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陶走进小树林里时,一直在心里默默祈祷:拜托,学姐学妹们,好好呆在寝室里不要出来,这么热的天,还带你钻树林一定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啊,擦亮眼睛,不要出门,拜托拜托。
祈祷完,看着几米之外,对着周围一切都觉得新奇别致的人,十分无语。
叶陶的手臂被树枝扒拉着,很不舒服,她压着声音,“沈老师?”
前头的沈时节这才吝啬地停住课脚步,转身看她。
眼眸清淡,平静如水。
虽然但是……择地不如撞地,就在这里说了吧。
“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什么话?道歉?不必了,我没有很生气。”走了一大圈,关于叔叔带来的不悦已经弥散的差不多了,他这话算不得撒谎。
他就近背靠着一棵树,繁星点点的天空在上,在下是凹凸不平的泥土。
他站姿松垮,一只手抄在裤子的口袋里,微扬下巴,已经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叶陶踩在树叶上,深吸了一口气,“不是这个……沈老师,你知道吧,我以前成绩一直很好,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没有掉过链子。”
“以前呢,是因为我爸爸总是和我承诺,只要我能考第一名,他就带我和妈妈去海洋公园玩,小时候,爸爸总是很忙,我很少能在我清醒的时候看到他,所以这对我有莫大的吸引力,我很努力地学习,次次拿第一,所以每年我都能凭本事去几次海洋公园。”
她被自己说得心情很低沉,“再长大些,我已经对海洋公园不感冒了,那些大白鲸、海豚我也看够了,可我还会在爸爸提出这种条件时,假装开心,我的爸爸他忙的没时间去了解现在的小朋友对什么更有兴趣,没关系,因为我知道比起海洋公园里的机动游戏、海洋生物,我更喜欢的是和爸爸妈妈一起。”
沈时节安静地听着,未置一词。
“妈妈走后,我变的让人觉得可怜。你知道吗?慷慨助人很难,可更难的是坦然的接受别人的好。”
“从那以后,我变得更努力,我考上了全国前十的学校,我是每年的专业第一,不管是专业课还是选休课,甚至是毛概、马克思我都是第一,我年年拿奖学金,我年年让我的名字、让我的照片挂在院里的宣传栏里,这并不是因为我好强,而是我想让别人说起我时会说,哦,就是那个读书很厉害的叶陶啊,而不是,那个妈妈死了爸爸不管的叶陶。”
说着说着,她觉得眼眶很酸,“沈老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时节面色沉郁地点了点。
“所以沈老师,你不用总是这样对我特殊关照,你上课不抓着我提问,我也会好好学习,你不总是给我送水果,我也会记得去水果摊上买,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你看,我真的过得很好,也很优秀,对不对?”
沈时节觉得有什么扼住他的喉咙一样,让他连发出音节都很难。
曾经那个需要人仰望的小公主,拥有着所有一切美好的东西,数不尽的爱,物质上的绝对满足……如今却对仅仅是他指缝里流淌出的微薄善意就无措到这个地步?
不得不说,他很难过,更多的是心疼。
半晌,他才哑着声音说,“对,陶陶很优秀。”
自始至终,叶陶都忍住了眼泪,却在沈时节一声“陶陶”下溃不成军。
叶陶咬着唇,克制地、无声地抽泣。
同时,不远处的小竹林忽然响起了一阵唰唰声,紧接有脚步声,和一声可撼高树的尖叫声,“啊……”
这一声,让还在悲伤中的叶陶想也没想的飞奔扑到沈时节怀里,生生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而沈时节很自然地把她搂在怀里,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脑后。
远处的一男一女也吓得不轻,看清后,男生一边套着T恤,一边说,“卧槽,兄弟,这大半夜的也不带这么吓人吧,怎么没声啊,都到这了还磨磨唧唧的,加快点速度,别到时寝室门关了,宿管阿姨不给你们开门。”
“而且你这个位置也不大行,太露天了,你往东边去去,那里是生物工程学院的实验林,僻静,要不,我刚躺的这地也行,石子都给你压平了。”
沈时节、叶陶:“……”
那男生还不着调地和沈时节分享着经验,“你这是第一次吧?新来的?大一?放下你的羞耻感,多玩几次也就放开了,也让你女朋友放松点,这不是上学没办法吗?没钱!以后毕业了,咱努力努力,争取上希尔顿去睡。”
女生推了推她,“走吧,话这么多。”
“我这不是和我兄弟说话吗?”
“才碰着第一次就兄弟?况且连人家脸都看不清,快走啦,我好饿,弄点吃的去。”
“你饿什么饿,光躺着叫两声就饿了,那我使劲耕耘是不是已经已经一命呜呼了……诶,你别捅我腰啊,要是坏了,有你后悔的时候……走了啊,兄弟。”
“好好享受!”
沈时节:“??!!”
良久,等这片树林重归安静后,一直躲在沈时节怀里的叶陶才失声笑了出来。
想不到沈老师也有被人调侃到无话可说的时候。
她抿着嘴笑的幸灾乐祸,脸上还挂着眼泪。
而沈时节还是一如刚刚的僵尸脸,嗯,身体更僵硬。
为了避免沈老师第一次见这么大尺度的现场过于大惊失色,而影响形象,叶陶肃着脸开始谴责他们,“是手机不好玩吗?还是宿舍的空调不够凉?跑到这来刷新我们沈老师对大学生的新印象,真是岂有此理!”
这一番话,成功的让沈时节的脸上有了一丝笑容。
也不是没见过野.战现场,在国外,比这更激烈,更放任的他都见识过,他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竟然带着“小侄女”钻了赫赫有名的小树林。
事后,他还问过同个院的男老师,问他知不知道学校有这么个地方。
反被人调侃了一顿,“知道啊,全国的男生都知道,这是国内每所大学的标配,情人坡,小树林,高度统一,怎么?沈老师也想尝尝鲜,求刺激?”
沈时节回应他的是一捶重击。
据这男老师所说,这一捶可是让他胸闷了一个星期之久。
那日后,沈时节果然克制了很多,上课下课都和叶陶保持着足够的距离,不再主动提供帮助和做让叶陶觉得难堪的事。
有人还打趣问,“小叶子,你是不是失宠了?”
叶陶只是笑笑。
比起当人们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更喜欢安安静静地,在不耽误学习的同时有时间在桐州转转,期待着有一天能和失联七年的爸爸来场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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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最后一天的晚上,学校空了一半。
明天是国庆节,能回家的人都回了,回不了家的也都趁着假期约着四处玩玩。
叶陶的计划是按兵不动,外婆十二初生日,她想把钱省下来那时候再回。
这几天可以多看书,为以后CMA做准备,还可以在桐洲街头做一场久别重逢的美梦。
寝室的人也都走了,苏新雨肯定是回了家,事关零花钱,她不敢造次,陈默家在邻省,也回了,林欣然买了高铁去西南某省会看望异地了两年多的男朋友去了,到最后,叶陶形单影只。
连吃晚饭的伴都没有。
就在她忧愁晚上要吃什么时,班长林灿亲切地发出了就餐邀请。
这是她来桐大后,林灿第N次发出邀请。
拒绝的多了,也难免有松动的一刻。
在电话里谈妥AA后,叶陶出了门。
林灿家境不错,可为了照顾叶陶的经济水平,就选了校门口对面的一家中餐馆里,两个人三个菜一个汤,算是丰盛了。
林灿一开始就耐不住,乐呵呵地问,“国庆怎么安排?要和你叔叔,沈老师一起吗?”
本来想邀叶陶一起去玩玩,不远,就在本市,他拖人买了两张音乐会的票,他想叶陶这种女生应该会喜欢。
“不会,就是在寝室里看看书之类的。”
“这样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门票,放在桌上,用中指和食指推倒叶陶面前,“朋友给的,两张,不去怪可惜的,就明天,你陪我一起去看吧?”
叶陶看着门票,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
她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收下门票,就算林灿说他也是受人恩惠,不看白不看。
但她更不愿意把她原本就拮据的生活费花在这种她计划外的消费上。
于是,她编了个借口,“明天我可能没时间,因为我有同学过来找我玩。”
林灿下意识问,“男的女的?”问完,觉得自己管太多了,替自己解释,“我只是随口问问。
叶陶也不是傻子,低头扒拉着几口米饭,为了防止他在追问,说,“女的。”
这顿饭吃得相当窒息,林灿总是打听她过去的事,还有看似不经意地问她喜欢什么、忌讳什么。
她机械地回答,不走心,也决定以后绝不会心大到和一个异性单独出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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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陶要是知道自己的嘴开过光,她打死都不会编出有同学过来找自己玩这种费钱费力费时间的借口。
看着站在自己寝室楼下,抱着两大包纸袋的董书,她真得想时光倒回到餐桌上,随便胡扯个理由,都比这好。
一旁地林灿嘴巴张了张,指着沧桑的董书,诧异,“你同学,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