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鸩酒

  良贵妃走后,很快内书房便有御前内珰出来,手里捧着圣旨。

  永林站在养心殿台阶上,用内珰特有吊嗓宣旨:“宣王不孝父君,不敬兄长,狡狠不忠,权幸奸佞,革其亲王封号,贬为永州郡王,令其即刻离京就藩,不得有误。令永州府司、湖广都护府,对其严加管束,非召郡王府邸人员均不得离藩,擅自离藩者死罪。”

  宣王木然接下圣旨,像一只提线偶人,被几个内珰搀起来,磕磕绊绊地向院门外走去。

  临到门口,他回头深深地看一眼梁检,说不上悲喜,谈不上怨憎。

  梁检振袖对兄长微微一揖,老皇帝是极好面子的人,小老婆带着儿子一起造自己的反,这种丑闻横竖是不能往明面上摆的,旨意用词之重,处罚却到底留了情面,怕是良贵妃付出了极重的代价。

  两人都是千年老鳖成精,当面锣对面鼓地杠上,梁检也是怀了将对方置于死地的决心,今天这个结果不在他的预料中,但心存了一点善念,若是以后宣王能有多远滚多远,老老实实混吃等死,他也不会穷追猛打。

  送走了即将滚蛋的宣王,郡王殿下迟迟没有等来皇上对自己的处罚,直到跪得他头晕眼花,两只膝盖从疼到麻再到毫无知觉,才见钦天监的一帮老乌鸦嘴临危受命,臊眉耷眼,顺着墙根溜进内书房。

  不多时,永林又捧着圣旨出来,看见郡王殿下满头冷汗,也不拖长调了,急匆匆念道:“钦天监报,荧惑入虚宿不移,临江郡王命格合入,主兵戈不祥,令其移至北郊行宫避祸,无召不得回京。”

  “儿臣领旨谢恩。”梁检稍微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八成今天良贵妃硬闯内书房,多少让老皇帝想起了自己的母妃。

  人年轻时,总是在该留情的地方做绝,到老了,却总是在该狠的地方留情,恨意绵绵,情意绵绵,一生痴缠不得解脱。

  洛常赶着车在外边等到宫门快要落锁,才在萧瑟的秋风里,等到了被内珰扶出来的临江郡王。

  梁检从晨光微熹跪到了暮色四合,整个人都是软的,双腿如针扎虫咬,却硬是顶着一口气,从养心殿一步一步挪出宫。

  洛常迎上来,袖口掉出个吉祥荷包,递给小内珰,笑着说道:“辛苦小公公了。”

  小内珰受宠若惊,这宫中势利得很,眼看以前的香饽饽皇子,各个遭灾落难,人人躲得比野兔子还快,只欺负老实巴交的小孩儿。

  他一路还担心郡王殿下气儿不顺,没准得找自己撒气,没想到居然还有赏钱拿。到底是孩子,脸上欢快起来,行礼拜谢,拿了银子屁颠屁颠地跑了。

  “殿下赶紧上车,胡神医给您做了暖膝的药包,下过雨的砖地跪了一天……”洛常眉头紧锁,边絮叨,边撩起披风给他裹上。

  此刻,不远处的马车上,车帘猛得打起,夜幕下一条青色的人影闪现。

  “你给我回去!”梁检头也不抬,了然于心地一口把叶翀咬了回去,转头撂下脸色,对洛常道:“他是个棒槌,你也是,嗯?”

  洛常低头,半扶半抱着郡王殿下,专心挨骂,心想:“我要不把世子带来,是想等他闯宫把您扛回来吗?”

  马车中间烧着个手捧大的小熏笼,两个去寒湿的药包捂在上面,清苦的药香和着暖意扑面而来。

  “你知道轻重吗?被人瞧见了怎么办?”梁检虽然知道,先是生离,又差点死别,叶翀现在有些患得患失,敏感得魔怔,但关键时刻如此胡闹,还是该骂。

  叶翀垂目,伸手去解掉梁检的鞋袜,撸起裤脚,拿过药包试了试温度,“有点烫。”

  布包里有未去子的花椒,梁检两个膝盖肿得透亮,附骨的薄皮被又硌又烫的布包一碰,那滋味别提了。

  梁检咬牙轻“嘶”一声。

  “疼了?忍一忍,胡先生说你跪得时间太长,砖地太凉了,这里面有姜片和花椒,可去湿寒。”叶翀低头摁住他的膝盖,说道。

  “怎么没能死你呢,这是要卸甲给那个蒙古大夫当学徒了?起开!叫洛常来。”梁检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自己摁着,顺带白了一眼洛常。

  在旁边恨不能自戳双目的洛常,手足无措地接下布包,尴尬地说道:“世子您坐着跟殿下说话吧。”

  叶翀搓了搓手,挨着梁检坐下,打算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坚决认错、反正不改。他是统领三军的副帅,虽不涉政务,也不是傻子。

  整个京城都他娘的炸膛了,只要喝水不往上走,把脑子憋坏的,都有多远滚多远,兵者诡道也,这个时候反而最安全,梁检严丝合缝地护着西北军,也有些反应过度。

  年纪轻轻的老兵痞子,开始耍起蔫混,郡王殿下教育失败,痛苦地想揍他,最后想了想,打不过。

  叶翀侧身默默看他一阵,又从车后篮子里,捣鼓出一碗还温乎的细米粥,递到他眼前。

  梁检大惊,问道:“你这是要嫁进王府啊?”

  贤惠的叶将军被调戏的脸皮渐厚,只愣了一下便道:“行啊。”

  梁检:“……”

  ***

  宣王被贬发配藩地看管,太子禁足反省,东宫属臣一撸到底,吴弛瑞等人弃市,临江郡王圈禁北郊行宫,黄蒲贬为南京刑部主事,一口气从正三品要员撸成了六品闲人,算是撸尽了一身荣华坎坷。

  朝廷上下愁云惨淡,生怕此事风波无限、瓜蔓连绵,平日里跟宣王打过笑面儿的官员,都在家收拾好包袱卷,准备坐牢,更别说帮他骂过人的言官们,京城的棺材都涨价了。

  但事情却在此戛然而止,内阁传出话来,安抚各部官员,该干活的干活,该混日子的混日子,该骂人的暂时管好嘴,只要不捣乱冲皇上的霉头,大家还能继续在一个锅里吃饭。

  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朝堂终于缓过一口气来,而永宁帝修仙修得更上一层楼,居然搬去了斋宫与玄玉同住,终于有几个胆儿肥的言官实在看不下去,上折子教育皇帝陛下,永宁帝嗤之以鼻,往内阁一扔,彻底不管了。

  而此时,被扔在北郊行宫的梁检,接到玄玉密信,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永宁帝要赐死良贵妃!

  次日,郡王府属臣上奏,临江郡王染寒疾,高热不止,永宁帝命太医、典药、侍药等十多人,浩浩荡荡去了北郊行宫。

  北郊行宫看守并不是很严,太医院判等人走时,谁也没有注意梁检扮成侍药内珰,消无声息地离开了北郊行宫。

  永宁帝自登基以来,后宫虽闹腾个半死,儿女夭折过半,却从未设过冷宫,此次,良贵妃涉宣王谋反重案,被看押在宁寿宫最北侧的西小院。

  西小院虽地处偏僻,但绝不凄惨凋敝,院中老槐披绿点金,朱墙金瓦,连轩窗上的雨纱都是新换的,素白透亮。

  内廷刑司提督太监手捧圣旨,身后跟着几个低眉敛目的小珰,和两位手持法器的青衫道人,秋高气爽下,来送良贵妃上路。

  宣过圣旨,一杯鸩酒摆在桌上,永宁帝迷信内珰秽缺,有扰修行,所以道人施法消业除怨,他们只能远远地待在院门口。

  身量稍高的道人,手持引魂法铃,走进室内,恭恭敬敬地向良贵妃施一长揖。

  良贵妃一身碧色轻罗宫装,略施粉黛,丰姿优雅、气质高贵,瞥了一眼手边的鸩酒,淡淡说道:“本宫无怨,道长别太费劲儿,反到扰了本宫的清静路。”

  那道人不为所动,居然拖袍甩袖地走到她面前,犹自坐定。

  良贵妃虽是将死之人,但皇上未夺她位份,还让她身后享有贵妃的荣耀,自然是容不得这般放肆的,但还没等她怒喝出口,那道人掀起脸上薄如沾水宣纸似的易容人皮,露出一张如画容颜。

  良贵妃大惊失色,搭在桌边的手指默默收紧,良久才问道:“你就不怕本宫叫人进来。”

  “娘娘,您觉得我能进到这里来,还会怕你喊人吗?”梁检掂了掂手中人皮,垂目说道。

  “贼不走空趟儿,郡王殿下冒险前来,不会是给我这个庶母送行吧?”良贵妃轻蔑地笑笑,轻薄的唇角勾起一个恶毒的痕迹。

  “我想问娘娘,你为何要诬陷我母妃,还有……我母妃到底是怎么死的。”时间紧迫,他不便跟良贵妃争长短,直接问道。

  良贵妃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变得遥远起来,她不意外,横竖他们之间就这点破事,悠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身上的金蝉毒是我下的,但你母妃不是我杀的,诬陷她秽魇太子……也非我本愿。”

  梁检瞿然而惊,紧接着问道:“为什么?”

  良贵妃的眼神即怜悯又怨毒,翻滚纠结下回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郡王殿下,我今日不能告诉你实情,是我对你最大的善良。”她搁在桌边的手一翻,捏起那杯鸩酒,目光澄清,“这人间有多深情,天家就有多无情,锦绣丛中梦孤城,金丝被里拥寒关……”

  没等梁检出手阻止,她举杯饮尽毒酒,不见分毫犹豫,丢开酒杯说道:“怎么?殿下还要在这里等着看本宫断气不成?”

  门外传来道人唱颂经文的声音,梁检站起身,萦绕心头八年的疑惑不安,仍旧无解,并将随着这个可怜可恨的女人的死亡,永无再见天光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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