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陶再醒过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是被人用很轻的力道拍醒的。
不知道是不是一直枕着胳膊的原因,右手臂完全麻了,像千万只小蚂蚁同时在啃噬着,她拧着眉嘶了声。
“醒了?”沈时节的脸与她不过二十公分的距离,手心还虚虚的贴在叶陶的脸上。
叶陶在听到沈时节声音的那一刻醒了,睁开眼,再看到他的脸,喉咙一阵发紧。
“怎么看着看着还睡着了?”沈时节一只手撑着沙发维持着身体的重心,身体前倾,高大的身影完全把叶陶掩在身下。
这个姿势……
他的呼吸那么近,扫过眉骨。
叶陶眨巴眨巴眼,像个没什么骨气的小鸡仔,和他打着商量,“老师,可以先让我起来吗?”
沈时节这才撤回身,坐正。
叶陶坐好,缩在角隅里,抱着膝盖,“我刚刚太困了。”
“困了就回房间睡,你的床还在,被单我刚刚也铺好了,还有,我买了卸妆水,在洗手间,不可以偷懒。”沈时节交代着。
叶陶重重地点了下头。
虽然借电影告白的小心思破灭了,但在沈时节家蹭住了一晚,想想也不是太亏。
尤其是那瓶还没拆封的卸妆水还有一包化妆棉,心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她洗完澡趴在床上和苏新雨汇报了下后续的发展情况,还不死心的想让她给参谋参谋下,不过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了,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才像诈尸般的给了回信:【赖在他家。】
赖?
不太好吧。
叶陶满怀心事的起了床,还在想着怎么从善如流的、不动不动声色的贯彻这个赖字,一开门,正好和沈时节撞了个正着。
和叶陶的一身舒适相比,沈时节的就显得正式多了,白衬衫黑西裤,正垂眼打了领带,听到了声音才缓缓抬了下眼,笑着和叶陶打招呼,“早。”
叶陶愣了愣,她从来没见过穿着正装的沈时节,好看的有些过分,扑面而来的禁欲气息,如果再戴上一副眼镜的话……
沈时节边打边往客厅走,然后拿起了搁在餐桌上的半框眼镜,架在了鼻梁上。
“你要出门?”叶陶跟在沈时节身后。
“有点事需要我去处理,早餐已经买回来了,记得吃,要是今天没什么事就别急着回学校,你一个人坐车回去我不放心,晚上我送你,对了,”他摸出手机,修长的手指一通操作,“给你转了点零花钱,今天自己安排。”
这算什么?养小孩吗?
叶陶赶在他出门之际,问,“给我钱花,是不是意味着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沈时节在换鞋,“当然。”
叶陶带着气,“那我帮你把家装饰下,怎么花哨怎么来。”
这话带着斗气的成分,他明知道自己最不能接受他人无故的好,还故意把一切替她安排好。
沈时节不大在意,“随便,你想怎样就怎么。”
说完,出了门。
叶陶原地怔愣了下,然后回到房间拿起手机,一看,竟有一千。
这一天的零花钱,还真是够有诚意。
*
沈时节出来是帮沈仲行参加一场商业谈判的。
十几人的房间静的像一滩死水,下面的人各个把头低得很低,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得坐在上首的人不高兴。
这个天生带着冷感的男人,是他们公司遇到最棘手的对手,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态度是硬或是软,这个人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一步都不退。
不单是这样,他还是一个天生的谈判家,话里缕设陷进,愣是把一个不利于自己的局面生生扭转了。
“沈先生,这个价格是我们的底线了,不可能再低了,再低我们也不好交差。”
“抱歉。”沈时节微微颔首,从容地从桌上拿起手机。
是叶陶放过来的一张图片,从上午起,叶陶就契而不舍地这样,发过来的都是居家小装饰的图片,倒是应了出门前,她说要帮他装饰家里的话,可奇奇怪怪的小玩意,每一样似乎都在挑战着他的审美,这张是发了福的蒙拉丽莎?
他轻笑了下,依旧发过去:【随你喜欢。】
再抬眼,敛去笑意,睥睨众人,“刚刚说到哪了?”
无形的压迫感。
刚刚说话的男人无语凝咽,揉了揉眉心。
整个谈判持续了六个多小时,沈时节寸步不让,DL集团花尽了心思也没动说动沈时节,反而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到最后当场拟定了初步合同。
出了会客室,沈时节走进沈仲行的办公室,把拟好的合同丢在他面前。
沈仲行迫不及待地翻开,一目十行,“果然还是要靠你出马。”
“以DL目前的经济状况,他更急着出手,所以只要我们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就不怕啃不下它。”沈时节松了松领带,好久没这样穿了,有点不适应。
“是是是……”沈仲行合上文件夹,笑得谄媚,“小叔叔待会儿要吃什么,我请。”
“不用,我回家吃。”
沈仲行觉得稀奇了,“你回家也是孤家寡人,和我至少还有一个伴。”
沈时节胸腔起伏,“和你吃还不如我一个人,”他交代,“如今我功成身退,照旧,一切保密,对任何人。”
沈仲行叹了叹气,“这样也不是办法,你就真的甘心被那俩姐妹压一辈子,躲在学校里当教书匠装岁月静好?你能忍,我忍不了。”
沈时节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忍不了也得忍,走了。”他挥挥手,走得极其潇洒。
在停车场取了车,开出车库,他难得的分了心,在想沈仲行的话,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甘心如此,车速比平时快了不少,他在极速里寻找久违的疯狂,逐渐沉迷,灌入的风,倒退的风景,好像都有着有人沉迷的力量。
直到叶陶的一条微信将他拉回现实。
叶陶:【晚上吃火锅,可以吗?】
他把车停在路边,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包烟,戒了很久了,偶尔也会想抽上两根,彼时,夜幕已至,远远近近的车灯像在绘制星河一般。
这繁华的城市,高楼鳞次栉比,马路川流不息,街头喧闹,行人攘攘。
叶陶又发过来一张火锅锅底的照片,在询问他能不能吃辣。
他握着手机,盯着图片。
到底还是最爱这人间烟火。
*
沈时节回到家,换好了鞋。
环视了下家里的摆饰,没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倒是多了几盆绿植,随处可见,因为这些绿色,空旷的家里似乎处处透着生机和希望。
只是这么重,她是怎么搬回来的?
沈时节勾了下唇。
不过自己这不大的动静似乎并没有惊动在厨房忙活的人。
叶陶拿着手机在外放音乐,是《光辉岁月》,她拿着菜刀嘴里哼着歌,身体不时地扭摆着。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自信可改变未来问谁又能做到。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风雨中抱紧自由……”
粤语倒是标准。
沈时节没有喊她,就站着看她一个人在那表演,其实生活无论给予她多少苦难,她骨子里的那份美好依旧在。
叶陶把切好的土豆片摆好盘,准备端到餐桌上,一转身被猝不及防出现的人吓得失声尖叫,好在人虽然吓蒙了,但手还是稳的,“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沈时节上前去接她手中的盘,为自己狡辩,“有声音,不过你唱歌太忘我了,没听到而已。”
叶陶有点不满,“那你应该喊我声,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好,下次改正。”
总是这幅好好认错,誓死不改的态度,想让人发都发不起来。
菜叶陶已经备齐了,只差锅底,她刚刚在微信里问过沈时节,不过他没回,怕不合他口味,就等他回来亲自问一问。
“那就不辣吧。”
叶陶犹豫了下,“老师,不辣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
沈时节往房间走,想换身舒服点的衣服,“那辣也可以。”
“温柔辣还是变态辣?”
“哪种更有灵魂一点?”
“变态辣。”
虽然叶陶更重情于极致的变态,但顾忌着老师的肠胃,还是贴心地选择了温柔辣。
甚至用凉茶代替了凉白开,放到了沈时节的右手边,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沈时节没吃两口,一罐凉茶交了底,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浸湿了鬓角的发。
这温柔辣,一点都不温柔。
叶陶看着很心疼,“你吃不了就不要勉强,我再给你弄个清汤锅底吧。”
沈时节并不是个致力于为难自己的人,当即放下筷子,客气道,“麻烦了。”
只是吃了几口而已,他就觉得自己的嘴唇一定是红了。
想想也挺没面子的。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点后才出来。
叶陶给他备得无辣锅底也端上桌了。
两人一人一锅继续吃着,不多言。
或者说,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用堵住嘴的方式,消弭静谧。
“老师,你不开心?”叶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开心了?”沈时节把一块虾仁放进锅里,看她。
“不知道,直觉吧。”
“没有不开心,只是有点感慨,”沈时节笑着说,“小孩子不要管那么多,好好吃饭。”
叶陶皱了皱眉,“我都二十一了。”
“那也是小孩。”
叶陶气囊囊的,化悲愤为食欲,蒙头大吃。
餐后,两人清理厨房。
都挤在洗碗池这里,想独揽洗碗这种粗活。
沈时节觉得这些餐具都可以由洗碗机代劳,叶陶则觉得洗碗机浪费水,还是自己动手环保。
两人肩并肩,胳膊挨着胳膊,抢着洗的后果就是,两人的手在水里频繁接触到,往往是刚碰到,叶陶就飞快地缩了回来,装作无事发生,然后耳尖开始冒着红。
气氛有些怪异,沈时节察觉到了,他比叶陶高不少,低着头,能从叶陶宽大的T恤领口处窥探到微妙的风景。
从第一眼无意看到后,沈时节就借口肚子不舒服去了客厅。
坐在沙发上,喝了不少水,润润喉。
注意力却不时被厨房里那道瘦小的身影给吸引住。
他蓦的想到了汉伯特,那个温文尔雅的大学法文教授,在看到洛丽塔的第一眼,便被她的天真娇媚给夺走了全部呼吸,他相信汉伯特一开始对她的宠溺是无关情.欲,可当一次次不经意的肢体接触之后,他开始深陷其中,难以自持,无可救药。
沈时节端起水杯,又灌了一口。
他认识叶陶时,她十一岁,是个彻头彻尾的孩子,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满足她所有无理的需求,因为她漂亮,因为她可爱,因为自己喜欢,现在十年过去了,如她所说,她已经长大了,是不是这些理由并不足以撑起他现在的行为?
——把她关在自己的家里,给她钱,贪恋她身上的那种朝气,所以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沈时节在反思自己,这样的他,和半夜起来偷窥洛丽塔偷吃东西,忍不住偷瞄洛丽塔的舞姿的汉伯特又有什么区别?
似乎没有。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汉伯特最后的忏悔,“洛丽塔,我□□,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沈时节垂下眼,盯着地毯。
电影不再是电影,更像是个警示,反复地敲打着他的神经,好像有个声音在喊: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他安静了几秒,然后站了起来,看着叶陶的背影,冷声道,“陶陶,我送你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