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孔瑄收回思绪,客气却疏远道,“多谢您的美意,但我绝不会背弃我的老板。”
楚宵脸色一变,不悦被他很好地掩藏在笑容中:“孔瑄公子当真与众不同,只是栖云楼到底刚刚起步,我实在不愿看到您的点翠技艺埋没在这样的小门小户之中。”
小门小户?孔瑄抬眸看了一眼楚宵一身华服,干脆没有接话。
楚宵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宾客们兀地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是楚二公子已经选出了最心仪的贺礼,正朝父亲不断使着眼色。
不出所料,他所选择的第一名,就是那块在孔瑄眼里乱七八糟的玉佩。
送上玉佩的是常乐城中一位有名的盐商,楚宵大手一挥,下人当即将那块和田美玉送到盐商手中,二人在一众宾客的叫好声中相互作揖。
紧接着便是正式开宴了,在贺氏的指挥下,一盘盘精致佳肴被端上长桌,往来的仆人络绎不绝,主菜上完便是美酒,美酒斟满又有点心上桌,一盘熟悉的枣花酥放在孔瑄面前,引得他神情怔怔。
是龙兴斋的枣花酥。
龙兴斋...裴衿...庆功宴...
许是孔雀的高傲天性使然,孔瑄鲜少有过于激烈的情绪,然而看到这碟枣花酥的刹那,还是不由一阵烦躁与失落。
他拒绝了裴衿、不能和工友们一起庆祝、设计的珠宝还被楚二公子冷嘲热讽一顿,就只为了能够见到楚大公子。
——可楚大公子竟然带连面都不露一下,更别提接触到那真假未知的鸳鸯宝石了!
他越看枣花酥越是郁闷,要是此刻他是孔雀本体,漂亮的尾羽早就耷拉下来了。
但好不容易来一趟楚家,哪怕楚大公子不在,孔瑄也不想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眼看着宾客们越喝越是尽兴,他借机站起身来,悄悄从门口溜了出去。
楚家很大,好在孔瑄五感灵敏,最热闹的那块非设宴的外院莫属,隐隐约约能听到醉汉划拳的叫嚷;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僻静方向,应当就是楚家人居住的院落。
他凭借过人的敏锐与反应速度,一路避开忙碌的楚家下人,总算在一间院子前站定。
他根据几个做杂活的伙计的议论,推测出这间院子的主人是楚大公子;但...
孔瑄藏在树后,望向眼前破败的月洞门。
墙面斑驳、墙皮掉落,怎么看都不像是养尊处优的楚大公子会居住的地方。
更别提,从门洞的拱形里看过去,庭院中栽植的盆景也已经枯死,两个看着很是年轻的小厮正拿着扫帚打扫铺满地面的落叶。
他们的对话远远传来,落在孔瑄耳朵里很是清晰,个头高的小厮唾了一口:“...咱们也真是倒霉,被丢到这鸟不拉屎的晦气地方扫地,你说这大少爷,自己是个扫把星就算了,还连累我们...”
矮的那个接话道:“谁说不是呢,老爷和夫人这么恩爱,怎么生下的孩子却是个天生灾星...我听我娘说,当年夫人生大少爷生了三天三夜,险些血崩而死!”
“这么凶险?怪不得老爷迫不及待带着夫人进京去了呢,一出生就差点克死老母,那还得了!”
矮的那小厮环顾四周,神神秘秘地低声道:“我娘说,老爷请了个算命先生算过,说大少爷身上的煞气,只有那枚鸳鸯宝石能克制!”
“原来——谁在那里?!”
高个猛地直起身子,他听到一声树枝被踩断的“噼啪”声,生怕自己议论主子被听见,紧张地望向月洞门外。
“你听错了吧?今天也就咱俩会来这破地方了。”矮个小厮把扫帚往旁侧一丢,走到门口探出头去,“我就说你大惊小怪吧,哪有人在这里?”
高个刚松了口气,便听矮个古怪道:“这孔雀是谁家的贺礼啊,还怪好看的——啊呀,飞走了。”
矮个小厮看着孔雀消失的方向,摇着头啧啧称奇。
而那只翎毛高高翘起、尾羽鲜艳的孔雀,轻盈地落在不远处的墙角下,倏地变成个俊朗的白衣青年,正是孔瑄。
小厮的对话几乎重塑了他对楚大公子的全部印象,若说先前孔瑄只是不信,此番便是彻底颠覆,而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灾星一说竟然还与鸳鸯宝石有脱不开的关系!
——因而震惊之下,他一不小心碰到了掉落在地的树枝。
如果在这种时候被小厮发现,他定然百口莫辩,情急之下,孔瑄只能幻化出原身,假装自己是一只误入的孔雀。
这招虽是下下策,好在今日参加庆生宴的也有不少异域商人,总算是让他蒙混着过了关。
太阳穴突突直跳,孔瑄背靠着墙,用指腹抹去鼻尖沁出的汗珠。
这两个小厮的对话虽然简短,却不难听出,他们对楚大公子没有丝毫尊敬,甚至将之视为“灾星”和“祸害”,对待主家这样的态度,与坊间的传闻简直有云泥之别。
人人都道楚家溺爱大公子,才将他宠成如今这不学无术的样子,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孔瑄叹了口气,他只为了鸳鸯宝石而来,却好似一脚踏进了高门宅院的漩涡之中。
但这到底与他没有关系,他离席太久,未免楚家生疑,需得尽快原路回去。
然而孔瑄甫一转身,便如遭雷击般呆立原地——
他迷路了。
飞得太急,他根本就没有记住自己经过的路线,而楚家的这些回廊皆是白砖黑瓦,如今一眼看去,竟是长得都差不多。
更紧急的是,耳畔传来侍女的嬉笑声,离他愈发接近!
幻化一次原型已经让他在这个没有灵力的世界精疲力尽,孔瑄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声音来处,脑中迅速寻找着合适的借口。
迷路?醒酒?
“...!”手腕被蓦地抓住,孔瑄浑身一颤,被一股拉力拽得被迫跑动起来。
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神秘人,带着他在楚家大院中疾跑。
孔瑄戒备地看着他,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便紧紧跟了上去。
这突然出现的神秘人对楚家的构造很是熟悉,带着孔瑄转了三两个弯,便将侍女远远甩在身后。
在回廊的某个转角处站定,孔瑄总算借着灯光看清了神秘人的衣着。
他穿着一袭黑色夜行衣,就连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朝孔瑄眨了眨:“沿着这条长廊往前走,你就能回到堂屋去了。”
“你就不怕我是偷偷潜进楚家大院的贼?”孔瑄看向自己的手腕,他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蹙眉反问。
神秘人低笑一声,眉眼弯弯地撤开手掌:“孔瑄公子还会说笑话呢?”
孔瑄张了张嘴,神秘人见他不搭话,又是轻轻一笑,正欲转身离开,却在听清孔瑄的话后停下脚步。
“楚大公子,”他的反应肯定了孔瑄的猜测,却也同时加重了困惑,“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神秘人的身份并不难猜,或者他本来也不想隐藏。
熟识楚家地形,能够出现在楚家内院,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
同时满足这几点的,只有从未谋面的楚大公子。
可既然素未谋面,楚大公子又是怎么认出他来的呢?
更重要的是,他的孔雀本体,楚大公子有没有看到?
面对孔瑄的疑问,楚大公子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发出一声“嘘”的音节:“时候未到。”
说罢,他三两步跨出长廊,隐入黑夜之中;孔瑄强忍住跟上去的冲动,目送着他的身影熟稔地翻过楚家的高墙。
...
“去了一趟楚家的宴席,怎么好像没吃什么东西似的,”裴衿用扇柄将窗户推开一道缝,好笑地看着狼吞虎咽的孔瑄,“——我再给你倒杯茶?”
孔瑄灌了一杯热茶下肚,下意识避开裴衿探究的目光,只觉得丢人至极。
他相信自己此刻定是形容狼狈,衣衫凌乱不说,他还是经过裴衿的提醒,才发现自己的衣袖在跑动的过程中被树枝划破了。
楚大公子离开后,孔瑄无心再与楚宵说场面话,便借了不胜酒力的由头提前离席。
一路上他都在整理今晚过于庞大的信息,等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栖云楼门口。
在他的潜意识里,栖云楼比蚂蚁巷子更像“家”——而孔瑄一推开门,就看到了裴衿。
裴衿在等他。
不知怎的,心底有一道声音笃定地说道。
孔瑄只将贺礼评比的事情告诉了裴衿,他不是要刻意隐瞒楚大公子一事,只是一来这番遭遇实在难以启齿,二来...万一裴衿问起他如何脱身,他总不能如实告知,说自己靠变成孔雀脱身吧?
聪明如裴衿,自然知道孔瑄还有所保留,但他在意的却不是这个:“按你的说法,那楚二公子是个实打实的门外汉?”
见孔瑄点头,他收拢折扇抵着下巴:“看来楚家的珠宝铺当真是后继无人了...”
楚大公子纨绔,楚二公子愚蠢,从裴衿的视角出发,这么说无可厚非。
但孔瑄今晚才见过楚大公子,虽只有寥寥数语,却已让他察觉到此人深藏不露。
不过一提到楚二公子,倒让孔瑄想起另一件事。
他从工作间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匣子,放在裴衿面前,果不其然收获到对方意外的问句:“送我的?”
孔瑄点了点头,示意裴衿亲自打开。
——一枚折扇吊穗,乌黑的绳线与赤红的玛瑙缠绕一起,玛瑙上还刻了字,是个劲秀的“裴”字。
裴衿神情微动,伸手将吊穗拿起,指腹拂过玛瑙表面凸起的字符,三两下将其挂在了桃花扇上,笑着调侃道:“这下我可不敢用这把扇子敲小五的脑袋了。”
这吊穗,孔瑄做了两份,一份在最基础的设计上稍作改动,作为贺礼送给了楚家;而送给裴衿的这份,是他结合柿子红玛瑙的特质,专为裴衿设计的。
分明最开始,他是想着为楚家准备贺礼时,顺手再做一份送给裴衿;但真的动起手来后,孔瑄反而将大半精力都放在为裴衿设计吊穗上了。
连他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他究竟是从裴衿身上获得了制作贺礼的灵感,还是从一开始,他选择做吊穗,就是为了送给裴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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