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简封用力抱进怀中时，棠岁晚还有些空茫。
其实通过名字和年龄都已经能够基本确认。
但直到鉴定报告出来的这瞬间，才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感觉。
简封压着嘶哑哭腔，手抖得不行，却抱得很紧，“晚晚，对不起，我们找到的太迟了。”
棠岁晚定了定神，缓缓抬手，有些笨拙的顺着简封的后背。
“不哭了……姥爷。”
声音不大，却让简封尾音发颤的应声。
棠岁晚又抬眸看向站在旁边神态期待的简老爷子，笑了笑，乖乖喊道，“太姥爷。”
简老爷子自认为活了这么久养气功夫极好，就算早早猜测到棠岁晚的身份，也十分能沉得住气。
直到听到这一声迟了二十几年的太姥爷，骤然心头一涩，眼睛也有些红了。
只能重重点头，唇瓣微颤，响亮应声，“晚晚，欢迎回家！”
他们这边温馨又感动。
简封还在低声说着自己找了多久，走过了多少地方。
几步之遥外。
简挽深姿态随意地搭上霍时川的肩膀，冲着男人嘚瑟挑眉，“霍家主，真不好意思，要当你舅舅了。”
霍时川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被围在中间的棠岁晚，闻言眉梢轻动，眼尾一勾。
看向简挽深，略略颔首，“好啊——舅舅。”
简单的称呼放在唇齿间研磨辗转，尾音意味深长的拖拽，再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活像是带上了几分杀气。
简挽深也不是被吓大的，嗤笑一声，板着眉眼，吊儿郎当的回道，“诶——”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的移开视线，互相看不上眼。
仿佛再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眼睛的折磨。
——嗤，衣冠禽兽/傻大个。
……
全德医院楼下停着三辆车。
一辆是霍时川的。
两辆是简家的。
此时，棠岁晚站在两辆车中间，左看看，霍时川抿着唇垂着眸，大手圈住小姑娘的手腕。
右看看，简封眼神湿漉渴望，带着点无声恳求。
棠岁晚：“……”
好问题，她现在应该坐谁的车走呢？
现在要去的是简家，要不然还是先跟着霍时川坐……？
只是她刚往左边走了一步，简封立刻失望地低下了头，明明什么也没说，全身都散发着可怜委屈。
让棠岁晚止住脚步，又有些犹豫了。
正在这时，手腕上的力道松了松。
棠岁晚下意识转头看去，对上了霍时川沉静的眸。男人的手掌抬起，抵在她的后背，将她往简封那儿推了推。
语气很温柔，“去吧，那是你的家人。”
棠岁晚拉住霍时川的衣角，“那你……”
“我在后面跟着，陪你一起去简家。”霍时川神态淡定，又推了推，“去吧，他们想了你二十几年。”
看着棠岁晚下定决心般上了简封的车，简封和简老爷子忙不迭挤进了后座。
简挽深自己开着车，经过霍时川时还放下了驾驶座车窗，对着霍时川挑眉笑，咧出一口大白牙，“霍家主，走吧，和我们去简家。”
霍时川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上了车。
指尖一颗一颗的送着菩提珠，略微粗糙的经文印刻在柔软指腹。
霍时川烦躁地换了个姿势。
目光扫过前方属于简家的车，啧了一声，又换了个姿势。
转动菩提珠串的动作愈发快了。
理智上，他无比清楚的明白，刚被找回家的棠岁晚会受到简家怎么样的无条件疼宠，小姑娘重新拥有了家人，本就是让他心疼又欣慰的一件事。
刚刚认回，如今正是简家人情绪最高涨的时刻，想要和小姑娘长时间相处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
那是他老婆。
他朝夕相处的老婆。
霍时川磨了磨牙，默默在心底发誓。
就这一次，他就只退让这一次。
——虽然只要棠岁晚露出一点为难神色，他就会瞬间心软，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的退让。
……
棠岁晚扭回头，将自己的视线从后面那辆迈巴赫上收了回来。
立刻对上了简封的视线。
稍微平复了一点情绪，简封的眼眶还泛着很淡的红，却已经扬起了慈爱笑意。
简老爷子就更不用说，唇角就没下来过。
“可以和姥爷说说，你这几年过得好吗？”简封温声询问。
距离到达简家还要一段时间，棠岁晚想了想，简单说道，“我爸爸是医生，经常会加班，所以陪我时间更多的还是妈妈。他们都很疼我，我想学油画就陪着我一家一家画室的试，还给我在花园里建了一栋玻璃花房，只因为我有段时间很喜欢坐在太阳下画画……”
注意到简封的神色变化，棠岁晚着重讲了叶蒹葭。
“把我妈妈买回去的那家人对她很一般，妈妈是自己打零工挣学费和生活费上了大学。但是爸爸很爱她，不遗余力的赞助妈妈自学技能、继续向上研学，甚至为了妈妈留在锦城。”
棠岁晚点开手机，找到自己曾经特意设立的相册，递给简封。
简封滑动着手机屏幕，近乎贪婪地看着照片上的叶蒹葭。
尤其在和棠峦的合照中，叶蒹葭笑得纯粹灿烂，像是无忧无虑的孩童。
这是他的女儿。
他只陪过两三年的女儿。
简封曾经无数次的回忆过自己离开那天。
小小一个的女孩跌跌撞撞的抱住他的大腿，仰头用和母亲极为相似的眼睛看着他。
一头柔软短发被细心的母亲扎成了可爱的小啾啾。
她说话晚，吐字含糊，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往外蹦着。
“爸！宁！带！”
从小菀宁有记忆开始，就一直是父母两个陪着她。
最近简封出去太过频繁，频繁到让小菀宁感到了困惑不安。
眼看着爸爸又要往外走，小菀宁急了，扑上来就抱住爸爸的腿。
不想让他离开。
简封蹲下身，拉住了小菀宁肉嘟嘟的手，明知道小孩儿什么都不懂，还是耐心解释道，“宁宁，爸爸要出去办事，不能带宁宁。爸爸很快就回来了，乖乖听妈妈的话，不要闹她，好不好？”
小菀宁听不懂这么长的话，小耳朵只捕捉到一个“不”字，急得在原地蹬腿，“不！不！”
“宁宁，不要闹你爸爸了。”含着笑音的女声从屋内传来。
脚步轻巧，郁昭昭走近了，刚洗完的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散发着幽幽淡香。
她要伸手接过小菀宁。
却被简封躲了躲，“头发先扎起来。宁宁现在还不知道轻重，等下又给你抓疼了。”
郁昭昭就甜甜笑起来，“好呀，都听我们小画家的。”
她没带皮筋，但简封习惯性在身上揣了好几个，此时一手拉住被爸爸妈妈围在中间安心下来的小菀宁，一手从口袋中取出一个皮筋。
递给郁昭昭，语气有些无奈，却又带着甜蜜纵容，“总是不记得。”
郁昭昭眯着眼睛笑，“我知道你会带的呀。”
等她扎好了头发，简封才将小菀宁抱给郁昭昭。
顺手掖了掖女人脸侧的碎发，“那我走了，别光顾着看宁宁，你该休息就休息，不要太累。”
郁昭昭抱着小菀宁，点点头，又将侧脸露给他。
简封笑了笑，上前亲了一口。
小菀宁对父母亲来亲去的动作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每次站在这边门口亲，就意味着爸爸要出门了。
她一懵，没明白怎么没把爸爸留下来。
还被郁昭昭抓住小手，对着简封挥动，“宁宁，和爸爸说再见~爸爸要早点回来哦。”
简封含着笑应了。
走出去几步，又鬼使神差的，回头望去。
郁昭昭抱着瘪嘴哭闹的小菀宁正在哄，低垂的眉眼满是温柔。
小菀宁难得哭这么凶，泪珠滚滚，声嘶力竭，小手虚虚的一抓一抓，似是想要将他抓回来。
可惜他什么也没看懂，只是忍着心疼，转身离开。
然后。
明明说了再见。
他们却又再也没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