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晋江

  刚刚燕时洵来的时候,还有大片大片灿烂的阳光落在花园里,将黄色白色的菊花照耀得鲜艳剔透,美不胜收。

  但是冬日太阳下山的早,不过一顿午饭的功夫,开始偏移了角度的太阳被山峰挡住,不再有一丝光芒落进小院里。

  失去了阳光的花园变得阴冷肃杀,满院子开放的白色黄色的菊花,都仿佛跟随着一起阴森了下来。

  像是下雨天阴阴的墓园,凄风哀嚎穿过,菊花无声祭奠。

  诡异渗人。

  燕时洵站在篱笆院外,注意力还落在窗户后面的摇椅上,皱着眉想要看清老婆婆的所在。

  但是蹲在他分屏前的观众们,却先一步炸了。

  燕时洵常年与鬼怪打交道,连乱葬岗都能够在夜半无人时分面不改色的穿过,丝毫不会畏惧于鬼怪。

  但与燕时洵不同,观众们一直生活在正常的世界,就算节目开播之后跟着看到了一些恐怖骇人的场景,但本质上来说还是对鬼怪有所畏惧的,并不能做到燕时洵这样面不改色。

  而此时的开满菊花的阴森小院,让很多观众都觉得,光是这么看着,就有一丝丝的寒气顺着脚底向上蔓延。

  [刚,刚刚有太阳的时候不觉得,怎么现在看着这么吓人啊?]

  [我靠!花后面还有长满青苔的水井,更吓人啊了!我的脑子开始自动联想会不会水井里面有尸体,下一刻就会爬出来……]

  [呜呜我就说菊花很恐怖了,尤其是白菊,我真的很害怕白菊,总能让我想起小时候和妈妈一起去上坟结果看到鬼的事。]

  [嘶……刚刚还开开心心的坐在客厅里看,现在忽然觉得有点冷呢?不行我支撑不住了,我得先进个被窝。]

  [燕哥是看什么呢?总觉得他好像是在找人。]

  [之前有事没看直播,刚刚才看,请问,燕哥找的是一个老婆婆吗?好像有点残疾的那种?]

  [你没看之前的直播,那你怎么知道的?咱们这节目没有回放录播啊。]

  [我觉得我知道为什么……你们换个大一点的屏幕,然后把亮度拉到最高,一直盯着窗户里面。我现在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太恐怖了,我不敢回头看我家窗户了。]

  看到有人说窗户后面的阴影有东西,不少观众努力睁大眼睛,但就是看不到到底哪里有问题,弹幕上顿时多了不少“???”。

  还有人质疑,之前那条弹幕是不是在装神弄鬼,想要博得大家的关注。

  但这样的质疑声,很快就消失在一条新出现的弹幕之后。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我踏马现在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是冷的!真的各位,信我的,千万不要换成电脑或者平板,然后拉高亮度看,太可怕了我的天,我现在开始怀疑我身后是不是也站着人了。]

  看来这个人是相信了之前那条弹幕的操作指南,于是也看到了与之前那人看到的一样的东西。

  不少观众顿时来了兴致,还有人有逆反心理,觉得“你不让我做我就不做了?我这么没有面子的吗?我偏做!”。

  一时间,不少人都翻出手边其他更大屏幕的电子设备,按照之前的操作指南,把亮度调到最大,然后努力眯着眼睛盯着看。

  最开始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色模糊的像素点。

  观众们还犯着嘀咕,什么都没有啊,该不会是被骗了吧?之前那个特意回来警告的该不会是托吧?

  但看着看着,不少人开始发现了不对劲。

  正常来说,在室外的亮度比室内的亮度要高时,打开的窗户后面就会变成无法看清具体情况的阴影,光线落进去之后不再反射。

  但是那样的阴影,用肉眼来看应该是一片平坦,无法判断出阴影的形状。

  可现在不少人看到,镜头下屋子里的阴影,似乎并不平坦,而是带着起伏的形状。

  他们眯着眼凑近,想要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然后,他们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样的起伏,不正好是人体的弧度曲线吗!

  窗户后面的黑色根本不是什么阴影,分明就是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在和一个在窗户后面的人对视——甚至脸贴脸试图凑近看得更清楚。

  意识到这一点,不少观众倒吸了一口气,差点没把自己手里的平板扔出去。

  更有激动者直接将眼前的屏幕击飞出去,“啊啊啊”的疯狂大喊。

  [哪个龟孙儿说要看清楚的?我踏马差点没把心脏吐出来,吓死老子了。]

  [那特么根本就是个人啊,是人啊!我人都吓飞了。]

  [所以说,都告诉你们不要看了,好奇害死猫……我头皮到现在都是麻的,整个人吓得一点力气提不起来,想要回身上床但又害怕身后站着人,连头都不敢回。]

  [你要是不说还好,你说完我们才更想看了好吧!!!]

  [我刚刚看清楚的时候,整个人都贴在屏幕上,吓得我直接把电脑掀飞了出去。但是,我是在公司摸鱼看直播啊……现在周围的同事都在看着我,社死了。]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个黑色的人影,姿势不太对?]

  [有没有人记得,一开始那个人是在问燕哥是不是在看老婆婆?还把老婆婆的形象形容了出来。你们再仔细看看那阴影像什么……]

  被提醒了的观众们吞了吞口水,颤巍巍的鼓起勇气重新看向阴影。

  然后他们发现……那阴影,像是老婆婆穿着黑色的衣服,悬空在窗户后面,与阴影融为一体。

  就像是……

  吊死在了那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清的瞬间,无数人感受到了头皮发麻的阴森冷意。

  无论穿着多厚的衣服,都仿佛一股冷气顺着脖子吹了进来,将原本温暖的身躯慢慢变得寒冷。

  他们僵立在原地,手脚冷到几乎失去知觉。

  但燕时洵并不知道屏幕后面的情况。

  他皱着眉在篱笆院外站立片刻,然后抬手屈指,礼貌的敲了敲篱笆:“阿婆,你在家吗?”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燕时洵稍等了几分钟,果断推开院门大步走进去。

  因为村子地处偏僻深山,没什么外人,所以连带着锁门都没有必要,燕时洵轻而易举的就穿过进入了小楼。

  和刚刚来的时候满室阳光不同,现在没有了阳光之后,木质结构的小楼忽然变得阴暗压抑起来,没有了那份贴近自然的原木悠闲。

  摇椅已经不再摇晃了,它慢慢停了下来。

  燕时洵向四周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老婆婆的身影。

  像是他刚刚来的时候,刚好是老婆婆刚走,所以摇椅才在摇晃。

  不过……

  燕时洵皱眉扫视整个小楼,将屋内面貌尽收眼底,独独没有老婆婆的身影。

  老婆婆能去哪里呢?

  她下半身残疾,连在房间里走路都费劲,需要扶着墙支撑自己。

  这样的体力,为什么明明摇椅还在摇晃,她就已经不见人影?这种速度,不该是她的身体素质能够做得到的。

  况且村里也不像城市,有很多可以娱乐的地方。

  这里的生活虽然清闲,但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闷的事情,以燕时洵一路看来,老人们要么是早干活养活自己的口粮,要么就是趁着有太阳在晒太阳,没有聚集在一起聊天的场景。

  而且老婆婆的小木楼和其他村民的不一样,这栋小木楼,离其他村民的房子格外的远。

  沿着河边的,只有两栋房子,一栋是老婆婆,一栋是节目组嘉宾。

  其余人,都在村中央种着的那大片大片菊花与树木所隔开的另一边。

  燕时洵怀着这样的疑问在小楼里找寻老婆婆的身影,却许久未果。

  眼看着太阳越发偏移下落,燕时洵也只好暂时放弃,准备去找了向导之后再回来,看看那时候老婆婆有没有回来。

  但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嗅到一缕血腥的气味。

  冷冽的血腥气中带着一缕水汽的甘甜,纷纷绕绕的融化在空气中暗暗浮动。

  如果不仔细去注意,很快就会错过它的存在。

  燕时洵也只是嗅到了一瞬间,很快就失去了它的踪迹。

  当他眼神一凛,迅速转身向周围警惕看去时,那缕血腥味道已经消失不见。

  整个逐渐被阴影侵袭的小木楼,就像是在黑暗中静静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想要将所有靠近的人都吞噬其中。

  黑暗中和夹缝里,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响起。

  像是老鼠从木板上跑过,也像是有人在踮着脚走路,但也可能不过是风声的错觉。

  木头衣柜打开了一条缝,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阴冷的向外看去,冷冷注视生人。

  床下伸出肿胀惨白的手,掀起垂下的床单,偷偷露出一只眼睛。

  木质房梁上,浑身肿胀的人像是泡发了的白馒头,静静的看向下方。

  燕时洵站在小木楼的门口,平静抬眸环视整个房间,但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依旧是那个整齐摆满着生活用品,却偏偏有一丝诡异的老人的家。

  燕时洵站立片刻,才漠然收回视线,转身向小楼外走去。

  他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掌紧握,修剪漂亮的指甲硬生生在手掌心划下印记,力道之大,几乎出现了血线。

  他在心中拼命一遍遍默念,让自己记得现在所感受到的这份异常,绝对不可以忘记,要注意探查异常之后的真相。

  但是随着他迈开脚步,那些记忆还是如潮水般悄然退去,想要抓却都从指缝漏出去,徒劳无功。

  当燕时洵走到篱笆院门时,之前在小楼里的警惕已经彻底松懈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冬日咕嘟咕嘟煮热牛奶一般的幸福和放松,像是没什么事情能够让人忧心,只想要不去管那些事情,就这样保持着大脑放空的状态。

  但……不对!

  这绝不是他的性格!

  燕时洵的脚步轻轻在院门口站定,修长的身躯背对着小木楼,背影微僵,却看不出他到底在思考着什么。

  沿着木质楼梯滑下来的身躯拖拽了一路血痕,它本来想要从旁边的窗户滑进水里,却没料到那个生人竟然停留在了院子里,一时僵在楼梯上放轻了声音。

  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用被泡得肿胀腐烂的眼球,空洞僵直的向小楼外看去。

  一道道目光,无声落在燕时洵的后背上。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手掌心传来的微弱刺痛。

  他垂下眼,伸展开掌心,上面还残留着一道道半弯的指甲痕迹,最深处已经隐隐渗出血点。

  燕时洵很确定,自己不是会自残的人,如果有什么是他想要改变的,那他也不会生闷气一般紧握拳头,而是果断出击。

  那这血痕……

  他不动声色的放下手掌,重新将手掌心里的血痕收拢起来,让别人看不到这一点伤势。

  然后他平静的推开门,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离开了院子。

  就在燕时洵踏出院门的一瞬间,一道身影猛然从窗户边垂了下来,绳子向下抻了抻,然后轻轻在原地晃荡。

  一双畸形的腿,露在窗户边。

  反穿着的鞋让人分不出哪边是正,哪边是后背。

  但是沿着鞋面向上看去……垂脸向下的,赫然是老婆婆的面容。

  她的脖子上套着麻绳,绳子的另一端牢牢系在木质房梁上,将她整个人吊在空中,像是钟摆一样来回轻轻晃荡。

  老婆婆紧闭着眼,面容安详甚至带着放松,身躯也自然下垂,不再有挣扎,手脚僵硬,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肿胀发白,已经没有了皮肤的纹路,完全是一张囊掉了的面皮,像是已经被泡了许久。

  但是即便麻绳已经紧勒进了皮肤,老婆婆的脖子上却并没有留下青红痕迹。像是脖子上勒得死死的麻绳,对她而言并没有影响一样。

  跟随着燕时洵镜头视角走的观众们,同样没有看到这一幕。

  但是他们很确定,自己之前分明就在窗户后面看到了吊在半空中的老婆婆,怎么燕时洵进去之后,就没有发现呢?

  有的人急得不行,恨不得顺着直播,从镜头爬出去找燕时洵报信。

  [啊啊啊啊啊燕哥,燕哥你看一眼窗户后面啊!那里吊着一个老奶奶,救人啊!]

  [不对啊,我记得燕哥是往那个方向看过来着,怎么就没看到呢?]

  [我有印象,而且我当时也看了那个方向,但……真的什么都没有。我记得很清楚,那里吊着一个穿着黑衣服的老奶奶,但燕哥进了房间再看,真就什么都没有。]

  [你,你们不觉得很可怕吗?那身黑色衣服我看着特别眼熟,刚刚才想起来,那就是我们这边的寿衣啊!人死的时候穿的!]

  [卧槽你们别说了,我本来不害怕,你们越说我越害怕。]

  [太诡异了,我发誓我之前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什么?奇怪,我刚刚想发什么来着?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你们在讨论什么?]

  [咦?奇怪,我怎么觉得记忆在从我脑海里溜走?抓不住的感觉。]

  [什么黑衣服?]

  [哪有老奶奶啊?你们记混了吧,一直看到的不都是老爷爷吗?]

  [哇,这个村子真的不错诶,我光是看直播都觉得好幸福的感觉,暖洋洋的像是泡在了热水里。]

  观众们很快就遗忘了自己之前的惊疑,弹幕重新变得和睦起来,开开心心的在讨论着村里沿途的风光。

  只有逐渐被阴影吞噬的老婆婆,被遗忘在黑暗中。

  她就挂在自己家的窗边,随着穿堂而过的寒风,轻轻晃动,带起木质房梁发出微弱的声响。

  “吱嘎!”

  “吱嘎…………”

  ……

  燕时洵找到向导时,他正在最开始接待节目组的那位老爷爷家中,蹲在地上扒着手里烤红薯的表皮。

  烤得金黄橘红的红薯沉淀了大量的糖分,剥开皮来就会有黏黏的糖水粘在手指上,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温暖又美好的记忆,足以驱散冬日的寒冷。

  向导面前还有一堆没有熄灭的火,灰黑的灰烬散落在他脚边,连手上都沾到了不少,看来他是心急得刚刚烤了红薯就从火里取了出来。

  但看向导一脸的笑意,手上剥着红薯的动作也悠闲熟练,他似乎并没有被红薯烫到,并没有寻常人拿着热东西会有的反应。

  燕时洵的目光从向导手里滑过,皱了皱眉。

  正和向导笑着聊天的老爷爷就坐在向导对面,面朝着院子大门,因此看到了燕时洵走过来。

  “客人,怎么过来了?”

  老爷爷抬头,笑着问道:“是午饭做少了没够吃吗?”

  说着,老爷爷就从椅子上起身,利落的往身后小木楼里走。

  “客人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喊我家老婆子再做点。”

  “不用。”燕时洵叫住了老人:“午饭很丰盛,感谢招待。”

  他看向一边的向导:“我是来找他的。”

  向导惊讶的挑了挑眉,似乎没想到燕时洵此行的目的竟然是自己。

  他一手举着红薯,一手拍了拍腿上沾到的灰尘站起身,笑着问:“燕先生有什么事?”

  燕时洵注视着向导,心中忽然翻滚起很多画面。

  床板下妖异艳丽的菊花花纹,老婆婆家奇怪的声响,村中老人的古怪之处,还有向导之前诡异灿烂的笑脸……

  那些画面只闪现了一瞬间,就忽然从脑海中消失,变成一片空白。

  很快就有温暖的幸福感填补了进来,让大脑本能的不想去追究,只想要待在温暖安全的地方。

  燕时洵晃了下神,很快就重新坚定下来。

  “村里现在还有在定居的外面人吗?不知道他们在不在,节目组想要采访他们。”

  燕时洵面不改色的编:“毕竟是为了做宣传,有以前过来定居的人更有说服力。”

  听到这个问题,向导面露难色。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实不相瞒,燕先生,现在是没有外面的人在村子里,只有你们。”

  老爷爷也点点头,接话道:“冬天来了,很多人受不了山里的阴冷,就都出去过冬了。等春天来的时候,他们会重新回来。”

  “客人你没有在我们这边山里长时间待过,你不知道。”

  老人指了指河水的方向,道:“别的季节,那条河都让大家过的很开心,但是唯独是冬天,河水的水汽让这边阴冷潮湿,如果不是住习惯了,很难适应这种环境。”

  “那些孩子也就是嘴上说来定居,其实不少人都已经离开了,或是暂时离开了。”

  老人遗憾的叹息:“要是客人你想要见他们,那可真是不凑巧。”

  就这么巧吗?一个人都不在?

  燕时洵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

  即便确实是有人无法适应山中生活,但那些前来定居的人当中,还有不少常年野外徒步的背包客,他们对于野外环境已经算得上是适应,为什么连他们也不在?

  真的是因为天气原因才离开的吗?

  但外界为什么一直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从来没有人发动态或者照片,说自己会在冬季离开,或者已经离开长寿村。

  燕时洵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就被向导笑眯眯的塞了个烤红薯过来。

  “燕先生还想问什么?”

  向导笑着问:“今天太累了,大家都翻山越岭进的村子,不如先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说吧。”

  “反正现在想要出山也不行了。”

  向导无奈的摊了摊手,道:“这边的河水会随着时间逐渐涨水,只有太阳过正午之前水位是正常的,过了正午之后,涨水会淹没出山的路和路标,贸然出山怕是会迷路。”

  “毕竟这里的地理情况比较特殊,按照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就是磁场混乱,所有传统的手段都会失效,在山里一旦迷路,很有可能就出不去了。”

  向导一副老实巴交的诚恳模样,似乎所言都是真的。

  燕时洵原本准备问出口的话,就这样堵在了喉咙间。

  他静静看了向导两眼,向导也丝毫不惧,大大方方的任由他打量,像是坦荡不怕查的诚恳模样。

  手里滚烫的热度拉回了燕时洵的注意力。

  他垂眸看去,被用纸包着送到他手里的烤红薯还带着刚从火里出来的热度,将他的手掌烫得一片发红。

  但在他身前的向导同样捏着烤红薯,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对滚烫的温度无感。

  常年劳作,手里有厚茧所以不怕烫吗?

  疑问从燕时洵心头一晃而过。

  燕时洵点了点头,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表现出来,而是做出了一副遗憾的表情,道:“那可真是不凑巧,看来只能下次有机会再采访他们了。”

  老爷爷笑眯眯的道:“会有的,会有的,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向导也笑着准备送燕时洵出门:“这边天黑得很快,别看现在还有太阳,等燕先生走回去的时候,估计天就要黑了。趁着这段时间,燕先生再看看村里的景色吧,要不然就看不到了。”

  “燕先生慢走。”

  向导站在院子门边朝燕时洵挥着手,表情寻常。

  但是,在眼看着燕时洵的身影从自己的视野内消失之后,向导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

  他回过身看向院子里的老爷爷时,表情冰冷狰狞。

  “真的不用管吗?”

  向导的声音很冷:“所以我就说,不要同意和什么狗屁官方合作,万一那些人里有奇人异士,我们就危险了。”

  “前几次官方来人,将他们糊弄过去的时候,我都悬着心。”

  向导冷笑:“结果你们还不长记性,这次又来。”

  老爷爷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神情依旧和善:“放心,有他在,不会的。”

  “他会保护我们,免受生老病死的苦痛,免去人间的忧愁烦恼。”

  老爷爷笑着说:“不用担心,反正……很快就是了。”

  向导闻言顿了顿,然后才反问道:“是这几天?”

  老爷爷点了点头:“是今天。”

  一时间,向导的神情有些恍然。

  但他很快收回表情,冷哼道:“贪得无厌,有一个还想要两个,你们这样迟早会出事。”

  老爷爷无奈:“阿野。”

  向导哼了一声,转身准备离开院子。

  他没注意脚下,一下踢翻了刚刚烧起来烤红薯的火堆。

  从灰黑的灰烬里,滚出几颗没有被烧透的牙齿,已经被火熏得发黄发黑。

  老爷爷平静的拿起旁边的扫帚走过去,不紧不慢的弯下腰,将地面上的灰烬清理到一处。

  “冬天来了,要准备柴火过冬才对。”

  老爷爷自言自语:“家里的柴火剩的不多了……到哪里去找新的柴火呢?”

  边喃喃自语着,老爷爷脚步稳健的向小木楼后面走去,熟练的将灰烬倒进了角落里。

  旁边柴房的门半开着,一截白生生的手骨,从门缝滚落出来。

  老爷爷看到了,弯下腰将手骨拉住,顺势竟然将整具倒在地面上的骸骨拉了起来。

  他打开柴房的门,平静的将手中的骸骨扔了进去。

  柴房里,顿时响起一片骨骼撞击的声音。

  惨白的骸骨砸在了其他骸骨上,原本像是被捆好的柴火一样摆放得整齐的骸骨,顿时骨碌碌的倒了下来,一个砸一个,从原本站立的姿势摔在了地面上。

  有的骨骼似乎是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风化,在摔在地面上的瞬间,砸碎成一地白色的骨头渣,四散开来。

  “吱——嘎!”

  柴房门开了又合上,落锁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脚步声渐行渐远。

  恢复了平静的柴房内,忽然重新响起细碎的声音。

  骸骨艰难的扭过颈骨,将黑黝黝的眼窝,对准了柴房门。

  即便已经失去了眼睛和血肉,但依旧能够感受到它的绝望。

  它伸出手骨,从满地狼藉的骨节中,试图伸向柴房的大门,打开门,离开……

  ……

  燕时洵记得很清楚,自己在出门找向导的时候,阳光的热度虽然已经下降,但还是明亮的照耀着村子,黄色的菊花也迎着太阳招展,美不胜收。

  但此时当他离开村中老人家,走在村子里时,却发现阳光在一点点变得浅淡阴暗。

  而现在不过是午后三点。

  天黑得这么早?

  燕时洵皱了皱眉,想起刚刚向导对自己说的话。

  河水涨水,所以午后无法进山出山。

  这件事倒是燕时洵在来之前就听向导说过的。

  在前期筹备拍摄的时候,向导就与导演组沟通过拍摄的进程,并且明确说明,一定要在正午之前进山。

  因为一旦天黑下来,对于这种开发不完全的深山而言,就是危险的开始。

  失去了太阳指引方向,就很可能会在山中迷路,而黑暗也会蒙蔽人对地形的感知,山中多坑多崖,说不准哪一脚没踩对就踩进了危险里。

  燕时洵和导演组都认可这个说法。

  尤其是经常会进入深山寻找那些隐居之人的燕时洵,他很清楚,越是原始自然的山水,虽然漂亮,但也越是暗藏危机。

  如果是没有野外经验的人贸然进入,很可能会受伤休克而死,或是因为迷路最后饿死冻死。

  不过,即便是心中有准备,但看到长寿村的日照时间如此之短,还是让燕时洵有些奇怪,连带着也对向导说的其他话产生了怀疑。

  于是他迈开长腿向河边走去。

  沿着河水顺流而下,燕时洵注意到,刚来时看到的河中巨石,现在已经没顶,只能透过清澈的河水,看到巨石被淹没在河底。

  而岸边的土壤也因为水位的上升而湿润,并且河面比燕时洵最开始注意到的,要宽上不少。

  并且,这种上涨的趋势并没有停止,而是依旧在迅速蔓延。

  看来向导没有骗他,水位确实在持续上涨。

  现在他能够看到的河水是这样的,其他地方水流湍急却河床窄小,恐怕那些地方的水位还要更高。

  正午之后,进出山确实存在危险。

  燕时洵长身静立在河边,在无人之地,他才有机会重新梳理自己的思绪。

  他垂眸思索,却总是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但……他忘了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只隐约能够记住,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再次探查,所以记在心里想要等无人时再走一趟。

  可是这样的印象却浅淡得像是写在沙滩上的文字,潮水冲刷一次,就浅淡一次,最后化为一片虚无。

  燕时洵意识到,自己越是拼命想要回想,那些记忆消失得就越快,瞬息就在自己的脑海中消失。

  但是手掌心的疼痛还在提醒着他……不对劲。

  我一定是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可,那是什么?

  燕时洵紧紧皱着眉,原本薄红的唇死死抿到发白,抿成了一条线。

  他的牙齿咬着自己口腔里的软肉,用疼痛来提醒自己不要走神,专注去回想。

  寻常人靠意志力控制自己。

  而燕时洵此刻,却像是清醒的困于浑噩之中,于是操纵着自己与自己的意志力做斗争。

  有什么东西想要让他忘记?

  那他就一定要记住!

  燕时洵站立良久,直到初冬的寒意和水边的冷意顺着马丁靴向上蔓延,他整个小腿都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他才恍然回神。

  而这一次,他清晰的记得——长寿村,有不对劲的地方,必须尽快离开。

  虽然燕时洵现在还找不出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但他相信自己长久与鬼怪斗争的意识所带来的直觉。

  并且一直遗忘不对劲的地方的这件事,反而让燕时洵察觉到了怪异之处。

  即便现在涨水无法离开,那也没有关系,明天一早,天亮启程。

  燕时洵很快就做下了决定。

  等将所有节目组的人都送出长寿村之后,他再独身返回来,看看到底是他多疑冤枉了长寿村,还是长寿村……真的隐藏了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古怪遍地。

  ……

  山外,民宿。

  老板娘一边看守着炉子,往炉膛里添柴,一边听着从后院传来的劈柴声。

  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后院的劈柴声,都让她有种岁月温柔的幸福感,好像这样安安稳稳的悠闲过完一生,就是她能够找到的最幸福的事。

  感受着身前的温暖,老板娘搓了搓手,舒服的喟叹了一声。

  连山外都这么冷了,山里不知道该有多冷,等下次家里的那口子再进山去挑水,向长寿村买农作物的时候,给他多添几件衣服吧,别着凉了。

  “也不知道那些去定居的人是怎么忍受下来的,这么冷的季节,也不见他们出山。”

  老板娘小声嘀咕着。

  她一抬头,忽然发现屋子外面的天都黑了下来,顿时有些纳闷:“这才三点不到,怎么天黑得这么早?要变天了吗?”

  老板娘在这做了十几年的民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早天黑的,不由有些奇怪。

  后院的砍柴声音停止了。

  令人牙酸的声音咯咯楞楞的响起。

  像是斧头被人拖着,刀锋从地面上划过,压过石子和木头,发出难听的声音。

  但是在炉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下,老板娘没有注意到这些轻微的声音。

  注意到不对劲时,是因为老板娘发着呆,忽然发现一道身影被拉得老长,投射在自己眼前的墙壁上。

  那阴影随着火焰一起跳动,忽明忽暗,狰狞如鬼。

  老板娘心中一惊,赶紧回头看去,却只看到自己的丈夫站在门口。

  她原本的害怕顿时消退,笑道:“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吓死我了。”

  汉子手里提着斧头,没有说话。

  他舔了舔缺水干裂的嘴唇,眼睛被火焰映照得赤红如血。

  “你?”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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