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考试之前, 先生们不约而同都不讲新知识,平时上课也只留堂答学生疑, 为的是留下充足的时间给学生们各自复习。
此举贴心不已, 同时也叫学生们抱佛脚的姿势越发娴熟。
虽然对于燕明来说,多给的这点时间完全无济于事,只有两三天的时间, 根本不够他复习的。
别人是女娲补天查漏补缺, 他是盘古开天辟地。
其间差距,足可用天壤之别来形容。
但再难也得努力, 不能轻言放弃,不然拿个倒数第一来,他自己丢面, 以后在傅元晟面前抬不起头来不说,回家定然还要接受爹妈爷爷狂风暴雨的洗礼。
那滋味太过美妙, 他一想就浑身打个寒颤。
根本不想体会。
好, 燕明胸中顿时生起一股豪气, 那么,先定他个小目标——
就拿个倒数第二再说罢!
他实在是太过清楚自己的水平, 就只有几日的突击时间, 哪怕这三日里不吃不喝不睡,全部时间都用来复习,肯定也比不上旁的学子十几年的积累。
故此也不敢好高骛远, 定太高的目标。
诸如他这样平时不听课, 考前抱佛脚的学生不在少数,有个别脑袋活泛的, 则在先生留堂答疑时试图套取先生的话,明里暗里询问考试内容。
先生们比学生们多走了几十年的路, 哪有看不出来他们的小心思的。
对于此番种种试探,他们自岿然不动,只在学生们投来期待目光时,淡淡扔下一句“学问之道在于积累,在于平时”就闭嘴不答了。
凡是上课时认真听了的,考前就不必太过焦急。
从先生这得不到消息,燕明决定靠自己。回到寝舍后,他翻箱倒柜将开学时发的讲义都翻找出来,如列阵布兵一般摊在自己面前。
不翻不知道,一摆出来,这阵仗还怪吓人的。
燕明看着摆满一书案的书,有点气虚。
也、也就区区四五六七八本书……罢了。
根本不是个事!
他拿出上辈子高三前咬牙背书学习的劲头,暗暗下了挑灯夜战的决定,便一头扎进书海里。
十五那日,第一科先考经义,虽然从理论上来说,题目是从四书五经共九本书中抽取,范围较大。可这毕竟是书院小考,同科考的正式性还是不能比,楚师兄一番话将考试范围匡定在了先生讲过的课义内容里。
好,那么问题又来了——
先生都讲过什么?
燕明期待翻开自己的讲义一看,一片崭新,毫无痕迹。唯一的有他手写的痕迹的一处,是他上课时拿着笔打瞌睡,笔尖不小心点到了书上,留下一个墨痕。
期待落空,同时又有点淡淡的心虚。
对不起,容先生,师先生,李先生……
下次上课我一定认真听讲!
对不起,傅元晟,我没资格嘲笑你的,我的书也崭新得如同没翻过。
万里长征,止于第一步。
燕明发现一个悲催的事实,那就是学渣求学路,处处是荆棘。无奈之下,他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挪向自己的舍友。
既然统一考试内容,那么考前先生授学的进度,虽然不至完全一致,可肯定大差不差。
问他准没错。
谢君竹果然很靠谱,不仅把先生讲课进度标明了,还给燕明着重标出来了几篇他觉得考试可能会抽取的文章。
谢君竹的书如其人,简洁明了,删繁就简。笔记虽不多,但工整且简明扼要,往往一篇文章后只写一两行笔记,有的是先生所讲内容,有的则是他自己的想法。
燕明看着他的书,目露惊叹,这可是现实版的状元笔记。
呃……未来状元笔记!
他对他的舍友,怀有十二万分的自信。
除此之外,谢君竹还贴心地把他可能不理解的地方一一做了详细解释,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燕明一边晕沉沉地接受考前辅导,一边想着,像谢君竹这样长得好看,才气高,还知冷知热的人,一定很受姑娘家的喜欢吧。
末了又用力摇摇头。
他在想什么,听课,听课!
学霸的课别人求还求不来,你还听得分心,暴殄天物!
一番一对一指导后,外面的已墨色浓浓。
竟然已经入夜了。
燕明连声道谢后,将对方押的几篇文章后面的笔记一一誊抄下来,抄下来就准备开始背题,怕扰着谢君竹,还特意事前询问了对方,得知对方不介意后就开始专注背起书来,不管能不能理解,先背下来就完事。
背押题的要义就是一个赌字,以小博大,这么短的复习时间,他别无他法,若是考场上没考到押题,就算他运气差该倒霉吧!
考前一天,晨读课。
燕明发誓他从没在菊院这些公子哥脸上见过这么认真专注的神情,没见过这些人背是可以挺直的,而不是东倒西歪,也没有听过这么响亮的读书声。
惊诧归惊诧,燕明还是要加入他们的。
背完一整个晨读课,下课后,燕明正喝水润嗓子时,忽的发觉有些不对。
他的同窗们一下课就立即起身,出门,从刚才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抽身而出,离开学屋时怎么感觉有些迫不及待,而且离开的方向……好似不是膳房。
还有个令燕明疑惑的点就是,他们手上都没空着,俱都拿了一二物事,有的捧着一只新笔,有的拿着一方砚台,还有的拎着一小坛酒……甚至还有人捧着兔子。
等、等会,那个拿着兔子的,不是傅元晟么?
燕明看得纳闷,目光从傅元晟的身上收回来,心里不解,他是什么时候去把兔子拿上的,不会方才上课的时候就带着了吧,还有,这是要作什么,难道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考前传统仪式?
拜魁星么?
燕明放下书,几步赶上大部队,一掌拍上傅元晟的肩膀。
“你们要做什么去?”
傅元晟回头,给了他一个一眼难尽的表情,张开唇又闭上,薄唇抿得紧紧,似乎说不出口似的,还是一旁的叶牵雨替燕明解了惑——
“拜考神!”
拜考神,不是拜文魁,也不是拜孔子,这考神还有名有姓,籍贯来历、性格特征等都非常详尽。
温巳言,年二十四,开阳元年间状元,为本朝开朝以来第一位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位连中“解元”、“会元”、“状元”的三元及第。
也是使得启贤书院名扬天下的重要人物。
这位温三元算是燕明他们的师兄,比他们高两届,自他在殿试中一举夺魁成为本朝仅有的三元及第后,书院中便悄不声地流行起来这个拜“三元”的仪式。
每到考试前,不分大考小考,温巳言曾住过的寝舍门外,都人满为患,热闹非凡。
燕明有些好奇,凑热闹是人的天性,便欣欣然加入拜考神的队伍中。他们不认识路,只顺着人群走,不多时就到了,及至时,小小院子里已人满为患。
燕明眼力好,一眼就看见院子正中摆了一条长长的案几,上面祭品纷杂。
佑我科举登榜首,供神猪头代三牲。
书院里条件有限,传统三牲是没有的,但学生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带的祭品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跟他们一对比,傅元晟带的兔子已经算是正常,燕明甚至看见有人提了一箩筐的青蛙。
活的,呱呱叫的那种。
书院不是不允许出山门吗,他们都是哪里弄来这些奇奇怪怪的生物的?!
温三元的寝舍门窗紧闭,看来是久无人居住,院外那张长案几上泾渭分明。一边摆满了祭品,一部分则空空荡荡,用来给学子们玩“取功名”的游戏。
以桂圆、榛子、花生三种果干,代表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如今学生们临近的不是科考,而是书院的半月考,便灵活地换成了甲等、乙等、丙等三个等级。手持三种果干往桌上投,任它自行滚动,停在谁面前,则谁即甲乙或丙等,若是果干中途掉落,则证明该学子落榜,换算过来就是丁等不合格。
学生们先是将祭品摆在桌上,许下自己的愿望,再去一旁的桌案上拿起果干开始测试。
如果果干留在桌上便是得了状元庇佑,考试中便会如有神助。
燕明听得有些新鲜,几乎没犹豫片刻后便打算也去拜拜考神。
有没有用另说,求个心安。
只是他半道随着傅元晟与叶牵雨同来,来时仓促,并未准备拜品,在袖子里摸索半天,只掏出来一两碎银。
他穿越过来后不习惯腰间戴着东西的感觉,故身上常年不着玉佩,首饰也很少带,这银子已经是他身上唯一能找出来的外物了,用来时不时在膳房买零嘴用。
他总不能拜考神时脱件衣服或者是解个发冠。
心不诚,温三元定然不会保佑他的。
银子多实用啊,温三元想买什么酒买什么。他等前面的学生拜完,走上前去,将手上银子摆在桌子上,望着禁闭的寝舍门,心道:我这算是收买考神吗?
傅元晟则把兔子摆上了桌子,一边捏着兔子耳朵防止掉下去,一边吊儿郎当说:“好吃好喝喂了你这么几天,该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雪白毛球挣脱他的桎梏,顿时欢快奔向了桌子上的……一颗白菜,真白菜,叶子上还沾着露水,看上去离摘下来没多久。
……难道还有学子还在书院种菜吗。
看来学生们枯燥无聊的学习生活之外,消遣娱乐项目也格外丰富。
傅元晟眼疾手快摁住兔子脑壳,残忍地将其拎了回来。
他是完全不信什么考神的,觉得玄之又玄,但总不能损坏别的学子诚挚的心意。
万一别人考差了是要怪他的。
“看来十一不太愿意,那就算了吧。”傅元晟轻描淡写揭过,把毛球又揣回怀里。
燕明觉得以傅元晟这态度,他应该一开始就没想着要好好来拜,要么是不信要么是不屑。
叶牵雨则是眼睛晶亮,将自己捂了一路的羊肉馅饼从怀里掏了出来,顿时空气中弥漫着油肉香味,他眼神不舍地看了半天,最终咬咬牙给摆上了案台。
他都打听过了的,温三元在书院读书时,最爱吃的就是膳房最东边那个摊子上屠师父做的这个羊肉馅饼。
他今早买了之后,好不容易忍了一路没吃,就等着献给考神,指望考试庇佑他一二。
燕明和傅元晟对视一眼,连馅饼都拿出来了,可见叶牵雨的虔诚之心。
“温三元,保佑我这次别拿丁等,下次还给你带馅饼!”
正在这时,长案几另一头上,有学生投了一颗桂圆在桌子上,咕噜噜滚过一路,正要停在燕明跟前时。
啪嗒,掉了。
燕明:……
等会!
不是!
这肯定做不得准!
重来!
—
四月十五,月中考试时。
燕明昨夜夜里背书背到了凌晨,他坚信考前背书记得最牢,早起吃饭时都不敢动作太大,生怕脑子一歪,将自己好不容易记下来的内容倒了出去,全程神经紧绷,表情严肃,一直到踏入考场。
昭贤苑外立了块公示牌,上面详尽写了学子们各自的考场,燕明从上往下看了片刻,找到自己的考场后,顺便还看了一下同考场有无熟人。
只发现陈期许一个眼熟名字。
书院考试虽说简单,但形式流程却一应俱全,每个考场正门外立着两个高头大马的壮汉,也不知是军士还是护卫,一人拿着名册依次点名,一人叫应试的学子脱衣解履,连头上的发髻都要仔细检查一番,确认无夹带小抄等物后才允进场。
但到底没太严格,只叫脱了外衣,不似燕明曾听说过的,考前还要脱光衣服检查。
思及此他不禁有些庆幸。
燕明依着方才军士念的序号找到自己座位,桌椅是前两天才收拾出来的,此前一直提供给昭贤院的学子自习用,似乎是考试前被擦过,上面油光水亮的。
“诶?”
他眯起眼睛,发现桌面上有几处颜色较深,同旁处颜色有异,凑近了去看,从模模糊糊晕开的字迹中辨出来似乎是“大魁天下士”几个字。
他了然。
纵观天下读书人,谁人不想求取功名登科及第,有朝一日看遍长安花?
那就希望这个学生,如愿以偿罢。
监考官还没来,燕明无聊往外头看去,,透过开的小缝,他窥得窗外有棵树上长出了密密的苞,正是春日生机蓬勃时,可以想见,不日便能长出一树繁密漂亮花朵来。
他的座位被分在在靠墙的角落,位置还算不错,有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从窗户开的小缝处,有微凉的风吹进来,拂过他的脸,稍稍缓解了他的紧张之意。
趁着还没开始考试,燕明悄悄将鼻子凑近了那道窗缝,深深地吸了一口外头的新鲜空气,顿觉神清气明,闭着眼睛,开始回忆前些日子熬夜突击背的书。
现代人眼界广,之如策论这样广泛的题,再怎么样他都能说上一两句,就是那些死记硬背的东西让他头疼。
作为一个理科生,上辈子他最不喜也是最为薄弱的,就是各种各样要背诵的知识。
往往要花费更多的功夫,还容易忘记。
考生们陆陆续续进场,有序找到座位坐下,待考场坐满之后,不消片刻,从门外走进来两个须发尽白,面容严肃的先生,身着学院统一颜色的长袍,想必便是这场考试的监考官了吧。
燕明抬眼一看。
确认过眼神,都是不认识的先生。
这当然是正常的,启贤书院仗着占地面积大,每个单独的学屋院子修建得格外远,往来不相遇,脸生也属正常。
梁倪等铃响过三声后,开始分发卷子、答纸及稿纸,这时,他的眼神不经意往角落里一扫,正巧对上了燕明好奇的视线。他的手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里有惊讶之意,片刻后他压下去自己的失态,收回视线,继续分发卷子。
对于他的这一番眼神变化,燕明完全没有察觉,他暗自头脑风暴地回忆昨日背的书,生怕不小心就给忘了。
考生们各自拿到卷子,先是静静浏览一番,然后陆续有研墨翻页的声响传来,不多时,这些细微动静也没了,只剩下写字时摩擦纸张的梭梭声。
一片安静。
待拿到试卷时,一看到上头的题目,燕明先是一惊,继而一股如同彩票中头奖的喜悦击中他的头脑——
押题压中了啊!
学霸不愧是学霸。
且这题还是他昨日反复背诵的题目之一,怕知识晚写片刻就遗忘一分,他连忙将进场时领的答纸与稿纸仔细铺在面前,研墨,沾墨,继而提笔作答。
这几日里,他在谢君竹的监督下,日日练字,一日不休,虽然写的字还是不同别的学生那般风骨凛然,自成风格,但好歹比刚穿过来时好,写满一张纸后,燕明竟丝毫未觉出吃力。
他一边写一边感叹,拜状元不如拜室友,状元每天接受那么多许愿,忙都忙不过来,还能记得他是那个角落的小白菜?
还是舍友来得有用。
燕明写得正酣畅时,忽觉身边落下一片阴影,他心跳错了一拍,用余光看去,只瞧见一片青绿色衣袍,他稍稍定心,想必是哪位监考官监考时过于无聊,四下溜达观察考生作答情况。
他又没有左顾右盼,又不认识监考官,身正不怕影子斜,除了一手字实在拿不出手,其余的想看便看罢。故此他只做停顿片刻,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指头大的墨点,又另起一行,继续写下去。
他埋头作答,付十万分专注心于考试中,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梁倪一直以一种探究好奇的眼神审视着他。
一场考毕,铃响数声。
铃声响时,燕明正好写完最后一句,停笔起身时,略略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盲目自信,他真觉得这经义这场考,最次不至于落个丁等不及格。
——这兴许就是考场上将答题纸填满了的自信吧!
考生将自己的答卷按照次序一一呈交监考官,待考官核对过名姓序号后,方才能离场。
燕明呈交过答卷后,回到座位收拾了笔墨砚台等物,才离场。
开门第一场考得顺利给了燕明以极大的自信,离开考场时甚至嘴角都带着两分笑意。
这个考场片刻后还要换上一批新的学子来考试,梁倪同余嗣微收完答卷后,不需要离场,他们还要监考下一场。
书院的这场考试,要说不正式,连查身的武卫都配备上了,要说正式,也不尽然。
收完卷后本应该是要将学生名姓糊起来,但梁倪不仅是上一场经义考的出题官,同时也是判卷官,正好要监考下一场,他想着便抓紧这段时间,先判上几份试卷。
翻到署名燕明的卷子时,他停顿许久,还是将这份答卷挑了出来细细查看。
梁倪本是开国老臣,深得太宗皇帝赏识,得了个太子太傅的身份,教导当时还是太子的英王殿下以学问。太宗驾崩后,夺嫡之战自静王挑起,一番流血斗争过后,也由静王终结——
年级最小的八皇子,静王殿下荣登大宝。
他本无意掺和进这场漩涡,只想做个纯臣,然太子太傅的身份让他注定得不到新帝重用,与其等新帝旨意下来,把他贬到不知哪个偏远州县去,还不如自己主动点,提前致仕告官。
他致仕后,得到了时任云京羽林军总督,现广安侯爷燕风云的聘请——聘请他到燕府里教导侯爷的嫡长孙,燕明读书学问。
燕风云的想法也很纯粹,梁倪文才贯世才思敏捷,不然也不会被老皇帝选中任命为太子太傅,教导一下自己的幼孙,岂不是一件简单事。
梁倪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直到他开始实打实地教燕明上课。
他痛苦地发现,这个侯府小少爷是真不通学问这根筋骨。教学时,教和学的两个人都痛苦不已,他尽量挑了书中简单的内容,拆开,掰碎了讲,往往只会得到燕明的一句:“先生,这个我听不懂。”
态度很诚挚,话语很气人。
梁倪年轻气盛心高才傲,于学问研究一道颇有建树,对此只觉得不理解,非常不理解,这些知识他就差没嚼碎了喂给对方,只要脑子没问题的,听了一遍,都是会明白的啊!
怎么燕明就不懂呢?
挣扎了好几日后,教得痛苦不已的他还是辞别了燕风云,拒绝了对方的再三挽留。
对于人生中的第二个学生,梁倪对燕明印象深刻,哪怕是过了将近十年时间,他也能在第一时间,从考场数十人中认出燕明来。
认出燕明的时候,他的第一想法竟然是:不若申请换个考场监考?
实在是,平生未曾得见,如此不开窍的学生。
监考时,看见燕明埋下头奋笔疾书不做停顿之时,他狐疑不已,好奇心促使之下,便凑上去站在燕明身后看了他半场的答题,虽然字迹如同稚子般凌乱无骨,但内容是对的,都答在了点上。
若要判分,不失偏颇来看,他能给个乙等。
扣的分全在这手字上面。
要是燕明去参加科举,光这一手字,就能让判卷官拒他于门外。
哪怕他出题时考虑到学生的整体水平,没有出太过偏僻苛难的题目,但燕明能回答出来,还是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也是,距离他上一次见到燕明,已过去了差不多十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足够燕明身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与此同时,他也不应该再用以往的目光看待对方了。
考完一场后,燕明虽然觉得飘飘然,感觉良好,但到底没有忘记谁才是他真正的再生父母。正打算回寝室好好感谢一番谢君竹,腹稿都打好了,回寝一看却惊讶地发现对方没回来。
要知道,在这几日,昭贤苑被占用的时间,谢君竹便时常待在寝舍,监督他练字,背书,不似之前一般,整日整日的见不到人影。
算来这几日他们相处的时间,怕是之前所有的加起来还倍余吧。
虽然被迫练字很难熬,可骤然得知今日谢君竹不会来监督他练字了,燕明的心情竟然不是全然的放松畅快,而是有点淡淡的怅然若失。
他悚然一惊,都说二十一天才养成一个习惯,他练字不过持续三日不到,竟也能影响到他的心态么?
可怕,太可怕了。
全神贯注地考试,一场下来也颇为耗费体力,燕明午后用饭回来,路上还做了计划要复习一番,可回到寝舍后却完全没精力继续复习了,困得眼皮直打架,他便只好躺在床上好好睡了一觉,养足精神等待下场考试。
下午这场考的是算学,书院不嫌麻烦似的,每换一场考试,考场,序号,监考官等一应全改变了。
把上午的流程又依次序进行一遍。
燕明起床起得有些急,他的起床气犯了,走在路上时僵硬不已,全然由自己的机械记忆做主,愣愣地看考场,接受武卫查身,进考场,一直到坐下时他还有点呆呆的样子,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直至听到铃声响起,燕明才浑身一颤,仿若被人敲打,神清目明起来。
经义题多为主观回答,作弊传递答案多有艰难,因此出题官并未多费心思于防止考生之间互相作弊。然算学严谨,答案唯一,步骤较少,左顾右盼时,未尝不能窥得旁人的答案,于是算学考试便分了甲乙卷,一列甲卷一列乙卷,互相间隔错开。
下午考试总是令人倦怠的,何况这还是春日,下午的阳光照在燕明脸上,暖洋洋的,照得他直犯困,始终不在状态。
好在这场考的是算学,是他最有把握的一门,考试中最坎坷的地方居然是题目中出现了个生僻词,燕明盯着那两个字琢磨了半天,猜想该词是什么意思,后面才发现认不认识这词,于做题并无影响。
算学题有诸多步骤要写,每个步骤又要配上诸多文字解释,第一步何第二步何,由哪一步可知何。
燕明取巧犯了个懒,只列出步骤,算出答案,并未浪费时间于写下解释用的文字,虽然有点投机取巧,但他相信,就算是这样,也不会一分不得,沦落至不合格。
除非判卷的考官同他有仇。
这一科目写完后竟还剩些时间,他放下笔时,周遭学生大多还在冥思苦想,奋笔疾书。
他隐晦地用余光环顾了一周,看见一片黑压压的脑袋,旁边还有仁兄愁得抓头发咬笔杆,这时他竟然久违地体会到了上辈子作为学霸的傲视群雄之感。
算学考试中提前写完是可以提前交卷的,然而上辈子十几年教育中老师耳提面命的不能提前交卷,提前写完就仔细检查的教训深入燕明骨髓,叫他考完后只能乖乖等下课铃。
他上辈子的习惯,等交卷时,手上无聊就想转笔,要不是及时察觉到毛笔一端重一端轻,明显同硬笔不同,他指不定已经溅了自己一身的墨汁。
等了许久后,钟响五声,该收卷了。大部分人排队上交答卷,除了还有几个学生,像是没写完的样子,低头匆忙赶补,监考官则冷酷无情地说道:“时间已到,勿再作答,交完离场。”
出考场后,同旁的学生相比,燕明的精神状态还算好,甚至感觉自己再复习明天的考试都还仍有余力。
随着人流离开时,燕明又在人群中发现了陈期许,两场考试都同场而试,实属不多得的缘分。可惜对方低头匆忙赶路,他们二人中间又有不少人间隔,燕明只好作罢。
不过他眼力好,捕捉到了陈期许的神情,没有过分自得喜悦,但也没有明显的担忧。
看来考试内容都在这些学霸的意料之内。
说起考试,明天的考试才叫燕明脑袋大。
经义可以靠学霸押题背诵,算学可以吃他上辈子的老本,可明天的策论和诗赋没有任何投机取巧的方法。
策论虽然不至于难住他,可他一个现代人,思想同古人迥异,万一不留神写出什么不符合这个时代的想法政策等,就麻烦大了,至于诗赋,燕明只能表示,他尽力……
可能是考试的紧张氛围作祟,往日燕明路过校场时,还能看到不少学生在跑马,尘灰飞扬的,今日却是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他也赶着回寝舍,进行最后的考试突击。
当然还是主要依靠谢君竹。
他的学神大腿。
用过晚饭后,出膳房时,已经暮色四合,一轮圆月高悬天空,洒下暖黄色的光辉。
燕明抬眼看了眼月亮,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他怎么瞧着,十五的月亮已经圆得如同尺规量过似的,没有再圆的空间了。
乘着月色,燕明懒懒散散地晃悠在回寝的路上。
权做散步消食。
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
快到风林舍的院子时,燕明似有所感,一抬头,远望去。
一道拔然高挑身影立于院中。
谢君竹。
屋内模糊烛光透过窗户纸照出来,本就不明亮的光又暗淡一层,只能照亮院中人低垂的眉眼,烛光照得他身前拖了一道长影,长长的,一直拖到还在院外的、燕明的脚下。
燕明略感新奇地踩上谢君竹的影子,几步跑过去扑了他一个满怀,兴奋道:“大腿!押题之恩,大恩不言谢!”
“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我但凡眼皮子眨一下都是对你的不尊重!”
谢君竹则是浑身一滞,神色僵硬。
大腿?
什么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