侘傺山上一片惨绿幽光,远在陈连山脉也清晰可见,崇平当晚正在打坐修习,察觉到异动后瞬移上了玉虚峰的观星台,那里地势最高且向东无遮挡,能将侘傺山上空的景象尽收眼底。
他赶到的时候,他的师尊也就是玉虚掌门萧之访已经站在星光之下了。
“师尊。”崇平揖手见礼。
萧之访视线未动,只应道:“嗯。”
崇平觉得今夜的师尊有些奇怪,而且他好像并不同自己一样是在察觉异动后才赶来,反倒像是已经在这观星台上等待了许久。
掌门大弟子莫名有些不安,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开口问道:“师尊,可要弟子立刻带人前往侘傺山察看一二?若是有人误入……”
他话还未说完,萧之访已然摇了头,“平儿,你师祖仙去之前曾对我说过,世间生灵都有自己的劫数,不论人魔妖修,遇上了是不可避亦不可能避的。”
“我以前总觉得那老头说话像放屁,过耳就忘,”萧掌门一脸严肃,仗着自己师尊不能从陵寝里爬出来揍他而大放厥词,“现在想想那老头修了那么多年道总也是看清了一些东西。”
“有些事儿不是说避就能逃过的,更何况是旁人帮着瞎掺和,”他无声叹息,“谁不是当局者迷?”
“命数一词说不上有几分天注定,但至少七分是人为的,一个人本性如何,他将面对的大劫是怎样的也就基本可以预见了。”
“不可避也不可能避啊。”
坎儿只有迈过去了才算真的过去,若是一次逃避,它就会幻化形态再以各种模样重新架到你脚前,无论如何也要挡住你的前路,非让你抽筋断骨地趟过去一次才能和这个坎儿彻底道别。
否则一次逃避,次次逃避,这辈子实际到哪里也就到头了,固步自封不见得就能活得多安逸。同样,抵着粉身碎骨地闯一次,也不见得真的就会粉身碎骨。
崇平好像听懂了师尊所言,也明白了东南天际之下究竟是谁引起了那般异象。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广袖下的拳头,常年的沉默寡言掩盖了心中所有的情绪,他的视线从远方天际移到了自己师尊的背影上。
自己的大劫——若不可避,他会干脆地自己去仆死。
掌门大弟子暗自的决心还没下完,自省才到一半,却看见自己家师尊充满忿恨地一跺脚,然后连珠炮似的骂道:“哼,混蛋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见天儿就会瞎扯淡,一天天的正事儿不干,就知道拉着人给人算命看卦,我们玉虚宗的脸都要被他那为老不尊的给丢光了。谁特么知道他那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给后人留指示也不知道留明白点儿,一天天的就知道装相。宋柬那小混蛋也不遑多让,一脸笑嘻嘻的我行我素就他最能耐,打小就是嫌老子命长的讨债鬼。”
“不管了,就当儿孙自有儿孙福了,老子不伺候了。”萧掌门直接把亲爱的小师弟降级成了孙子,这么一想,果然心里舒坦多了。
崇平紧握的拳头一下就松开了,师尊……呃,师尊统领偌大的玉虚宗,整日庶务繁多,性子偶尔暴躁些也实属人之常情,嗯,是人之常情。
萧之访转头准备回掌门殿,走之前拍了拍崇平的肩膀,颇为感叹地说:“小平儿啊,为师幸好还有你这么个大徒弟。”
“不然,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而且,师尊对我确实很好,不比对小师叔差。崇平如此自我宽慰到。
而千里之外的侘傺山内,咏君夫人披上外袍走入凉夜,她看见那不祥的幽绿光芒荡漾在山谷间,眼角和唇角都缓缓拉平,柔和的眉眼透出不可言说的凌厉,原本瞬移之术已经蓄势待发,却生生顿住了脚步。
明月微光穿透雾霭照到了那栋魔尊暂居的小楼上,咏君夫人发现白源峰主竟孤身留在了里面。
“这倒是有几分意思。”女人的声音带着如同深夜海风的咸腥味,像是在深海里活了千年的鬼魅。
她向后半退一步,半倚着门柱从广袖中摸出一枚骨笛,海妖似的清鸣随之婉转。
笛声仿佛乘上纱雾,黑夜中的浓雾聚散又离合,在幽然绿光中的雾霭明明灭灭,最后那些本在山林间漫无目的飘荡着的雾气像是被什么意识笼罩了,缓慢但肉眼可见地圈住了山间小楼。
而此时的宋柬在睡梦里忽然一脚踏空,他茫然地睁开双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回到了甘城的这间小院。
他原来在廊檐下打盹吗?四周是明媚温和的午后光景,池子里的小王八像是已经饱食了一顿,正在池底有一下没一下地吐着泡泡。
宋柬站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有些腰酸背痛,脖颈也莫名沉重。
“难道说坐着睡着也会落枕吗?”他在心中嘀咕一声,抬手想揉一揉自己的脖颈,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好像有些不听使唤。
而视线却盯着不远处的院门,一瞬不瞬。
等等,这感觉——难道我被鬼上身了?
不、不至于吧。
有点点吓人。
他挣扎地想要动一动,身躯却怎么也不受控制,心理建设还没做好就塌了,也就在此时院门被打了开来。
是程佰列。
宋柬想自己终于要得救了,恨不得往前挪几步,右腿却叛逆地后退半步,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跑进屋子,关上了所有能关的门。
而跑动间,金属碰撞的声音隐约自下响起,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条银色的锁链……
那玩意儿好像连在他左脚脚踝上。
这应该不是鬼上身,他这是在做梦吧?宋柬还没来得及细想,方才锁好的房门就被人粗暴地撞开,程佰列走到了他跟前。
宋柬想这应该是程佰列第一次如此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己,他眉间似有红光闪烁,弥漫着说不出的邪性,也让宋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准道侣真的是魔界尊主。
“程佰列……”宋柬张口,他发现自己的嗓音莫名沙哑。而且他怎么会连名带姓地叫自己的道侣,这未免也太生疏了。
然后自己的下巴就被抬了起来。
这人真的是程佰列?宋柬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诡异的抽离感。
“师尊以前都是叫我佰列的。”男人的声音透漏出不满,宋柬因为头颅被迫仰起,而不得不与其视线相对,也从男人的眼眸中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原来他不是感觉脖颈沉重,而是真的沉重,玄色的训仙锁扣着他的脖颈,那里的皮肤已经被磨出了暗紫的痕迹。
“……”
宋柬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惊异于佰列唤他做师尊,还是该吐槽自己这、这笼中鸟一样的行头了。
殿外有惊雷声四起,闪电的光芒明明灭灭像是在渲染些什么。
神色不郁的男人松开了宋柬的下巴,双手圈住他的腰将他托起来往床榻深处一放,自己站到了他的身前,而后双手上移各揽一边肩胛。
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无处可退。
“师尊,叫我佰列好不好,就一声,嗯?”男人的动作霸道强硬,可这声音却是截然相反的温柔。
但他的师尊似乎并不领情,一偏头便错开了视线。于是扣在宋柬肩胛处的双手一下子压紧了力道。程佰列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呼吸声里都蕴藏着雷霆风暴。
“好,没事,你不愿意叫我名字那就叫点其他的。”他一把将宋柬推倒在柔软的衾被里,俯身衔住那双唇,滚烫的舔舐逐渐变成撕咬。
他的师尊像是已经放弃了无畏的抵抗与挣扎,只紧闭着双眼仿佛已将神魂抽离。
可他紧绷的身体,扣进床褥的指尖都暴露了他挣扎的内心,都在告诉程佰列这是无可奈何的强忍。
柔滑的锦缎,在这番折腾之下很快就滑得七零八落,他被程佰列狠狠地挤在被褥间,成年男人高大的身体充满了压迫感,几乎暴力的亲吻挤压掉了他胸中所有的空气。
窒息带来的是本能的推拒,宋柬下意识抵到程佰列胸膛的双手被他一手锁住,直接按到了宋柬的发顶。
“看都不愿意看我,你反抗什么?”他扣住宋柬的下巴,逼人直视自己。
而他的师尊却固执地撇开视线,不肯分半点目光给这个在自己身上发疯的男人。
程佰列只能用更粗暴的吻和动作来宣泄内心无处发泄的怒火,甚至说是怨气。
是带着惩罚意味的,占有得横冲直撞。
宋柬在巨大的刺激之下仰起头颅,脖颈紧绷出了惊心动魄的弧度,那比难以忍受更难以适应的巨大的饱胀感,让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挪了位。
他是一条被海浪无情拍打上岸的鱼,在愈渐稀薄的氧气里感受被彻底支配的无望。
程佰列埋首在宋柬的颈窝间,被体温浸染的训仙锁抵住了他的鼻梁,不知来自于谁的汗水滑过他的唇角,他能听到宋柬胸膛中那颗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也能听到他死咬下唇锁在咽喉里的呜咽。
被顶撞被禁锢。
每一次抽气声带着颤抖,每一下都像蚕吐出的白丝,一道一道无休无止地将他们二人包裹,困锁。
程佰列发狠地啃咬宋柬的皮肉,留下一道道鲜红的痕迹,在宋柬这里留下的所有印记都让他感到满足。
然而这种满足实在是太短暂了,宋柬的压抑与极力的克制,他永远不肯看向自己的视线,连喘息都渐趋凌乱也依旧不肯回应自己的疏离态度……
他们如此相拥明明已经这样的亲密,程佰列早已如愿以偿地彻底拥有了他的师尊,那些寤寐思服,那些夜深人静中独自忍耐的欲念都已经得到了满足。
可是……
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动物本能得到宣泄之后,胸膛中跳动的心脏却像是开了一个更加巨大的口子,呼啸的冷风来自他亲手造就的深渊。
宋柬还陷在被迫登上山巅的失神里,他被迫打开自己的全部,却也紧紧关上了内心的一切——那是程佰列无论用威逼还是利诱都无法涉足的地方。
比起质问对方更像是喃喃自语:“你为什么不肯再看看我?”
“……明明是你亲口说的,你亲口说会陪在我身边,陪我一辈子……你为什么要食言,为什么偏偏对我说话不算数?”
“我才是先来的,你为什么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师尊啊,为什么?”方才那样癫狂失控的是他,现下如此委屈伤心的还是他。
“弟子堂里总说正邪不两立,我在你们眼里就是罪不容诛的魔头——那为什么你不能一视同仁呢?”程佰列控诉着,哭诉着。
他没有注意到宋柬蹙起的眉心和紧抿的双唇。
“凭什么方锦槐可以,我就不行?”
“你明明都已经选择魔族了……为什么却偏偏是他。”
轰隆隆的雷声彻底打断了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