佰列难过,于是回抱过去说道:“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
程佰列喃喃呓语:“你不生气?”
宋柬点头表示肯定,又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话说回来,你叫我师尊做什么?”
方才似乎有些冷静了的男人一下子又开始战栗,他仿佛是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翻江倒海的癫狂,连指尖都在颤动:“我不能叫你师尊?”
“为什么,你不要我了?你说的‘不生气’是因为根本不想原谅我?”他兀自质问,喉结近乎神经质地上下滚动着,眉间的红光愈盛。
“你明明都重新唤我佰列了……你既然不想要我为什么要给我希望,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师尊!你明明说过会包容我的,你明明亲口说过。”
这孩子现在看起来多少是有点儿疯啊,宋柬心下暗道,怎么他梦境里的程佰列和现实中的那个能这么截然相反呢?
可就算梦都是反的,也犯不着反得这么逼真吧。
不过就算是梦里,他也很难置之不理,毕竟这个抱着他很痛苦的人是程佰列不是旁人。
另外,我是师尊?对着道侣叫师尊,是不是多少有点儿疯过头了,你这么叫我,我们师尊知道嘛魔尊大人!
宋柬右手绕到程佰列的后背,哄孩子似的轻拍着,“说了不生气,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信我呢?”
“师尊?”
“好好好,爱这么叫就这么叫吧,年纪轻轻的你这是什么情趣。”宋柬无奈妥协。
然而求仁得仁本该欢欣雀跃的男人却反而迟疑了,他的不安陡然放大:“师尊?”
宋柬发现他环着自己的力道松了,于是赶紧从程佰列的怀里退出来,半跪在他身前仔细查看程佰列的神情。
“你怎么了?走火入魔?”宋柬捧起他的脸颊,仔细地扫过他的眼角眉梢:“魔族若是走火入魔要如何是好,我用玄修的法子能帮到你吗?”
“走火入魔?”程佰列回望着宋柬,他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宋柬这样干净无尤的眼睛里,“师尊要帮我……可是心魔深种,您想怎么帮我?”
您字儿都用上了,宋柬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说:“你的心魔是什么?”
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问道:“是我吗?”
程佰列呼吸一滞,他们现在离得那么近,他无数次辗转反侧地亲吻过这双唇,却都不曾换来师尊这样毫无芥蒂的主动亲近,鬼使神差地他回道:“是你。”
唇珠几乎碰到了唇珠。
“可怜见的。”宋柬专注地看着程佰列,指腹缓缓地滑过他的眉心,红色的魔尊印记上满溢的邪气似乎微微黯淡了下去。
“师尊?”
宋柬知道这是在梦里不是现实,但还是舍不得程佰列难过,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虽然他这几天也没做什么思考,只是在自己的识海里闲逛,不过识海里有他这段时间的记忆,那说不好梦境和他丢失的记忆有关?
总不可能是凭空捏出来的吧。
若是照这个逻辑来看,佰列这对“师尊”苦大仇深的模样,莫不是——
“师尊对你不好吗?”宋柬认真问道,一边问还一边回想了一番佰列向他提起过的过往。
佰列说过自己少时并不高大,十七了还是个子矮小,是到了他身边才被养好的。难道说他们的师尊克扣了孩子口粮?
不至于吧……
程佰列似乎有些恍惚:“师尊对我……”
宋柬:“对你怎么了?”
他没等来程佰列的回答,却看他睁大的双眼,“师尊!”
宋柬发现自己的轮廓变淡了,这是梦要醒了?可惜没问出来什么有用的东西,果然还是因为记忆并没有恢复的缘故吗?
而在梦境之外的这一边,程佰列心急如焚。
他本就是察觉到宋柬神识不稳所以急忙赶来的,才一打开院门就看见宋柬吐出一口鲜血,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程佰列飞身将他接住,那在宋柬失忆前曾经出现过的,灵息暴乱的情况又再次出现了。
“阿柬,阿柬!”
他的那半份魔魄压不住宋柬的灵息暴乱了,宋柬的内腑几乎要被爆裂的灵息撕碎。程佰列不假思索地将自己剩下的半份魔魄再次一撕为二,捻住其一顺着宋柬的灵台没入他的神识。
直到这一份魔魄彻底没入宋柬神识,拂过他的内腑,仿佛要撕裂宋柬神魂的灵气暴乱才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程佰列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入小屋床榻上,感受他的呼吸渐渐恢复常态才不再那么慌乱。
为什么师尊还是没能痊愈?
那些功德祝力为什么没有用,明明天人五衰都已经恢复,灵息暴乱怎么还会加重?
脑海里涌现了无数疑问何可怖地猜想,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灵息暴乱是因为伤在魂魄,天人五衰……天人五衰不是魂灵表象而在肉身皮囊!所以那些祝力只能修皮肉,无法复魂灵。
那师尊要怎么办,他的师尊要怎么办?
半份魔魄压不住的暴乱,现在再加上一部分便被镇压了,那么以后呢,当用上他的全副魔魄也只是扬汤止沸的时候,他的师尊要怎么办?
恐惧让程佰列握紧拳头的手开始颤抖,他质问自己为什么永远这样渺小,为什么他总是能把所有事情都弄成一团糟。
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床榻上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阿柬,阿柬,醒了吗,你身体感觉怎么样?”程佰列急切地询问着,哪怕床榻上的人根本还没能睁开眼睛。
宋柬皱着眉,唇角溢出微微呻吟,不知是否正在忍受痛苦。
“什么?”程佰列附耳倾听,想要辨明宋柬在说什么。
宋柬似乎还陷在梦魇里,“佰列……”
“我在!”程佰列紧紧地攥住了宋柬的手,“我在。”
“我是……师尊……”
“不要……”
程佰列的心脏在这个瞬间停摆,他的手劲甚至都无意识地加大了。
“疼……”宋柬本能地呓语。
程佰列一下子撤回了手,整个人向后跌去,手足无措地盯着床榻上的人,他的大脑里刮起了毁天灭地的风暴,重生后偷来的这一切全部轰然坍塌了。
师尊想起来了,他恢复记忆了……等等,冷静冷静。师尊想起来也无妨,他们这辈子没有那些不死不休,所以……所以师尊可能会生气,可能会训*他,甚至、甚至背身而去。
对,最差的结果就是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但也仅是如此而已,不会像上辈子那样了。
他大口喘息着,把自己从绝望的深渊里捞了出来。
爬上岸的水鬼还没甩干一身湿,额前的冷汗被一只温凉的手抹去了汗珠。
“怎么了,佰列?”宋柬吃力地坐起身,看到程佰列脸色苍白,连领口都被冷汗浸透了的样子,“是我运气调息的时候,灵气走岔出了差错,吓着你了?”他说话还有些吃力,气音比实声多,但依旧温柔。
程佰列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宋柬觉得很愧疚,他想拉程佰列起来,但一时间手上使不上力气差点自己栽下去,方才还丧失了身体控制功能的程佰列,条件反射地双膝跪地直起身子接住了他。
宋柬地脑袋就这么顺势埋进了程佰列的颈窝里,他嗅到了汗水的苦味,程佰列是真的被他吓出了一声冷汗,叫他有些愧疚。
他环上程佰列的后腰,安慰道:“我没事,下次不再随便运气调息了。你别害怕,佰列。”
后腰处的脊骨被微凉的掌心有节奏地轻拍着,程佰列狂跳的心脏也跟着安静了下来,他发现师尊真的很喜欢拍他的后背,以前是,现在也是。
像哄孩子一样。
“我没事。”他终于能开口,嗓子却是沙哑的,唇齿间的血腥味儿后知后觉地叫他察觉,是他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程佰列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鼓足了勇气,才开口:“你想起什么了吗?”
“嗯?是我昏迷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你方才说了‘师尊’。”
“噢,”宋柬轻拍着程佰列后背的手没停下,“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你说师尊,在梦里感觉你很难过的样子,是我们师尊对你不好吗?”
梦,我们师尊……
师尊没有恢复记忆?程佰列冷透了的一身终于觉出了些许温度。
他说:“不,师尊对我很好。”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待我更好的了,“是我对不起师尊。”
“你对不起师尊?”宋柬转念一想,看来这梦还真是反得够彻底的,“是发生了什么吗?”
程佰列不说话,把宋柬放回床榻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半刻过去,宋某人福至心灵:“难道是他老人家看不惯我们俩私奔?觉得是你把我拐带了?”
官方OOC小剧场
玉虚小报记者:“‘梦’老爷您好,请问您对白源峰主对待您态度如何看待?”
梦·没想到自己也有机会接受采访·老爷(痛心疾首ing):“……老朽尽力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好梦难救不相信的人。”
小报记者:“死不死的不至于吧,我们峰主很强的。”
梦老爷(吹胡子瞪眼):“你懂个P!”
嘤嘤嘤,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怪不得没人采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