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贯则对林凤黯使了个眼色。林凤黯暂停了惩罚程序。
山魈垂着头,开始讲述他们的经历。
755年开始的安史之乱持续了整整8年,这不光是大唐由盛而衰的转折点,也是大唐人口大量丧失,国力锐减的关键点。然而不光人类打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的8年里各路妖魔鬼怪也想趁此浑水摸鱼捞点儿胜利果实。
妖怪们的战争更为惨烈,整整持续了20年。整个华夏的妖怪势力格局变了一大变。
而山魈兄弟是捞胜利果实的那批妖怪里的失败者。
778年四月,当时年迈的藤原清河此时已无力承受大海上的颠簸,只好派女儿喜娘随第十五次遣唐使团回国。
山魈兄弟是随着这批遣唐使逃过其他妖怪追杀的小妖怪。
山魈回忆着这段改变他们命运的海上之旅。途中所乘之船被滔天风浪打成两截,同船60多人溺水身亡。他们跟着坐在船尾的喜娘幸未落水,六天之后漂至肥后国天草郡(熊本县天草群岛)。
当时喜娘奇迹般回国的消息惊动了平城京(奈良)。山魈上岸后化出人形,混在人堆里远远看着朝廷召集京城里官员子弟八百人组成的浩荡的骑兵仪仗队,迎接唐使及喜娘。
他们在这支仪仗队里遇到了一个人。
他说他的名字叫源朔。
纪贯则和土御门光互看了一眼——又是一个叫朔的人。
之前的惩罚实在凶狠,山魈又吐了一口血,他伸出被鸦羽割掉几节指节的手,抹了一把嘴,继续交代:“朔可以是人,又不算人。他今天可以是这个人,明天又可以是那个人。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教会我们依靠吞噬灵体,有朝一日就能获得他这样的力量。”
山魈作为斗争的失败者,无疑是渴望力量的,在那个广袤的大唐帝国失败了,也许在这个小小岛国可以获得胜利呢?
他们按照源朔所说的方式,开始吞噬亡灵。
“其实平安时代也不好过啊!”山魈苦笑一声:“大唐有天师,平安有阴阳师。终于熬到战国时代,这对你们人来说是生灵涂炭的岁月,对我们而言是遍地捡美食的好日子。况且有几年丰臣秀吉把安倍家给流放了。那可真是红红火火的好日子。”
卢梦龙有种槽多无口的感觉。
“说一下源朔。”沉默旁听良久的土御门光开口打断山魈的回忆。
山魈抬头看了一眼土御门光,冷笑一声说:“没想到隔了千年,还能见到他的后人。”
土御门光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眉毛,冷着脸说:“继续。”
山魈见到林凤黯利索地开始准备下一轮惩罚,赶紧道:“我说,我说。源朔,或者说,跟我们接触的那个源朔,是一个很恐怖的妖怪。”
源朔的恐怖,并不是长相上的恐怖。与原本就长得凶残怪异的山魈不同,源朔是一个典型的奈良时代风雅男子,举手投足间唐风十足,识汉字写汉诗。然而他们也见过许多因为在朝会上与他意见相左,就被他用言灵弄死的大臣。
源朔这个人杀人没什么理由。换句话说,只要惹了他不高兴,就都是理由。
“这么随便杀人,竟然没有人管他吗?”纪贯则开口问。
“杨佳怡杀了这么多人,被抓了吗?”山魈反问道。
听见这个名字的卢梦龙瞬间内心警铃大作。
卢梦龙问道:“所以螭魅说的独幽失败了,就是指杨佳怡失败了?”
“栞、栞、栞……”山魈嗤笑几声:“也能这么说吧……”
林凤黯确认眼前就是造成卢梦龙被入内雀下咒(虽然靠着阴阳师没丢小命,但也病了好几天)的罪魁祸首,内心极度不爽,二话不说立刻敲击代码,来了一套组合大刑伺候。
山魈:……啊啊啊啊!老子又没说假话!
纪贯则看了一眼林凤黯,苦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换他下手更重,到底孩子才16岁。
卢梦龙看了一眼林凤黯,没有来由地发觉鸦鸦突然变暴躁了。
山魈哀嚎着说:“我说,我说!不全是我。不全是……朔大人想要的是他——”山魈颤颤巍巍伸出断指,指向卢梦龙所在的位置。“——所以在梦境中有时大人会亲自出现。”
“他现在叫什么名?”
“我不知道啊,大人可以是任何人。他可以是源朔,也可以是土御门朔,也可以是特么任何见鬼的朔!你们怎么不明白呢?……只要他愿意。他能吃了……任何普通人的灵魂……变成那个人……”山魈一开始大吼大叫,最后说得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显然已经痛得无法承受。
“可是他不能对他想要的那条小龙做这样的事!大人很少说自己的事,后来他见我们,给我们下命令不需要通过普通人类的身躯,直接命令我们就好了,我们都是他的傀儡。他想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会去干什么……并不能反抗。”
纪贯则厉声问道:“所以那些自杀的孩子,都是你害的?严雄斌呢?”
“我几十年前得到了一只入内雀。她很聪明,能做很多事情。严雄斌是她喜欢的孩子,所以只有那个孩子不是被入内雀下的咒弄死的。朔大人那时突然想要一个新的身躯。最符合他要求的就是严雄斌。年纪、长相、出身、头脑、灵体能量,都符合要求。你们根本不知道灵体能量符合要求有多难……几千万分之一的概率都不到。”
“可是严雄斌死了。”
“是的,入内雀搞砸了,她控制别人的手段不太熟练,导致那人一直踩着油门没放下脚来。大人罚她一年里不找到新的替代品,就把她吃掉。”
“她后来就找了卢梦龙?”
陈彬湄和陈彬涘作为当事人,都吃惊不已。没想到在异国他乡会遇到这样的牵连,不禁令人汗毛倒竖。
“不、不,他不一样。朔大人不是要吃掉……是要得到……”
氛围突然诡异起来。什么意思?一个妖怪要得到一个人,还不是为了吞噬灵体获得力量?那是为了什么?因为爱情吗?
林凤黯瞬间就炸毛了。
山魈被一顿操作整成半身不遂。要不是土御门光开口制止,能直接来个渡劫身亡。
土御门光接着问:“朔为什么一定要得到这个孩子?”
“朔大人怎么跟我们解释这些缘由,我弟弟曾经作为侍从服侍朔大人很多年,有一次无意间听见朔大人——当时他的名字叫仓桥朔,在同人类一起喝酒之后回家,半路上望着天上的圆月吟诵了一首和歌:林间疏漏处,月影正徘徊。见此忧心事,悲秋竟自来。”
纪贯则啧巴了下嘴:“哟呵,这妖怪还懂和歌呢!”
山魈抬起头,想开口反驳,却又吐了口血。“朔大人是了不起的大妖怪,在我们眼中神一般的存在。”
“神一般的存在!”莲炎冷笑一声,突然窜入机器里,狠狠一巴掌抽得山魈半边脸都歪了。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炎莲再次窜出机器,落地又是那个傲娇的小青年,紧紧挽着土御门光的胳膊。
纪贯则的眼皮跳了跳。碍眼的神将!那只死猪蹄子又扒着阿光的胳膊了。阿光的胳膊是你这样区区一个神将能抱的吗?阿光全身上下都是属于我这个男朋友的!男朋友!你懂不懂啊!尽管纪贯则在内心一通咆哮,但表面上没有表露出他的愤怒。毕竟在座有些土御门光的老朋友。要是当众下了土御门光的面子,没一年半载阿光不会原谅他。纪贯则想想自己的年纪,决定还是乖一点,别惹阿光生气。要珍惜年轻的每一天。
纪贯则:“所以这个朔,现在叫什么名字?”
山魈突然禁了声,惊恐地看着在座的人。
“怎么?你们费尽心思又是想得到严雄斌的躯壳,又是弄一个沉船大肆吸收灵体,别告诉我你们一次都没交接过。”
山魈紧紧闭着嘴巴,拼命摇头。
卢梦龙突然想起何堇舟那时说他中了咒,无法说出对方的名字。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也一样?
林凤黯已经失去耐心了,他微微皱眉,一顿操作直接把山魈劈了个外脆里嫩。
纪贯则摇了摇头,他之前还没看出来,这小子不光是个狠人,假以时日,绝对是冷面冷心的大杀器。
山魈匍匐在地,残缺的手指指着屏幕外的人们说:“な……け——”山魈被猛地扯了起来!
林凤黯的电脑突然报警,乱码后蓝屏死机了。
而屏幕里的山魈像块破布被抛上砸下数次后,咔哒一声,脖子以一个神奇的角度折断了。
独幽兄弟逃离了大唐,九死一生到了岛国,以为就算成不了幕府,也能做一方大名。可是兢兢业业千年,浑浑噩噩一生,始终被玩弄于股掌,最后死得如块破布,毫无尊严。
中川悠艰难地接收了一连串相当于400万吨TNT当量,广岛原子弹200倍威力的信息之后张了好一会儿嘴,差点口水都流下来。吓得罗莎以为未婚夫中风了。
别说中川悠,就连伍尔夫教授和马修-库珀都傻了很久。
有谁能亲眼看到阴阳师召唤神将呢?有谁一边用电脑惩罚妖怪,一边讲一些极度不科学的妖魔啊,邪灵啊,附身啊,夺舍啊……这种常人觉得电影里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节。
中川健太第一个缓过来,他似乎松了一大口气。靠在沙发背上对林凤黯说:“小子没看出来,你下手挺狠的!”
林凤黯:Σ(゚д゚lll) “那不是我做的。我没弄死他。抛甩用的连续曲线参数方程我没写进代码里去。”
卢梦龙:连续曲线是什么?不,曲线什么鬼的不重要。既然不是鸦鸦干的,那是腾蛇干的吗?
众人看向之前胖揍山魈的腾蛇。
腾蛇(冷漠脸):“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顺手抱紧我的阴阳师。
纪贯则白了腾蛇一眼,接着噗呲一声冷笑出来,他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玉笛,抬眼瞟了一圈在座人士,问道:“那么到底是谁做的呢?谁急着要对山魈灭口?”
众人:……Σ(っ°Д°;)っ
卧槽,我们以为考试结束该散场了,你突然说有附加题。还能不能好了?
“な……け。”纪贯则走到壁炉前面重复了山魈说的最后音节。“なければいけない?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なければだめだ?(必须?应该?不然……不行?)为什么な……け两个音节会断开?”
并不会这门语言的人觉得这是道送命题。我们怎么会知道!50音都背不全。
会这门语言的中川悠:我觉得自己的智商基本已经告别做题了。
中川健太:我是甲方爸爸,你问我?开玩笑!
“那么……”纪贯则微微一笑,“我来给大家说个故事吧!不用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就从3年前说起。”
林凤黯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点开WX,发现是天师大人单敲了他。
【纪贯则】按照以下关键词,在图书馆公共报刊系统搜瑞士当地新闻。
林凤黯放下已经当机的电脑,直接换了一台新的,开机搜索。
纪贯则并没有看一眼林凤黯,反而戏精附体一般,搬来一张转椅,坐到壁炉前面,开始了他的表演。
一对恩爱的夫夫参加了一场订婚宴。因为是夫夫,加上两人都主张丁克,所以在一起很多年,也没有想要一个试管婴儿。不过其中一位先生,来自于一个古老的家族。怎么个古老法呢?这么说吧,这位先生送的订婚宴礼物是可以进国家博物馆的那种级别。
先生有一个性向正常且继承了家业的兄长。兄长离婚三次,和4个不同的女人生了7个孩子,家族不但后继有人,还显得继承人有点儿太充裕了。这场订婚宴的新郎是哥哥的第四个小孩。先生自己没有孩子,哥哥的这个小孩没有母亲。哥哥培养了元配生的长子,又宠爱现任老婆(第四任)的孩子。第二任老婆死了,留下的这个孩子也备受冷落。于是没有子嗣的叔叔就把这孩子当自己儿子养。他早年因为性向问题被家族排挤在外,没想到去了国外反而更如鱼得水,做出了一番很大的事业。与其百年以后捐给国家,不如留给这个一直得不到关爱又很听话懂事的小侄子。
当然,这个故事的主角是这位先生。
订婚宴举办的奢华大气,不亚于小国王子的婚宴。夫夫俩也给与了小夫妻最好的祝福。
三天的小岛订婚宴结束后,先生和丈夫回到自己的家,还没休息一下,就接到了首席助理的电话。他在邻国的产业出了点儿问题。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必须由他亲自处理。
因为问题的制造者是先生家族塞进来的一个亲戚。当年作为与家族和解的条件,这个纨绔子弟进入了先生的公司得了一个闲职。
先生不得不坐上小型飞机去处理问题。结果,在瑞士东南部格劳宾登州阿尔卑斯山区(Piz Segnas山上)失事。事故发生后,瑞士联邦民航局对坠机地点上空实施临时空中管制。先生的丈夫悲痛欲绝,坐了另一架私人飞机赶来参与救援工作。当局也派出了5架直升机参与救援。
纪贯则停顿了一下,对林凤黯点点头。
林凤黯重新接了投屏。于是玻璃屏上山魈凄凉的尸体闪了闪消失了。换成了一系列报纸新闻和电视广播。
“有这事儿吗?罗莎你记不记得?”
“不记得啊,照道理这事儿应该挺轰动的。”
大舒尔茨按着太阳穴,一阵尖锐的疼痛似乎要穿透他的头颅从后脖子窜出去。他好像也不记得这件事,但是现在看这些报道让他头痛欲裂。
中川健太一边安抚大舒尔茨,一边跟土御门光使眼色:“怎么说故事了,有完没完?”
土御门光淡淡一笑:“故事很短,情节却很有趣。请中川先生耐心听完。”
小舒尔茨的女朋友却说:“我记得这件事,当时连续报道了好几天。因为据说坠机失踪者里有一位富豪。”
小舒尔茨:“有吗?”
女友:“有啊!我记得很清楚。那件事情的戏剧性反转可神奇了。”
根据林凤黯找到的报道和小舒尔茨女友的回忆。飞机上一共4人:驾驶员、乘务员、助理、富豪。在坠机地点,前三者的尸体很快被找到了。富豪的尸体却迟迟找不到。
黑匣子里没能获得有效情报。
一天、一礼拜、一个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富豪情深义重的丈夫,几乎疯魔地把半个山翻遍了,连根毛都没找到。
当局提出还有一种可能是富豪在坠机前跳伞了,但是遇到意外,所以降落伞带着尸体飘去了更远的地方。那位疯魔的丈夫立刻找来专家测算当天风向下可能的坠落点,继续扩大搜索范围。
扩大搜索范围的第三天,他们看见降落伞挂在一颗松树上,在三公里外的半山坳里找到了昏迷的富豪。如同神迹一般,先生只是擦伤、软组织挫伤、营养不良与脱水。
纪贯则:“总之,这位先生奇迹般地复活了。我想说道这里,大家都能猜到先生是谁——中川健太君,3年前的奇迹生还者,在山中缺水缺食物的情况下存活了1个月。可是中川先生对如何生还的过程一无所知,一点记忆都没有。”
中川悠一脸震惊地望向他的叔叔:“叔,真的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坠机的事情?”
罗莎也一脸懵逼:“那,我们是因为去度蜜月所以才不知道的?可是我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大舒尔茨突然爆发了,他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吼道:“Kenta san hat nichts damit zu tun!(健太けんたさん与这件事没有关系!)”
小舒尔茨如今也是云山雾绕,他拉住快要暴走的哥哥,朝土御门光猛使眼色。
土御门光按住想要与大舒尔茨争辩起来的纪贯则,开口说:“我们并非刻意刁难,只是有一件事一直解释不通,所以问了悠君,悠君说设计师是叔叔介绍给他的。森莲曾经是我的小姓,我那时鼓励他完成自己的梦想做一个建筑师。而健太君早在10年前的京都四条事件中就认识我和森莲。”
“这有什么解释不通的?不是很简单的认识过程吗?”大舒尔茨反驳。
“的确,请设计师的过程是正常的朋友介绍,但是设计成稿却大有问题。”
土御门光拿出平板,调出之前他和纪贯则分析建筑时画出的草图。
“鲸鲨沉船的布局,短期内会获得大量流动财富,但是长此以往会出问题。这是一个吸收死灵的布局。”土御门光接着调出他和森莲的LINE聊天记录切换到投屏上。
【日が照る】鹿角酒店为什么要设计成鲸鲨的样子?
【蓮の森】因为甲方说想要鱼的样子,一开始我们以为是想要锦鲤的,中川悠先生也确认了,结果一草被中川健太先生退回了,他说锦鲤太没有气势了……
【日が照る】所以改成了鲸鲨?那暗示沉船的广场又怎么说?
【蓮の森】这个也是甲方说想要入口做成下沉式广场。您知道即便经历过京都四条那件事,中川健太先生对这些东西都还是嗤之以鼻的。
【日が照る】这个格局会出事的,你从小在我家长大,怎么不提醒他们?由着他们胡闹?
【蓮の森】先生这么说冤枉我了。我现在是建筑师不是阴阳师。首先,甲方的意见我必须遵从,甲方的要求我必须满足。其次,我已经提醒过两位中川先生多次,这建筑的布局可能有问题。但是中川悠没有主见都听叔叔的。我这边做到仁至义尽了。他们都是成年人,自己做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
大舒尔茨看着投屏上的对话双手紧紧握拳,深深吸了一口气。
倒是他身边的中川健太,似乎这一切对他的揣测像是跟他没有关系似的,他端坐原地如旁观者般看戏。
土御门光忽然转向小舒尔茨女友:“冒昧问一句,您和小舒尔茨在一起多久了?”
“一年半。”女友看了一眼小舒尔茨,如实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哥哥和中川先生。”
纪贯则满意地眯起眼睛,重复了这句话:“一年半。有意思,事情发生在3年前。在座各位都不记得这件新闻。但是新来的伊迪斯-布劳恩女士却记得,印象很深刻。这是为什么?”
3年期的坠机事件,奇迹生还的先生。答案呼之欲出。
土御门光甩开大型手部挂件莲炎,走到大舒尔茨面前,伸出纤纤食指对着他的前额一点:“真神气入迷眠,邪魂消灭,开目、畅听、清心!”
正在火头上的舒尔茨像是被魔法定住了,倏地一愣。
他仿佛再次置身于3年前的那场噩梦里。不管物料的中川晃一突然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迫使中川健太连夜坐私人飞机去处理烂摊子。他记得临走时健太半开玩笑地说:“但愿别出什么意外。这该死的天气。”
然后一语成谶。
场景转换到直升机上,快一个月的搜索依旧一无所获。就在大家都快放弃希望的时候,那块红白蓝相间的降落伞破布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率先跳伞,冒着被挂在树上的危险(实际上的确也挂树上了),总算双脚着地。就开始牵着他的两条狗(狗和他绑一起跳的伞)开始搜寻。
哪怕,哪怕……也得找到尸体。
一个月了,谁都没抱希望。
是狗先发现的。
中川健太躺在一片背阴处,身上还穿着走时那件随手拿的白色防风衣。双眼紧闭着,面如死灰,看起来没有任何生机。
大舒尔茨忽然就不敢再往前一步。他知道现在应该先确认人是否还活着,接着通知搜索队和警方,如果人活着还需要立刻送医。直升机在头顶盘旋,所有人都整装待命,可是就这该死的两步,他不敢踏出去。
如果他死了怎么办?
他认识中川健太20年,在一起10年。他双方都为这份关系付出了巨大牺牲。他从没想过要是突然只剩他一个人了,该怎么办?
大舒尔茨没怕过美苏冷战,没怕过导弹危机,没怕过泡沫经济,没怕过两伊战争和石油危机,但是现在却怕走这两步路。
然后他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诡异又低沉的声音:“你想要他活下去吗?”
大舒尔茨甩了甩脑袋,难道自己幻听了?明明身边没有人。
“你,想要他活着吗?”那个声音诱惑着,引导着,鼓舞着:“他可以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我可以让他陪着你,伴你终生。你愿意用一切交换他的生命吗?”
舒尔茨想起他刚认识那会儿,来自东方的青年用不大灵活的舌头说德语,每被纠正一句,脸上害羞的红晕就更深一层。他们刚在一起的第一年圣诞和新年,双方都无家可归,于是找了个南洋小岛,晒太阳看书。有时候不说话,仅仅相视一笑就溢满幸福。
“Herr Schultz(舒尔茨先生)!”有人拼命摇晃着他的肩膀。“Herr Schultz!”
他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其他救援队员已经把中川固定在担架上准备运上直升机。
“Es ist ein Wunder(简直是奇迹)!Herr Schultz!”救援队员拍拍大舒尔茨的肩膀。
所有人都为一条生命的获救而热泪盈眶!一个月的辛苦搜索终于得偿所愿。
大舒尔茨按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起来。他仰头看着被吊上是直升机的担架,泪水突然模糊了眼睛。
大舒尔茨知道那一刻他回答了这个声音:“我愿意,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来交换他活着……”
大舒尔茨睁开眼睛。
阴阳师的手里的腾蛇蓄势待发,如一道火红残影扑向坐在沙发上淡淡看着卡尔-舒尔茨的中川健太。
今年是他们认识的第23年,在一起的第13年。
“可惜,再也不能陪伴你了。”中川健太站起来,对大舒尔茨莞尔一笑。他的眼睛已经那么明亮,和20多年前一模一样。
舒尔茨想起那年夏天,他们在巴伐利亚平原森林中的泰根湖(Tegernsee)避暑。湖光山色旖旎动人,他却不明白东方人为何那么怕阳光,即使身处在如此夏季如此珍贵的国度,这个已经白到发光的男孩子依旧不愿意晒太阳。他总说紫外线是衰老的万恶之源。
舒尔茨让他把帽子摘了,晒太阳。他也是这么莞尔一笑,说:“有本事你来摘!”
于是舒尔茨放下船桨,附身向前摘掉了那顶该死的巴拿马草帽,吻上了他梦寐以求的粉色嘴唇。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腾蛇穿透中川健太的身躯,一口咬住了灰蒙蒙如烟如雾的恶灵。
大舒尔茨扑过去抱住中川健太的身体,却发现臂弯中的人影逐渐透明,如流沙一般消失不见了。
腾蛇却没能完全控制住这烟雾一般的恶灵。一部分恶灵钻进林凤黯面前的引力机里,于是一块空白投屏闪烁了几下,在没有电脑链接的情况下,屏幕强行开启。屏幕显示了一片雪花和白噪音。
土御门光皱着眉看向屏幕。
“呵呵,小阴阳师,真是没想到你和你的小伙伴能找到我。可惜,我可不是山魈螭魅这样的角色随你们拿捏。我想不久之后我们还能再见的。”
白噪音瞬间转变频率,一段尖锐的啸叫声穿破音响,众人捂起耳朵张大嘴巴进行咬合动作,以缓解耳膜的压力。
只有纪贯不管耳朵已经流血,拔出他的玉笛,两边一拧,变成两把玉柄风刃长刀砍向试图带着门格海绵里的残灵离开的恶灵。
风刃所经之处,残灵四分五裂,悲恸的哀哭刺痛听者之心。
纪贯则咬紧牙关,大喝一声:“皓澜!”
皓澜从纪贯则身后闪现,一跃而起,扑向最后一点恶灵残存。恶灵避无可避,化成小块闪片冲出窗外消失不见。
皓澜:∑(っ°Д°;)っ卧槽!“呃……溜走了!”
纪贯则:“丢不丢白泽的脸?”
皓澜摸摸自己水当当的肌肤,回答:“除了阿光,谁的脸有我好看。”
纪贯则根本不想理这不靠谱的神兽,收起玉笛合二为一,靠在壁炉边上喘气。土御门光走上前拿出手帕帮他擦去耳边的血迹。
一击失败的腾蛇看了看末击失手的皓澜,相看两相厌,对哼了一声选择双双消失。
至此,一众看客终于放下悬了许久的心,瘫倒在沙发上喘口大气。
投屏里的白噪音终于趋于平静,很快,屏幕一暗,恢复玻璃样。
一切归于平静。
只有大舒尔茨跪在中川几分钟之前还坐着的沙发面前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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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爆炸了,为了阅读流畅,犹豫再三,决定还是一起放出来。第二话完结啦,我们第三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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