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时桑一路行色匆匆,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可他每次一回头查探,又什么都没有。
为了保险起见,他故意在周围绕了好几圈,试图将跟着他的东西甩开。
警惕地左右环顾,将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尽收眼底。
不知不觉,天色就沉沉地压了下来。林时桑在不知道绕了第多少个圈圈之后,才终于将那烦人的东西甩开。
他暗暗松了口气,那副棺椁就是他安身立命的窝,不好让其他人发现他藏身在那,否则终究是个麻烦。
虽然已经将黏人的臭虫甩开了,但林时桑还是警惕地又在周围晃荡几圈,在确定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再跟着自己后,才敢往回走。
走了没多久,天上竟渐渐下起了雨。林时桑不得不加快脚步,更加匆忙地往回赶。
饶是如此,等回到原先的藏身之处时,还是淋得浑身湿透。
他先是将濡湿的泥土扒拉开,然后将棺椁盖子往旁边推推。
之后极其灵巧地往棺椁里一跳,又把棺椁盖子合上了,山林间寒风瑟瑟,细雨绵绵,吹得林叶簌簌作响。
雨水啪嗒啪嗒砸落在裸|露泥土之外的棺椁上,好像干枯的鬼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棺材板。
林时桑才躺回棺椁里,浑身立马就轻松了许多,夜色昏暗,棺椁里的那具白骨,身上隐隐散发着阴绿色的荧光,映得少年面色凄白,眉眼清寒。
“老兄,我又回来了,外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有坏人一直想抓我回去,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得不再借贵宝地藏几天,你不会介意吧?”
林时桑偏头瞅他,还好心好意地将尸骸往旁边推了推,白生生的骨头架子,发出了卡擦卡擦刺耳的声音。
“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这棺椁忒窄了些,我又怀胎八月,担心压你身上去了。你可不要怪我……要怪也行。”
他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在棺椁里躺着伸了个懒腰,圆鼓鼓的大肚子几乎都贴在了头顶的棺材板上。
“你得记清楚我的名字哈,别寻错仇,找错人了……我叫白秋意,是个大傻——哔。”
林时桑说着说着,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他又困了,最近特别贪睡,总也睡不够。
横竖现在也没那条件烘干衣服,他也不觉得冷,索性就穿着湿哒哒的衣服,蜷缩在棺椁里睡觉。
睡到半夜时,外面突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林时桑吓得从梦中惊醒,第一反应就是白秋意追过来了。
以至于他猛然坐起身来,嘭的一声,脑袋就撞上了棺椁盖子,晕乎乎地倒回了棺椁里。
林时桑捂着钝疼的额头,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好半晌儿才清醒过来。
原来,只是外头打雷了,并不是白秋意追来了。
他缓缓松了口气,又慢慢地躺好,偏头一瞥,白生生的尸骸可怜巴巴地蜷缩在角落里,身上微微发着光亮。
不至于让棺椁里一片漆黑,林时桑突然觉得,这样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雨夜,有点孤独。
抬手就将白骨捞了过来,抱在怀里蹭蹭。
“你是一具尸,我是一个人,抱在一起就不会孤单了。”林时桑抱紧白骨,睡醒一觉之后,身上原本湿漉漉的衣服,也已经半干了。
他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在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没有露宿街头,已然很好,还要什么自行车?
这要是现在还跟在白秋意身边,像这样的夜晚,白秋意必定要拉着他一顿噼里啪啦,声音比外头雷电声还大!
再等等,不急,等外头风声过去,他再找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隐居,只要手脚勤快,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他和肚子里的宝宝,一定会过得很好,他一定会秉承着优良传统,再甜不能甜孩子,再苦不能苦自己,好好生活……不对,等等!
林时桑瞬间睁开眼睛,他肚子里没有宝宝,那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假肚子!
啊,那太好了,孩子就是累赘,影响他找第二春了。
要是有条件的话,养几只鸡鸭,最好养条狗,可以看家,他喜欢兔子,因为兔子的肉很香,再养几只兔子好了……
慢慢的,困意又涌了上来,林时桑打了个哈欠,抱着白骨打算再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外头差不多雨就停了。
哪知忽听卡擦一声,他瞬间睁眼,敏锐地察觉到,棺椁盖子好像裂开了一条缝隙。
外头风雨声簌簌作响,闷雷翻滚,不知是什么东西,踩在了棺椁之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吱吱吱——
棺椁里的几只灰老鼠,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在棺椁里乱爬乱叫,有好几次都从林时桑的腿上爬了过去。
林时桑心惊胆战,抱着白骨,慢慢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
他的心脏砰砰直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棺椁。
从棺椁露出的一丝缝隙中,他瞥见了半寸衣角,血红血红的。
是被鲜血染红的白衣!
难道是……?白秋意来了?!
这个念头才一冒出来,林时桑差点把怀里的白骨都生生挤成碎块,他的脸色骤然惨白无比,浑身好像灌了水银一样沉重。
下意识伸手死死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发出尖叫,瞳孔蓦然剧烈颤动,一柄雪亮的薄刃,透过棺材盖的缝隙,直直插了进来。
铮的一声到底,距离林时桑的脸,只有半寸之遥!
鲜血顺着雪亮冰冷的寒刃,滴落下来,溅在了林时桑的脸上,惊人的滚|烫!
鼻尖满是浓郁且黏腻的甜腥气,几乎呕得他要当场吐出来了。
如果……
如果林时桑没有看错的话,这柄薄刃是白秋意的命剑。
真的是白秋意追过来了……真的是师尊!
林时桑瞳孔剧颤,惊悚得连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他浑身直冒冷汗,很快就将衣衫再度打湿,浑身黏腻得难受。
宛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冻得他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他的头脑渐渐昏沉,耳边嗡鸣声不断。
只觉得天与地之间,好像都在不停地旋转,翻转,跳跃……他头痛欲裂!
心脏好像都要紧张到原地爆炸!他好想哭,可是又害怕落泪的声音,会惊动白秋意。
林时桑惊悚至极,棺椁里疯狂逃窜,肆意在他身上乱爬乱拱的老鼠,以及白生生的骨骸,都显得无足轻重,不足为惧。
比起这些,他更害怕面对满身煞气,脸色阴沉,一身血衣,犹如恶鬼一般的师尊!
咚咚咚……
白秋意踩在棺椁之上,泥泞酸臭的泥土,以及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缝隙挤了进来,林时桑小幅度地把脸偏开。
小心翼翼地在狭窄的棺椁里调整姿势,他双膝跪在棺椁里,两手撑着,一点点地慢慢往角落里蹭。
将自己蜷缩成很小一团。头顶的声音,宛如夺命的亡魂曲,咚——咚——咚,一声声杂乱无章地响彻头顶。
伴随着越来越沉重的脚步,棺椁不堪重负,发出卡擦卡擦的声响,嘭的一声,竟从棺椁中间,被一拳头掏出个大窟窿。
一只鲜血淋淋,白到诡异的大手,伸进了棺椁里。
林时桑“唔”了一声,把自己蜷得更小一团了,两只手死死捂住嘴巴,不争气的眼泪,顺着瘦到可怜的面颊,滚落下来。
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会被白秋意抓住,那么,等待他的将是生不如死的惩罚!
他不要!
他不要再受任何罪,吃任何苦了!
再也不要了!
那只手在棺椁里僵停了片刻,而后,又慢慢收了回去,林时桑泪眼婆娑地看着,没一会儿,那柄长剑,也铮的一声收了回去。
原本咚咚咚的声音,也一瞬间消失殆尽。
外头风雨声依旧,闷雷翻滚,寒风刺骨。
林时桑却浑身被汗水浸透,四肢酸软沉重,好像被人生抽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道。
走了吗?
白秋意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应该是走了,外头没有声音了。
林时桑慢慢松开了双手,才刚要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笑容,就听轰隆一声,从头顶传来。
棺椁盖被人大力掀飞,狂风夹杂着雨水,簌簌砸落。
伴随着一道划过漆黑夜空的闪电,周围一瞬间亮如白昼。
就见一道血淋淋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站在棺椁之上,一手持剑,雨水混合着鲜血,在剑刃上流淌。
夜色与雷电相融,苍穹幕落,天地一线,夜色与光明重叠,又相互交错,在短暂的光明中,林时桑看清楚了那张脸——苍白至极的脸,艳丽的五官,眉心的朱砂痣红得几乎淌出鲜血来。
值得一说的是,师尊满头白发,右眼大股大股地在淌血,他的薄唇异常艳红,仿佛才生吃了活人,微微往上一牵,就露出了残忍的笑意:
“抓到你了呢,小、桑、果!”
林时桑心脏骤停,耳边嗡的一声,只觉得头顶的天,似乎一瞬间坍塌了。
不知道是过于惊悚,还是太过绝望,他所有的勇气和坚定,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轰然倾覆。
他用最后的力气,冲着白秋意嘶吼:“崽种!有本事就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