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九, 天气晴,正是春末将夏的时候, 太阳升起的时间都比往日早, 卯时的时候已经是晨光熹微,煦暖的日光透过糊了好几层的窗纱照进屋内,映亮一屋陈景, 早起时已不需要点蜡烛作照明。
燕明纵然是闭着眼睛, 躺在床上,也能准确地攀住谢君竹掀他被子的手, 桎梏住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这已经是这几日被叫早起养成的习惯,既然起不来,那就制裁喊他起床的人。
但今天好似有些不对。
“嗯, 哪里不对?”谢君竹的声音很低,传达进燕明的耳朵里。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于不知不觉中将内心想法说出口了。
“你今天没说离放假还有多久。”燕明还未清醒, 比往日迟钝的大脑多花费了一些时间思考, 才察觉这细微的不同。
或许是先前看他对放假日那般翘首以盼, 每次谢君竹叫早起的时候都会带上放假倒数日,今日却没有了。
“是的, 明天便能放假了。”谢君竹似乎是轻叹了一声, 语气中几分无奈。
诶?怎么听他这语气不太对的样子。
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瞧见谢君竹已收拾齐整站在他床榻跟前,哪怕是身着统一的青绿色学子制服, 面貌都是有别于其他任何人的英俊, 于人群中总是鹤立鸡群。
透过朦胧晨光,对方就这么认真专注地看着他, 一如之前的每个早晨,瞧着不像是有异常的事情发生。
“你真的忘记明天是什么日子了吗?”谢君竹撩过自己的衣角, 坐在他的床边,距离便更为贴近。
不、不是放假吗?
难道还有别的?
与此同时,他脑中隐形的雷达滴滴作响,过往跟老院长一起看八点档狗血剧的丰富经验告诉他,一般女主角问出这句话时,就代表着男主遗忘了什么重要日子,譬如说恋爱纪念日,结婚纪念日之类的。
可他和……谢君竹?
分明哪一个都对不上啊!
燕明咽了口唾沫,紧张兮兮,“什、什么日子?”
“也许过会你便能知道。”
说话说一半是不道德的。
“谢君竹!”
看燕明双手握着他的胳膊,一副你不把话说完就别想走的样子,谢君竹轻叹了一声,给了他答案,“明日是你的生辰。”
燕明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开心,而是疑惑。
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在院司誊抄过名册,看过你的籍贯。”
这都能猜到?少侠你会读心术吗!
谢君竹抽出自己的胳膊,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刚起床的燕明实在是很好懂,精神醒了,身体却还没有,往往总是慢半拍,所有想说的话都写在表情上。
只是待那股诧异感渐渐褪去之后,燕明心中却也没有生出多少平常人该有的欢欣喜悦之情。
他穿过来之后其实是了解过燕少爷的生辰的,但也仅限听了一耳朵而已,不过在谢君竹说出那句话后,他的脑海里便立马浮现出了当初他问宝生的时候对方的回答。
五月初一。
五月乃是毒月,在毒月出生的孩子往往顽劣难驯。
他还是毒月初出生的,更是毒上加毒。
燕明望天,这种迷信的,没有任何根据的说法,燕府里居然也还有一大堆人相信,从小便对燕少爷灌输这样注定无法成才、桀骜歪斜的想法,长此以往,这孩子不长歪都怪了。
除了一丝对原身的感叹外,燕明本身的情绪也淡淡。
他上辈子的农历生日也是五月初一,但那并不是他真正的生日,而是他被老院长捡到的日子。
当一个孩子是带着父母双亲的期盼、爱意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他的生日才有庆贺的意义。
所以他从来不过生日,老院长在时,会在这天煮一碗面条给他,老院长去世后,这个日子就再也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只不过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中最为普通的一天罢了。
哦,还有一点,当过了这日,就代表着他更大了一岁,除了代表着年岁渐长,再无其他任何意义。
上辈子高考后那个没过的生日被他记得那么清楚的原因乃是,那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十八岁在现代有着特殊的意义,是成人与少年的分水岭,过了那天,他便能去之前因为年龄拒绝他的那家店里打工。
他得给自己赚学费。
骤然被谢君竹这么认真地指出来是生辰之后,他还有一丝罕见的慌乱无措。
“怎么,不高兴么?”
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明显,谢君竹有些意外,还有些担忧。
燕明摇摇头,只是有些太突然了。
他抬头看着谢君竹担忧的眼神,一头栽进他怀里,心情有些复杂。
他其实一直没有表现出来穿越这件事给他带来的恐慌与不真实,在初来的那几天里,他一直觉得他其实早已死在那个大货车车轮下,现在只不过是灵魂陷在一场瑰丽荒诞的梦境中。
梦醒了,随时就会回归现实世界。
这种恐慌直接导致了他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玩一场游戏,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无法将自己代入其中。
这也就是他选择摆烂的原因,既然都是虚幻,那就选择当咸鱼,多享受一会是一会。
但在一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他在这里留下生活的轨迹,还拥有了朋友,有家人,有兄弟,甚至还有恋人。
这些羁绊一丝一缕将他和这个世界紧紧缠绕,让他渐渐融入这里,这些真实的、可感受的、特定的人与感情,让他无法再做一个冷血客观的局外人。
“……没有不高兴,”燕明闷闷地说,“既然是我的生辰,那你准备礼物没?”
不纠结了,他欣然接受他的新生,在实际上重新活过来的第二十五天。
见他语气又恢复正常,谢君竹松了口气,“自然有。”
“那我可以现在就知道吗?”燕明倒还真有些好奇了,谢君竹又没有如他一样半途跑出去逃课过,在书院中还能买到什么好东西?
等会,这个时候燕明那纵览八百部狗血言情剧的脑海里又不合时宜出现一些里面的常见套路,把自己送给他什么的,咳!
住脑!
肯定不是这样!
别乱想。
谢君竹含笑摇头,“该晨读了。”
吊人胃口是不道德的!
“好吧,”燕明深深地叹了口气,“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谢君竹但笑不语,将他要穿的衣裳递过。
唉,燕明伸出胳膊,一边唾骂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过糜烂,一边接受谢君竹周到的服务,感觉自己逐渐被养废。
想当初他第一次见谢君竹,瞧见对方的冷冽面庞,还以为是个极不好相处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个温柔体贴话不多的暖男。
果然人还是不能以貌相。
于是这天,除了放假以外,燕明心中又添了道隐秘而欢喜的期待,这让他的心情奇好无比,连上课这么痛苦的事情都无法消减三分。
瞧得傅元晟啧啧称奇。
晚上回寝时,燕明几乎是以数倍于往日的速度洗完澡晾干头发,在谢君竹还没回来的时候就收拾完毕,全然不见平日里能拖延几时就拖延几时的懒散样子。
以往洗漱完毕燕明都是直接窝进被窝,省去了中间穿衣脱衣的繁琐步骤,他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离子夜还有一段时间。
难道就这么坐在冷冰冰的椅子上干等吗?
燕明思索了下,将自己的枕头夹在胳膊下面,铺在了谢君竹的床上。
既然都是等零点,躺着不比坐着舒服得多。
至于为什么要谢君竹床上,那还不是他怕自己没等到零点就睡过去了吗。
待谢君竹带着一身寒凉气推开房门的时候,就见着这样一副场景。
俊秀的少年裹着他的被子,坐在他的床上,头发凌乱地绕在身侧,映着摇曳烛光的眼睛晶亮无比,仿若深夜里最漂亮的一颗星子。
他的脚步一顿。
“快上来。”燕明缩进被窝,只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反客为主,拍拍床边上的空位。
谢君竹看他半晌,无奈,也褪下外衣躺在外侧。
几乎是躺下的一瞬间,一道温热陌生的触感便覆上他的腰腹,有只手在他怀里放肆乱动,他低头,沉静的目光就这么直直看着燕明。
后者毫无被抓包的羞愧,吃豆腐吃得理直气壮,“我先摸一下看看你的礼物藏在哪里,万一你忘了给我带怎么办。”
一边摸一边深深感叹,这腹肌也太结实了吧,隔了一层衣服都还能感受到清晰明显的轮廓。
唔,手感还挺不错的。
谢君竹被他这么一扰乱,叹口气,在被窝里捉住他的手。
燕明偷笑。
耶,胜利!
他将自己被捉住的手掌挣扎放到被窝外,摊平放开,伸开五指,抿嘴露出一个期待的笑来。
谢君竹却沉吟了半晌,将自己的手覆在他张开的掌心上,握紧。
燕明:?
我是要礼物,不是邀请握手!
却在下一刻感受到了掌心最中央那一抹不同寻常的温热触感,同谢君竹干燥滚烫的掌心皮肤迥异,那是一个暖热腻滑的触感,好像是一块……玉?
还真是一块玉,燕明怔怔看着掌心那块不大的白玉玉佩,上雕一丛青葱笔挺青竹,横生倒伏,栩栩如生。
这玉佩一看就不是新雕的,甚至有可能是谢君竹随身带着的旧物,就这么送他了?
“收着吧。”谢君竹手掌覆于他手背上,用力合拢。
这的确是块对他来说意义不同寻常的玉,可眼前这个人,也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