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明掐指一算, 已是五月初三,距端午正日离得不远了, 许多活动并不是非要等到正日才开办, 都挤在一天里时间也腾挪不过来。
庙会就是明日初四开办,一共办三日,第一日往往是最热闹的一天, 不光有各地民间艺人在大街小巷处杂耍做戏, 百姓贵人都更是可以一齐出城踏春游玩,郊外的风景想必比京城内更吸引人。
云继影这个时候来, 真是恰到好处。
“去将世子请进来。”
“可……”宝生将脸皱起来,抬眼瞥了一眼燕明,低下头去, 复又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燕明奇怪。
“可……那分明就是个姑娘啊。”
还是一个身高可高, 容貌昳丽的漂亮姑娘, 要不是知道自己少爷不爱红颜爱武装, 他都要怀疑是少爷的哪位红颜知己找上门来了。
燕明了悟,他很快改口, “那就请那位姑娘进来。”
“慢着, ”谢君竹叫住将要转身的宝生,定定地看着燕明,“你确定就这么将人叫进来?”
燕明一开始还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略思考了会就悟了, 云继影既然递了拜帖,那必然是光明正大从侯府正门来的, 可现在他又身着女装,传出去了少不得要被人说些闲话。
“嗯……”燕明想了会, 同宝生说,“那你就跟那姑娘说到侯府东侧门等我。”
“我们走。”他转头又拉着谢君竹从熟悉的小侧门绕了出去,这个侧门没有着人把守,且离他的小院又近,即使是被青随玉发现了,也还是进出侯府的不二之选。
二人一出门便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赶车的马夫是熟悉面孔,只是他脸色肃穆,叫燕明有些辨不清楚是双胞胎中的哪一位。
然而凌云一说话就暴露了,“燕少爷来了,哦还有谢学子。”
他替燕明和谢君竹掀开马车前的帷帘,做了个“请”的手势,马车像是新制的,外表看上去不甚显眼,内里装潢十分考究,地上铺了一层兽皮,座上还垫着几张金丝缎软垫,云继影靠着窗端坐在里头,里头点的蜡烛罩了层纱笼,灯光昏昏暗暗,因马车宽敞,三个人坐下都不显拥挤。
“我们去哪?”燕明好奇问道。
云继影抬眼瞧他旁边的谢君竹一眼,没看错的话,他二人是一同从侯府里出来的,答非所问道:“你胆子可真大。”
“啊?”
“没什么,”他复又移开眼神,“去找家食肆填肚子。”
燕明以为云继影要带他去有名又华贵的大酒楼,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一会,倒是停在了一家门面不显的小铺前,兴许是店铺偏远的原因,即使是饭点,也无多少客人,店面虽然小,但是座位上干净整洁,没有小摊的脏乱差通病,三人找了个空位坐下。
“来碗羊肉汤面。”云继影像是常客,娴熟地点了餐,复又看向两人,询问之意尽显。
燕明忙道:“跟你一样。”
店主是个白发和蔼老先生,虽然说看上去年纪不小,但脸色红润,精神矍铄,手脚麻利,不一会就端上来三碗热腾腾的汤面。
“世子慢用。”
燕明拿了双筷子,正要吃时,惊讶地“诶”了一声,他好奇问道:“你们认识?”
云继影点点头道:“陈伯原是我英王府的管家,后来年纪大了便在此处开了家面馆,尝尝看,味道不必那些酒楼的差。”
燕明拨了拨碗里堆得冒尖的羊肉,味道好不好他还没尝先不做评价,但是这老伯用料是真实在啊,直让人怀疑他这一碗面到底能不能赚钱。
他挑了一筷子尝了一下,只觉得鲜香爽滑,色泽诱人,鲜香在口中迸发而来,让人口舌生津,于是眯起眼睛赞叹道:“好吃。”
中午天气热时燕明没吃下多少东西,夜间温度下来了,他便胃口大开,没要一会便将一碗热腾腾的面吃完了。
燕明坐在座位上朝外头看,外头隐约有嘈杂声响传来,他眯起眼睛问:“去逛夜市吗?”
逛夜市如寻宝,每逛一次都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云继影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他的细胳膊,意味不明道:“你还是好好养精蓄锐吧,明日可有的逛。”
“行吧,”燕明又问,“那我们明日去英王府找你?”
“不必,我就住在离这不远的春喜客栈,明天我来找你,把傅元晟叫上。”
燕明先是点点头,然后又觉有些奇怪,英王府那么大的一间宅邸,下人多主子少,不可谓不舒坦,为何云继影还要舍近求远去住客栈。
他的眼神实在太好懂,云继影眼帘一垂,“我偷偷下山的。”
当然这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要到端午了,这样热闹容易生乱的日子,英王府周围又多了不少眼睛盯着他,他懒得同那些人你躲我藏,便自寻了个清净地待着。
只是这些,便没有必要同燕明细说了。
出门时云继影不顾陈伯的再三推辞,给了他一锭沉甸甸的银子,燕明有样学样也同给了这么多,笑眯眯地说:“这样好的味道,以后我还要常来的,老伯就当提前收了我们下次的费用罢。”
这家面馆建在一个窄巷里头,这样偏僻的地方,难怪几乎没有客人前来。
待三人出了窄巷后,便瞧见一家占地宽敞的店面前挤着不少人。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燕明几乎立时拉着几人凑了过去。
却原来那处是京城最大的书馆,由于端午三日里一些特殊商品特赦免税,故此许多商家极有眼色地打出了折价出售的噱头。
而类似于书册纸张这样又贵又必需的物品,折价出售能吸引来不少人。
“去看看吧。”
这间书馆占地几乎是旁的铺面三倍有余,里头比外头要宽敞不少。
谢君竹几乎是立时被摆在店门正中的几册装帧精致的书册吸引了视线,同燕明说一声后便去翻阅查看。
燕明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挤过去凑到云继影身边,同他低声说了一句“帮我看着谢君竹”后便从拥挤人流中挤了出去。
他询问了书店老板,找到了离书馆最近的一家香料店。
从放假回来那日他便说要去给谢君竹配个香囊,结果回家后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没寻着空当时间。
本朝习俗,无论何时何日都能送香囊以表情意,而在端午送出则还有另一层美好的祝愿在里头。
作为礼物再适合不过了。
临近端午,这家香店的老板极为懂得变通,不仅在门面最显眼出摆放着艾草薄荷等常见香料,还在柜台处摆放了无数个绣样精致的空香纱。
“这位小郎君是来配制香囊送心上人的吧。”老板见他容貌清俊,衣着华贵无匹,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诚挚了些。
燕明不置可否,眼神在店面里面来回打转,这些香料他一样都不认识,但是不认识不打紧,闻得出来便行。
约莫是怕香气混杂以至于无法辨认,每样香料都只摆了一两钱在明面上,燕明每顿足低头嗅闻一样香料,那店主便在后头口若悬河地介绍此香的功效价钱等。
最后他选了几味香气比较浅淡的植物香,丁香一两,藿香一两,零陵香二两,檀香三钱,还有必不可少的艾叶与薄荷,这些香料都是已炒制好的,他只需要根据自己的喜好添减即可。
这种香料买得越少单价越贵,老板大约只是在做批发生意之余偶尔这样零散着卖一些,故此这样一个小小的香囊竟也去了一两银子。
见这位客户买了不少,老板便将香纱作为添头送给了他,他便挑了个绣着交错青竹的香纱,精致又雅致。
香囊配好后他拿起嗅了下,香气也不浓烈,清雅中又有一丝浅淡的苦味,他将香囊收入怀中,满意点点头。
从香店回书馆也不过半刻钟的脚程,燕明也没想到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能看到一出好戏。
云京没有宵禁,夜里比白日热闹得多,游人不绝,灯烛不熄。
但靠着蜡烛点灯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得白日天然光亮的,未免冲撞了百姓,城里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夜间不得骑马过市。
然而燕明走到街边时,却听到了一阵剧烈的马蹄嘶鸣,以及人群慌乱交错的惊呼声。
人一多,哪怕只是骚乱起来都有可能将燕明推搡挤倒,他忙退后几步,躲进最近的一间裁衣店内,这店铺门前有几阶台阶,站在高处视野开阔了些,燕明倒是能看见人群四散而去,远处尘烟骤起的场面。
随着密集而急促的马蹄声一同而来的,是一匹黑鬃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个神情倨傲的长脸华衣油面少年,明明面前就是拥挤的人群,他却恍若未见一般,速度不减反增。
“宝生,这人你认识吗?”燕明已经养成一个习惯了,这种不认识的人,一律询问宝生,对方除了对皇室的秘闻稍显不了解外,其余的京城世家秘闻可真是如数家珍。
然而头转过去时他才记起今日出门时并未带上宝生,于是只得凝神去听人群的讨论。听了一会,他发现这些人也俱不知这嚣张少年是何身份,燕明摸摸下巴,他的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位公子哥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即将受到制裁。
云京城内天子脚下,他记得因为夜间事故多发,为保证秩序,每条街巷都配有许多巡城卫,只是这些巡城卫衣着低调不显眼罢了。
似乎是应了他的猜测。
只见远处缓缓行过来一辆马车,那马,车车身上没有多余的标记,看上去平平无奇,可赶车人见面前有人骑着马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也不慌不忙,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出来一瞬给那纵马的公子哥。
路明明极为宽敞,可那马车和那匹马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避让的意思,眼见着一车一马将要撞上了,车毁马翻的景象就在眼前。此时从马车后头却突兀出现一个一身黑袍的高挑男子,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便纵身上了那匹马,拽起那个公子哥的衣襟,随手往地上一丢。
砰的一声落地声响,燕明听得眼尾一跳,这一跤摔得瓷实,直把那华衣油面少年摔得哎呦呦直叫唤,那个黑衣男子只上去将马匹给稳住之后便又跳下来,隐入黑夜中不见身影。
燕明看得啧啧称奇,活的暗卫,今日得幸一见。
那马车继续四平八稳地行驶,不见受到一点点影响,匆忙赶来的巡城卫反手制住地上哎哟叫唤的公子哥,对着那辆马车低头噤言,一副尊敬又畏惧的模样。
待那个缓缓行驶的马车从燕明眼前驶过时,一阵凉风吹开了车上的帘子,露出一张阴郁的少年面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