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处的牢笼，是不允许进去的。
他们只能隔着开了一个口子的厚重门扇，对话。
门扇是特殊材料锻造的，没有七复界的功力，根本不能撼动。
“宋垂衣。”肖尧喊了一声，“果真是你？”
宋垂衣仰着头，倒在身后的架子上：“你们那日见到我的时候，不敢信白衣公子便是我？”
“那日？”州主挑眉，看向肖尧。
肖尧便把那日发生的事情，给讲了。
“真是个可怜孩子。”州主说道，“但这并不能成为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伤害？”宋垂衣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替天行道，宰了一群害人的王八。”
肖尧道：“给人换皮换脸，还更换记忆，难道也算是替天行道？”
宋垂衣不说话了。
沉寂许久，谁也没说话。
“你把我叫来，到底想说什么？”肖尧主动提起这件事情。
他到现在，还是有点不明白宋垂衣的意思。
有什么事情，非要和他说不可？
按理说，除了打牌的那一点交集之外，他们似乎并没有别的交情。
甚至在神州学院里面，他们都是那种老是碰不上面的无缘人。
“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宋垂衣道，“要是你愿意帮我解答，我就把我们改造人的地方，告诉你。”
肖尧和颜容与对视了一眼，道：“你说。”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做的事情的？”宋垂衣道。
肖尧将那天晚上看见敏儿的事情说了。
“果然。”宋垂衣往后一靠，“看来敏儿的记忆没洗干净，居然让她想起了往事，将我们背叛了。”
肖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怎么感觉，像是对方也在给他答疑解惑。
不等肖尧多想，宋垂衣又道：“难道就仅凭这一点，就让你们顺利摸进了城主府，发现了我们的秘密？”
那倒不是，若不是这件事情和小郁的事情同时发生，互相之间还扯上了一点说不清楚的关系，肖尧也没不会主动插手这件事情。
他对无缘无故管闲事，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当初说不定还会把这件事情，当作是任华敏贪漂亮，走了非正道去改变自己的美貌。
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这种奇葩事情，也没少听。
小郁的事情说出来之后，宋垂衣就恍然了。
“原来是漏了一条小鱼。”宋垂衣嗤笑道，“啧，有一帮手脚不够干净的下属，可真是闹心。”
这句话，透露出了无比丰富的信息。
宋垂衣这句话，无疑是承认了，小郁义父的事情，也是他们做的。
当年小郁的义父没有死，很有可能就是被宋垂衣他们带了回去，续上性命。
而对方那完整无比的手臂，不是因为小郁的义父被人改投换脸清洗记忆地换了一遍，而是因为他的手脚都废了，被人直接把手脚换成了别人的！
这么说来，他们的推理也是成立的，这群人不仅可以给人改头换脸，也可以单独换四肢。
小郁的义父说不定就是发现了这些事情，感觉救他的人更危险，于是逃出来……
他逃出来之后，或许躲过，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是心里的仇恨没办法放下来，又恰巧听到了万安城近段时间热议的剧本杀。
于是对方就写了那样的一个本子……
本子里，他不知道小雨滴现在的事情，又不敢泄露宋垂衣的事情，于是只是含糊一句带过，说遭受非人折磨。
这非人折磨，想必就是更换四肢带来的反噬。
还是……被人当作了试炼体？
肖尧的心思，不停地转着。
宋垂衣却像是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道：“对了。那个被我阉割的少爷，你还记得吗？”
肖尧在思索之中，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条巷子里。”宋垂衣提醒道，“算我报答你之前在学院里救我的事情。”
此后，他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颜容与忽然道：“那废物，一直被你们庇佑着？”
宋垂衣闷哼了一声。
灵力流失的滋味，终究还是难受。
他抬眼，有汗水从他眼睫上滚落，掉在地上。
“庇佑？”宋垂衣嗤笑道，“他还不配。”
肖尧猜测道：“所以，那少爷早已被掉包，甚至容貌气息全部换了？”
他想要从宋垂衣口中，得到确切的证明。
“没错。”宋垂衣又是一声轻笑，“说起来，夏少爷和商少爷，早已经见过这个人了。”
肖尧蹙眉。
啊？
什么时候？
他怎么没听他们提过。
肖尧疑惑的眼神，让颜容与开口解释道：“他说的，大概就是夏云海和商子高那天在船上揍的公子，改头换脸之后的身份是青城派门下一个长老的私生子。”
颜容与这么一说，肖尧就想起来了。
小郁身上的所有事情，瞬间就能串连起来了。
没想到，原来事情那么早，就已经开始了。
宋垂衣道：“最后一个疑问。”
肖尧：“你说。”
“你是不是早就发现了徐凌风的不妥？”宋垂衣道。
之前徐凌风出现的时候，他瞧肖尧也不是很意外。
而且真正的徐凌风一出现，肖尧的口吻都亲切了一点，他不信对方半点猜测也没有。
“是。”肖尧爽快回答。
“你是怎么发现的。”宋垂衣道，“我自认在徐凌风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破绽。”
就连他性格突如其来的变化，他都在徐凌风本家留下了伏笔。
只要有心人一查，就会知道徐凌风的变化是合情合理的。
毕竟发现自己亲爹原来是杀掉自己娘亲的凶手，这种巨大冲击之下，别说是变了性情，哪怕是入魔，都是有的。
肖尧道：“我和徐凌风早在天水镇就相识，还在陵水城相处过一段时间。”
“我们知道，这些事情，我们都处理了。”宋垂衣道。
徐凌风想要复仇，不想连累昔日好友，于是故意和对方作对之类的理由，他们都找好了。
只是没料到，肖尧一直没有过问。
“其实你们确实做得很好，滴水不漏。”肖尧道，“但是你们大概不知道，徐凌风不能修练。”
“不能修炼？”宋垂衣有点诧异。
徐家家主，当初可没有提醒过半点。
颜容与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道：“徐家，当然不会走漏这个消息。”
徐家这一代，也就徐凌风一个男丁，要是让神州修士得知这个消息，岂不是翻天了。
到时候还不知道多少人，会惦记这块肥肉，想方设法将徐家主弄死。
徐家主一死，他们就不怕徐凌风能撑起场子。
届时，徐家的一切，还不是任人瓜分。
这些事情，宋垂衣也能想到：“没想到啊，居然栽在了这里。不过既然徐家不会透露，想必徐少爷也不会主动透露才是，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肖尧道：“很简单，他一直在用储物袋。”
想当初这个人离开陵水城的时候，对他们的礼物那么珍重，都没有放到灵府里面，而是装进储物袋，一个套一个地藏着。
那时，肖尧就隐隐有些猜测了。
只是人有无数机遇，徐凌风在神州学院忽然有了修为，那也不出奇。
他当时甚至就像宋垂衣说的，只当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大事。
直到，秘境里，那对着他的一箭射出。
伤心过后，肖尧又想起了当初一边红着眼睛，一边绘画的那个二傻子。
就算发生巨变，那人也不会有这样的硬心肠。
只能说，对方的戏，过了。
在那之后，肖尧心里的怀疑，就没下来过。
他和颜容与将疑惑一说，得到了颜容与同样的怀疑之后，他就更加深信，那个人不是徐凌风。
再加上那人一直带着黄金面具，肖尧怀疑过，那半边是不是要遮盖整容的痕迹。
课堂上，肖尧可想过不少法子，去验证。
没能成功验出来。
他动作做得隐晦，假徐凌风本人也没想到。
“就是这样？”宋垂衣道，“储物袋这种东西，也有不少修士使用。”
“确实也有不少修士，身上有着携带储物袋的习惯。”肖尧道，“可那些储物袋，都是用来装异兽灵植之类的东西，方便和别人交换的。”
要不是没有灵府，不会把自己所有珍重的东西，全给放进储物袋去。
宋垂衣仰头大笑：“看来天意如此，誓要亡我。”
肖尧摇头：“在你动手做这件事情之前，就应该要想到，天要亡你。”
“是吗？”宋垂衣向前走了两步，被锁链勾得身上灵力流失更快，血液也涌动更快。
锁链也在叮叮作响，哗啦一阵声动。
他一步步踩着自己的血，伸长了手，要去抓什么。
只是锁链有限，拘束着他的动作。
“那你告诉我，当初那些人作恶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人去收他们！”宋垂衣仿佛恶鬼从深渊爬起来，“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最后，还要他变成恶魔，才能将那些人收割！
肖尧沉默了。
世事无法尽完美，可是……
“世间不平之事，何其之多。世间不能如愿的事情，又何其多。”肖尧道，“可总是有人，不会放弃将这些事情荡平的。”
“晚了。”宋垂衣拉扯着锁链，跪坐在地上，“肖尧，一切都晚了的时候，做的事情，还有意义吗？”
“有的。”肖尧不被他影响，哪怕他也曾迷茫这个问题，“一个最简单，最俗套不过的道理：这件事情，你不做，他不做，就永远没人做；可若是你做好，他做好，总有同一天，会更好。”
历史的车轮总会往前碾压，绝不倒退。
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是朝着光明和美好进发。
先辈的鲜血和尸骸，不是可怕的，而是给后辈照亮路最耀眼灿烂的光。
为此，他们曾不计生死。
为何因为他们曾经没有做到，就一味谴责？
难道他们铁石心肠，没曾为自己的“差一点”而辗转反侧，惦记终身？
善良，要带着锋芒。
可对那些善良却没有锋芒的人，难道就应该将锋芒指向他们？
没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