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林凤黯拉着卢梦龙进浴室冲洗，把满是污血的校服校裤，背心短裤、运动鞋一股脑儿丢进铁皮桶里准备一会儿一把火烧了。
等他忙活完，走进浴室，卢梦龙还是维持着那个站在花洒下一动不动的姿势。身上冲下来的血水顺着下水口流走。雪白的浴室地砖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林凤黯撩起袖子，推开冲淋房的玻璃门，进去关掉了水龙头，一把板过站成兵马俑的卢梦龙。“哥，你能洗吗？我……”
林凤黯到底才16岁，没那个胆子。
卢梦龙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现在正光溜溜地站在花洒下面遛鸟呢！虽说眼前的林凤黯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嘚。
林凤黯抓了抓耳朵，满脸通红地憋出一句话：“那……我把干净衣服放架子上了。”
卢梦龙嗯了一声，重新打开花洒。
林凤黯识相地拉上冲淋房玻璃门，回头对卢梦龙说：“那……我出去了？”
他没等到卢梦龙的回答就落荒而逃。关上浴室门，他靠在门背上，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林凤黯你个怂货！
但是他怕，怕卢梦龙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而厌恶他、疏远他，视他为怪物，避之不及。与其被讨厌，不如就这样默默守护着，陪伴一日是一日。
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饭。终于父母来了视频通讯。
谷雪芬女士心急如焚，吵着要改签最近的航班回来。一开始埋怨丈夫偏要再去东欧瞎转悠，害她被困在布拉格。一会儿又说卢志坚赚钱不够多，至今还没有私人飞机。
卢梦龙：……
林凤黯：……
最后卢梦龙再三保证了自己没事。又拉过林凤黯一起，林凤黯也担保会照顾好卢梦龙。
谷雪芬女士在布拉格的酒店里暴躁不已：“小林啊，我可是把我家傻儿子托付给你了。你替我照顾好他。我马上就能回来的。”
好说歹说终于挂了视频。谷雪芬女士转头又去把班主任给骂了一顿。
卢梦龙正坐在电视前发呆，林凤黯洗完了提子准备给他吃。班主任的电话催命鬼似的响得惊天动地。
卢梦龙和谷雪芬面面相觑。卢梦龙点开了免提。
班主任洪亮的大嗓门在客厅回荡开来：“卢梦龙啊，刚才你妈妈给我来过电话了。”
“哦，我知道了。”
班主任一脑门汗，这傻孩子倒是接个口呢？他思来想去，一定是中午吓傻了还没恢复过来。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是这样，根据你妈妈的意见，我们都觉得你应该休息一阵子再上课。先批你一周假期吧。现在学校也兵荒马乱的，节前节后死了两个学生，人心惶惶。你索性在家好好休息。适当散散心。”
卢梦龙看了一眼林凤黯，应了下来。班主任又叮嘱他也别光顾着玩儿，要记得自己是高三生。
卢梦龙：……
还让不让人愉快的玩耍了？高三生没有人权吗？
挂掉电话。卢梦龙再次点开了WX。进入页面卡顿了好一会儿。许多群里的未读信息都是999+了。
卢梦龙忽视了其他群，直接点开了【supreme高复瓜群】。
顶着999+的红字，群里依旧热火朝天。
【呵呵哒】卧槽。梦龙还没出来。没事吧！
【皇冠不掉】呸！你个乌鸦嘴！梦龙7.5当然没事。
【一手大瓜】这次也太他妈邪门。你说，交换生名额就这么吃香？读国际班的，哪个家里不是非富即贵。就算公派不行，自费也都是早就打算好的。
【一拳潮人】这还有谁要去那鬼地方？这不是留学，是送命。
【梦龙7.5】我在家休息一周，有事WX。
【皇冠不掉】英雄你终于出现了。
【一手大瓜】敬你是条汉子。
【一拳潮人】兄嘚，就服你。
卢梦龙捏捏眉心，觉得头有点疼。
“张嘴。”
卢梦龙机械性地张开嘴，一枚甜丝丝的提子落入嘴里。甜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水果的浆汁裹挟着香气浸润到他的心里。
“好吃吗？”
“好吃。”卢梦龙木讷点头，放下手机，看着林凤黯。
他们俩太熟悉了。十来年的朝夕相处，他印象中的林凤黯还是瘦削的、黑不溜秋不起眼的臭小子，一同上学，一同放学，一同做作业。林凤黯一点点追上他的步伐，小学初中连着跳级，只为了和他一个班，只会对他傻笑，只允许他叫他小名鸦鸦。
可是现在眼前的林凤黯眉眼带笑。完全张开的五官深刻锐利。要不是他下垂的眼尾缓解了这种犀利，林凤黯给人的初次印象就会有攻击性。
“他说游泳。”
林凤黯放下拿着提子投喂卢梦龙的手。问道：“什么游泳？”
“何堇舟最后跟我说的话。一句是‘游泳’，一句是‘救救我’。”
“救救我，说明他并不想死。可是游泳……又是什么鬼？”林凤黯觉得很奇怪，都是要抹脖子的人了，扯什么游泳？
是什么逼得何堇舟非死不可？
两个人苦思冥想也没有个答案。
半夜里，卢梦龙做了这一个月来最清晰的一个梦。
他梦见了何堇舟。
梦里的密林里不再被魑魅魍魉追着跑，卢梦龙还松了口气。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轻车熟路。转弯，过桥，向条无人长街走去。心里有点丧气地想，这比逃课遛去游戏机厅的秘密小路还熟悉。
他算着还有个把小时日出时刻一到，他就能醒了。
就在这个时候闷头走路的卢梦龙被一双纯白的Air Vapor Max挡住了去路。卢梦龙没想到无人街竟然有人。这个认知吓到了卢梦龙。他低喊了一声：“卧槽！”心惊胆战地抬起头，看见了何堇舟的脸。
“卢梦龙。抱歉啊！”何堇舟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不复中午那样鲜血淋漓地抽搐。干净整洁地仿佛中午只是一场噩梦，而现在眼前的才是何堇舟该有的样子，温和斯文又聪明能干。
“没想死的。”何堇舟回望越来越白的天际线。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只有在这个光明与黑暗交界的时刻，他能跟卢梦龙说上话：“可是不死不行。”
卢梦龙强装镇定，藏在身后的右手满是冷汗。“怎么就非死不可了？何堇舟，跟去喜瑞都有关系？”
何堇舟摇摇头，又点点头：“有关系，但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原因。”
卢梦龙觉得何堇舟说的话云山雾绕，他明明可以快速说清楚，谁害的他，谁逼得他。却总是在核心问题外围兜圈子。“游泳节俭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卢梦龙，我该怎么说呢，我中了咒。”
“咒？”
“嗯。那东西让我不能说出答案。”何堇舟苦笑一声，少年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似乎噙着泪，又好像只是眼睛太潮湿。
“跟杨佳怡有关系？”卢梦龙想既然你说不出口，那我来问总行吧。
“没关系。”何堇舟几乎是突口而出。
卢梦龙思忖，这就是说反话游戏了？
“郑清岭跟你的原因一样？”
何堇舟摇摇头：“我不清楚。”
须臾片刻，地平线上升起了太阳。第一缕阳光照在两个少年的身上。
何堇舟颤抖了一下，说：“阳光好温暖啊！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晒太阳了，以何堇舟的身份。”他转过脸，看着卢梦龙，说：“我是来说谢谢的。谢谢你拼尽全力，没有放弃我。在最后那一刻，我不是一个人。谢谢你，卢梦龙。”
何堇舟死后才知道卢梦龙当时哭了。连卢梦龙自己都不知道。他按着何堇舟噗噗往外喷血的脖子，泪流满面。泪水滴在何堇舟的脸上身上，让他获得了在梦中见卢梦龙一面的机会。
阳光大盛。刮风下雨，日出日落，自然与时间对人类最公平也最严厉。
何堇舟的身影在日光下渐渐变透明，他望着日出之所，轻轻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卢梦龙突然想伸手抓住何堇舟。他心里在呐喊，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何堇舟应该拥有更为美好而有意义的人生，他应该升学去名校，回来继承家业，会被人所爱，也会爱上一个人。他的人生正要启航，却被无情折断。
这算什么？一个花季少年，被冠以青春期躁动情绪不稳而自杀。4只监控探头，12个目击证人证明了他的自杀。
他明明不想死。他想活。
可是卢梦龙伸出去的手却握了空。
何堇舟在完全消失前，对他说：“卢梦龙。小心点。你跟我们不一样。”
卢梦龙想再问点什么。何堇舟却如蒸腾的朝雾，消失在日光里。
5:35，卢梦龙准时睁开眼睛。
他枕在林凤黯的肩窝里，林凤黯的下巴落在他头顶上，一只手圈着他的肩，睡得不踏实。他抬眼就看到林凤黯的喉结。
很快林凤黯就感觉到他醒了。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的微妙尴尬瞬间溢满整个卧室。林凤黯解释他睡着的时候，泪水打湿了半张枕头，所以他把卢梦龙抱过来靠他那一侧睡。
卢梦龙坐起身体，对林凤黯说：“我梦见何堇舟了。还是在那条长街上。”
林凤黯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卢梦龙接过喝了一口，对林凤黯娓娓道来他1个多月以来第一个不被追杀，且记得清楚的梦境。
林凤黯静静地听着他的陈述。卢梦龙告诉林凤黯何堇舟要他小心，说他不一样。
“我也不懂我哪里不一样……”卢梦龙抓抓头发，一脸茫然地看着林凤黯。
林凤黯微微眯起眼睛，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这个杨佳怡。
罗淙明在纽约当地时间晚上8点收到他那个小妈带来的便宜弟弟的WeChat消息。
半个小时后，林凤黯的手机接到视频邀请。罗淙明不怎么欢快的脸出现在手机上。问了一下情况后，罗淙明啧啧称奇，真有死神附体一说？他转身喊了一个名字，不一会儿，一个漂亮爽朗的女孩子出现在屏幕上。
“林小乌鸦，你好呀，我是陈彬湄。听说那人到你们学校又作妖了？”
“陈姐姐你好。我是帮卢梦龙问的。他昨天中午的时候目击了一件事……”
林凤黯很快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那边的陈彬湄陷入了沉思，好看的眉毛蹙起，一直快快乐乐的表情显得有点忧愁了。她转过脸凑到罗淙明耳边低语了几句。罗淙明回了几句。
陈彬湄转过脸，对林凤黯说：“林小乌鸦，我把我妹妹的WeChat号给你。你们加个好友。杨佳怡的事情挺邪性的，你们要注意保护好自身安全。”
林凤黯谢过陈彬湄，挂断视频后很快收到了陈彬湄推荐的名片。他点了加好友：关于杨佳怡。做完这些他就退出软件，去书房看卢梦龙做题。
两人刚核对完一套卷子，林凤黯圈出错题还没开始解析，手机叮铃当啷响起来。
【天仙本仙】已添加了【Ra|ven】，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天仙本仙】林小乌鸦？
【Ra|ven】……
【天仙本仙】别生气，我就皮一下。乌鸦哥哥。
【Ra|ven】！！！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双倍占便宜了。
【天仙本仙】不扯别的。你们学校最近风口浪尖啊！一个月死俩，都上地方台新闻了。
【Ra|ven】想知道一下杨佳怡究竟何方神圣。
【天仙本仙】何方神圣个屁！就一绿茶。过去她挺不起眼的。就是高一下半学期，突然开始变态的。
【Ra|ven】她过去不是这样的？
【天仙本仙】我开个语言吧，打字太麻烦。
【天仙本仙】“我们高一那会儿，班里有很多初中部升上来的。她也是其中一个。她那时一直暗恋着同样初中部升上来的严雄斌。可是呢，她那时又瘦又小，非常不起眼。严雄斌跟我闺蜜是一对儿。算是青梅出马吧，我们几个都是一个大院儿里的孩子。熟络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家长没时间，派一个勤务兵一车接送就成了的那种。”
林凤黯心想，哟嚯，罗淙明这回找的女朋友不是什么网红了，倒是出身很好的人家。品味有所提高，可喜可贺。
【天仙本仙】“她暗恋严雄斌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喜欢严雄斌的姑娘多了去了，她过去也没什么表示，我们也不当回事儿。就过完年，她开始发力了。哎哟我的妈，各种不要脸。后来，就出事了。”
天仙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天仙本仙】“第一个死的就是严雄斌。”
--------------------
昨天太忙了，没赶上。这个故事争取一口气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