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哥……”叶牵雨弱弱的声音自燕明身侧响起, “你掐一下我吧。”
他要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嘿,世上居然还有如此奇怪之要求, 燕明从之乐之, 伸出罪恶之手,熟练地捏住小圆脸……
“嗷!”
叶牵雨捂着半边脸眼泪汪汪,疼痛感是真实的, 也就是说他没有在做梦, 那他怎么瞧见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
下一秒却又不知想到何处,他的表情转变为肃然正色, 紧紧抿唇,缄默不言。
不该多说的绝对不说。
“挪个地出来,我来蹭饭了。”四个人围着一个架子, 空地自然还有不少,云继影自然地挤进了凌家兄弟二人中间, 就地坐下。
凌云抬头看了他身后几人, 眯着眼睛默数, 竟数出一手之数,笑道:“这不是你来蹭饭, 是你们来蹭饭了。”
“都一样。”
“哪里一样了, 还有……你又空手来,罚你去给鸡拔毛!”
既然都是熟人,燕明也没什么好忸怩的, 他便径直走过去坐在云破岳身旁, 有个疑问一直堵在他的心里,好不容易找到机会, 他一定要问出来。
“院长,”他压低声音小声道, “你之前说的那个头名的特殊奖励……究竟是什么。”
他好奇快一天了。
云破岳往肉串上撒调料的手一顿,“我……说过这话?”
燕明点头如捣蒜。
“嗯……”他沉吟片刻,将手上香气四溢的烤串分出来给燕明一串,“那就奖励你一串炙羊肉,我亲自烤的,怎么样,够特殊了吧。”
当然是……不怎么样!
也太敷衍了吧。
而且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手上还有那么多,只给一串是什么意思。
可这个肉串不知加了什么调料,真的很香,燕明没忍住尝了一口,叹道,“好吃。”
云破岳挽了袖子将将刚烤好的羊肉沾了酱汁卷在薄饼中,递给容辞,一转眼又瞧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英俊少年正直直盯着自己看,眼神不岔。
“何事?”
傅元晟忍了又忍,没忍住,“今日在猎场上,你抢了我两只狐狸,两只。”
而且是那么膘肥体壮的两只,他累死累活才将那两只狐狸逼到绝路,结果转眼就被人截胡,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
“是你啊……既然如此,也补偿你一串炙羊肉吧。”云破岳也想起来这面孔,然而脸上完全没有被人揭露截胡而产生的羞愧之色,可见面皮之厚。
傅元晟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里的想法与燕明达到高度一致。
太敷衍了吧!
他闷声一把夺过来,发觉味道出乎意料地还不错,正待要动手拿第二串时,被人用一根签子敲了敲手背,“动手才能有饭吃。”
说完云破岳一挑眉,示意他去瞧后面忙得热火朝天的一群人。
水池边上。
燕明和云继影奋斗着给野鸡拔毛,四只手同时处理,也没见效率提高多少。
“为什么……鸡身上要长这么多毛?”燕明十分不解。
云继影看他一眼,“好问题,我也想知道。”
谢君竹则是被凌云神神秘秘地带去了一棵桃花树下,拿着小铲子挖土。
叶牵雨坐在一旁盯着食物充傻发愣,一动也不动。
猛然多出来四五个人后,再围坐起来,中间的空地便格外宽敞,凌风一不做二不休,另架了一堆火,将处理好了的、不一会要烤的鱼架在火上,慢慢翻着面。
“那是鱼吗,书院还有鱼塘?”燕明在偷摸歇息的片刻,借着极佳的视力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问道。
“书院没有,院长的小庭院里有,嗯,养了很多鱼,不过最近好像被小雪偷吃了不少。”
“小雪是谁,院长的孩子?”
“一只脾气特别大的狐狸。”
“……”
话题夭折。
桃花树下。
凌云:“你好闷啊,怎么不问问我们在挖什么。”
谢君竹:“我们在挖什么?”
“你们院长的宝贝,趁他今天心情好,放肆一把。”
“看上去,他也不像心情甚好的样子。”
“你就不能好奇一下他的宝贝究竟是什么吗!”
“……”不好意思,真的,不太好奇。
话题再夭折。
烤架前。
“小叶,怎么愣在那里。”容辞唤了一声。
叶牵雨恍恍惚回过神来,才发现容辞似的,呆愣愣地叫了声容先生。
然后被容辞赏了串肉串,“今日累到了吗?”
对食物的渴望终于大过了心里的惊诧之情,叶牵雨回过神后,摇摇头道了声谢后就乖巧啃起肉串来。
凌云和谢君竹一人提来一坛酒,那酒坛周身还带着一圈新鲜泥土。
云破岳掀起眼皮,凉凉看了凌云一眼,这一眼叫后者头皮一紧,转念一想今日人多,想必王爷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揍他,便硬着头皮拍开了泥封,瞬时一股醇厚浓烈的酒香便四溢开来。
傅元晟眼睛一亮,“好酒。”
凌云给了他一个识货的赞赏眼神,将不解风情话不投机半句多的谢君竹赶到一边去,“你去看看那边那两人,为何拔个毛用了这么长时间。”
谢君竹净了净手,正要过去时,就见那云继影拎了只浑身光秃秃的鸡过来。
看来已不需要他帮忙。
燕明正目露嫌弃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手上还残留着鸡身上那股腥臭味,哪怕是已经洁过三遍手了。
快入夏的晚春,夜间还是有几分寒凉气,水池里的水也凉意浸骨。谢君竹拉了燕明在凌风身旁坐下,烘着自火堆处散发来的热气,以防着凉。
凌云和傅元晟已经旁若无人地对起酒来,才刚饮完一碗接着立马满上,碰杯对饮,几乎都是一仰而尽。
容辞看得有些担忧,提醒道:“傅学子,这酒烈,饮时需慎。”
到底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喝急了也伤身体。
傅元晟摇摇头,他十岁时就被他哥带着喝酒了,到现在饮酒如喝水稀松平常,不过他也确实能感觉出这酒的确非常之烈,喝下去之后那股劲一直从喉咙窜到胃里。
不过还好,能接受。
他也在刚刚的谈话中知道气势不凡男人竟然是书院那个神秘的院长,不过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读书人,倒和他哥平日里跟他说的兵痞子有三分相似。
“你抢了我的狐狸,我也喝了你的酒,就算扯平了。”
云破岳扯扯嘴角,倒了碗酒同饮。
燕明凑在了凌风身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堆上方那只烤鸡,这只野鸡肥硕异常,才炙烤没一会就滋啦滋啦冒出油来,香气四溢。
他看凌风操作了半晌,觉得不就是时不时翻一下烤架,刷一下酱料,根本没什么难度,于是便有些心痒痒,“凌大哥,让我试试罢。”
凌风一开始烤的那条鱼熟了,他拿了小刀片成片,递了一盘给谢君竹。
燕明一手拿烤鸡一手拿刷子,两只手都被占着,眼神却里迸发出一股对烤鱼强烈的渴望,谢君竹对上他的眼神,提箸夹上一片投喂他。
燕明眼睛微眯,一派惬意满足之色,谢君竹本身也不好口腹之欲,索性拿着盘子专心投喂燕明。
“等会,什么味道……”燕明狐疑地耸耸鼻子,哪里来的焦糊味。
谢君竹示意他往自己手上看。
“啊,我的烤鸡!”
过了片刻。
“糊了……也不打紧,其实还挺香,真的,谢君竹,你来试一下。”
谢君竹还能如何,当然是接过来尝一口,并且点头表示赞同。
说着说着燕明感觉有点不对劲,他抬头一看。
云继影不知在他身后站了多长时间,递给他一碗清酒,浅笑道,“尝尝么,院长亲自酿造的,轻易不拿出来招待客人。”
烤物吃多了容易腻,正是需要解渴的时候,燕明欣然接过,他瞧傅元晟他们都是这么喝的,于是也不做防范,一仰而尽。
然后……
“咳咳,好辣。”
燕明皱着眉头,脸色倏然涨得通红,像有股火梗在喉间,不上不下,端的叫人难受。
谢君竹见他如此,忙问云继影道:“有茶么?”
“有的。”云继影转身去了屋子里头,走之前还在念叨,明明燕明酒量如此糟糕,怎么傅元晟还一个劲儿地说对方能喝,早知道他就不给燕明端过来了。
燕明抓着茶盏将里头茶水都喝净了,才觉得稍微缓和一点,喉咙里不再泛起一阵一阵的麻痛,但脸上红晕之色却消减不下去,眼下颊边泛起一片浓浓的、桃花似的艳红,那红渐渐往脖子以及耳朵上蔓延去了。
谢君竹垂着眼,借着火光,用视线一寸一寸地描摹对方的眉眼,鼻,唇,脸颊,耳朵,燕明毋庸置疑是好看的,眉眼英挺秀气,但此时面颊红润,眼神湿漉漉的燕明却显示出一股谢君竹从未见过的风情来,好像初绽的花蕊上沾了雨露,一副待人采撷的模样。
“还难受么?”
谢君竹眉眼温柔,低声询问。
燕明摇摇头,只是有一点头晕罢了,他不想破坏气氛。
谢君竹一直分神注意着对方,见对方除了脸红以外,说话逻辑清晰,行动丝滑流畅,才放下心来。
一行人吵着闹着到了将近半夜,云破岳面上一副冷厉神色,可实际上极为纵容几个学生,没人约束的后果就是……一个两个的都醉了。
然傅元晟醉得头脑不清醒还记得提前跟容辞请了个假,容辞失笑,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念叨这个,他便和云破岳一起送醉得人事不省的傅元晟和云继影回寝舍。
至于燕明,谢君竹则坚持表示自己可以单独送他回去,婉拒了凌家兄弟的好意。
“注意安全。”容辞笑着提醒道。
谢君竹回头,点了下头,神色严肃,“会的。”
其实燕明醉得比谁都早,只是他醉酒后也不闹腾,安安静静的,还能正常说话饮食,谢君竹才一直没发觉出不对来。
燕明醉后腿脚发软,便走得慢腾腾的,寒凉的微风吹过来,不冷,倒恰到好处地舒缓了他脸上的热辣燥意,于是便驻足于地不动了,打算吹会凉风。正巧前头有一陌生高耸建筑,燕明抬头眯眼看去,他含糊着问道:“这是何处。”
“观星台。”
燕明低着头仔细想了下,恍然,“傅元晟说过,在这上面看风景格外好看。”
谢君竹耐心十足,哄他,“那明日再来看?”
“不,”燕明醉后格外固执,“我现在就要上去看看。”
已经快子时了,风愈吹愈大,刮过来能让燕明打哆嗦,然而他的表情是坚决的,一副不让我上去看看我就不走了的样子。
难得见燕明这么无理取闹的样子,谢君竹多少有些新奇,更多的其实还是担忧,夜里温度直降,等会染了风寒就不好办了,他叹口气,妥协道:“上去看一眼便走。”
“嗯嗯。”
然而燕明脚下直发软,走楼梯险些没撞到旁边的墙上去,谢君竹索性将他背在身上,几步上了观星台顶层。
这个地方是给学生做天文学实践作业用的,然而其实很多人并不会专门花一番心思,找到这个偏僻的地方只为看星星看月亮。
可这地方视野又确实开阔。
燕明站在顶层外面的围栏旁,他并没有往天上看,而是直愣愣地盯着底下的某一处,一动也不动,似乎看见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东西似的,眼睛瞪得极大。
燕明是醉了,但并没有到意识模糊不清的程度,只是大脑转得比平时要慢上许多,对于接受到的信息,要花同平日数倍的时间去理解。
就如同此时,他站在寒风里,思考了足足半刻钟。
到底是为什么,院长和容先生,要贴在一起。
他凝神思考的时间过于长了,长到谢君竹察觉出几分不对,他几步走过来,疑问,“怎么了。”
下一秒也同样目露愕然。
清冷的月光里,庭院后枝繁叶茂的榕树下,一个高大的男子掐着另一个清瘦男子的腰身,低头,缱绻深吻。
兴许是他二人的目光太过放肆直白,那高大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掀起眼皮往这边看了一眼。
谢君竹眼疾手快地拉过燕明躲在柱子后头。
燕明慢八百拍的脑袋终于处理完了这庞大的信息,他凑在谢君竹耳边说,“院长,和容先生,他们在,接吻。”
“为什么呢。”他抬头看着谢君竹。
方才情况太过紧急,谢君竹也无暇顾及其他,现在冷静下来一看,他和燕明的姿势太过亲密了,对方倚靠在柱子上,头却搭在他的颈边上,呼吸间的热气都燎过他的耳侧、脖颈。
要如何回答,谢君竹张了张唇,却默然以对。
燕明借着月光打量对方,月色穿不透柱子,只打在他们身侧。他们陷在一片浓密的黑暗里,没有距离地紧紧相贴着,他看不清对方的脸,想必对方也如此。
好似在这片黑暗中,所有的、本该有的、世俗所指的距离瞬间荡然无存。
在这片黑暗里,做什么都可以不是错的。
有什么隐秘的心思借着黑夜宣之于口。
“谢君竹。”
他抬头。
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那真的是一个很轻的吻,像是一片最轻柔的羽毛抚过。
带着一丝浅淡的酒气,和燕明身上清爽的皂荚味。
院长酿的酒的确过于烈了。
谢君竹想。
他未饮,都有三分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