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穿越最后的屏障，一头扎在建木枝繁叶茂的树杈子之间。机翼被撕裂的巨响伴随着激烈的震荡。颠倒位移的内脏，变形座椅挤压四肢，疼痛伴着寒冷，最终被黑暗侵袭。
卢梦龙脑子里闪过：原来肉体消亡是这样的。
这就是死亡。
“下面插播一条新闻。”
主播低头看了一眼稿纸，面露肃穆之情。
“当地时间26日傍晚，一架小型私人飞机于阿拉斯加州南部克尼克冰川地区失去联系，事发机上共有4名乘客。飞机驾驶员是57岁的亿万富翁Hayden-Hau，中文名后初晦。飞机上另载有3名乘客，分别是后初晦的法定配偶，我国著名慈善家，黎岛博物馆馆长景凉（44岁）。我国著名博物馆学家兼古代科技史学家卢梦龙（48岁）。我国著名天体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美国科学院外籍院士，林凤黯（45岁）。”
主播身后的屏幕放出无人机拍摄的现场情况和模拟地形分析图。
“阿拉斯加州警方与州国民警卫队和阿拉斯加山区救援组织正全力搜索。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正着手对飞机失联进行调查。”
大屏幕轮播四名失联人员的照片和资料。
“后初晦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在华投资与生活近三十年，大力资助贫困山区建设。据福布斯去年发布的全球富豪榜，后初晦排名第三，其身价约986亿美元，约合人民币6460亿元。介于另三名失联乘客均为我国公民，外交部已派出联合搜救队前往达拉斯加南部克尼克冰川进行共同搜救。”
屏幕播放了一段当地电视台介绍救援难度以及目前进度。
之后主播整理了一下表情，继续播报原来的新闻。
然而屏幕前的观众已经炸了锅。
昨天新闻还在播出“东方亚特兰蒂斯”一个失落的神秘王朝特展在大都会博物馆开展。这是全球巡展的收官之作。所有展品此后10年内将不再出借任何博物馆，要看只能前往黎岛博物馆。
稍晚又有网友po出在机场停机坪偶遇一行四人在行色匆匆登机的照片。大家都猜测这关系密切的四人又要集体度假去了。还有人坐等四人中比较接地气的景凉会不久之后在网上po出他们的旅行vlog。
谁承想等到的是失联的噩耗！
有网友在围脖率先自发祈祷他们能平安归来。
呸呸呸！还没确认狗带！他们的偶像怎么能狗带！
更有阴谋论者表示这是米帝的阴谋。怎么一架飞机上装着的全是我国优秀学者与伟大科学家，还有一个我国人民的好朋友，就在冰天雪地的小破州失联了？！
然而一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从盛夏到严冬，最终联合搜救队和鲸豚资本宣布结束搜救。那架小飞机仿佛一只一去不回的鸿鹄，消失在夏季冰川上空。
接下来是对四个人留下的庞大复杂的遗产进行冗长的处理。
卢家没有直系血缘亲属，只有名义上的“养子”林渊。卢梦龙的父亲是3年去世的，脑溢血，走得很突然。一年后谷女士在和丈夫共枕了50多年的床上安静地睡去。
白龙神也无法干预普通人的命运。母亲去世后，卢梦龙多年未曾衰老的容颜一夕之间变了。他的头发竟然恢复到苍珀那时的模样，银白色卷发柔软地垂在肩膀上。卢梦龙在那个清晨对他说：“好像时间不多了。龙影回到我身体里了。”
林凤黯心疼却无可奈何。
龙影消失后一直未能融合。直到父母去世的悲伤击倒了卢梦龙。龙影终于顺利融入。他不但头发再次变回银白色，虹膜也逐渐转变为粉紫色，不得不每天戴棕色美瞳遮挡异于常人的瞳色。
卢梦龙那段时间总是对林凤黯抱有深深的歉意。林凤黯并没有很多往昔的记忆，相对于卢梦龙，他更像个普通人，而他热爱的事业即将为了回归神位而终止。
当然可以卢梦龙先回归，林凤黯等到这一世正常完结再回归。
但是林凤黯不愿意在两人过两地分离的日子。
“也没说到你的日子前就不见了。”卢梦龙摸摸鼻子。“我可以回来看你的。”
林凤黯却立刻予以驳回：“龙哥，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些事而离开你吗？说好不分开的，哪怕一天也是食言。”
卢梦龙拗不过任性的爱人。
林渊作为苍珀与幼玟的独子，如今在双亲转世后终于从未能孵化的胚胎变成真龙重获双亲——不，单亲。林凤黯从一开始就嫌弃这娃。好在领回家的时候林渊已经是个14岁的少年人。要是个需要照顾的奶娃娃，估计林凤黯要被自己的娃给气死。就算这样，卢梦龙关心照顾他，林凤黯还是会吃味，觉得被儿子分走了爱。
卢梦龙总说林凤黯没个父亲的样子。林凤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养子”林渊在卢梦龙回收龙影之后就全盘接手了爸爸在人间的事业。卢梦龙和林凤黯抛弃人类身份之后，他这边倒是平稳度过。
同时，鲸豚的股票经历了短期波动后，并没有产生广大投资者担心的暴跌。毕竟后初晦早在5年以前就已经着手淡化公众印象，将自己钦定的继承人——自己不学无术的大哥唯一给后家做出贡献，生的绝顶聪明的儿子后盈秋——推到目前。刚满25岁后盈秋在自己小叔叔的扶持下站到世界舞台，成为后家第四代掌门人。
林渊和后盈秋打了一波配合，将四个人相互联系的产业好好维持下来。
虽然林渊加班到深夜，看到已经在沙发上等他等到睡着的郁岑，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只要郁岑的灵魄养成，他就能立马带着他飞升，远离这烦人的世界。可是当他望着被月色笼罩的爱人那张温柔的睡颜时，突然觉得多停留在人世间也不错。
郁岑有真挚而热烈的情感，有世俗红尘的牵绊，喜欢亲亲热热地手拉手，圆圆满满的小欢喜。他不能因为自己对世人的冷漠疏离而夺走爱人的快乐。
四人中最令人遗憾的就是林凤黯，45岁正是物理学家的黄金岁月。总被戏称为“天选之子”的林凤黯转投天体物理后，最终的研究方向就是粒子天体物理。而自从费米实验室发现了61种基本粒子以外可能存在新粒子与第五种相互作用力后①，粒子物理这些年可谓是称霸诺奖。这么多年，大家都翘首企盼他能斩获诺奖，却在论文发表后，失联了！
天选之子最终落选了一次。
卢梦龙醒来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漫天霞光。他眨眨眼睛，适应了一下明亮的光线。自己正躺在一张豪华的大床上。身下垫着柔软的绸缎，头顶是轻柔的幔帐。他记得生命最后一刻飞机四分五裂的惨烈。经历了疼痛与黑暗，他获得了漫长的新生。
卢梦龙转头，偌大的床铺上只有他一人，干干净净没有其他人睡过的痕迹。
林凤黯呢？
他试着坐起来，发现这具身体健康且轻盈，仿佛随时能摆脱引力规则，羽化登仙。等他站起来才看清，刚才躺着的床与其说是一个家具不如说是建木的树枝长出来的床型容器。
他走到同样长出来的桌子面前，上面摆着一面梳妆镜。卢梦龙看清了自己的样子。卷曲的银白色长发垂到肩上，白皙如牛乳的脸上有一对妖异的粉紫色眼睛，连睫毛和眉毛都是雪白的，唯有唇色如血。
卢梦龙啧了一下嘴，除了卷发，所有的样子都是照着苍珀的样子重来了一遍。可是在内心他还是觉得自己是卢梦龙，是卢志坚和谷雪芬的儿子。
他还有一个爱人叫林凤黯。
卢梦龙低头看了身上的衣服。好家伙！这不是行李箱里林凤黯的T恤衫么？裤子是景凉行李里的，穿在他身上裤腿短了，把九分穿成了七分。光着脚，但是这建木地面倒也打磨光洁，没有鞋子也无碍。
他走出屋子。说是屋子，却没有实际的墙，也没有所谓的门窗。走出围住围住房间的稍显茂密的枝干，就是空旷的走廊了。外廊的围栏也是树藤缠绕而成，外面的天色明亮却并没有日光，明晃晃的蓝天白云染着淡淡的霞彩。
他兜了一圈，没发现有其他人，看到了一些家具残骸，显然堆积了好些年头。他绕到另一边见到楼梯，拾级而下，看见另一条空荡荡走廊。
也许绕过走廊就是另一间屋子？
卢梦龙试着绕进屋子，终于看到了正躺在同样的大床上沉睡的林凤黯。他安了安心，走过去探了一下林凤黯，发现他新生的灵魄还未完全成型，所以暂时醒不来。
卢梦龙握住林凤黯的手，垂眼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脚麻了才站起来。他想着趁他睡着再去找找后初晦和景凉。哪知道还没走到楼下就听见低泣声。
后初晦沉声哄着，景凉似乎在埋怨后初晦睡了那么久才醒过来，醒了还装睡骗他，叫他一个人在这棵没有尽头的树上担心受怕。
景凉这些年被后初晦娇养，性格也从羞怯变为娇憨。后初晦一贯纵着他。他哭得可怜巴巴，鼻子都红着，一双鹿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后初晦。
穷奇这样赫赫有名的凶兽，手忙脚乱地帮稀罕的小麖鹿擦金豆子的样子，卢梦龙准备掏手机拍下来。可惜一摸裤子口袋，发现手机掉在飞机里坠毁了。
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卢梦龙的心荡到谷底。
景凉的声音有点颤抖：“你、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卢梦龙没有听到后初晦的回答。
但其实在屋子里后初晦点了点头。
景凉张了张嘴，握紧了拳头。虽然这些天，独自在这无边无际的大树里上上下下，没人说话，也没有其他活物，景凉时常呆坐着考虑即将面对的未来。可真的发生了，他还是心痛不已。他低下头，小声说：“那该怎么办呢？”
卢梦龙依旧没有听到回答。
屋外突然响起惊雷，原本碧空如洗的天色一下子阴霾密布。
寂静迅速包围了屋里屋外的三个人。
片刻后，景凉哑着嗓子问：“怎么办呢？我不认识回家的路……连离开建木都做不到，你能送我出去吗？”
后初晦的眼神似是晦暗不明，他坐在床上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景凉。他的确是记起了所有。
一世世的无望迷局，一次次悲剧收尾。
不是爱而不得；就是得而无法爱。
穷奇长达十世的执念呐，也终究是他一个人感情。
景凉看着长久陷入沉默的后初晦，嘴角动了一下。他抬头吸了一下鼻子，不想让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
是啊，他和后初晦在一起才多少年。对人类来说也许是半辈子，对回归神位的他们来说不过是惊鸿一瞬。而幻黎神君苍珀，却是穷奇生生世世的执念！
景凉低下头，一滴泪落在建木地面上，迅速消失了，仿佛不曾出现过。他太卑微太渺小了，从生死地尸山血海来的麖鹿，世人都觉得晦气东西，竟然妄图取代白龙天帝在穷奇心中的位置。
景凉想，是我自己痴心妄想了。
景凉转身离开，刚迈出一步，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了回去。
“你去哪里？”
景凉过去一直面对的是作为人类的后初晦，即便灵魄已回到后初晦身上，但那依旧是肉体凡胎。他还可以丝毫不露怯色地跟后初晦闹别扭。现在却不同，回归神位的后初晦已经不是他能轻易招架的了。
“你去哪里？”后初晦又问了一遍。
小鹿满抬起含泪水的眼睛，刺痛了后初晦的心。
“我、我还能回哪里？回家……”
“你的家不就是我家吗？”后初晦握住他单薄的肩，反问：“难道你还想离家出走？”
景凉愣住了。
什么意思？
后初晦把景凉箍在怀里，低声说：“我的确想起来了，但是不代表我依旧爱他。小东西，你怎么这么没自信？”
景凉：？？？！！！
后初晦松开一只手，轻轻点了一下小鹿的鼻子：“我还是我，即使想起了过去种种，那也是过去的事了。”
景凉脸上挂着泪，呆呆地看着后初晦，似乎还在消化他的话。
所以重新回归的穷奇没有要重新追求梦龙哥哥吗？他没有要抛下他吗？
后初晦叹了口气，用拇指抹掉景凉脸上的泪痕，问：“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景凉愣了一下，回答：“26年……”
“我有没有哪一次将他放在你前面，让你因为他而伤心？”
景凉垂着脑袋。
的确没有。
从两人点破那层纸后，景凉没有再怀疑过后初晦只是为了报恩，或自己是梦龙哥哥的替代品。后初晦不会再望着卢梦龙露出忧伤的表情。
后初晦从来做事滴水不露。他若是想让你快乐，就能护得妥妥帖帖。
可是为什么他会这么心慌呢？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独自一人徘徊在漫无边际的建木之上，领略到天宫的恢弘盛大。这曾经是幼玟父亲的天宫，被苍珀再次夺回手中的又用建木封锁。
此后继任天帝也不打不开建木重围，只能另择天境重建仙宫。
过去他只觉得卢梦龙漂亮聪明又温柔，到了这里才明白苍珀是怎样一个人，他曾经拥有怎样的权柄与力量。
而为了让苍珀在轮回中获得健康身体的穷奇，穷奇创造了龙影，即使自己被剥除神籍打入轮回，也心甘情愿。
如此深情，一旦后初晦全部记起来，他和后初晦的短短几十年如何能比得上？
景凉扪心自问，大抵是比不上的。他不配。这是他的心结，一直以来，他只是习惯性忽略，只当不存在，却从没被解开。
卢梦龙咬住下唇，知道听壁脚不好，可是事关自己他又做不到权当做没发生过。景凉是被卷进来的无辜者。前世的恩怨情仇与他无关。
后初晦轻轻捧住景凉的脸蛋，低头抵着他的额头，说：“小乖，为什么要妄自菲薄？”
“小乖”是他们初夜的时候，后初晦动情时叫他的小名，比“小景”更亲切更甜蜜，也比“小景”更让他无能为力。
景凉脸瞬间红了，喏喏地说不出话。他怎么和卢梦龙比？
“为什么要和梦龙比？你是你，他是他。我为什么要在浪费了那么多岁月后，还去爱一个从来不曾爱过我的人，而让眼前这样的小乖伤心？我是蠢货吗？”后初晦轻轻揉揉他长长了的头发。
景凉小声说：“不，哥不蠢，是我蠢。”
“小乖也不蠢。”
和卢梦龙保留了卷发一样，后初晦的眼睛没有变，依旧是混血的样子。景凉稍微镇定了一下后，发现除了后初晦除了头发变长以外，什么都没有变。
“我只是收回了穷奇的全部力量，但我还是我。”后初晦对景凉柔声说：“我不是那个死心眼的大傻猫。我是后初晦，喜欢我家小乖的后初晦。”
景凉眼里还擎着眼泪，嘴角却弯起来了。
卢梦龙不想打扰他们，悄然无声离去。他放下了一桩心事。一直以来他都很照顾很宝贝景凉，但又说不清这种照拂究竟有多少是出于对景凉的亏欠之感。所有人都觉得景凉填补了卢梦龙选择林凤黯后留下的空缺，连林凤黯都怀疑过。
而其实，后初晦比谁都聪明理智，他早就不是那只大傻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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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完结了。最近嗑CP，嗑拉了，完全没时间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