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犹清到魔都的时候还是秋末，他下飞机后直接拖着行李来到F大找父亲。夏至京教授把儿子迎进办公室，立刻锁上门。
“爸爸？”
夏至京从保险柜里取出密码箱。
夏犹清看清了密码箱的东西，又看了检测证明。完全傻了。
夏至京敲敲桌子说：“军方只做了检测。你回来就太好了。下午去实验室开始着手清理，然后开始做详细研究。另外，这次的考古项目涉及军事机密，所以现场搜索和过去不一样。我们过去水下考古都是集结全国水下力量，可是这次只能依靠军方。”
夏犹清抬起头，疑惑地望向父亲：“我国有160多位水下考古专业人员，目前在一线工作的可能不足80人。但是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员。军方……能行吗？”
夏至京笑了笑：“水下210米，除了借助HUV（载人潜水器）和ROV（有缆遥控机器人），更需要饱和潜水员进入建筑内部搜索。军方不缺这样的技术和人才，只是缺乏考古专业知识。所以我叫你赶紧回国。你在这方面是专家，做完这面镜子的研究之后，你就要去海军基地培训他们了。”
夏犹清：！！！
一直到下午站在实验室里，夏犹清还觉得自己有种腾云驾雾之感。他去洗手间拿凉水冲了冲脸，深呼吸了几次，才回到工作台前。他调整好摄影机角度，戴上橡胶手套，小心翼翼地取出铜镜。镜头只对准工作台和他修长漂亮的手。他在镜头外温声叙述物品状态。以及清理方法和步骤。
手里这块绿油油的，沾着贝壳的圆形“石头”乍看十分不起眼。大部分锋利割手的贝壳已经被军方剥去，留下让密集恐怖症患者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坑洞。
夏犹清深吸一口气，拿起手边的增压蒸馏水枪，调整水压，小心翼翼的将外表附着物、泥沙、残锈冲掉。
一面青铜圆镜初现雏形，躺在夏犹清手里。
他依旧在镜头外叙述：“青铜在海水中腐蚀的过程相比铜、锡、铅更难一些，这是由它合金的性质决定的。海水中最易腐蚀和钝化的是铅，其钝化膜保护性最好，最难钝化的是锡。青铜器的腐蚀，主要分为全面腐蚀和小孔腐蚀两种，前者属于微电池反应，后者是粉末状有害锈，被称为青铜癌，必须清除干净。一般馆藏青铜器清理的除锈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物理方法，用激光、机械、超声波。原理各有不同，都是利用震动打掉锈化物。另一种是化学方法。用配置好的除锈液来泡器物，主要是除去氯化亚铜中的氯离子，再用蒸馏水清洗器物。”
夏犹清先用X光鉴定性锈的成分，然后用超声波清洗机开始进一步清洗。超声波以高频反复制造负压产生空化气泡，再制造正压导致气泡破裂的过程，使被清洗物品上的污垢受到空化气泡的剧烈振荡，这种周期性的强力冲击最终促使污垢从物品上剥离。
从清洗机取出铜镜之后，就是清理工作的最后一步。这是功夫活，夏犹清极有耐心地一点点用滴管或棉签吸取可食用柠檬酸擦洗花纹凹槽刻字空洞等等部分，用小镊子剥去顽固污渍，再用蒸馏水清洗去除柠檬酸。反反复复直到把多余腐蚀物和附着物洗净。
这一步做完后擦去水份，用电吹风吹干，静置铜镜。接着就要做保护层了。
夏犹清先用缓蚀剂保护法做底层封护。目前青铜器保护中使用最广泛、最普遍的缓蚀剂保护方法是BTA（苯并三氮唑）。将青铜器浸入BTA溶液中，进行自然浸渗或减压渗透处理，使BTA与铜器表面充分接触反应，形成保护膜。
他稳重柔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但BTA在青铜器上形成的缓蚀膜并不完整,不能完全阻止水和氧的渗透。所以我将BTA和8-羟基喹啉（HQ）复配使用后提高铜电极的膜电阻，降低了电极的膜电容，二者具有协同缓蚀的作用。再加上咪唑（IM）更有利于BTA的吸附于铜表面，二者具有良好的协同效应。”
最后一步是表层封护。将缓蚀剂复配到水性丙烯酸酯聚合物乳液中，用纳米材料改性获得的纳米级复合体系封护剂，全面隔绝水、氧渗透，达到更好的抗腐蚀效果。
做完这一切后，夏犹清记录下最终数据，铜镜直径15.9厘米，厚0.6厘米，重704克。
目前发现的最早的七星纹青铜镜直径8.9厘米、厚0.3厘米、重109克的青铜镜。通过鉴定，铜锡比为1：0.096(含锡约8.8%)，与后期成熟的青铜镜合金相比，含铜比例较高，而含锡较低，这说明在铜镜起始阶段合金配比比较原始。当然也可能这根本就不是用来照面的铜镜，因为这种合金配比，镜面并不白亮，可能是巫师等神职人员用来沟通天地的道具。
而他手里这面青铜镜检测下来，已经达到了《考工记-六齐》中的“鉴燧之齐” （鉴、燧，指平或凹的镜子），为“金，锡半”。即含铜66.66%（实测68.81%），锡和其他成分33.33%（实测锡23.75%，铅7.68%）。含锡量高的青铜色泽呈浅黄色或银白色，更利于照面。这面镜子已经达到了战国时代的工艺。①
不得不说这面铜镜实在太神奇了。明明是4000多年前的东西，却已经有了后世才有的技术，实在令人困惑又好奇。
夏犹清把工作步骤都录像存档，以后等发现可以被公开的那天，这些资料就可以作为珍贵的授课资料。他揉了揉酸胀的肩颈，走出恒温恒湿的实验室。
屋外已经快入冬了。阴冷潮湿的魔都冬天并不好过。
第二天夏犹清拖着行李箱，被一辆军车接走了，堵堵停停开到码头，等待他的是一架直升机。
“夏博士，你好，我是章平。”那人就是晒得乌漆墨黑的徐万里的下属，在直升机引擎轰鸣下吼着对夏犹清自我介绍。
夏犹清也不得不提高音量对他说：“叫我夏犹清。”
章平提起夏犹清的行李丢上直升机，反手拉住夏博士的手，一把捞进机舱。
夏犹清：……！！！
章平对他嘿嘿一笑，露出一挂雪白的牙齿，显得皮肤更黑了。
直升机停在凯旋一号的停机坪。夏犹清还没感叹一把东海水天一色风光无限就被拽进了室内，带到一间小屋子里。
章平给他拿来了一杯速溶咖啡，把一叠保密协议递到夏犹清面前。
“接下来的夏博士将接触到的大部分都是军事机密，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个人或组织透露。签下保密条例之后我们再继续。”
夏犹清没有表现出很吃惊的样子。他匆匆扫过条例，着重看了需要注意的事项，便在最后潇洒地签下名字。
接下来，夏犹清被带出屋子，跟着章平走到一条幽暗的走廊。这里的温度比屋子里冷很多。穿着羽绒服的夏犹清打了个寒颤。
走廊尽头闪烁着微弱的光。章平的手在灯光前一挥，整个墙面开始发出微弱的光。夏犹清看见一部电梯门缓缓打开。电梯及其平稳，空间非常大可容纳多台大型仪器搬运。
夏犹清感觉到一点压力，耳朵有点胀。因为只有他们俩和他的行李箱，说话还带点儿回声。
“章平先生，下面是什么？”
章平答：“夏博士一会儿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惊喜。”
夏犹清：……
电梯以每秒18米的速度下降，50秒开始减速，5秒后电梯平稳停下。这次电梯打开的是夏犹清身后的门。
夏犹清转身，等他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惊讶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卢梦龙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再次被叫到夏教授的办公室。办公室暖气开了很久非常暖和，他摘了围巾，脱掉羽绒服，叠好放在书包上，规规矩矩坐好等教授叫他。
助教在他对面噼噼啪啪打字，不时抬眼偷看他，不过这次他没来跟他八卦，刚才给他开门后，塞给他一瓶水一个橘子就去干活了。
卢梦龙终于忍不住拿出手机。
【梦龙7.5】鸦鸦，帝都好玩吗？
林凤黯寒假一开始就被爷爷奶奶迫不及待地喊道帝都去感受大院氛围了。
【Ra|ven】雾霾和堵车挺严重。不过今天下雪了。给你买了年初三的票。大伯说到时候带你去山庄玩几天，还可以泡温泉。我们多玩几天，一起回来。
【梦龙7.5】我在夏教授办公室等着呢，不知道这次又犯了什么事儿。别说我是外星人基因，要把我拉去解剖了……
【Ra|ven】哈哈哈哈。龙哥有被害妄想症了。
卢梦龙笑着回一个怕了怕了的表情，突然夏教授办公室门打开，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卢梦龙同学，我爸叫你进来。”
卢梦龙来不及收回笑容，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少女站在办公室门口冲他笑。他猛地站起来，几乎要同手同脚往里走。她叫夏教授爸爸，所以这个就是夏晚晴？！果然是跟陈彬涘说道一样是大家闺秀。
卢梦龙最怕这种大家闺秀了，不敢乱说话，亚历山大。走到夏晚晴身边时，晚晴开玩笑似的低声问：“刚才笑得那么甜，跟女朋友聊天？”
卢梦龙：？？？
“不是，朋友。”
夏晚晴看着卢梦龙，一脸你别骗我的表情。
夏至京弯着腰在整理茶几上的一叠资料。他见卢梦龙进来了，说：“坐。跟你说件事。”
夏晚晴坐到卢梦龙对面的小沙发上。
夏至京整理完资料，转身对女儿说：“晚晴你先出去一下。”
“爸爸！我也要参加。”
“胡闹。你还是高中生。”
“我可以帮你们整理资料，拓印和清理文物我在京都都学会了，做得都不比哥哥差。我还会做菜、洗衣服、打扫卫生，还会弹琴，画画、唱歌好听。”
卢梦龙心想，哎哟喂，厉害厉害，宝藏女孩。
“那可是全封闭的水下基地。全都是大老爷们儿，你去不合适。”
卢梦龙看看女儿，再看看父亲。一来一去，终于抓住了重点：水下基地？！被水下基地勾起兴趣的卢梦龙围观了整场大家闺秀大变脸，撒泼打滚，连哭带闹，逼老父亲带她去参加什么任务的戏码。
卢梦龙：Σ(ﾟдﾟlll) 精彩精彩！女人果然都是厉害的生物。
夏至京最终答应女儿如果申报名单上去，她的名字没有被驳回的话，就带她去。把夏晚晴哄出去后，教授捏了捏眉心，坐到卢梦龙对面说：“系里已经把所有的帖子都删除了，并且公布了造谣ID（ID关联学生证号，具有唯一性），并且给与了论坛禁言1年的惩罚。他们也在论坛上公开道歉了。同时也澄清了你的高考分数，和你第一学期的出勤率。谣言自然会不攻自破。”
卢梦龙点头表示感谢系部的处理。心里想的是，不光是学校论坛，超话和贴吧都被关闭了。不得不说，还是有效的。他现在终于不用走到哪里都有视线追随了。
夏至京看了看卢梦龙说：“但是我这个人不喜欢什么弯弯绕绕，还要亲自确认一下。卢梦龙，后初晦是你亲哥哥？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卢梦龙：！！！纳尼！！！还真有人相信老子和后初晦是那种狗男男关系吗？没发现我见到他就躲吗？哪有见到金主爸爸不迎上去反而躲起来的小情人啊！这是业务能力不及格的表现吧！他尴尬解释道：“没血缘关系。简单说就是我爸和他是合作关系，一起在做一个智能机器人的项目。我长得像他亲弟弟。而他亲弟弟去世了。”
他点开手机里林凤黯在罗刹神渊拍的他跟后既望跳青海波的照片。
夏至京看了看，除了头发颜色，还真像。
卢梦龙搓了搓脸，耳根通红，脸上的笑容开始龟裂。
夏至京看着尴尬恼怒的卢梦龙，笑了出来，这孩子脸皮还挺薄的。
“好了，不逗你了。今天主要是通知你，我这次要带几个助手去一个考古项目，我刚回F大，今年没招研究生和博士，所以就在本科生里挑了你。另外还有我儿子，他是京都大学的博士。”他看着卢梦龙目瞪口呆的样子，有点好笑：“选你去，我们未来的朱院长也全力支持的。毕竟后初晦先生当时除了捐赠合同上的条款，只提了一个要求：希望学校适当多照顾你一些。”
卢梦龙：……Σ(っ°Д°;)っ
他想起林凤黯曾骂后初晦是通过捐赠投石问路，建立人脉，谁不知道现在F大的校长原来就是文博系上去的，就等着做点成绩出来去教育部。更重要的是人家堂兄乃是权力巅峰的7人组之一。他这一步棋可是直接走了一条通天路。
林凤黯冷笑，4个亿人民币其实是及其便宜的价格。况且他这4个亿是白捐的吗？他这是敲开国内还未完善饱和的资本市场的敲门砖。然后在卢家父母面前做个顺手好人，在外面制造一个他和卢梦龙的绯闻。
这都是什么算盘精？
卢梦龙苦笑着望向夏至京，眼里含着一丝委屈和羞恼，最终却没多说。只说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毕竟他妈妈只愿意他在博物馆做一个馆员，不想他去考古一线风里吹、雨里淋、日头里晒、天天吃灰，这么辛苦。
夏至京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下早已知道那个不堪的谣言不是真的。当时他的助教跟他八卦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孩子肯定家里条件好。他突然想起昨晚看的新闻，问道：“你爸是卢志坚？”
卢梦龙点头。
夏至京一拍大腿：“你爸的公司开发的遥感AI智能探测手臂，南极科考队都在用。都说除了贵，其余都好。”
卢梦龙没想到夏教授问这个事情，解释道：“那个应该是冒险者一代，比好奇号手臂可便宜了好多。也是模仿肩、肘和腕的三关节手臂最长可以伸展至探测器外3米，拿起300公斤重的物体。手臂可以根据需要添加微电流遥感四指手、冲击钻、两台微型探测仪器、样本收集器。手臂末端有一个高清彩色摄像头，一个元素识别仪，一个收集土壤样品的勺子和一个清理岩石表面的刷子。探测器有后备太阳能电池组，还能安装10台小型仪器和一个气象站。当时是为科考队特别开发的，部分技术是和德国合作的。后来也接到了一些地质队的订单。不过真正赚钱的微创手术AI智能手臂。那个卖得非常好，基本全国各地的三甲医院都能看到。现在在东南亚和中东和南美也挺有销量的。”
“你爸爸不急着让你继承家业？”
卢梦龙笑笑，说：“我家不算是有皇位要继承的那种家庭。和罗叔叔家的情况不一样。”卢梦龙喜欢博物馆。从小就喜欢。放假也爱和林凤黯一起去逛博物馆，百去不厌。他想把爱好变成工作。
夏至京摸了一圈底，对卢梦龙越来越满意。
卢梦龙却是颇有心事地坐进车里，想了好一会儿怎么回家跟谷女士解释他下学期可能不去学校上课，报道后就直接去什么保密单位参加水下考古去了……
一想到谷雪芬女士眉毛倒竖的样子，指着他鼻子骂小赤佬，他就头疼。
卢梦龙走后，夏晚晴又回到父亲办公室里。夏教授交代了女儿几句，就去参加一个会议。
助教拿着车钥匙和文件候在门口。自从上次他说了卢梦龙的八卦给教授说了几句，现在说话小心很多。刚才卢梦龙来，他也不敢多说话，只敢偷看几眼。
等夏教授走后，夏晚晴立刻放下手里整理到一半的资料，走到保险箱面前，利落地按下密码打开门取出里面的密码箱。密码箱被放倒办公桌上，她半蹲着打开密码，取出里面的铜镜。
铜镜已经被夏犹清清洗保护完毕。在桌子上闪出一道寒光。
夏晚晴轻轻抚摸着，喃喃低语：“哥哥的手艺果然无人能及。”
国内顶级的文物修复师也不过如此。夏犹清在京都大学读硕士和博士的时候，跟着导师去过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参与过一线考古与文物修复，虽然年纪不大，但经验丰富。
她取出手机对着镜子前前后后拍了几张照，点了WX发送，然后坐下等。
不一会儿，那边回了消息。
夏晚晴深吸一口气，点开看。
【朔】东西没错。
【晴天娃娃】那么真的能见到吗？
【朔】行不行，你试试不就好了。
夏晚晴咬了咬嘴唇，仿佛听到那人时常发出的不削的嗤笑。她按照此人发来的咒，左手摸索铜镜面，嘴里吟诵三遍：
“照梦之镜，其影为姿，梦中所思，镜中所现。”
“照梦之镜，其影为姿，梦中所思，镜中所现。”
“照梦之镜，其影为姿，梦中所思，镜中所现。”
三遍之后，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铜镜。
4000多年前的镜子，尽管得到最好的修复，镜面不可避免的斑驳，勉强能照出几分稍显扭曲变形的面容。夏晚晴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苦笑了一声。真是疯了，她怎么能相信这种东西。
就在她再次抬头时，铜镜表面已经焕然一新，哪里还见得到斑驳痕迹，银白色的镜面里映出她半张美丽而忧伤的面容。
紧接着，她身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团白雾，白雾散去后，她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张英气勃发的脸，一位真正称得上星目剑眉少年郎出现在她身边。
夏晚晴捂住嘴，眼泪难以抑制夺眶而出。
“严雄斌……”她哭着喊出他的名字。
镜中人对她微微一笑，那双熟悉的大手像过去那么多年一直做的那样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他柔声安慰道：“傻瓜，哭什么。晚晚，我等你很久了。”
夏晚晴猛然转身，身边依旧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办公室里只有空调发出微弱的气流声。
然而铜镜里，严雄斌对她微笑着，低头在她前额落下一个吻。
--------------------
铜镜清洗修复参考多家博物馆和纪录片，加上自己瞎扯。
七星纹青铜镜的确是现在发现的最早的铜镜。
①，铜镜成分参考上博的战国铜镜。
可能过年前还有一更，也可能来不及。预祝各位小可爱新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