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苏苏将永清带回的小篆灯笼挂在柱上，二婢低眉顺眼地跪在她榻前，一个半夏气定神闲，一个霞君神色犹疑。
永清端详二人良久，最终将抛给她们一记惊雷：“你们当中，有一个是赵夫人的眼线。”
二人俱道：“奴婢不敢！”
“你们自然会否认，”这一夜折腾，她已倦怠，仍强打精神，“先说明白，本宫视赵夫人如仇寇，她的人，宁肯错杀，不肯放过。”
永清揣测二人皆是赵夫人的人，一个拖住苏苏，另一个闯进寝殿另有企图，谁料事发以后，为了自保便互相推诿指责，可见这两人并非铁板一块，商量周全，尚可从中攻破。
此话一出，半夏已然流泪：“公主明鉴！奴婢并无意不遵公主的话，只是飞香殿来人传话，奴婢不得不禀报，奴婢也没有主动求进后院，是苏苏姐姐要奴婢帮忙抄写册子的。”
苏苏的名字突然被报出来。
她啊了一声，又半夏哀婉地望着，有些不知所措：“是的，今夜她二人当值，我一一问过，只有半夏会写字，而且，她也一直和我在一起，未曾走动。”
半夏抽噎：“奴婢一走，前庭就只有霞君守着，她要干什么，奴婢便一概不知了。”
霞君却一言不发，她生得俊脸修眉，如今紧闭双唇倒有些孤凛凛的意思。
永清心里奇怪，这位难不成还是个碧血忠仆，已经抛死生于度外了。
她叹气道：“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若非被威逼利诱，都不愿意干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若早早认了，我算你弃暗投明。”
半夏擦了擦眼泪，劝着身旁的人：“公主这般宽宏大量，你便认了吧。”
被三双眼睛紧盯的人，终于缓缓开了口：“奴婢不是，奴婢真的是见了半夏——”
她的话戛然而止，又闭上了嘴，双眉压低，似在纠结什么。看書喇
倒不似一个为人驱使的爪牙。
那么，半夏——
永清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回想着半夏的言辞。她太急于撇清自己了，但人若是无辜获罪，情急之下推诿他人，也似乎是正常的事情。可是，她刚刚就隐约察觉，这人的言辞奇怪。
她站起身，绕着二人走了一圈，最后站在半夏背后道：“半夏，你刚刚为什么要说你没有主动求进后院？”
苏苏明明说的是，不许进她的内寝。
半夏背脊一僵：“因为……”
永清盯着她渐渐渗出冷汗的后颈：“因为你觉得，后院更加重要。”
半夏的膝盖在地上迅速挪动，转身扑到她脚下：“奴婢真的不是！奴婢只是觉得霞君形迹可疑，在后院鬼鬼祟祟的，怕公主怀疑奴婢！何况婢子一直和苏苏姐姐在一起，又怎能暗动手脚呢！”
“她都只差指着你大喊奸细了，你还有什么顾虑？”永清转对霞君道。
那人沉静的面孔突然涌现一丝悲意：“公主恕罪，奴婢确实是看到有个和半夏差不多穿着的人进了公主屋子，才跟了过去，一直跟到了后院，那人便不见了。”
苏苏怯怯道：“……公主，我既没看见霞君进来，自然也可能有旁人溜了进来，所以……是不是有可能，半夏在这里拖住我，调虎离山，然后放霞君，或者是别的人进后院？”
啧，她这间屋子真是漏的和筛子一样。
永清抬头望向苏苏，那张娇俏的脸早是欲哭无泪。这撷珠阁中，她能放心使动的也只有苏苏了，苏苏一个人分身乏术，也不可监守得固若金汤。
她低头，看见半夏冷汗如豆的额头，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半夏扑在地上：“奴婢真的不想害公主，只是实在不敢忤逆赵夫人——您不知道，奴婢本就命贱，得罪了赵夫人，真的会生不如死！他们本要奴婢下手，可奴婢胆子小，做不来害人的事，他们就要我拖住苏苏姐姐，放他们的人进去做。”
永清心中一紧：“他们进来要做什么？”
半夏咬着嘴唇，只是哭：“公主，我说了，您必定会闹到陛下那边去，赵夫人若知道是我坏了她的事，我真的会生不如死……您不会知道的……请您杀了我吧！”
被赵夫人的非人手段折磨，还不如被赐死一了百了。
“我知道她的手段。”她太熟悉半夏眼中的那种绝望了。
半夏一时抽噎住：“您……”
“我知道她折磨人的本事有多脏。当你以为是从原来的位置逐渐跌向死亡，但其实在濒死之前，她还有千万种花样让你恨不得自己爬向黄泉。”永清闭上眼睛，“半夏，我可以让你死得干净解脱，但是你自己甘心吗？”
“你就这样死了，命运就再也无法改变了。还便宜了赵夫人，无论事成与否，她总归要灭你口的。只要害成了我，你就没有用了，”永清把半夏扶起来，深深地看着她，“我不会让你在父皇面前指证，我要你继续给她办事，同时也办不成事。只有我一直活着，你，才是她一直得用着的棋子。”
半夏左眼又流下一滴泪来：“可是……”
永清伸手为她拭去泪水：“我知道，你担心后路，我不会在燕阙待太久的，难道我带走一两个宫人回朝京，别人还敢说什么？赵夫人更巴不得能有个眼线跟到朝京去，可只要一到朝京，再也没有人能为难你了。”
半夏默默流了一会儿泪，永清也不再劝说，任由她哭着。
又过一会儿，她擦干净脸，向永清行了一个大礼：“公主，之前他们让奴婢去后院埋东西。”
埋东西？
永清容色平静，轻声问：“你可知是什么东西？”
半夏摇摇头：“奴婢不知，他们看奴婢不敢做，便不给奴婢看，只见是一个桐油纸包着。”
一直跪在一旁的霞君出了声：“奴婢大致看见那人在后院的西南角活动，奴婢可以领公主去寻。”
“你也起来吧，我们去后院看看。”永清不由对这个静默寡言的女孩子另眼相看，她险被人诬陷，却丝毫不慌，还懂得审时度势，见机投名。
东南院角栽的是飞香殿中特有的石榴花树，夜中殷红花朵含蕊低垂。很快，在左起第五株树下，便发现了一个不大起眼的土包，上头还似被人踩了几脚般带着印痕。
永清道：“挖出来看看。”
“只怕是什么毒物？”苏苏担心。
“奴婢愿为公主效劳，”半夏眼角尚有泪痕，听到这句话，直接扑了上去，她已经做好了挖得满手鲜血的准备，却不料只是刨了几下，便摸到那油纸包着的玩意，她指甲尖尖，一碰便是清脆的响。
苏苏提灯映上去，皱眉道：“这是什么？”
灯笼轻轻地晃着，明晦之间，澄黄油纸里那些一颗一颗的不规则的物什泛着光泽，青白交加。
是一包破碎的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