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晋江

  “砰!”

  最后一个人体模型被狠狠摔碎在地上时,宋一道长身上的道袍已经被鲜血浸透。

  原本明亮空旷的制药厂里,现在已经一片狼藉,满地玻璃碎片和杂物,带着人们仓皇逃跑后遗留的痕迹。

  大厅里很安静,只能偶尔听到几声延迟的金属碎裂声。

  人们躲在角落和墙柱后瑟瑟发抖,捂着嘴巴不敢发出一声多余的声音,眼里还带着惊吓出来的泪水,小心翼翼的看着大厅里的道长。

  宋一道长重重的喘了口气,扶着腰缓了好一会,才拄着桃木剑慢慢直起了身,往众人藏身的地方看去。

  “没有人受伤吧?”宋一道长注意到了有些人哭得止不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严肃询问。

  他站在一地破碎的人体模型中,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又顺着手里的桃木剑滴落下来,在身边的地面上汇集成了一小片血泊。

  直到这时,众人看着这样的场景,被吓懵了的大脑才慢了一拍,然后意识到,他们好像已经得救了。

  一直苦苦支撑着的人们,也终于能松了口气,失去了那份危机感的支撑后,立刻就软绵绵的向旁边倒去,倚着墙才勉强让自己没有丢脸到站不起来。

  众人抱头痛哭,劫后余生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而宋一道长看到这些留在制药厂里的人没有受伤,也终于堪堪安下了心。

  他从当年发生过绑架案的仓库离开之后,很快就因为那个被人体模型追杀的女人,而意识到了这整片工业园区,都已经陷入了危机中。

  当宋一道长赶到制药厂大楼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地恐怖的场景。

  不论是园区内摆放的石雕铜雕,还是大楼里随处可见的人体模型,这些根本不应该有生死概念的东西,都动了起来。

  员工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发现这些人形雕像像个真人那样动了起来。

  他们惊呆了。

  有人还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却仍然觉得眼前的场景带着不真实的虚幻感,愣了好半天才嘟囔着自己是不是熬夜太多要猝死了,怎么会产生这种幻觉。

  但不等众人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形雕像,就已经对所有人无差别发起了攻击。

  众人惊叫着四散逃跑,但人形雕像却神出鬼没,藏身于每一个转角和容易被人忽略的角落中,在众人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猛然出现,向生人伸出手骨,似乎是在渴求着生人的血肉,想要以此来填补自己空荡荡的身躯。

  也有人试图抵抗,抡起身边的桌椅板凳就朝人形雕像砸去。

  但是这些雕像除了有与人有相似的外表和构造之外,并不像血肉之躯那样脆弱,它们不知道疼痛,就算断了手脚,也照样能够在地面上攀爬着扑向众人。

  无效的抵抗令众人慢慢心生出绝望来,最终丢盔卸甲,仓皇逃跑。

  宋一道长冲进制药厂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惨绝人寰的场景。

  他在看清那些人形物之后,心中第一反应就是——

  坏了。

  宋一道长本来以为这是替骨之术,即便他在电话里听到了从白纸湖和各地传回来的消息,但是亲眼所见,和听别人转述,是不同的效果。

  直到亲眼看到那些人形物里大多数都是流水线产品后,宋一道长才惊觉,现在的形势竟然危机至此。

  如果是传统的替骨之术,最起码会把需要戒备的范围划定得小一点,只需要留意看到的木雕,或是出自匠人之手的人形物就可以。

  因为树木类人,天然就可以作为鬼魂的寄居处,匠人的作品也沾染了人的生气,因此也有了与人相似的属性。

  可一旦这个范围无限扩散出去……

  就意味着,所有驱鬼者都会陷入汪洋大海。

  流水线产品的数量,和匠人精心制作的物品的数量,绝非一个量级!

  仓库里的塑料模特毕竟经历过当年的绑架案,即便它们出现异常,宋一道长也只认为这些是在多年前的秽气残留了下来,保存在塑料模特体内。

  可除了那里之外的其他地方,可并非如此。

  并且最关键的是——

  那个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存在,甚至能够突破替骨之术的限制,让根本没有焕发出生机的可能的东西,也获得了活过来的力量,像真人那样行动。

  只要稍微想象一下那个东西,都令宋一道长倒吸一口凉气,深知这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存在。

  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个东西所拥有的力量,简直强到恐怖,甚至如同天地,能够任意掌握生机。

  怪不得,他师父从长时间的入定中苏醒,还告诫所有人鬼道将生。

  到这种时候,宋一道长才慢了李道长好几拍,终于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而此时,他也福至心灵般,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猜测很可能是对的。

  发生的所有事情,很可能还真的与谢麟兄妹紧密相关。

  鬼道生……难不成,是谢麟的妹妹当年在绑架案中死亡,心怀不甘成了厉鬼,以此诞生出了鬼道?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宋一道长就觉得不对,否决了这个可能。

  虽然他很同情谢麟兄妹的遭遇,但在他这个年纪和位置,光是亲手处理过的死亡案件,都已经足够多了。

  说句残酷但是真实的话,就是谢麟兄妹虽然凄惨,但光是凭借着当年的绑架案,还不足以诞生出能够强大至此的厉鬼。

  除非有海量的死亡滋养着厉鬼,让它可以从量到质飞跃式的成长,才可能于仇恨和鬼气的深渊,诞生出这样的存在。

  可,当年的绑架案之后,并没听说这附近还死了人啊?

  也唯有当年的那些绑匪惨死……怎么回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

  宋一道长跃身冲进制药厂大厅里时,刚好从一尊铜像手里救下一个男人,他利落的向男人询问制药厂里人形物的数量。

  男人还不等道谢,就听到了宋道长的问题,不由得诧异的看着宋道长,说这里可是制药厂,最不缺的就是那些东西,不管是中医针灸人形像还是西医人体模特,还有日常用来做各种实验和联系的模型,以及……

  一部分在实验室里保管的捐赠遗体。

  男人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颤巍巍的与宋一道长对视,带着哭腔的求宋一道长告诉他是他想多了,绝对不会出现死尸复活那种事……吧?

  不用宋一道长回答,四周此起彼伏响起的惊叫声,就已经给了男人答案。

  宋一道长立刻扔下男人往里面冲,只来得及叮嘱男人小心所有的人形物。

  ——除了生人本身之外,所有的人形物,都变成了生人的威胁。

  它们想要用生人的血肉,来填补自己空荡荡的身躯,以此来做出自己就是人的假象。

  就像是仓库里那些塑料模特里面,装满了野猫野狗的尸体,间或夹杂着不知是谁的人类血肉。

  相似的一幕,现在在整个园区里重新上演。

  宋一道长的身上还带着之前留下的伤,但是他一刻都不敢耽误,口中念念有词念起符咒,手中桃木剑横扫,将所有正准备杀害制药厂员工的人形物,都斩碎成了一地碎块。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忽然觉得之前想不通的事情,也慢慢拨开了云雾,让他窥见了一丝真实。

  替骨之术……本意是以木雕代替尸骸,让亡者可以完完整整的去地府投胎。

  但是现在,燕时洵他们在白纸湖拍摄地,就遇到了替骨之术,却显然不是为了它最初被发明出来时的原始目的。

  再加上马道长和王道长也在那边失踪……

  替骨之术,替的不是骨。

  是人的身份。

  宋一道长猛然一顿,眼睛中染上了错愕。

  明明是他自己的猜测,却然而惊到了他自己,让他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个幕后操纵这一起的厉鬼,想要的不是单纯的杀掉生命。

  而是想要用这些人形物,装满了生人的血肉甚至囚困魂魄,以此来欺瞒过天地,用人形物来代替生人,活在另外一个生人不曾触及的地方。

  身份颠倒。

  因此,才会有鬼道诞生。

  宋一道长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严重至此。他在想通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浸泡在了薄荷水里,每一个细孔里都冒着凉气。

  他想要立刻将这件事告诉海云观,却苦于此时陷入了被整个园区的人形物包围的汪洋,一时间分身乏术,只能在竭尽全力保护住所有员工之余,努力支撑着自己受伤越来越多的身躯,不让自己倒下。

  特殊部门的人还没有来,这里现在只有他一人在,他不能倒下,也不能死。

  就算死,也要等亲眼看着所有人有了安全的保障之后才行。

  宋一道长眸光沉沉,眼神坚定。

  此时他唯一庆幸的事情,就是现在是深夜,工业园区里除了少部分值班的员工之外,大部分人都不在这里。

  这也让需要他保护的人少了很多。

  不然,宋一道长真是恨不得吹一根头发分出一百零八个自己。

  强力的信念感支撑着宋一道长,让他强行超越了身体能够承受的极限,咬牙将最后一个人形物也斩碎在桃木剑下,才终于得以喘息。

  但他没有让自己休息太久,而是立刻摸出了手机,拨给了李道长。

  因为近年来李道长越发频繁的陷入了入定的状态,所以他已经有好几年都没有离开滨海市太远,到别处去处理事情了。

  他的活动范围一般都在滨海市内。

  也就燕时洵参加的那档节目能够让他破例,让他既是牵挂于自己最疼爱的那个小师弟唯一的徒弟,又隐隐觉得恶鬼入骨相是生机所在,所以这半年来,李道长才会接连几次参与到了节目相关的事件中。

  海云观的道长们都很担忧李道长。

  并非是要限制李道长的活动,或是不信任他的实力。

  而是因为道士在入定的时候,会陷入如同假死一般的状态。在不懂得的人看来,就是这个人死了。

  他们或者也是出于好心,不希望道士暴露在天地间而死,连块裹尸布都没有,所以常常会怀着敬意的将道士安葬。

  但是问题是——

  道士并没有死,他只是入定的时间太长。

  百年前,海云观就有一位师祖,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因为在回到观中的路途中突然间心生感悟,于是席地入定,却被人当做死亡而下葬,结果真的导致了他的死亡。

  随着感悟天地的程度加深,李道长入定的时间也越发漫长。

  因此,海云观的道长们很是担心李道长,生怕李道长要是在外面入定时出了意外,或是被人误会而好心办坏事。

  这一次前往白纸湖,就是李道长时隔多年,再一次离开滨海市。

  接到来自宋一道长的电话时,李道长等一行人刚刚下了高速,远远的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皮影博物馆。

  废旧的四合院在深夜的黑暗中,只能勉强看清一个大概的轮廓。

  但是却有人影在其中,影影绰绰,飘忽不似常人,若隐若现如鬼魂。

  道长们刚一下车,就见远处牌楼下面,似乎站着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那孩子手里抱着一个娃娃样的东西,穿着漂亮的裙子,可面容和眼神却很冷。

  一位道长不小心和那小女孩对视了一眼,顿时觉得自己周身的温度下降,冷得他打了个寒颤。

  女孩漂亮稚嫩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表情,视线阴冷的直直看向众人,血泪无声无息的从眼眶中缓缓滑落。

  道长一惊,心跳都上下波动了半拍。

  等他定了定神再看去时,牌楼下面却已经没有了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道长下意识上前一步,随后又想起来,之前已经有一整个节目组的人连同两位道长,一并失踪在这里,这里绝非良善之地。

  他立刻心生警惕,转头低声问旁边的道长,刚刚见没见到牌楼下有个小女孩。

  他敢肯定,这绝不是自己眼花。

  和不相信鬼神之说,也大多数一辈子都遇不到鬼的普通人不同,道长经历过恶鬼围城,也见证过阴路牵连整个滨海市。

  他亲手解决过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数量的鬼魂,知道在科学之外,还有旧科学的世界在顺从阴阳乾坤的运行着。

  鬼怪邪祟,是真实存在的。

  它们就藏身于眼角的余光,视野的死角,看不见的身后,和被忽略的角落里。

  每一次大脑自以为的错觉,都可能是来自天地的提醒。

  道长对此深信不疑,并因为这份理论而躲避过很多次死亡和危机。

  他下意识的觉得,刚刚那个只出现了一瞬间的小女孩,带给了他不用寻常的危险感。

  而他旁边的道长,也证实了他的感觉。

  “那个小女孩……”

  旁边道长的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我好像在哪见过。”

  听到旁边道长这话,其他人俱是一惊,连忙追问。

  那道长苦思良久,忽然间瞪大了眼睛:“谢麟!”

  其他人闻言诧异:“谢麟不是个男的吗?”

  “刚刚明明是小女孩……你是在嘲笑我不关注娱乐圈吗?”

  “不是。”

  那道长急道:“是谢麟妹妹的绑架案,因为来之前听宋道友说他在当年谢麟妹妹绑架案发生的地方,所以我在路上向特殊部门要了档案,看过了当年的事情。”

  “还有谢麟妹妹的照片。”

  越说,那道长就越觉得两者相似:“那小女孩,可能还真是谢麟的妹妹!”

  众人一片错愕,你看我我看你,愣在了原地。

  而李道长站在车旁边,因为电话里宋一道长的话而逐渐眉头紧皱。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你的意思是……有新的鬼神出现,另造了天地,因此才另起了大道?”

  虽然宋一道长说的看似很正常,找不出什么毛病,但是却又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能够支撑起一整个完整世界的力量,非同小可。

  那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程度,甚至没有人能够准确的估量出那种力量的范畴。

  就如科学的理论发展也需要硬件支持。

  连能够供应足够电量的发电厂都没有,又何谈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宋一道长沉默了一下,才继续道:“师父,既然您卜卦的结果,是鬼道将生,那如果造就了那个天地的,正是谢麟或者他妹妹,是为鬼身,那不就是……”

  “鬼道。”

  鬼道已经在向外侵蚀现实世界,范围不再局限于西南。

  无论是驱鬼者圈子还是特殊部门,今夜都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很多人在半夜惊醒,哭喊声刺破凌晨的安宁,回荡在楼宇之间,令人闻之心惊肉跳。

  也有人听到小区里传来的惨叫声,好奇的想要凑热闹,却在点亮了自家房间灯的一瞬间,成为了邪祟新的狩猎对象。

  惨叫声此起彼伏,呼喊着救命。

  血腥气在楼道和小区里蔓延。

  凌晨本应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昏黄路灯的映照下,有人满脸惊慌的踉跄奔逃,却没有注意到周围一具具塑料模特,在随着他的跑动而三百六十度的转动着头颅。

  官方和各大道观庙宇的热线电话,都已经被市民们打爆了。

  随处可见哭喊求助声。

  还有人怀抱着受伤的亲人爱人,哭到几乎昏厥,请求路过的人能够帮帮她。

  有热心肠的人冲过去想要施救,却没料到自己的对手根本连人都不是。

  是被恶鬼侵占了的人形雕像。

  不怕疼,也不知死亡,就算碎成一地残片,依旧能够发起攻击。

  驱鬼者们在大街小巷中穿梭,将被鬼怪威胁了生命的人从家中救走。

  社交平台上,也随处可见有人在发动态求助。

  官方为此特意紧急开辟出了一个求助专区,让需要帮助的人可以描述自己遇到的事情,并且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再由官方转到第一线的驱鬼者那里,实施救援。

  舆论组长声音已经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喉咙干渴到冒烟,却忙得端着水杯到处走也硬是没时间喝上一口,一直在和各个平台的负责人联系,也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向其他部门的人给出早就内部商量好的说辞。

  以滨海市和西南为两个中心,类似的事情一再的向四周扩散,重复上演。

  社交平台上也发布了消息,紧急提醒所有人,一定要将家里带有人形外表的雕像扔出门外,然后确认门窗紧闭,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家门。

  在人手严重不足的时候,特殊部门职能绞尽脑汁的用让普通人能够接受的说法,让他们尽可能的自救实施自我保护。

  因为官方负责人的失联,这些消息一时间无法实时传到他手上,并且由他做出决断,统筹局面。

  好在有南溟山的事情在前,官方负责人也多加了一层保护措施。

  为了避免自己一旦出事就会导致整个部门运转缓慢,所以官方负责人在前往白纸湖的时候,就郑重的向留守在滨海市的那部分人员交待过,如果他失联,那所有的事务,都相应转到海云观和留下来的小组长手里,由海云观监院进行判断。

  特殊部门的人员一边担忧着官方负责人的安全,一边也将事情全部汇报给了海云观监院。

  又被传递到了李道长手上。

  当宋一道长听到如此详尽的局势后,也不由得沉默了好半天,才重新开口:“师父,最初的源头,就在谢麟兄妹身上,很可能是哪个妹妹当年在绑架中死亡,化作厉鬼,才导致了现在的一切。”

  “只是我不清楚,厉鬼怎么能够影响到这么大的范围?还有鬼道……”

  宋一道长本就严肃的脸越发沉重,他眉间形成的川字型皱纹,让他现在的模样看起来极为骇人。

  李道长却在听着宋一道长说话的同时,也听到了旁边道长的话。

  他立即转头向旁边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看到谢麟的妹妹了?”

  旁边的道长恭敬拱手应是:“错不了,弟子之前确实见过那张脸。从刚刚的事情看,宋道长说的应该是对的,谢麟的妹妹已然身死化鬼。”

  “但弟子唯一想不通的是,为何谢麟那个失踪的妹妹,会出现在白纸湖,还在皮影博物馆?”

  那道长纳闷的说:“难不成,是他妹妹知道他在这里,所以才特意来找他的吗?”

  “那皮影博物馆你怎么说?”

  旁人立刻反驳了他的漏洞:“马道长和王道长都失踪于此,在此之前,燕道友和节目组的人也都消失于此,后面紧接着跟来的救援队也是如此。这里简直就是个黑洞,有来无回。”

  “既然谢麟的妹妹出现在皮影博物馆,那她很可能就与皮影和白纸湖有关……”

  李道长静静听着众道长在自己身边辩驳,听着听着,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立刻诧异的瞪圆了眼睛抬头往皮影博物馆看。

  皮影戏,古亦称为鬼戏。

  虽然这里的皮影戏在官方的备案上,并没有提到与祭祀和鬼神有关,只说西南皮影是表现风土人情,但是西南的风土……

  西南,自古就是传闻中的酆都所在之地。

  如果那厉鬼是利用了皮影戏,借由鬼戏重构天地,借用酆都的力量,那迄今为止他们所有走了死胡同的猜测,就都瞬间通顺了。

  ——谢麟的妹妹化作厉鬼,在酆都的力量之上,建立了鬼戏,自成一派,并且于鬼戏中诞生出大道,以此来取代天地。

  那一瞬间,李道长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在逐渐离他远去。

  无论是身边道长们的争论声,还是呼啸着从山谷间吹刮过的风声,亦或是手机里弟子宋一的声音……统统消失不见了。

  只剩下天地本身。

  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此时就站在无尽苍穹之下,而大道就与他同在,让他看清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一直紧闭不肯对李道长开放的大道,终于在这一刻认可了他所坚守的道,向他开启了一条缝隙,让他得以看到大道眼中的未来。

  以及导致如此未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危机。

  ——恶鬼横行。

  那里不是人间,而是地狱。

  李道长触目所及之处,就是鲜血与骸骨。

  生人在哭喊着求助,驱鬼者以身赴死,却只是无力的填补着巨大的空缺,没有填满死亡的时候。

  满街追杀着生人的恶鬼狰狞大笑,却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他们的举动。

  天地不应,大道沉寂,乾坤阴阳颠倒。

  人不再是万物灵长。

  鬼怪才是。

  驱鬼者的力量来源于向四方神明的借力,道法自然,运行日月。

  但如果阴阳颠倒了呢?正确的变成了错误的,错误的却反而占据了绝对地位。

  那驱鬼者所能做的,还剩下什么?

  白白送死罢了。

  那是再无半分生机的死局,一切的自救手段失效,天地间再无任何奇迹可以发生,大道彻底被鬼道取代,天与地换了方位。

  李道长能够感觉到,自己就像是飘散于天空的云,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他想要做些什么,但最后却只能无力的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才是……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恶鬼地狱。

  “道长?师祖?”

  旁边传来的关切呼唤声,唤回了李道长的神智。

  他定了定神,眼前原本的玄妙大道散去,血与火的地狱重新变成了被笼罩在昏暗中的山林。

  他所看到的那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

  李道长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旁边的道长关切的看着李道长,知道他这是差一点又陷入了入定中。

  如此频繁的入定,虽然是道士本身悟道的证明,但却也证明了将有祸事发生,绝非什么好事情。

  道长们彼此对视了一眼,无声的叹息。

  “李道长,我先去探查皮影博物馆吧。”

  那道长说着,看向身边的人,道:“官方负责人就是在这附近失联的,他们的车还留了一台在这里备用,肯定就在这附近不远。卜卦现在肯定是失效了,就劳累诸位道友,亲自去找一找。”

  众人点头,当即领了任务四散而去,并且不放心的留了一位道长在李道长身边,怕李道长又就此入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入定,就如送肉入狼口。

  李道长看着众人的动作,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这一次的入定,忽然让他明白了,他不久前结束的那次入定,为何会如此准确的醒来。

  ——大道在引导他们来此。

  对于李道长这样的天赋而言,大道的所为简直就是出题老师不仅给了张开卷,还把参考答案放在了他手边,焦急的告诉他,问题就出在这里,你要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否则就会出大问题。

  李道长恍惚了片刻,忽然间苦笑着摇头。

  即便所有人都说他天赋卓绝,但他很清楚,他那个最小的师弟,才是真正的惊才绝艳。

  他如今才找到白纸湖,那他那个师弟……是否在很多年前,就已经窥见大道,找到了这里?

  甚至,在这里以身殉道。

  而现在,他师弟那个唯一的弟子,也是有记载中唯一一个成功活下来的恶鬼入骨相,也先他一步到了这里。

  这一切,都是大道在冥冥之中的安排。

  无形的手润物细无声,将所有的人和事都导向此处,向他们示警这里的危险。

  可是正如其他道长所说,这里就像是一个填不满的大洞,所有人,有来无回,都死在了这里。

  那这一次呢?燕时洵,这个唯一的恶鬼入骨相,真的能够解决这一切,重匡乾坤吗?

  李道长的心,沉甸甸的坠了下去。

  ……

  燕时洵没有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从郑树木家走过一趟,等回来的时候,张无病就出问题了。

  而是最令他感到心惊的是……当这个与平日里张无病的模样完全相同,可气质却截然不同的人,就站在他面前,并且说自己就是张无病的时候,他所感受到的第一直觉,却是对方并没有说谎欺骗他。

  在他面前的,就是张无病本人没错。

  但怎么可能!

  燕时洵的目光打量着张无病,锋利的眉眼渐渐皱了起来。

  他从大一那一年认识张无病,本来不想理会这个好像个没脾气的软馒头,冲谁都能傻乎乎的笑着的富三代,但因为李乘云的叮嘱,说要他多交朋友,所以他也就勉强忍了,任由这个傻乎乎的富三代在自己面前来回乱窜,没有一腿把这个傻子踹走。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只要张无病想,他是个和谁都能迅速打好关系的性格。

  毕竟聪明人都喜欢傻子,和傻子相处起来没有烦恼,不用担心傻子在身边算计自己。

  再加上张无病那张让人生不出恶感的脸,还有他软乎乎又仗义的性格,没有人会真的讨厌张无病。

  可眼前这个张无病,却和燕时洵印象中的小傻子截然不同。

  没有了那份亲和力,脸上也不见了笑容,目光薄凉没有温度,仿佛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没有生与死的分别,也没有任何能够让他恐惧的事情。

  当张无病不再笑的时候,他清隽的眉眼就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周身的强大气场,令人不敢上前半步。

  仿佛看他一眼,都是对他的冒犯。

  燕时洵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副姿态,给了他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谁呢?

  想着,燕时洵缓缓偏过头去,诧异的看向身边的邺澧。

  邺澧本来也沉着眼眸在看着张无病,心情绝对说不上是美妙。

  在看到张无病这般姿态的那一瞬间,邺澧甚至难得的心生出了后悔之感。

  ——早知道天天黏着时洵的,竟然是这家伙,就应该在还在滨海市的小院时,想办法赶走他。

  或者干脆借着试菜之名,让这家伙再投一次胎算了。

  不过也得益于此,邺澧终于知道了自己之前为何看张无病如此不顺眼。

  这家伙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格外的令鬼神生厌。

  先是和他对立了千百年,就连身死道消也不肯彻底消停,还阴魂不散的纠缠着他心爱的驱鬼者。

  甚至那一瞬间,邺澧都基于以往对于这家伙的了解,对他现在出现在这里,做出了最坏的猜测。

  难不成……这家伙是特意投胎到了时洵身边的?

  邺澧看向张无病的目光中带上了怀疑,并且越想越觉得这就是真相。

  要论起对这家伙的了解,恐怕在大道将倾,其余鬼神皆殒身的现在,没有任何存在比邺澧更了解这家伙了。

  ——那可是,即便身死道消,神位破碎,依旧反手坑了大道一把的家伙。

  就算邺澧和他不对付了千百年,但是在得知他死亡的时候,邺澧也曾走下神坛,进入阴阳轮回,想要找寻他的魂魄。

  也算是对宿敌的敬意。

  邺澧不想让那家伙死亡后的魂魄,就此消散于天地间,彻底合身大道,从此再也没有人记得这家伙的存在。

  但邺澧没有想到,这家伙比自己想的还要疯。

  和邺澧争了千年的宿敌,将自己的力量强行从魂魄和神名中剥离,留在了阴阳之间的界限,代替自己继续守卫阴阳。

  大道想要从他那里拿走力量以支撑天地的计划,落了空。

  即便大道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立刻追索于他,但他却像个狡猾的狐狸,将自己的神名与魂魄相剥离,然后将自己的魂魄藏匿于群鬼之中。

  藏木于林。

  最好的障眼法。

  愣是让大道至今都没有找到他。

  就连邺澧也没有找到。

  直到现在,邺澧才忽然发现,那家伙的魂魄,竟然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还天天正大光明的抱着他心爱的驱鬼者!

  时洵还一副早已经习惯了的模样!

  要是张无病真的是个傻子,邺澧也就忍了。但他现在才发现,原来在张无病的那张人皮下面,还藏着百年前的算计与反杀。

  那个狡猾的魂魄,把自己藏在了恶鬼入骨相身边。

  无论是大道还是邺澧,视线无数次从他身上划过,却都视而不见的略过。

  灯下黑。

  邺澧想到这里,硬生生气笑了。

  “张,无,病?”

  邺澧咬重着对方名字的音节,声线寒冷低沉,令所有嘉宾都情不自禁的抖了抖。

  张无病却像是受到了绝世的赞誉一样,此时才将视线回转,落在燕时洵旁边的邺澧身上。

  他手中的折扇抵着唇,微挑了下长眉,似乎被邺澧几欲发怒的模样逗笑了。

  “好久不见。”

  张无病笑吟吟的道:“酆都之主。”

  此话一出,嘉宾们顿时愣住了。

  宋辞赵真等人还算平静,毕竟他们过去很长时间都是普通人,生活在没有鬼怪的世界里,赵真还曾经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他们并不知道酆都是什么,只是觉得张无病和邺澧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很是恐怖。

  但是南天这样继承了完成传承的神婆后代,却知道酆都是什么地方。

  酆都之主……

  南天抱着怀里冰冷得像具尸体的路星星,觉得自己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变得和路星星一个温度了,凉飕飕的,让他忍不住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最好任何人都不要注意到他。

  尤其是站在那边的那三个人。

  南天很清楚的一点是,鬼神之事,凡人无法插手。

  少好奇,才能活得久。

  但燕时洵却丝毫不受邺澧和张无病之间诡异气氛的干扰,他沉吟了片刻,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终于知道张无病身上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分明和他最开始见到邺澧时所感受到的薄凉,如出一辙。

  那是……

  曾高高供奉于神台之上的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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