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陶被沈仲行和修泽带到了一家医院,没进医院,而是在对面的一家咖啡馆坐了下来。
在车上,安静的气氛让叶陶感到紧张,可她不敢问,近乡情怯,怕知道什么不好得消息。
她在咖啡馆坐着,面前桌上搁着的是沈时节最爱的美式,她的指尖捏着裙摆,望着一街之隔的医院。
潜意识觉得,他就在那里。
“生死未卜”这四个字真的太具有冲击力了,她到现在还没有足够强大的心去接受。
服务员送上来一个冰袋,叶陶的半边脸肿的太明显,她看不下去,顺便瞪了瞪那两位可疑的男士。
叶陶道谢,把冰袋贴在自己得右脸上。
再看看对面坐着的两位,眼眸轻眨。
沈仲行还在和修泽推拉着,决定由谁来告诉叶陶。
叶陶已经从短暂的失聪中恢复了如常,依稀能听到两人用气声交代着什么,她想了想,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些无谓的事上,手指扣了扣暗色的桌面。
沈仲行和修泽同时看过来,立马正襟危坐起来。
叶陶直奔主题,“他还活着吗?”
他在哪里,在做什么,甚至还会不会回到自己身边都不重要了。
她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沈仲行目光望过来,带着淡淡的不忍,“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叶陶一路被提高的心有了安稳的着陆点,她舒了口气,勉强笑了笑,“谢谢。”
谢谢有人能告诉她这些,也谢谢他还真活着。
“那我能见见他吗?”
沈仲行为难道:“这恐怕不行。”
叶陶点点头,虽失望,但也表示明白、理解。
他母亲的态度多多少少代表了他家人的态度,这个时候,她不想再去添乱,或者在伤口上去撒盐。
“他伤的很严重?”她又问。
“车祸,已经造成了四人死亡,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修泽坦白说。
沈仲行原本是像迂回点,委婉点,怕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可修泽觉得这么大的车祸,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瞒不住什么,还不如一次性全交代了,把她想知道的都告诉她。
叶陶很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泪腺,一路过来她都在忍,告诉自己要坚强,听到这好像所有的努力都白费,她捂着眼睛开始哭,克制的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怕影响到别人。
修泽和沈仲行两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说实话,他两人的担心一点也不比叶陶少,沈时节对他们来说,是长辈、是挚友,更是他们的标杆、偶像。
也是因为他,几个毫不相干的人才会走在一处。
而现在,他两人除了陪着叶陶,似乎什么也做不了。
叶陶稍微发泄了下情绪后,收敛了点,她知道这会儿还不是哭的时候,她缓了缓,用手背把眼泪抹干净,深呼吸了几下。
沈仲行试着让叶陶安心:“陶陶,你放心,全国最好的专家都在这,沈家也会给他最好的医疗资源,他不会有事,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可他也会痛,不是吗?”叶陶的眼里还蓄了点泪。
沈仲行:“……”
他以前不明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能让沈时节这么一往无前,不计后果,连一直以来的顾虑都可以抛之脑后,这一刻,他好像是明白了。
就在这个世界都关心你会不会好起来、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时,会有一个人,为你受到的皮肉苦而心疼不已。
她关心的只是这个人,这个叫沈时节的男人,他会痛,也会累。
沈仲行用虎口卡住额头,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修泽清了清嗓子,“你放心,他曾经受过的伤比这严重多了,他都挺过来了,这次一定也可以,他身体素质一向很好。”
叶陶当然相信。
毕竟除了相信,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道阳光从玻璃窗斜斜射入,拢在叶陶手边。
“陶陶……”沈仲行突然喊她。
叶陶抬眸看他。
“沈时节的家庭很复杂,我相信你也一定从八卦杂志上了解到了一些……当然那些还只停留在最片面的豪门争斗,还有沈时节父亲复杂的情史中,真实的,要比你知道的要残酷很多。”
叶陶安静的听着,她知道接下来沈仲行要告诉她的,是沈时节的全部。
“沈时节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大爷爷,一生结过三次婚,头两次婚姻分别给他带来了两个女儿,沈疏和沈影,他这个人在商场上驰骋四十多年,能力有,手腕有,每个决策也紧跟着时代的浪潮,看似十分开明有眼界,其实骨子里封建至死,他觉得他名下的所有应该由一个男孩来继承,所以,不管自己女儿的能力有多强,野心有多大,也只能得点皮毛。”
“沈时节的母亲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和他父亲秘密交往了几年,生了沈时节才有了沈太太的名分,沈时节还没出生就被一部分人期待,被另一部分人诅咒。”
“陶陶,你可能觉得这很荒唐,这也的确是沈时节不敢和你说的原因之一,他也觉得这种家庭背景很难堪,羞于说出口,所以,你会发觉其实沈时节比我大不了两岁,但比我却高了一个辈分……沈时节出生时,他父亲已经快六十了。”
叶陶没什么大的波动,一方面确实已经从各方面了解了一些,另一方面,也觉得什么复杂的背景按在沈时节身上都不违和。
沈仲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继续说,“沈时节的父亲对他很重视,给予了很多希望,当然,他也很优秀,一路名校,可那样的家庭下,他越优秀就越容易成为别人的阻碍……都说权利是男人的春.药,这句话对部分女人也适用,尤其是沈疏,她比沈时节年长近二十岁,在沈时节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已经利用自己长女的身份接手了一些事务,这么多年,培养了自己的力量,拓展业务,渐渐地架空了沈时节的父亲,可实权是实权,股份是股份,她千方百计地哄骗,用实绩去证明,她父亲也没松口,他的意思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他的所有必须由沈时节这个长子嫡孙来继承……”
“他是个很迂腐的老头,现在人已经老糊涂了,还记挂着什么时候让沈时节回来。你知道的,沈时节根本就不在乎这些,沈疏容不下沈时节,就以他母亲的安危逼他离开集团的核心圈,来桐大教书也是他大姐的安排,只要沈时节肯安安分分待在这里,一辈子不涉足商圈,他们这个小家就会相安无事。”
叶陶忽然明白了,沈时节离开桐洲,除了远离自己的舒适圈外,更是将他自己暴露在危险中。
做这些,比她想象的更要有魄力。
“所以,是我害了他,对吗?”
沈仲行很快否定了叶陶的这种想法,“我觉得与其说是你害了他,还不如说是你给了他与沈疏对抗的勇气。我猜沈时节一定没有告诉过你,他还有一个弟弟,不过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一样的,死于车祸,所有证据都说明这就是一场意外,可沈家的人,包括旁系的我们都不这样认为,太过巧合了,但没有证据,你以为沈时节不恨吗?”
沈仲行尽量让自己的措辞隐晦点,“他当然恨,可那时他不过十几岁,什么也做不了,他去了国外,不用再受沈疏恐吓,但他母亲还在,他父亲中风过一次,现在能活着完全是靠现代医疗在保命……”
“陶陶,那时我们也劝过他,我说可以等你毕业,等你们不再是被争议的师生关系时,再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不理解他为什么非要争着朝夕,现在我好像明白了,他要的不仅仅是和你在一起,而是在阳光下和你在一起,你能明白吗?如果他还处在沈疏的控制中,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她摆布,那你也会成为他的一个软肋,会成为沈疏控制他的另一个筹码,他做不到放弃你,所以站了出来。”
修泽完全赞同沈仲行的这种说法,“你不用自责,现在的沈时节才是我们当初认识的那个他,有勇有谋,而不是躲在大学里看似过着不争不抢的生活,实则深陷泥沼但没斗志反抗,说起来,我们应该感谢你。”
沈仲行说到这,没继续说了,说到底他还是隐瞒了些什么,这几个月的盘根错节,沈时节的步步筹谋,他没提一句。
没必要,他过来不是炫耀沈时节的个人能力有多强。
而是想叶陶能清楚一切,希望她能理解唐青姿的冲动,明白沈时节的身不由己,还有沈时节对她炙热的爱。
*
叶陶没踏进医院一步,不想给他添乱,更不想让他为难。
怕他母亲再冲动,更怕自己一见到他就控制不住情绪。
她所知道关于沈时节的一切,都是经沈仲行之口透露给她的。
譬如,沈时节在进重症监护室的第二天醒了过来,生命体征一切平稳。
譬如,他在重症监护室只待了一个星期就转到普通的私人病房。
譬如,他现在已经能自助进食,可以借着外力站立。
……
叶陶只能通过这些推测他的伤势和恢复情况。
她没再去培训中心兼职,每天都会坐在医院对面的那个咖啡厅,一边刷题准备考试,一边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他。
她对沈时节的伤势很乐观,也相信不久之后,沈时节就会健康的出现在她面前,直到临近开学,沈仲行带了一位律师登门拜访,彻底粉碎了她的幻想。
当着舅舅、舅妈的面,沈仲行将一沓文件推到叶陶面前。
叶陶茫然无措地翻开,一页一页地看下去,看明白了,这里是沈时节的部□□家。
几处房产,一辆车,还有一些股票、基金。
粗略估计,这些足够让没什么野心的叶陶幸福、安稳的过完这一生,连同她的家人。
沈仲行抽出一支笔,递给叶陶,示意她在最后一页签字,只要签下自己的名字,就意味着这些都属于叶陶。
叶陶握着笔,没动,怔怔的看着沈仲行,祈求他多说点什么,而不是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让她拿走沈时节的东西。
沈仲行嘴巴很严实,没多说什么,只说这事沈时节的意思。
表妹听完一脸懵逼,心大的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交代遗嘱?”
表妹无心的一句话,让叶陶积压了半个月的情绪终于爆发。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眶,她扔下笔,抽泣地问,“你不是说他已经能吃能站了么?你不是说,要不了一个月,我就可以见他了吗?我不要这些……”她把文件合上,原封不动的退回给沈仲行,“你拿回去,这些我通通不要,你可不可以让我见见他?我只要偷偷的看一眼,保证不会惊扰其他人……”
“陶陶,”沈仲行抬腕看了下手表,“如果没有意外,半个小时前,他们已经乘私人飞机回到了安城。”
叶陶不敢相信,“他走了?”
就这么走了?!
沈仲行:“嗯,康复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他们认为,在安城能给予他更好的环境和设施。”
叶陶又问:“你还能见到他,对不对?”
沈仲行点头。
叶陶:“为什么你们都可以,却唯独我不行?”
“这也是沈时节的意思。”
“他是什么意思?拍怕屁股走人,然后用一笔钱打发我?”
沈仲行眉头一皱,语气暗藏愠怒,“你不该这么想他。”
叶陶反问,“我应该怎么想他?他为了我,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却不给我一个忏悔、赎罪的机会,让我每天都活在对他的担忧还有自责中,这就是你们理解的他爱我的方式吗?”
沈仲行克制地说,“他有自己的苦衷。”
“你们是不是瞒了些我什么?”这也是这段世界叶陶一直担心的,重大车祸,他是唯一的幸存者,何其有幸,只用在ICU住一个星期?
沈仲行眼神微闪。
叶陶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们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他到底怎么样了?少了一只手还是断了一只脚?没关系的,我都能接受……”
沈仲行唇边泛起一丝苦笑,“没有,都没有,他四肢健在,只是……切除了部分肝脏……他还活着……”
叶陶怕沈仲行再哄骗自己,和他确认,“真的?”
“真的。”沈仲行往后一靠,长舒一口气,“但是陶陶,你得知道男人的自尊心,尤其是沈时节,他不会允许羸弱的自己出现在你面前,让你去照顾,做你的拖累,也就是说,在他没有足够能力让你去仰望时,他不会和你见面……而且他家里的事还没有彻底解决。”
叶陶满腔悲切,原来他不肯见自己,只是怕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再护着自己,“那这些是什么意思?”
她指的是这些要过户给自己的东西。
沈仲行没立刻回答,垂下眼。
在病房,沈时节虚弱地交代他,这是他给叶陶重新选择的机会,如果她愿意,可以选择等他,要是不愿意的话……这就是贺礼,但沈仲行并不认为这是沈时节的本意,那不过是他躺在病床上,看不来希望,更是对未知未来的恐慌。
“他想让你过得很好,只有你好好活着,他才能好好活着,你明白吗?”
叶陶忙不迭失的点头,其实一开始她就是明白的,只是想用这话逼沈仲行能多交代些沈时节的事。
她太想知道沈时节的真实近况了
她重新执笔,把文件翻到最后一页,飞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声音哽咽道,“麻烦你转告他,我会好好的,我会听他的话,多多享受自己的校园生活,不再一门心思去挣钱。我会去读研,然后读博士,我会如他希望的那样,比他厉害,然后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