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无情拉走的凌风, 回过神后对上了自己弟弟明显无比的白眼,一愣, 用眼神明明白白地表示出自己的不解。
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云继影朝他摊手耸肩, 表示爱莫能助。
视线从凌家兄弟身上收回来,落在周围的景象之中。
他今日又借病推了宫里的邀赏,这几年里, 大约是谎话说得多了, 便修炼至如此般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的境界。
什么头疼脑热胃寒脾虚骨疾张口就来。
只是,若依他所说, 他此刻应该“饱受病痛折磨,缠绵病榻,消瘦零落不成人形”, 哪像现在这样面色红润,走跑无碍, 京中识得他真实模样的人不多, 大部分在皇宫, 这副模样若被人见了去,又是麻烦。
故此一反往常地上了副艳丽的浓妆, 以便更好地遮掩本来面容。
……上妆这种事情干多了倒也得心应手, 丝毫不见生涩。
一会光景,便出来个与之前疏朗少年气质截然相反的明艳容色来。
如果不是极为熟悉之人,一般是认不出来的。
故此颇为肆无忌惮。
见着个眼熟但又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 凌云眯起眼睛, 轻“咦”一声:“那不是太子卫吗,太子今日难道还随行圣驾?”
他的语气是确确实实的怀疑。
云继影挑眉:“嗯?”
“就是, ”凌云摸摸下巴,回忆从旁处听来的消息, “太子昨日不是在上香回宫途中遇刺了吗?”
虽然没受伤,可受惊定然是免不了的,怎么还能活蹦乱跳继续来看龙舟呢?
如斯低调也能被盯上,昨日虽偶遇了太子一遭但显然错过好戏的云继影顿时好奇心起。
“他受伤了?”
“那倒是没听说有,”凌云顿了一下,接着又道,“那些蒙面刺客训练有素,目标明确,一击不中立马吞毒自杀,只怕是……”
“未必肯善罢甘休是吧。”
云继影垂眸,漫不经心地说:“那又与我们何干。”
凌云一愣。
云继影的目光远眺向那艘豪华大气的官船侧身,从这个角度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但在场几人心知肚明,在那船身后头,河岸边上,是如今云京最为尊贵的存在。
尊贵,但也危险。
一时无话。
直到一个无法忽视的灼灼目光凝于此处。
在场几人俱是耳聪目明之人,尤其是凌家兄弟,自幼习武,从不懈怠,自是对周围感知敏锐非常,在察觉到一道不加掩饰的直愣目光后,两人不约而同侧过头望去。
正瞧见一个华衣俊秀少年手上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呆愣愣地看着云继影,眼神中是清晰可见的惊艳之色。
面对这样的目光,在场三人早已见怪不怪,云继影本身就长得好看,身姿挺拔,仪容俊秀,不作假的翩翩佳公子样貌。再添以脂粉作缀,便雌雄莫辨,清姿绝世。
偏偏他还长得高,便越发吸引众人目光。
看便看罢,云继影心想,他也不能控制别人的目光。
他还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出门,极偶然地撞破了一个跟踪他的男子,那人大约是见他年纪小便放松了警惕,谁料就此阴沟里翻船,被他的随身侍卫按下。
从那以后,他就知道有外头有很多眼睛盯着王府,如潜伏在暗处的蛇莽一般,阴恻恻的、粘腻的、如影随形的视线始终围绕着王府内外,一刻也不曾撤离。
他那时尚年幼,还不懂为何旁人都有玩伴他没有,也不懂厨房里和善纯朴的小仆为何要被侍卫拉下去关入地牢,更不懂为何但凡他出门便要带上一大群人,时刻随行左右……
他坦诚地同父亲倾诉了自己的烦恼,他只记得父亲沉思了许久,从府外大张旗鼓地抱养了个孤女,又暗中遣人送出府。
从此,英王府便多了个景姑娘,自由出入王府。
而英王世子,时时缠绵于病榻,久未显于人前。
时间一久,英州境内谁人不知,那个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姑娘是未来的英世子妃。
因为样貌出众气质独绝,但逢出行,必然要沐浴着众人惊艳叹绝的目光,时间久了,他便能很轻易地分辨何为单纯欣赏的眼神,何为淫邪的觊觎之色。
就好比现在,他就这么望去,从这个华衣少年清澈干净的瞳仁中,看到的就是纯粹好奇与欣赏的目光。
那大概是看到美好之物时人们下意识的反应,挺正常的。
却没想到那少年瞧了他半晌,身子一抖猛然回神,回神后第一时间却是低头在自己身上找寻着些什么,左右手轮流在胸前袖中摸索一番。一抬头,瞧见一行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又猝然着急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地追赶上来。
凌云早在这人靠近的一瞬间便绷紧了身子,左脚踏出一步侧身而立呈保护状,不着痕迹地摸上袖侧放置匕首的位置,今日他身上带着任务,自然时时警惕,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哪怕是对着这样一个看上去柔弱无害,软得跟个小白兔的公子哥,也不会轻易放松警惕。
在他凌厉的目光审视下,温巳言瑟缩了下身子,只是握了握手里的冰糖葫芦棍,鼓起勇气,胳膊一伸,杵到云继影面前。
他个子矮,要略微抬起手臂才能叫云继影看到,维持得有些吃力。
云继影:?
虽不解其意,但他仍然要拒绝对方,正当此时,听得眼前少年期期艾艾地问道:“姑娘,能、能做我嫂子吗?”
凌云:噗嗤——
云继影先是一愣,他知道本朝风气开放,男女皆可以礼表情送心上人,可他还真没见过送冰糖葫芦的。
……更没见过代兄邀约的。
他一时被噎得不知如何回答,眼神缓缓游移到身旁好整以暇看戏的凌云身上,满满的怀疑之色——
这不会是你失散已久的亲兄弟吧?
无奈之后又收回视线看向那个少年,他想了想道:“下次这种事……”
“叫你兄长亲自来。”
温巳言眼睛一亮,这是有戏,于是忙伸出手指遥遥指向对岸,急急反驳道:“他今日来了,只是因身负要职,一时脱身无法。”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内心暗暗点头,看他这番话说的,既说明了兄长缺席并非有意,又暗戳戳表明了兄长在朝为官的身份。
很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他哥的优势。
他曾听邻家陈媒人说起过,现在的姑娘,都倾于嫁给有权有势的男子,在此基础上,长相俊美就更有竞争力。
说的不就是他哥嘛!
他所指的方向,正是皇帝所在的官船。
大约是随行之人人数过多,尽数下船恐怕还需要点时间,那艘显眼无比的船仍然泊在岸边,挡住了对岸所有窥视的目光。
云继影一挑眉,虽然从这小少年身上所穿衣饰便可以初步判定对方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可能跟皇帝一同登船赏龙舟的,除却一应护卫宫侍,随行的无不是荣宠加身的官员与妃嫔。
且不见,皇后今日都未曾随行圣驾,皇帝带的乃是宠冠六宫已久的惠妃。
他心生好奇,试探一问:“不知小郎君兄长名讳。”
温巳言毫不犹豫卖哥哥,脆生生道:“温巳年!”
温巳年……
这熟悉的、叫他印象深刻的姓名。
云继影笑得越发真心诚意,“原来是温大人,确实是年少有为,闻名遐迩。”
可这话说着说着便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在里头了。
是熟人的话,那他便也不用客气,一把将少年手中冰糖葫芦抽出来,得到了一个可怜兮兮满含不舍的眼神。
“我瞧你也无伴,不如一路同行吧。”
温巳言忙不迭点头,没隔一会抬头看,心里暗忖,这姑娘美则美矣,就是个子实在有些高,声音也有些粗。
但是他哥年纪也实在大了,没得让他挑三拣四的机会了。
他比划了下这姑娘的身高,暗中与自家兄长进行了一番对比,惊奇地发现这姑娘大约跟他哥差不多高。
没关系没关系,待他回去就叫陈娘给他哥的鞋底绣得厚一些!
方才,他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偷溜出来,跑出来之后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边肉疼一边深深感叹云京城这个物价,确实有些高得过分,难怪哥哥时常感叹要养不起家。
一两便一两罢,一个糖葫芦能换回来个嫂子,划算!
谁叫温巳年年纪见长却不操心婚姻大事,只好由他这个弟弟来代为操办了。
唉,就是说,这个家没了他可怎么办才好哦。
*
河岸不远一处茶馆二楼雅间。
白衣青年轻举手中茶盏,垂眸吹拂,盏中茶叶飘起又落下,他维持着眼前这样的姿态已经许久了,仿佛能将一盏普通的清茶看出花来。
有一高大侍卫抱剑随立于他身旁,低头沉思,脸上覆着一副面具,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面容。
玄衣男子终究是不如他沉得住气,率先开口。
“好久不见。”
容辞端着茶杯,轻斟浅酌。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玄衣男子双手端着茶盏不住摩挲,神色间带着一股怀念的意味,“我还以为……”
容辞支肘撑着脑袋,目光穿过茶馆的木窗缝隙,遥遥落在远处热闹不已的地方,没分给他一个眼神,漫不经心地道,“还以为我死了是吗。”
玄衣男子愣怔当场。
似乎瞧见了什么有趣的事物,容辞清浅一笑,清冷矜贵的气质瞬间荡然无存,狭长漂亮的眼睛微眯起来,斜睨他一眼,半真半假地说道:“像你说过的,我这种祸害,轻易死不了的,且等着祸害他人呢。”
“……你没想同我合作。”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玄衣男子面色一变,不知想到了什么,慌慌忙忙就要起身。
却有一身影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后,只手牢牢制住了他。他惊慌侧头看去,只瞧见他曾以为是卑微护卫的高大男子微微低下头,鬼面面具滑落在地,露出与当今尊贵天子一般无二的面容,顿时面色如纸般苍白。
“别走啊,好戏要开场了。”
主角登台,四方客来,锣鼓高响,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