篱笆小院的门紧闭着，大雨冲刷着那架水车，水流如瀑。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短暂地照亮了地面，沉闷的雷声隆隆而响，山间小路上已经满是混杂着泥土和草叶的水。
风倾苓跪在小院之外，怀里躺着商泣云，她低头看去，那张俊美的脸已经剥落了一半，露出了白骨；另一半脸上，肌肉近乎枯死，满布着裂纹；他的两只手都已经白骨森森，胸膛塌陷、两腿都明显干瘪了。
他那污浊不堪的衣袍，就像是大了一圈，搭在他的身上。
在他体内的两种诡异力量，一个在缓慢侵蚀他的仙灵，一个几乎毁掉了他的本源。
如果没有风倾苓不断以仙力压制，商泣云此时早就死透了。
门开了，钟无期老迈的身影出现在风倾苓眼中，让她惊喜莫名，可钟无期看了眼商泣云后，面露悲切，缓缓地说道：“即便让他恢复到原本面貌，他也会修为尽失，只能做一个凡人了，而且……活不了多久。”
风倾苓刚露出一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呢喃道：“怎么会这样？祖师爷，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钟无期摇了摇头，说道：“这是鬼族的秘法，来自鬼皇，即便有玲珑骨和墨玉莲，也无法让他彻底恢复，能保持人身渡过最后一段时光已经是极限了。除非……罢了，恐怕吾皇也无计可施吧。”
即便是钟无期也找不到魔皇，除非她自己愿意出现。何况皇者之道各有玄妙，即便是乱古之后的皇道第一人也还是有力所不及之处。
风倾苓的心沉了下去，长生殿的后辈弟子中，除开宫亦谣，就数商泣云最为惊才绝艳，可命运对他如此不公，竟要让他这般凋零。
“请……祖师救泣云一命。”风倾苓垂下头，无力地说道。
钟无期点了点头，让风倾苓带着商泣云进了小院，安置在一间茅屋内，随后风倾苓就离开了。
篱笆小院重新重归寂静，只有雨声和雷声交织在一起。
这场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沐火苑内，羽银泠没有昏迷太久就醒了过来，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什么也没想就爬起来去找商泣云，还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鬓发全乱了，两眼中尽是恐慌和泪水。
龙卿言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见她这副狼狈样，赶紧跑过去将她扶起。
“云哥呢？云哥去哪儿了？！”羽银泠抓着龙卿言的手臂，哭喊着。
“风前辈带他去找你们祖师爷了，他不会有事的。”龙卿言安慰道。
“我要去找他……”羽银泠一边哭着，一边站起来往外跑，把龙卿言都给推开了。
“等下！”龙卿言连忙上前将她拉住。
“你放开我！”羽银泠愤怒地将龙卿言甩开，冲出了房间。
龙卿言叹了口气，赶紧去追，怕羽银泠出什么意外。他心中有愧，明明答应了羽银泠要将商泣云活蹦乱跳地带回来，可他去晚了，商泣云被人算计，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几乎死掉……
在山间小路上，羽银泠遇到了风倾苓，立刻泪如雨下，几乎是扑倒风倾苓身边，用近乎哀求地询问商泣云的情况。
风倾苓看着羽银泠，轻声一叹，将钟无期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她。
羽银泠跌坐在地，满脑子都被“商泣云时日无多”这个事实占满，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风倾苓看了看她，对随后赶到的龙卿言说道：“太子殿下，请你继续照看好圣女，我还需要坐镇终南峰，以免泣云的事引起本门的动荡。”
“前辈放心，圣女交给我便可。”龙卿言点了点头，心疼地看着羽银泠。
风倾苓离开了，龙卿言想劝羽银泠回沐火苑等消息，但她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任雨水打湿全身也一动不动。
龙卿言叹了口气，挥手架起一道光幕，为羽银泠挡住雨水，释放出太阳之力围绕着她，为她烘干了全身的水。
然后，他就默默地站在一旁，陪着羽银泠，等待着。
雨，还在下，像是天上的江河溃堤、大海倾覆，一如此时羽银泠的内心。
……
苏辰醒来的时候还能听到窗外的雨声，噼里啪啦地和下冰雹没什么两样，也幸好晚上突然下起了雨，老苏家的四个媳妇儿才肯收工。
紫仙正在梳妆，眼角余光扫到苏辰，笑了笑，说道：“不多睡一会儿吗？外面还在下雨呢。”
“睡不着。”苏辰一边更衣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总感觉这场雨下得人心慌，就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嗯？你怎么会有这个感觉？”紫仙好奇地问道。
苏辰皱眉想了想，耸肩道：“我也不知道，没来由地就这样觉得，唉……”
紫仙愣了下神，疑惑地放下了梳子，带上珠钗后就和他一起下楼了。
曦月三女早就下来了，正无聊地坐在客厅里，花霁语还在抱怨下这么大的雨，想出去溜达都不方便。
两个徒弟冒着雨跑了过来，居然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李明世笑嘻嘻地说道：“师父，雨这么大，今天就不用对我们特训了吧？”
苏辰呵了一声，冷笑道：“这天气不是正好么？”
李明世和南宫旻笑容僵在了脸上，苏辰嘿嘿笑道：“雨中打坐也是一种修炼，去剑心树下好好感受下自然天地吧。”
“是，师父。”两兄弟哭丧着脸出去了。
宫亦谣略带责备地说道：“有你这么折腾徒弟的吗？”
“没事，他们好歹也是金丹修士，淋点雨不碍事的，还更容易让他们内心安静下来。”苏辰浑不在意地说道，“以前师父就是这么教我的，还时常在下雨的时候指导我练剑呢。”
四女朝他翻了翻白眼，心疼起乖徒弟来。
苏辰陪她们聊了会儿天就说道：“我去看着他们两个，你们自己先玩吧。”
“我也去教他们两招。”曦月兴趣盎然地说道。
“一起去吧，反正我们也不怕淋雨的。”宫亦谣笑了笑，对众姐妹说道。
苏辰抓了抓头，就同意了。
还没出去，宫亦谣的传音符就亮了起来，漂浮在她面前，里面传来了龙卿言的声音，很低沉，就像是满怀心事一样。
等他说完事，竹楼里就陷入了死寂，宫亦谣脸色发白，连传音符掉在了地上都没注意到。
“走，去长生殿。”曦月阴沉着脸，不由分说往外走去。
……
这场雨从昨夜下到第二天，都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雨势要小了一点，也没有打雷闪电了。
宫亦谣、曦月、花霁语和紫仙急匆匆地跑进沐火苑，却只见到龙卿言守在院子里，朝她们招了招手。
四女连忙去看羽银泠和商泣云了，苏辰探望商泣云后来到龙卿言身边，向他问起了具体的情况。
“鬼族秘法，还有僵尸……”苏辰沉着脸说道，“鬼族会有炼尸之法并不奇怪，因为血尸宗的重现就是鬼族在推波助澜。这次平岩谷被灭门，怎么看都是冲着老商而去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惜钟老前辈在重新祭炼天光琉璃灯，没法重现真相，否则就知道该怎么给老商报仇了。”龙卿言愤恨地说道，“那些僵尸明显有人在操控，可当时我赶去的时候，只顾着救老商，没来得及管幕后的人。”
“天光琉璃灯用不了，那我们就再去平岩谷一趟。”苏辰说道，“叫上阿月一起，这次得靠她了。”
“好。”龙卿言点了点头。
“银泠怎么样了？”苏辰问道。
“老商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时日无多，她差点就疯了。”龙卿言轻叹道，“现在想想，幸好当时是我去找老商，如果是银泠或者其他长生殿弟子去，搞不好就回不来了。”
“曲陵角和徵无弦呢？”苏辰皱眉问道。
“他们？”龙卿言愣了一下，摇头道，“我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他们，据说是在闭关修行呢。你为何提起他们？”
“没什么。”苏辰摆了摆手，低声说道。
曦月出来了，径直到他们两个面前，说道：“走吧，去平岩谷。”
苏、龙二人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三人直接就出发了。至于羽银泠和商泣云，交给宫亦谣她们照看就行。
流云舟直接穿梭空间来到平岩谷，这里的护山大阵已经被龙卿言毁了，所以三人很顺利地进入了其中，来到最后商泣云出事的地方。
至阳至刚的太阳之火还在燃烧，龙卿言昨晚走得匆忙也压根没想到要收走自己的力量，这会儿才灭了太阳之力化成的火焰。
曦月二话不说，从储物香囊里拿出了一截商泣云的衣袖，开始施展时空回溯之法。
苏辰和龙卿言变成了灰白色，再次回到了昨天。
从商泣云进入平岩谷，到遭遇第一个怪物，再到被绝仙境僵尸逼得使用“恨长生”，最后拖着虚弱残躯在密林中求生……这一幕幕刺激着两人，心中怒火极盛，恨不能立刻就揪出凶手来大卸八块。
那个女人的声音自然也被重现了，让苏辰更是杀意滔天。
曦月收起了法术，因为他们只能看到这么多，不过苏辰显然抓住了最重要的线索。
“那个女人是谁？”龙卿言问道。
“群玉，月下瑶台仙主的弟子，曾经被我斩首，但元婴逃掉了。”苏辰咬牙切齿地说道，“没想到月下瑶台还和鬼族有关联。”
龙凤眼中都有杀意，曦月直接说道：“那我们的目标就很明确了，就拿月下瑶台开刀，直接杀到鬼族现身。敢动我们的人，本宫不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誓不罢休！”
“好，先回长生殿，月见还被关押在终南峰，找他摸清月下瑶台所有的据点，然后在去剿灭那群毒瘤。”苏辰冷声说道。
三人商定后，直接返回长生殿了。
他们面见了风倾苓，将月见从长生殿的地牢中提了出来，他被关押了数十年，修为一直被封印，无法修炼，直到今日都还只是元婴期。再见到苏辰时，月见既恨又怕，然而连骂他两句都做不到。
苏辰可不管他会如何，元神直接侵入月见的识海，毫不客气地搜索起月下瑶台的所有讯息。
巨大的修为差距下，月见根本无力抵抗，两眼翻白，痛苦到连声音都发不出，等苏辰收回元神后，他已经彻底变成了白痴。
“你们打算三个人去围剿月下瑶台？”风倾苓得知他们的打算后，不由得大吃一惊。
“足够了。”苏辰说道，“他们的仙主都被我杀了，剩下的人最强也就绝仙境，而我们都有至尊境力量在身，没什么好怕的。”
“前辈，这段时间请您守护好长生殿，月下瑶台和鬼族说不定会针对长生殿采取行动，还有风家，也需要注意。”曦月说道，“老商的仇，我们来报，月下瑶台这次彻底激怒我们了。”
“好，你们一切小心。”风倾苓深吸了口气，郑重地答应了。
……
扬州东北部的一个无名山村外。
一个空间传送大阵浮现在半空中，金属战船驶出，船头上的三个人俯瞰着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无名山村。
同一时间，村子里的人蓦然抬头，发现了流云舟。
有仙境之威爆发而出，向着流云舟冲击而去，但流云舟外浮现出了一层光幕，将这股绝仙之威挡下。
“用不着废话，直接动手，一个不留。”龙卿言冷然说道。
曦月心念一动，流云舟的防御之阵瞬间转变成了攻击法阵，密集的仙光爆发而出，毫不留情地轰向地面。
这是绝仙境的力量，那些在村子里的也都是月下瑶台的人马，除了一位绝仙，并没有更强的人，被这仙光轰击得哭爹喊娘，接连化成灰烬，一个逃走的都没有。
“竖子敢尔？！”一声怒喝响起，那唯一的绝仙腾空，挥手撕裂空间，想把流云舟吸入虚空之中。
攻击法阵有瞬间转变为防御法阵，流云舟仙光四溢，抵住了虚空裂缝的吸扯；龙卿言和苏辰同时出击，一个动用了龙气，一个解封了青锋剑，两道至尊境的力量横扫而出，那绝仙在惊恐的大叫中死得连灰都不剩。
待两人收回力量，曦月也确认了没有活口留下时，三人就转移了战场，去了月下瑶台的下一个据点。
这个据点位于扬州与徐州的交界，在一个山坳里，流云舟的到来自然也惊动了这里藏着的人，不过这个据点连绝仙都没有，最强的也就是几个天仙，被动用了至尊境力量的苏、龙二人直接斩灭，所有月下瑶台的门徒全部葬身，一个都没逃出去。
然后，又是下一个据点……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