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晋江

  在燕时洵发现了草丛内骷髅头众多之后,阎王干脆就将义庄外面的所有杂草全都一扇子扫荡干净。

  草杆被折断后的青汁气息弥漫,混杂在腐烂烦闷的气味中。

  而在失去了杂草掩盖的空地上,所有骷髅头也终于无处可藏,展露在了燕时洵眼前。

  除了骷髅头之外,他还发现了在泥泞的土地上留下的动物脚印,应该就是之前他看到的那些狼群留下的。

  燕时洵在义庄外面查看了下,光是肉眼能够看到的,加上能挖出来的骷髅头,就有几十个。

  这其中有的头骨已经被砸得粉碎,被找到时只剩下了半边,而有的还残留着巨大的裂缝,看得出来是被他人用重物击打过。

  只有少量的几个头骨,尚保持着完好。

  而这其中,有些头骨小小的,竟是孩子的骨头。

  这样的场面,令燕时洵还没有真正进入义庄,就已经感觉自己被这些头骨的重量压得喘不过去来。

  义庄,本就是收容尸骸的存在,在人死后,为人留下最后一分尊严,可以体体面面的走。

  最起码在那个信奉鬼神的年代,让死尸不至于曝尸荒野,也给死者的家属一份安慰。

  但是就在距离义庄不足一百米的地方,却到处散落着大人孩子的头骨……

  并且只有头骨,没有其他的骸骨。

  尸首分离。

  这一幕刺痛了燕时洵的眼睛。

  他本来还在怀疑,是否是那些在此出没的野狼,在很久之前将义庄里的尸体啃食,又将头骨垃圾一样扔了出来。

  但是他大致看了下,并没有在那些头骨上发现啃食过的痕迹。

  虽然也有可能是年代久远,当年留下的痕迹全都被覆盖掉了,再无法求证。但是燕时洵还是对这个猜测没有完全打消顾虑,而是放在了心里。

  当他缓缓站起身时,邺澧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去,将他半抱在怀中借力拽了他一把,担心他长时间蹲着会头晕。

  阎王也在看出了燕时洵的勉力支撑。

  本就受了重伤又力竭的人,还没等彻底休息好,就又神经紧绷高强度工作……

  阎王无声的叹了口气,不明白大道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走过去,轻轻弯下腰,从燕时洵脚边的泥土中捧起一颗骷髅头,静静的与之注视。

  半晌,阎王的神情渐渐严肃,开口道:“地府没有有关他们的信息。”

  他错愕的抬起头,看向邺澧:“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们不在地府的管辖范围内,而是隶属于酆都。”

  邺澧皱了下眉,也低头向那些骷髅头看去。

  但随即,他的眉眼微愣,也难得有些奇怪的道:“不,酆都也没有他们的信息。”

  这样的异常,让两位鬼神在相互对视的时候,都看到了彼此面容上的惊诧和严肃。

  酆都之主执掌死亡与审判,哪怕腐烂到只剩下几截残破不全的骸骨,他也依旧能够从中看到尸骸主人的前生今世,魂魄上所背负的因果罪孽。

  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本该是如此。

  但现在,阎王本来看燕时洵疲惫,想要帮他减轻些负担,最起码找出这些人的身份和死因。

  却没想到,反而牵扯出了如此诡异的事情。

  既不在酆都的管辖之下,也不属于地府……那这些人死亡后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里?生前又到底是什么身份?

  怎么可能会有逃脱过唯二两处执掌死亡之所的魂魄?

  “现在就只剩下几种可能了。”

  意料之外的事情,让阎王立刻严肃了下来。

  他看向燕时洵,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掌,一项项为燕时洵罗列说明可能性。

  “要么,这些人的死亡和大道有关,所以在大道之下的所有人神鬼,都无法参透这些人的生前和死因。邺澧虽然是如今仅剩的唯一一位鬼神,但毕竟没有接过大道,差这一点,就差出千里。那些大道有意不想让任何存在得知的事情,邺澧也就无法看透。”

  “要么,他们的死亡,是由邺澧亲手造成的。或者,与邺澧本身有关。”

  阎王严肃道:“即便是鬼神,在面对有关于自身的事情时,也难以看透。”

  就像是他在百年前逃脱大道的时候,也没能预料到自己的未来,更没有想到大道将最后的生机押在恶鬼入骨相上,竟然真的押嬴了。

  ——不过,如果阎王在百年前就能看到现在的事,他一定拒绝承认张无病这种小蠢蛋会是他自己。

  燕时洵在静静听完阎王的分析之后,也立刻反应了过来:“既然两处皆没有有关他们的信息,那是否也意味着,不会有任何鬼差阴差发现他们的存在,引领他们前往投胎?”

  阎王点了点头:“除非他们的魂魄在死亡之后主动去找阴差,或者机缘巧合之下走到了阴路上,顺着前往地府。否则,他们无法投胎。”

  “不过看这个样子……”

  阎王低下头,看向脚边的骷髅头:“尸骸不全,最重要的头骨尤其是天灵盖,几乎被砸得粉碎。”

  他顿了顿,还是有些不忍心的道:“几乎没有离开这里的可能。”

  燕时洵沉默了。

  得益于两位执掌死亡的鬼神的佐证,让他忽然意识到,村长口中百余年前的那场瘟疫死亡,一定另有隐情。

  燕时洵不相信邺澧会在百年前跑到这里来杀人,以他对邺澧的了解,对方根本就对人间没有了任何的情感,完全的冷眼置身事外。

  这种状态下,邺澧虽然不喜欢人间,却也对人间没有憎恨,更不会专门跑过来杀几个人。

  堂堂酆都之主,还不至于如此。

  而大道……

  大道曾落在燕时洵肩上,与他同在,将九州大地展现给他看,温柔的请求他救下万物生灵。

  燕时洵虽不是大道本身,却也自认为或多或少了解些大道的行事风格。

  绝对的理智之下,依旧暗藏着温柔。

  大道不会专门掩盖这些人的死亡,使得这些人连投胎也做不到,然后再引导他们前来此处。

  那剩下的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些人的死亡或者生前的身份,与邺澧有关……

  燕时洵不由得将视线投向了近在咫尺的废弃义庄。

  难不成,百余年前的那场瘟疫死亡,与千年前埋骨地的秘密有关?

  可如果是这样,又为什么这些头骨上都有重击伤?

  “看来,要好好看清义庄里到底放着什么了。”

  燕时洵微微垂眸,看向脚边的满地骷髅:“哪里是尸骸,分明是惨绝人寰的屠杀……”

  就像是今晚村子里的那场屠杀一般。

  燕时洵虽然也有怀疑,是否这些骷髅无法离开而游荡的魂魄,就是造成了今晚屠杀的原因。

  但是在鬼神的埋骨地,他没有轻易将这种涉及生死的猜测说出口,只是蹲下身,将那些骷髅头郑重的摆放好,又站起身,缓缓鞠了一躬。

  “我想要帮你们,让你们的魂魄得以离开这里,尸骸可以稳妥下葬,魂魄也可以往生前往下一世。所以。”

  燕时洵轻声道:“请让我进入义庄,看清那里的真相。”

  话音落下,山谷中一片死寂。

  然而微风吹过,远处的杂草微微晃动,发出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笑一样。

  阎王的神情严肃了下来,迅速搭在了燕时洵的手臂上,提醒他道:“有狼。”

  闻言,燕时洵缓缓直起身,向不远处看去。

  一双双幽幽绿色的眼睛,在黑暗的山坳里若隐若现,晃动奔跑着,将他们围在其中。

  那些野狼的身姿极为轻盈敏捷,只有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偶尔响起,它们落地和飞奔时,几乎无声无息。

  密密麻麻的绿色眼睛阴冷的从四面八方的看过来,似乎黑暗中已经被团团围住,没有可以逃离的可能。

  这是任何生人看到,都会头皮发麻心生绝望的场景。

  除了燕时洵。

  以及他身后的这三位鬼神。

  邺澧只是在狼群现身的时候瞥了一眼,随即便冷漠的收回视线,并没有将野狼群放在心里。

  对于生人而言,如果群狼攻击,或许只有死亡的结局。

  但在鬼神看来,掀翻狼群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连被他放在眼里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正因为燕时洵并非鬼神,所以他发现了这些狼群的不对劲之处。

  他并不是第一次遇见狼。

  燕时洵拥有比任何人都要广阔的天地,他走遍了大江南北,用脚步丈量了辽阔地图,遇到的惊险瞬间,不知凡几。

  像是夜半睡在山林中却遇到狼这种事,也早就习以为常。

  但是在他看来,现在狼群竟然能安静的守在黑暗中,过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扑上来,显然是异常的。

  对于野狼而言,最难捱的就是冬天。

  在这种难以寻觅食物的时候,它们大多会为了食物远途迁徙,饥肠辘辘的搏斗只为了一口肉。

  任何的食物都足以让饥饿的狼群发狂。

  在面对燕时洵这样活生生的人时,狼群又怎么会忍得住?

  但事实却与理论相反。

  那些狼不仅没有扑上来,甚至连动静都没有,就静静的看着义庄和燕时洵的方向。

  这让燕时洵心中产生了疑惑。

  然后,他猛地想起来,就在狼群瞬间出现之前,他刚好是在向那些死去的骸骨说明来意,请求不要阻止他进入义庄探查情况。

  ……难不成,狼群并不是来觅食的,而是在守护着义庄?

  说起来,之前在山顶上看到狼的时候,那些狼也没有进入义庄,而是在外面形成了包围之势。

  燕时洵对这个结论颇觉得匪夷所思,不过,他还是决定试一试。

  在邺澧有所动作驱赶狼群之前,燕时洵就及时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管。

  然后,他的视线没有离开狼群,缓步向义庄走去。

  黑暗中浮动着的一双双幽绿眼睛,随着燕时洵的移动而轻轻转动。

  却只有目光在跟随。

  狼群……竟然真的没有跟上来。

  它们似乎读懂了燕时洵的想法,知道他要去义庄内搞清楚百余年前的真相,将那些因为尸骸不全而无法投胎的魂魄,全都带离此地。

  先是头狼缓缓低下了头颅,绿莹莹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凶狠之意,反倒像是在哭嚎一般,对月呜呜长啸。

  第一匹狼发出声音后,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几十道狼嚎声重叠在一处,层层回荡在无人的山谷之上。

  却并无恐怖阴森之感。

  反倒,像是狼群在悼念死亡的魂魄。

  燕时洵怔了怔,随即在群狼啸月之下,彻底转过身,大步流星走向义庄。

  万物有灵。

  狼群虽不会说话,但是它们守在义庄外,甚至对燕时洵的话语有所感应的事,让他触动颇深。

  单是从狼群的反应来看,燕时洵已经认定了之前村长对自己说过的故事中,一定有虚假的部分。

  百余年前的那场大规模死亡,绝非瘟疫导致。

  甚至这个被当成义庄的村落,很可能也与当年死亡的真相有着莫大的关系。否则,一个正常的村庄,怎么可能将整村都让出来,作为停放尸体的地方?

  村庄里曾经居住的人又都去了哪里?

  人尚可以满口谎言,妄想着掩盖自己做过的恶事,欺瞒鬼神。

  但是通晓灵性的狼群,却将最真实的反应呈现在了燕时洵面前,让他得以窥见些许真相。

  不过,有一件事,村长倒是没有说谎。

  这处义庄,确实废弃了有些年头。

  当燕时洵踏进这个被改做义庄使用的村庄时,就先发现了自己脚下的不对劲。

  土地早已经结板,散落的砖瓦土块和土地融为了一体,只能勉强分辨出一个隐约的轮廓。

  看来从村庄坍塌废弃之后,就很少再有人来过这里。

  但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是,外面的杂草明明都已经长得和阎王差不多高了,村庄外的田地山林都已经少有人类的痕迹,恢复到了无人居住过的原生态。

  可是村庄里面,却连半根杂草也无。

  干干净净,一眼望去,没有一株植物。

  好像不仅是狼群,就连植物对这里也心怀怨恨,甚至连生命力最顽强的杂草都不肯生长。

  村庄里还保留着当年刚被废弃时的模样,燕时洵甚至看到了堆在墙角烂成一团的布料,隐约可以看出来那似乎是遗留下来的孝衣孝布。

  除此之外,还有随手扔在角落里的火盆香炉等物,都在昭示着这里曾经的经历。

  “鬼神的遗骨附近,会有这种寸草不生的效果吗?”

  燕时洵疑惑的向阎王问道:“难不成,埋骨地就在村庄下面?”

  阎王比燕时洵更加震惊。

  从看清义庄里生机断绝的模样后,他就睁大了眼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看向邺澧。

  邺澧更是一头雾水。

  他从登位鬼神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摒弃了全部的过往,从此作为鬼神而非人存在。

  至于尸骸,他更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找回来,又怎么会在意?

  此时面对阎王的质疑眼神,邺澧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旁边的战将。

  “鬼神遗骨,按理来说,会重归大地滋养万物,鬼神死亡之地,会因为鬼神的死亡而重新焕发生机。”

  邺澧低沉道:“这也是我当年,任由遗骨曝晒于旧日战场上的缘故。那里经历了太多死亡,冤魂游荡,日夜哀嚎,良田再也无法长出作物,河水被秽气污染无法使用。想要让那里恢复往日的农桑耕种,只有一种办法。”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

  邺澧眼神阴沉冰冷的看着战将:“你擅自将尸骸带走了?或是,做了其他用途?”

  听到邺澧的话,阎王也转而看向战将,眼神中带着狐疑。

  邺澧的怀疑不无道理。

  除了千年前收敛尸骸的百姓们之外,若说还有谁知道具体的埋骨地,那也只有可能是战将。

  毕竟只有他对尸骨尚有感应,并且是凡人之身。

  或许,邺澧能够狠心冷漠的对待自己的遗骸,但战将却不一定能够狠的下心,对遗骸尚有怜惜之情也说不定。

  但是迎着邺澧和阎王的疑惑目光,战将却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

  他只是静静的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燕时洵,眼眸中充溢着沉静柔情。

  好像就算所有人都怀疑他,只要燕时洵相信他……就足矣抵过千言万语。

  那目光中的感情太过浓郁沉重,让燕时洵不由得被看愣住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沉声道:“应该不是他的问题。”

  “如果真的是他动了私心藏起尸骸,又何必多此一举引我们来这里?只要他不说,大道不说,没有人知道这种深山沟里藏着埋骨地。”

  “甚至在来这里之前,我和邺澧都没有考虑好到底要不要找回尸骨,他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走吧,看看义庄内部的情况。”

  燕时洵只是深深的看了战将一眼,便转过身去,准备推开旁边屋舍的房门。

  只留下邺澧站在原地:“…………”

  这哪是什么同体异位,分明是狐狸精附身了吧!

  邺澧咬牙切齿的看向战将,甚至已经有狂风黑雾在他脚下聚集而起,眼看着一场战斗就要开始。

  这一次,连阎王看向邺澧的视线都带着怜悯。

  他甚至怀疑,战将作为乌木神像的千年里,是不是什么都没做,就忙着去学怎么抢人了?

  这一套操作下来,让燕时洵亲自为他说话,真不怪邺澧顶不住。

  阎王想了想,觉得自己要是对上战将,好像也不太行。他甚至产生了怀疑,觉得是不是因为年代久远,让他对战将的印象产生了偏差。

  他当年第一次见到邺澧的时候,对方好像不是这种性格的啊?

  不过,阎王还是赶忙过去,难得主动当起了和事人。

  “你要是真的和他打起来,信不信他反手就在燕时洵面前再告一次黑状?”

  阎王轻叹着拍了拍邺澧:“忍一忍,等找到尸骨合二为一,他也不复存在了。不要争这一时之气,毁了燕时洵对你的好感。”

  邺澧:“……我怎么觉得,等不到那个时候,他就敢先把时洵抢走?”

  战将把两人的“密谋”都听在耳中,神情却没有丝毫紧张,甚至轻笑了起来。

  “邺澧。”

  他难得喊着另外一个自己的鬼神真名,轻笑着道:“时洵能答应和你在一起,是他此生做过最善良的决定。”

  邺澧:“…………”

  邺澧:“!!!”

  这话是在说,我配不上时洵是吗!

  酆都之主再也压制不住心中暴怒,黑雾在身周流转循环,凶兽的身形已经隐约在黑雾中出现,而他有力的手臂隔空指向战将,眼见着力量就要喷薄而出,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但就在此时,燕时洵严肃的声音从旁边的屋舍里传出来:“你们过来看看这个。”

  邺澧的怒火瞬间熄灭,刚刚还凶残狂暴的凶兽顿时耷拉下耳朵,低声呜咽了一声消失在黑雾中,而狂风也迅速平息。

  当他放下手臂,转身准备向燕时洵走去的时候,现场唯一仅剩的,恐怕就只有被掀起了的灰烬。

  本来想要阻止这两位之间战斗的阎王,也缓缓收回了折扇,神情复杂的看向燕时洵。

  他想起李乘云算过的那一卦,在李乘云走之后,他才深觉,那一卦,真是准到不能再准了!

  燕时洵,还真是镇鬼的绝佳人选啊……连狂怒的酆都之主都能压的下来。

  阎王看了一眼最先挑起战火的战将,随即也快步跟着走向了那间屋舍。

  战将却缓缓收敛了笑容,他垂下眼睫,眉眼无波的看向自己脚下的地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而燕时洵在听到脚步声之后,头也没回的向身后招了招手,示意阎王过来。

  在他面前摆着的,是整整齐齐几十口棺木,一直通往更加幽深的房屋深处,一眼望不到头。

  但最令燕时洵吃惊的,却是他在试探着打开一具棺木之后,赫然发现这并非一具空棺,而是……

  放着一具无头尸。

  虽然百年时间已过,就连棺木都开始腐朽,但是棺木中的无头尸,却依旧保持着生前的模样,不腐不坏,鲜嫩如还活着一般。

  借着窗外洒落进来的皎洁月光,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无头尸身上的肌肤纹理,就连指甲血肉也都一并完好无损。

  这诡异的场景,令燕时洵屏住了呼吸,掏出手帕裹在手上,试探性的去触碰无头尸。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无头尸不仅看起来完好,就连皮肤血肉都保持着活人一样的柔软弹性。

  如果不是这具尸体躺在棺木中早已经封存百年,甚至肩膀上面空荡荡没有头颅脖颈,燕时洵甚至会以为,这就是活人。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湿尸。

  但是湿尸这样的存在,必须要在极为严苛的保存条件下,达到所有平衡的临界点,才有可能保存下来。

  燕时洵虽然也曾经跟随某一位隐士之人,前去看过甚至帮忙布局过湿尸的保存和展出,但是在他看来,这个村庄暴露在外的环境,根本无法自然形成湿尸。

  除非……

  燕时洵转身向战将看去,轻声问:“埋骨地,就在废弃义庄下面,是吗?”

  阎王也不由得惊讶,错愕的看向战将。

  战将站在门口,月光将他的影子照进房屋内的地面上,将影子显得更为高大可怖。

  但是他看向燕时洵的眼眸里,却是粼粼波光的柔情。

  他轻轻点了点头,认可了燕时洵的猜测:“狼群在守卫着这里,我也是刚刚才发觉,埋骨地,就在我们脚下。”

  燕时洵苦笑了一下:“不过埋骨地的秘密,恐怕有人比我们提前得知,甚至有所行动了。”

  否则,也不会有这样尸首分离,无头尸不腐的事情出现。

  在打开第一具棺木之前,燕时洵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即便百余年前的大面积死亡,势必会使得死者的棺木不会是以往精心准备的好棺材,但如果死的是自家人,也不至于用一口薄棺应付了事。

  眼前的这些棺木,简直像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唯一的优点似乎只有便宜。

  如果是无主的尸体被好心人出钱下葬,那一具薄棺就已经很讲义气了。但这里不是。

  村庄地处深山,时至今日都没有出山的大道,一路艰险阻碍,更别提百年以前了。

  很难会有陌生人客死于此,只会是周围村庄——甚至是这个村庄的人们,死后的尸体被摆放在此。

  却连下葬都没有下葬,只是扔在这里了事。

  更为糟糕的是,因为这里是由村庄改做的义庄,所以并没有足够大的房间来放置这么多的棺材,所以当时只是简易的打通了前院和后院,在前后两间房屋之间扯了一匹布悬挂着,用来遮风挡雨。

  但百年过去,布匹早已经腐烂。

  那部分放在院子中的棺材,也风吹雨淋。

  可偏偏就是这一具薄棺,却坚持着不肯腐烂,为棺木中的尸骨提供了最后的遮风挡雨的庇护所。

  燕时洵沿着整整一排的棺木慢慢走过去,在某一具放在院子中的棺木前停驻脚步。

  还不等他伸出手去打开那具棺木查看,就见那口风吹雨打依旧坚持了百年的薄棺,竟然就在他眼前,瞬间加速腐朽败落,化为一把齑粉,细沙一样散落下去。

  而那具薄棺中的尸体,也出现在了燕时洵眼前。

  ……又是一具无头尸。

  燕时洵眼眸沉了沉。

  越来越多的证据在支撑他的猜测,但他的心情却反而沉重了下去。

  他之前就疑惑过,为何一整个村庄会把自己全部的房屋都拿出来做义庄。

  而现在看,那些房屋里还残留着的生活用品,以及墙上没能来得及摘走的挂饰和牌位,给出了真相。

  自然不会有人会主动拿出自己家的房子,好心的给别人放尸体。

  ——除非,主人家已经死亡,放的,又是自己的尸体。

  这个村庄在被用作义庄之前,恐怕就已经全员死亡,并且死因,是蓄意谋杀。

  否则无法解释外面那些头骨上面,为什么会有重击伤。

  杀人者或许对这个村子还心存忌惮,就在杀了人之后,将死亡的村人全都割下了头颅,将头颅扔了出去,而尸身放在薄棺里。

  这样一来,尸首异处,鬼魂就看不到自己的仇人在哪里。

  而杀人者虽然担忧尸体下葬后,鬼魂去往阴曹地府,向阎王告自己的状,却还是给了无头尸一具薄棺。

  假惺惺的伪善,安慰自己这样就算是妥善处理好了尸体,不必担忧鬼魂托梦复仇,指责自己不安葬于死者。

  可死亡的村人,却什么都记得。

  怨气不散,尸身不腐。

  燕时洵看着眼前鲜活柔软如生人的尸骸,忽然发现尸骸的袖口,好像有一截焦黄的纸张露出来。

  他立刻靠近了尸骸,伸手向无头尸的袖口伸去,想要将那纸张抽出来看看到底是什么。

  但就在燕时洵的手指几乎要碰到纸张的时候,异变突生!

  尸体的手掌突然暴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攥住了燕时洵的手腕,死死的捏住他,不让他靠近袖口。

  燕时洵错愕。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无头尸柔软却没有半分温度的肌肤,像是蛇一样缠在自己的手腕上,即便他自己在看到湿尸后就对此早有准备,心中并无惧怕,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让他手臂上瞬间汗毛直立。

  但下一刻,不等燕时洵做出反应,那无头尸却又重新放开了燕时洵的手腕,手臂软软的垂了下去。

  无头尸的双手交握放在腹部上,头顶和脚下都用朱砂黄符画着符咒,四肢更是各被长钉死死的钉在木头上,像是在防止尸体起尸复仇。

  可这些,却丝毫不妨碍无头尸刚刚的动作。

  等燕时洵再看去时,无头尸已经没有任何动作,反而安详的就和寻常尸骸没什么区别。

  好像刚刚尸体猛然“复活”抓住他手腕的事,完全是他的臆想一般。

  燕时洵不由得回身看向阎王,想要向他求证。

  但阎王在看到数量如此众多的棺木之后,就在惊讶之后,开始一具具开棺查验,并没有关注燕时洵。

  反倒是邺澧眉眼紧皱,似有发怒之意。

  燕时洵瞬间了然,得到了答案之后重新转回视线,看向眼前的尸骸。

  不知是否是错觉,义庄内的温度,要比外界低很多。

  若有若无的冷风一直在身边回荡,顺着衣领的缝隙钻进去,寒意贴着皮肤一路向下。

  皎洁的月光将尸骸照得格外莹白,柔软的皮肤几乎到了透明的地步。

  因为阎王打开了数具棺木的缘故,原本钉在无头尸头顶脚下的黄符,都在随风发出着哗啦啦的声响,使得阴冷死寂的环境,显得更为可怖。

  明明是再脆弱不过的黄纸,但是百年时间过去,黄纸却依旧如新,并无半点腐烂。

  就连上面的朱砂,也依旧鲜红如血。

  这样的场景让人不由得在想,是不是其他的棺木中,无头尸也早已经“复活”,只等人毫无防备的走到棺木旁边,就会起尸发起攻击。

  就像村长那个故事中所言。

  但是燕时洵却并无畏惧,他能够想到的,只有这些无头尸的满腹冤屈。

  要有多深重的恨意,才会让这些死去的人们死亡百年,经受风吹日晒不得下葬安宁之苦,被朱砂黄符镇压,长钉钉死尸骸魂魄……却依旧怨恨不散。

  燕时洵伸出去的手顿了顿,眉眼间拢上一缕悲伤之意。

  但就在他这一停顿间,不知是否是尸骸感受到了他的想法,唯恐他不去拿那张纸,已经发黄老化的纸张,竟然顺着尸骸身上简易的寿衣袖口,滑落了下来。

  “啪嗒!”一声。

  轻轻掉落在燕时洵手边。

  “我查看过了,全都是无头尸,男女老少都有。”

  这时,阎王也面容严肃的走过来,道:“在外面的时候,我大致看了一下,像这种规格的房屋,一共有二十几个,每一间房屋,都有死气传出来,看来里面都摆放着棺材尸骨。”

  “如果是按这样算的话……整个义庄能够容纳的棺材数量,足有四五百口。”

  这是连阎王都觉得震撼的数量。

  在百余年前那个医食不足的年代,人口并不算太多,一个村子能有上百口人都算是个不小的村子了。这样算的话,当年是生生死了三四个村子的人啊!

  “看来村长之前说的故事里,这一部分并没有骗我,当年的大面积死亡,确实波及到了附近几个村子。”

  燕时洵眉头紧皱,却不知道为何会有外村人死亡。

  义庄前身的村庄,很可能是掌握着什么秘密或者财宝,不小心被其他村庄或外人得知,因此招来了灭门之祸,连几岁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但是其他村庄的人,又为何会死亡呢?

  杀人者总不会把自己也算在内。

  燕时洵沉思着,视线从无头尸上划过。

  在他看到长钉和朱砂符纸后,瞬间福至心灵一般意识到,很可能是村人死亡之后,怨恨开始向四周蔓延,杀人者被报复。

  可这样一来,那就说明这个村庄的人,是被附近几个村庄联手杀死的?

  在这样的猜测浮现在心头时,燕时洵也不由得被这可能的真相吓了一跳,好像隐约看到了百年前残酷的灭村屠杀。

  他修长的手指虚虚拢着那张无头尸给他的纸张,在原地沉思半晌,才垂眸,展开那张纸。

  即便纸张已经发黄,上面的墨迹却依旧清晰,一笔一画间,都蕴含着强烈的愤怒和力量,力透纸背。

  ——以死殉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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