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晋江

  燕时洵在离开白师傅家之后,就一直回想着手札上的记载。

  白姓先祖是个谨慎的人,在接触过旧酆都鬼差之后,他意识到这绝非寻常小事,所以即便有心将当年发生过的事情传下来,也警惕着万一记录在纸面上,落进不得当人之手造成的后果。

  毕竟旧酆都虽已毁却,但也是鬼神所在。

  光是里面残留的鬼气和力量,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一旦有心人想要借助旧酆都的鬼气做些什么,那对于人间而言,就会是堪称恐怖的灾难。

  尤其是没有鬼神存在的人间,更加无法抵御来自古老酆都的威压。

  所以,白姓先祖并没有将全部的事情都记在手札里。

  绝大部分事情,都由他这一脉的白姓后代口口相传,传承了千年。

  至于有关于酆都旧址的信息,则被隐晦的藏在唱词里,层层掩盖在五行八卦的卦象和方位之下,没有直接给明位置,而是需要人一层层的去解开对应的标志性地点,依靠山水之间的位置,才能最终定位到酆都旧址。

  白姓先祖想的很周全。

  如果是真心需要找到酆都旧址以救人间的驱鬼者,那这些防范手段对他而言,并不会是拦路虎,只会是验明身份和实力的测验而已。

  如果是实力不够,或者想要盗墓、心怀不轨之人,那也合该被拦在外面,没有去往酆都旧址的资格。

  白姓先祖感念于不知名之人的被救之恩,也愿意为被他引为知己的鬼差做些什么,即便并没有人要求过他,但他依旧愿意守着旧酆都。

  像是守墓之人。

  白姓先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何时在何种可怖的灾难之下,才会有人来寻旧酆都。

  也或许不会有人来寻。

  但是白姓先祖还是出于对天地鬼神的敬畏,选择了将古老的故事传承下去。

  就像是在后代子孙,早早预备好了一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用得上的退路。

  只是白姓先祖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沧海桑田,早已经换了人间。

  他当年留下的山川湖泊的位置记号,在过去了千年之后,早已经变了位置,甚至高山化为平地,湖泊拔地而起成为山峰。

  于是本来精巧的设计,现在却反倒成了阻碍所有人找到旧酆都的拦路虎。

  李乘云在从白师傅那里拿到手札之后,也在白纸湖停留了很久,才将所有作为旧酆都对照的位置信息一一解构出来,然后对照着白师傅所知道的以前的情况,也才大致确定了旧酆都就在白纸湖附近。

  但是具体在哪里,李乘云离开白纸湖之后又去了哪里。

  白师傅不知道。

  燕时洵的手掌隔着大衣握住了细致放在口袋里的手札,轻轻摩挲,好像能够通过这一本手札,和数年前的李乘云,隔空相望。

  他师父相信他。

  相信他会成为优秀的驱鬼者,强大到足以将重担接过去,代替自己继续寻找旧酆都,找到可以撑起天地的方法。

  燕时洵不知道旧酆都里究竟有什么,让李乘云没有直接去寻找真正的酆都所在,反而执着于此。

  但是,他会代替李乘云走完这一程没走完的路。

  燕时洵微微抿了抿唇,沉下来的眉眼褪去了刚刚在白师傅眼前时外露的情绪,重新变得锋利坚定。

  当他再次抬起抬眸时,眼中只剩下了一片漠然的冷静。

  他看向周围的村庄,恍然觉得好像比他走来时要亮上许多,似乎是旁边几户人家都亮了灯的关系。

  这一幕,与之前湖中戏院旁边的村庄何其相似。

  燕时洵警惕的走过去,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像是踮着脚无声无息的大猫一样,迅速将自己融身在窗户旁边的黑暗中,侧首看向窗户里面的情形。

  人影时不时的从窗户后面出现又消失。

  从远处看时,一切好像都是正常的,眼睛会自然而然的告诉大脑,这是人留在窗户上的黑影。

  但是只有当离得近时,才会发现端倪。

  ——并不是人的影子落在窗户上。

  而是,那根本就没有人,只有一个黑色的人形剪影。

  燕时洵心中一突,迅速意识到可能整个村庄的每一户人家都是这样的情况,所以他才没有看到任何村民,只听到了声音。

  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村民。

  像是掩人耳目的放映机。

  上演着村子里还有活人的谎言。

  燕时洵试探性的伸手落在房门上,轻轻一推。

  “吱嘎——!”

  常年无人居住的房子,门轴早已经锈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房间里,烛火跳动,却空荡荡没有一人。

  就连家具上都肉眼可见厚厚的一层灰尘,房屋内部更是破败而布满了青黑色的污渍霉斑,一副久无人住的模样。

  唯有窗前的地方,立着一人。

  那人身上穿着多年前的旧式衣服,白惨惨的脸上两团红晕,视线直勾勾的看向房门的方向。

  燕时洵没有防备的和那人对上视线,心中一惊之后,才发现那并非真人。

  而是皮影人物。

  一如白师傅所说,西南皮影戏注重将生活融入曲目。而这个皮影人物,也仿佛是做成了当年住在此处的村民模样,穿着一样的衣服,日复一日,不厌其烦的在窗前出现又消失。

  影子落在窗户上,烛火明亮温暖。

  就好像村子依旧维持在曾经的安宁上,一切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

  燕时洵本想就此离开这间房屋,去别的人家看看是否也是如此,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不等他转身,忽然就看到那皮影人物原本黑黝黝的眼窝里,竟然缓缓流下了血泪来。

  皮影人物抬起手,灵活精巧的骨架支撑着它如真人一样的行动,伸向燕时洵。

  似乎是想要拽住燕时洵,将他留在这里。

  灯花爆燃,发出一声火花的鸣响。

  刹那间,整个房屋连同着外面的院子全部黑了下来,燕时洵的视野内天旋地转。

  他像是一脚踩进了沼泽里的旅人,空落落踏不上实地,被黑暗拖拽着滑向深处。

  等燕时洵再次睁开眼眸,视野内的黑暗逐渐退去时,他定了定神,发现自己依旧站在村子里。

  只不过,和刚刚安宁祥和的夜晚村庄不同。

  这里……是山雨欲来前,最后的平静。

  燕时洵看到,自己依旧在刚刚的村屋里,只是从摆设和收拾得干净整齐的物品上来看,这里是有人居住的,但是现在人并不在房子里。

  反倒是院子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吵闹和欢呼声。

  燕时洵推开门,循声望去,就看到不远处在夜幕下,一簇簇火把忽上忽下,像是很多举着火把照明的村民在跑动。

  他眯了眯眼眸,随即因为这似曾相识的一幕而心脏一颤,赶紧迈开长腿飞奔向火把的方向。

  橘红色的光亮像是夕阳将坠的日轮,将无星无月的天幕映成血一般的红。

  村民们欢呼着,怪叫着,火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晃动着像是狰狞鬼影。

  而在他们前面,女人紧紧拽着年幼男孩的手,仓皇奔逃。

  她面如金纸,汗珠豆大,没有半点血色的苍白唇瓣被牙齿深深咬出了血痕,看来身体情况并不好,只是在勉力支撑着而已。

  女人扶着圆滚的肚子,时不时面面带惶恐的向后张望,但是却依旧无法抵抗身体的虚弱,脚步很快就虚浮着慢了下来,踉跄欲倒。

  她身边的男孩即便年幼,却已经懂事,用稚嫩瘦弱的肩膀试图支撑起母亲摇摇欲坠的身体。

  但是,他太小了。

  无论是身后豺狼般兴奋狂欢的村民们,还是眼前他的母亲,和母亲腹中未出生的孩子。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滑向悲剧的深渊,什么都做不到。

  女人摔倒在地,血色在她的裙摆上晕开,她绝望的哭求路边的村民,但村民却只是闭上了眼睛,在重重顾虑下没有向女人伸出援手。

  看着身后很快就追上来的村民,女人一咬牙,强撑着爬起来,带着身边的男孩继续踉跄着向前奔跑。

  但体力不支的女人和孩子,与身后年轻力壮的村民们相对比,就像是兔子一般柔弱,可以毫不费力的咬穿喉咙。

  可是村民们显然并不准备这么快结束一切。

  他们像是围猎兔子的野兽,大笑着驱赶着女人,以她的狼狈和哀求取乐。

  高举的火把映亮了湖水,荡漾的水面倒映出一张张扭曲狰狞的脸,如同鬼面。

  而女人慌不择路,被石块绊倒,惊呼着歪倒向湖水。

  妈妈——!

  男孩瞪大了眼睛,发了疯一样飞扑过去,想要拽住母亲。

  但却失之交臂。

  女人的神情定格在仓皇恐惧之上,但笨重脱力的身躯,依旧不可制止的摔进了湖水中。

  “噗通!”一声巨响。

  女人在冰冷的湖水中大声呼救,奋力挣扎,湿漉漉的头颅浮出又沉下。

  她拼命的伸出手臂,想要谁来拉她一把。

  但是村民们已经跑到了湖边,慢慢停下了脚步,围在湖边冷眼看着湖水中挣扎的女人,因为她的痛苦而哈哈大笑。

  想要冲进湖水里救回母亲的男孩,也被身强力壮的村民抓住,提在手里任由他扑腾挣扎,悲愤怒吼,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女人慢慢挣扎不动了。

  冰冷的湖水呛进了她的口鼻,带走她的体温,让她本就无力的身躯,越发的虚弱冰冷,提不起半分力气。

  好冷,好疼……好累。

  女人隔着冰冷的湖水,最后疲惫而深重的看了岸上的男孩一眼。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再也无力抬起手臂挣扎,慢慢的沉下了湖水。

  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映照着火把,夕阳破碎于此。

  女人再也没有浮上来过。

  男孩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带着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沉入了湖底。

  寒冷的山风带走他的体温,耳边只有哄笑和欢呼的怪叫声,兴高采烈的人群中,他母亲的挣扎和死亡,都像是供人取乐的皮影戏。

  男孩目眦欲裂,恸哭声撕心裂肺,如同幼兽失母咳血以泣。

  哭声回荡于群山湖泊之间,一层层回荡叠加,宛如群鬼嚎哭不止。

  村民们被吓了一跳,随后恼羞成怒般对男孩拳打脚踢。

  然而凌厉的拳风刮过,重重摔倒在地的,却是动手的村民。

  燕时洵眼眸赤红,压抑着怒气的身躯微微颤抖,紧握成拳的指骨用力到泛白,所有挡在他身前的村民,都被他毫不留情的一拳掀翻。

  原本围在男孩身边的村民们也发现了燕时洵这个陌生人,纷纷放开孱弱幼小的男孩,往燕时洵的方向涌来,大声质问他是什么人。

  燕时洵紧紧抿着唇,冷冽的眉眼间除了愤怒之外,没有半点被包围的恐惧,拳拳到肉的沉重声音越发激起了燕时洵的战意,一拳比一拳狠厉,将村民们砸得满脸鲜血,摔飞出去。

  很快,刚刚还趾高气昂的村民们,就在湖边躺了满地,捂着自己的伤口哀嚎。

  而被村民们扔下的男孩,也已经第一时间就冲进了湖水中,试图救起自己的母亲。

  只剩下燕时洵站在湖边,垂着头望向湖中的男孩,一言不发。

  双拳的指关节带着擦伤血痕,血液沿着他的手指慢慢滴落下来,但他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疼痛般,站在满地哀嚎的村民中,看着男孩的眸光带着不忍。

  让一个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带着尚未出世的妹妹沉入湖底……这是野兽也达不到的残忍。

  但更残酷的是——

  燕时洵很清楚,他所看到的,都只是皮影戏而已。

  这一切在几十年前就已经发生,早已经成了定局。

  他救不了坠湖而亡的女人,也救不了被仇恨和愤怒淹没的郑树木。

  即便他现在踏着满地哀嚎的村民,也有可以掀翻整个村庄的力量,但是……他来迟了几十年。

  燕时洵沉默良久,耳边是男孩哀恸的哭嚎和哗啦啦被拨动的水声。

  但就在燕时洵发觉了湖水中男孩渐渐被冻得青白的面色,上前一步,想要将男孩从湖水中捞出来的时候,轻盈的脚步声,忽然在他身后出现。

  燕时洵立刻警惕的回头望去。

  却见郑树木拨开湖边树木垂下的枝条,从坡上缓步走来。

  他垂着头,散落下来的头发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花白,早已经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难以言说的沉痛。

  “燕先生。”

  郑树木的目光越过燕时洵的肩膀,看向湖水中哭嚎至嘶哑的男孩:“你发现了……对吗。”

  “那就是我,和我死去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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