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待之从礼部下辖仪制清吏司走出来的时候，衙司外已经排起了长龙。
不出所料，他报名是走了后门。
洛城报名场合共有四处，持续整整三天，所以他实在不明白这些武者为何会这么着急。
但三天之后又三天，对林待之来说也不知是煎熬还是享受。
回到寄月湖边的醉月轩，林待之打包了两壶酒。
径直走到楼下，沿着市井里烟火味十足的古街走到两步，来到了一家门楣破旧的当铺。
从布局上看，这当铺就紧靠在偌大的醉月轩身后，仅仅一墙之隔的距离。
如果为了省事，以林待之敢于跳井的身体强度，甚至可以直接从楼上跳下来。
但那太难看，也不符合他身为灵枢处首席探灵师的身份。
心里这样想着，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坐在柜台后的老者正捧着一本书，天窗外的光束透过灰墙边的蛛网，落在了他花白斑驳的前额。
听到有客人来，灰袍老者没有抬头，只是有嘶哑的声音传出：
“典石成金，帮人所需，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尽管拿出来看看。”
林待之没有说话，伸出手在柜台轻扣了三下。
老者这才抬起头，道：“竹喧归浣女？”
林待之开口：“莲动下渔舟。”
老者正色道：“客人有什么想问的？”
“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关于明蕴宗柳飞，之前你们在京合作的邸报中有过描述，想来最近也有人打探，我想问的是他最近在做什么，去了哪里。”林待之在柜台上放上一片金叶子，问道。
老者没有接手，只是说道：“柳飞可是四品高手。”
林待之又放上一片。
老者看了一眼那片金光，语气认真了些：“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竹喧楼承担不起明蕴宗的怒火。”
“您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林待之开口，提醒老者自己只是一个小小探灵师，并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老者看着桌上两片金箔，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林待之又放上两片。
老者顿时笑逐颜开：“没有人会和金子过不去。”
收过金叶子，老者拿出一页黄纸，簌簌写上一排潇洒到难以言明的字体，似草非草，有如丹方。
火点燃黄纸，放进了身后的银盆。
清风骤起，纸灰转眼便烟消云散。
不一会，老者就从身后摸着一张折子递了出来。
林待之接过收起，抬起手：“第二个问题，传闻里凤凰都是祥瑞的化身，以朱鸟、斑斓的翎羽现身世间，古籍当中有没有记载过通体漆黑，性格两面的凤凰，如果有，那是怎么一回事？”
听完这话，老者陷入了沉思。
他没有再去重复刚才的步骤，而是说道：“这个问题并不在竹喧楼的掌控当中，客人可以明天再来，带好钱财即可。”
“嗯。”林待之点了点头，他本意也并不是想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客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倒是有一条消息，不知道值几个价钱？”
“哦？”老者来了兴趣，稍微坐直了些：“客人不妨说说，对于我们没有掌握的消息，我们会评估并确认真实性，给出合理的报酬。”看書溂
“大泽畔青丘山那位，现在就在洛城。”
林待之说完这话，只听得柜台骤然一震。
老者原本浑浊的瞳孔猛然绽放出明亮的光彩，放在前桌的手印出了一道掌印。
他站起身来，定定看着林待之：“此言当真？”
林待之并没有被他突然迸发的气息吓到，说道：“分毫不假。”
“这件事我需要立马禀告楼主，如果消息属实，竹喧楼会立马奉上一笔报酬，这些您先收着。”老者将之前的四片金叶子还了回来。
林待之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平静接过，然后转身离开。
老者也从柜台里走了出来，拉下帘幕前的门，挂上了“打烊”的字牌，然后身形一转，在一个没有人看见的地方直接翻身过了墙。
到了房屋深处，一盏盏将烛火点燃。零星的光点四处相连，汇集成一个个玄妙的图案。
他在烛火合围中盘腿坐下，然后闭上了眼。
随着一阵阴风拂过，火光摇曳中，老者打了个冷颤。
下一刻，好像整个人都升华了一般，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放眼皆是青葱，竹涛阵阵，隐隐有笛声轻扬。
这是一方竹海。
那最深处有一片湖，湖边有三三两两的竹制平房，围得极为规整的篱笆中甚至还能听的些鸡鸣鸭叫。
竹海翻滚，分开一条小道，老者向着湖边走去。
篱笆围着一大块农田，以及有着整齐葡萄架的小院。
有两个容貌极其相似的清丽少女正在做着农活。
见有人前来，修剪葡萄藤的少女看了过来，走过去推搡了一下提着菜篮子择菜的女孩。
两人齐齐站起，冲篱墙外的老者开口道：“何事惊扰楼主？”
“属下有要事禀告！”老者知道眼前这对双胞胎是楼主多年前救下的，不敢怠慢，恭谨道。
两个女孩本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身形一顿，她们在脑海里听到了一个声音，于是改口道：“楼主在里面等着了。”
老者不作迟疑，步入房内。
房间并不大，书桌前有一个青年，容貌看不太真切。
他坐的笔直，正把玩着手里的紫竹笛。
“楼主大人，有个不得了的消息。”老者拜见道。
“什么事。”青年没有抬头。
“属下得到消息，九尾狐来洛城了。如果该消息属实，那么计划恐怕要做出改变。”
听了这话，青年搁下手中的紫竹笛，指尖在桌上轻点，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好了，我知道了。”
然后又开始把玩起紫竹笛。
好一会，他才发现老者还恭谨地站着。
“还有什么事吗？”青年温和笑笑。
老者很是吃惊楼主波澜不惊的反应，试探问道：“难道这件事是假的？”
“不是。”青年轻轻摇头。
老者这才安下心来。
“诶。”老者察觉到了不对。
这种绝世狐妖来了洛城，他怎么就能安心，只能苦笑着为难道：“那可是半步仙凡的大妖啊。”
“无妨。”
“属下还有一事相求。”听见消息属实，老者只得摇摇头，将这事搁置一边，问另一个消息：“给出消息那位问起了一个有关凤凰的传说，也不知道凤凰这种神话当中的灵兽是否存在。不过楼主学究天人，应该能窥得一二。”
“凤凰？”青年来了兴趣。
老者于是将林待之问题一一转述。
青年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好一会，他才问道：“那人是谁？”
老者自然明白是问的卖他们消息和提出问题的人。
于是恭谨回答：“是灵枢处的探灵师，林待之。”
然后又开始介绍起了林待之在户部那边简单而单薄的生平。
“属下觉得，这个林待之很是可疑，至少资料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只可惜咱们竹喧楼成立时间太短，对于诸多往事，底蕴上还是稍显不足。您看是不是要进一步对他进行调查？”老者说完，便恭谨等着楼主答复。
“不必了。”青年摆了摆手，说：“他要的信息晚一点我会递交给你，你直接给他便好。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是，属下告辞。”
话音落下，老者身形便慢慢虚化，最终消散开来。
青年脸上的云雾也就此散去。
这是一张极为英俊温和的脸，柳叶眉下，凤目如漆，眼中深邃得仿佛就是星辰大海；唇薄而樱，看上去略失血色，稍稍一抿就成了一道线。
青年摩挲着手里的紫竹笛，目光不知看向了哪里，嘴里不自觉念着：“林待之？林……待之？”
好半天后，他才传音屋外：
“梅兰、梅雪，送我出去看看吧。”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