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竟然下起了小雨。
细雨如毛绒，扑簌簌坠下。
三人没带伞，跑得飞快，回到寝室，还是免不了淋了一身。
苏新雨先拿着睡衣和毛巾占领了浴室，陈默嚷嚷着要第二个洗，叶陶默默在脑里回忆了下那两人的洗澡速度，决定先换下淋湿的衣服。
在换衣的空挡，感觉到包里的手机在震，她没看，陈默前脚出来，她后脚就跑进了洗手间。
等出来时，已经差不过过去了十分钟。
叶陶拿着毛巾在擦头发，坐到椅子上，镜子里的自己肤色白净、脸颊泛红，睫毛也沾了水珠。
隔壁床铺的苏新雨已经躺下了，做了几个简单的睡前运动后，摸了摸鼓起的肚子，一脸满足，“饱暖思淫.欲，姐妹们，我先睡了。”
陈默在卫生间洗衣服，听到这话，探出了脑袋，尽情讽刺她，“睡吧，老处女。”
“陈默，你长本事了是吧？”
“岂敢岂敢，梦里面什么都有，祝你在梦里和男神私会成功。”
“我苏新雨需要在梦里面想男人吗？”
“不需要不需要，你爸不都把男人给你选好了吗？是不是，小叶子……”
叶陶警铃大作，单手从包里摸出手机，放到耳边，“喂，你说什么，这里有点吵，我们去阳台上说。”
穿上拖鞋，火速逃离现场。
到了阳台，关上了门，隔绝了每天都要上演几回的互相伤害的戏码。
叶陶趴在栏杆上。
因为下了雨，空气里有了久违的凉气，冉冉清风吹起了她的发尾，在空中乱舞，她穿的单薄，觉得有点冷，双手抱住了自己，漆黑的眼睛看着外面的杂草丛生。
她这个人比一般女孩子更早地过度到成熟，可是在某些方面又特别的迟钝，天生的，比喻，感情。
在初中的时候，她的身后就跟着一群男孩子，那时候她漂亮精致像个瓷娃娃，学习好身世佳，正好满足了那个年纪的男孩对女孩的全部幻想，向她表白的人有很多，每天都能收到情书。
有人趁她不注意塞到书包里，晚上回去被妈妈看到，然后要被唠叨几个小时。
从那会儿开始她就在潜意识里觉得被人递情书、被人喜欢是件很麻烦的事。
她不需要这些东西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所以，再有人这样，她都是直接交给老师处理。
后来的日子也的确如她所愿那般要清净很多。
到了高中，十五六岁的年纪，情窦初开，她偶尔也会偷偷瞄一瞄篮球场上撩起衣服擦汗的少年，会在他投来目光时心脏会重重一跳，会想和他有一点联系，哪怕是一丁点……但后来一系列的遭遇已经让她自顾不暇，光是让自己和外婆活下去已经耗费了所有精力，哪里还有去碰爱情这种奢侈品。
上了大学，有了舅舅，生活回归到了正规。
除了学业，在闲暇时她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时间去打工，挣点钱来减少舅舅负担。
董书不是第一个对她表现出有兴趣的人，她也曾在好友的规劝下试图接纳他，做朋友时他们相处的很融洽，能聊的话题很多，天南海北的，可一想到身边这个人以后就是自己的男朋友，你们会牵手、接吻，甚至会发生更亲密的行为，光是想想……就觉得别扭，所以及时止住了步伐。
这么多年，认真想一想，她其实根本没对谁动过心。
手里的手机又震了下。
叶陶拉回思绪。
是沈时节发过来的微信，她才发现，不仅是这一条，在十几分钟之前还有一条。
沈时节：【东西都没拿，我在楼下，下来。】
十几分钟后。
沈时节：【明天见！】
什么什么？
怎么就明天见了。
叶陶赶紧拨了一个电话过去，那边很快接通。
沈时节低沉浑厚的嗓音丝毫不受电磁影响，清晰地传到叶陶的耳里，他含着笑意问，“才看到我的信息？”
“你等了我这么久？”
“……才十几分钟，还好。”
“对不起，我刚刚洗澡去了，没看到。”
“没关系……陶陶，和我你不用说对不起……以后都不用。”
叶陶咬住下唇，克制住，“嗯。”
“雨下大了，你也不要下来，明天我再送给你。”
“好。”
一阵沉默，谁都没有挂电话。
叶陶能听到电话那头有噼里啪啦的水珠击打玻璃的声音。
雨势渐猛，有水花溅到她的手臂。
她蹲了下来，缩在一个安全角落，试探地问，“老师，你在开车？”
“我很惜命的。”
叶陶轻笑。
“陶陶……”沈时节欲言又止。
“嗯？”
“刚刚……不开心？”
叶陶下意识地去否认，“没有啊。”
“真的吗？”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狠狠宰了老师你一顿，吃到了这二十几年以来最贵的晚餐，还有豪车接送，怎么会不开心。”
“那就好……明天见。”
“明天见。”
她怕情绪外泄，说完后立马挂了电话。
背抵在墙上，微仰着下巴，被灯光晃了的眼半眯着。
她真想把沈时节说的每一句都单独拎出来做阅读理解，他的意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时刻在关注着自己？
她觉得自己掩饰的很好，用餐过程中也努力地参与聊天，一直在笑，却还是被他一眼看穿。
她所有的失落和黯然，还有自卑……都是源于对两人所处阶级悬殊的无力……也是在回来，坐在他车里才想明白的。
——她是对自己的老师动了心。
又蹲了一会儿，叶陶才回到寝室。
意外的是，还没有看到林欣然的身影。
陈默已经洗好了衣服，扭开书桌前的台灯，准备看书。
叶陶压着声音问，“欣然不回来吗？”
问的是陈默，回的却是苏新雨，“国际惯例，她晚两天再回。”
叶陶应了一声。
苏新雨的脑袋从严实的蚊帐里钻了出来，贼笑道，“小叶子，刚刚和沈老师在通电话？”
叶陶慌乱之下，随口说，“是林灿，我同学过来玩，他陪了两天。”
说到这，叶陶才把这事给想了起来。
这脑子……都没有好好谢谢人家。
苏新雨扬眉，“是吗？”
叶陶抬眸瞅着她，很想问你是属猫的吗？
克制住了，语调平静道，“当然了，明天请他吃饭，你要不要一起？”
“好啊。”
陈默也要掺合，“还有我。”
“行，我们一起。”
叶陶舒了口气。
下一秒……
陈默：“小叶子，如果今明两天老师要点名的话，你替欣然答到。”
叶陶指着自己，“为什么是我？”
陈默朝她点头，“因为你是转校生啊，老师不太熟悉你的声音……放心，我们只是以防万一，我们院的老师没有点名的习惯。“
叶陶欲哭无泪，但愿吧。
*
第二天。
被大雨冲洗过的天空一碧如洗，清澈透亮。
结束了上午的课程后，叶陶、苏新雨、陈默还有林灿在校门口的一家中餐馆聚餐。
主旨在感谢林灿替她照顾千里而来的董书两天，结果被八卦至死的苏新雨挖掘出了很多她以为是了不得的小故事。
“男同学？宜城那边的？小叶子，艳福不浅啊，坐享齐人之福？”
而叶陶根本就招架不住，一个劲地狂吃菜。
“长得怎么样？身材还好不好？”
“家是北方的，顺路过来待两天？这感动天感动地啊，小叶子，我要是你就直接从了。”
“呸呸呸，说错话了，班长大人你别灰心，你还有机会。”
……原本林灿对叶陶的喜欢也只是发乎于情，没有和别人明说过，被人知道，大多数都是心照不宣，除了鼓动几句也没说出来，现在就这么被苏新雨堂而皇之地戳破，林灿面色有点讪讪，看了一眼叶陶后，拿着筷子夹了一口菜塞到嘴里。
而叶陶除了狠瞪她一眼，别无他法，觉得说什么都是错，“班长吃菜。”
一顿饭吃得相当窒息。
吃完后，林灿说有话想和叶陶说，那两人自然十分配合，溜之大吉。
叶陶和林灿并肩而行，林灿特意挑了条人少的路。
“把书给我吧。”
“不用，不重。”叶陶抱着书的手又收紧了点，“刚刚忘了说，谢谢你，有机会你去宜城玩，我跟董书也带你好好逛一逛。”
林灿羞涩一笑，“没事，这两天我自己玩的也很开心。”
身后有人骑自行车经过，林灿抓着叶陶的手臂把人拉到一边，护在身后，“小心。”
其实，按照那人的骑行路线和叶陶还差了好大一截，除非他故意碰瓷，不然绝无可能会碰到叶陶。
叶陶把手臂抽回来，脸颊有点躁意，“谢谢。”
她望着前方的路，第一次觉得这条路怎么可以这么长？
走着走着，她发觉以前在不知道林灿的心思的时候，和他相处得挺自然挺舒服的，怎么一知道，就从心底觉得抗拒？不自觉地想和他保持距离，和董书那时也是这种状态。
又沉默了走了一会儿。
林灿：“对了，我后来去你们女生寝室找你，她们说你不在，去了沈老师的家？”
“嗯，我得了流感，烧了三天，是沈老师带我去医院的。”
“这样啊……”林灿抓了抓头发，眼见大门近在咫尺，自己绕了一路也没到重点，有些急，一偏头看到叶陶，暗暗给自己加油鼓起一番，脚步顿住，“叶陶……”
叶陶走了几步，才发觉林灿在身后，回头，茫然，“嗯？”
还是羞于说出口，林灿原地酝酿了几秒，鞋尖磨着凸起的石子，觉得鞋都快烂了，才有足够的勇气说出口，“叶陶，我还挺喜欢你的……就是男女的那种喜欢……”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这么直白地告知又是一回事。
叶陶那一瞬间都不敢看她，眼神乱瞄着，看着一旁的金边黄杨。
“就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你？”
叶陶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一路都在祈祷林灿要把住关门，要沉得住气……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回去好好想想，毕竟我们才认识一个月，你都不了解我，以后我们多接触接触，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什么的，我这个人算不上有多优秀，但也绝不能说差吧……”
叶陶只觉得耳膜很涨，有很多声音，蝉鸣声，汽车声，还有林灿说话声，每一样都让她有些心烦，她抿了下唇，默了默，才出声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声音轻柔，却有让人震惊的力量。
“董书说你……”林灿脸上爬满了不可思议。
“对，之前是没有，现在有了。”
多数时候叶陶都腼腆的，不太想把这些隐私的事情告知他人，可能是受了沈时节的影响，她渐渐明白，若是真不喜欢，应该尽早说个清楚，哪怕会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让他死心，是对他最大的善良。
他对高梦洁如此，那她对林灿也应该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