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老鬼仍旧念念不忘的，默默掀起轿帘。他默默地看着那马家的灯火通明，不自觉便湿润了眼眶。
就在这时，我却瞧见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也徘徊在马家的院子当中，暗暗守候，一直不肯离去。
这身影自然不是旁人，竟是春茶！
就如严老太太曾经所说，春茶现如今仍旧是20岁的模样，一袭白衫，玲珑剔透。
而那屋子之中，已经四十多岁的马前程，现如今看着，却比他亲娘还要苍老不少。
这世间，人非人，鬼非鬼！鬼慕人，人羡鬼，谁都不觉得自己好。
回到严府后，这件事也算是彻底落下帷幕。黑衣老鬼决定最后两日的时间，都要陪在自己的老伴儿的身侧。
而朱文杰也下定决心，不顾违背父母之命，宁愿做一个上门女婿，也要把严嫁的女儿，严笙萍娶进门。
严老爷封给我爷一大笔赏银，我爷却半个字儿都没要。
我爷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严老爷道。
“严老爷，您是为人父母，我是为人爷爷的。都是家中长辈，活这一辈子，说实话，钱财对于我老头子而言，等同身外之物。现如今，我只惦记着俺孙儿的前程。”
我爷一边说着，一边十分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
“严老爷，我，我听说，朱先生会一直留在严府，然后负责教养您的几个孩子。我，我不知……”
我爷这边话还吞吞吐吐，没有说完。
那边严老爷便哈哈一笑。
“王掌柜呦，我正要找你说这件事儿呢！我早就同文杰商量过，希望他留下负责教我家儿女西洋科学。
最近一段时日，我爹娘的事儿，还有劳您家大孙，文杰也是十分喜爱那孩子，一直跟我说着，想把那孩子收个徒弟。
老掌柜倘若不嫌弃的话，就让您家孙子每天到我府上来，我在厢房那边腾出来了两间空房，改成了一个新型的大学堂，里头堆放了好多文杰从西洋带回来的奇形怪状的道具仪器。
说实话，这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我家两子一女，老大现如今都已经能帮我做生意了，年岁比较小的娃子，就那么一儿一闺女，您就让小金生也到我家来，跟着我家的孩子一起学习便是。”
原来，我爷最近这一段时间的古怪行为，那么一个抠门儿精，忽然之间变得大方起来。他竟是始终把我说的话记挂在心上，变着法的，想要把我弄进严家，可以跟朱文杰一起学习。
我爷听到严老爷如此通情达理。瞬间忍不住挤出了两滴眼泪，他用自己干枯的老手，揩揩自己的眼睛。
“好，好，跟着朱先生一起学西学，这回，俺们王家总算是有希望喽！”
我去严家上学的第一天，我爷特意早早就起了床，他用一个金色的大铜盆，装了一大盆温水，然后特意寻出一条崭新的手巾。让我帮忙搬梯子，爷说，他要擦我家的牌匾。
“爷，好好的，擦牌匾作甚？”
爷意味深长道：“你如今跟着朱先生一起上学，将来定然是个有出息之辈。咱们老王家祖辈升官发财的期许，将来也就指望你替咱家完成喽！”
我爷一边说，一边干净利落地爬上梯子。他把那一块儿纯实木的，不知道延用了几十年或者上百年的老牌匾，擦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上面被阳光一晃，光洁璀璨。
我远远的望着牌匾之上，升棺发财四个大字。仿佛听见了我爷爷每次在死者的灵柩前大喊的那一嗓子——“升棺喽！”
那天，我带着我爷给我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将这些东西用牛皮纸，工工整整包好，然后抱着出了门。
我爷站在棺材铺门口，在我的背后冲我喊着。
“大孙儿。升官发财喽！”
我笑嘻嘻地赶往严府，那是我第一天上课。
我从侧门走进严府，被汉奸头管家带着，来到了严老爷给我们准备的学堂。
这里装扮的跟平常的私塾完全不一样，俨然像是一个新式的学校。
窗户上镶嵌的是透明的洋玻璃，隔着玻璃，可以清楚的看见教室内的模样。这里最前排只有四张桌椅。
严老爷家中有三名子女，还有一个是我。四张桌椅，应该属于朱文杰的四个学生。
教室的最后排，有几张舒适富贵的罗汉椅。那几张椅子，却不知是给谁坐的。
教室的最前头还有一个大大的石台，台子上面摆着一张十分宽大的桌案，桌案上面堆着几本书，还有那天我在朱文杰房间看到的显微镜仪器。
屋子最前方的墙面上挂着一块儿硕大的黑色的板子，我不晓得那个板子是什么东西，可是我却隔着透明的窗户看，朱文杰手中正握着一只白色的，有些像裁缝用的滑石片儿一样的东西。
朱文杰拿着那东西，正在那块儿黑色的大板上写着字。
我战战兢兢走进教室，教室里除了我和朱文杰，还没有其他的人。
“朱，朱先生！”
我有些不大好意思叫出口。我憨憨的抓抓自己的头发，然后恭恭敬敬的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便要磕头。
朱文杰被我这举动吓了一大跳，他立刻放下手中的白色东西。然后走到我的身边！
“小爷们儿，你这是干啥！”
我仰起头，眼睛瞪得老大。
“俺爷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学生第一天进私塾，都要给先生磕头的。”
朱文杰立刻把我扶起来。
“咱们现在不兴这个！你要是想尊敬我，不用管我叫朱先生，叫我老师就成。更不用什么下跪磕头，你只要对我鞠个躬，问一声老师好，那就算是尊敬我了！”
“鞠躬？”我疑惑的皱着眉头。
“不是对死人才三鞠躬吗？”
朱文杰被我问的，不知说啥才好。
“这……这是不同国家文化的迥异与碰撞！呃……只要鞠躬一次就可以，不需要三鞠躬的！”
我便听话，恭恭敬敬的对着朱文杰一鞠躬，口中大声喊着：“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