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关电视的动作落在杨慧眼里无外乎是一种避让，又闻此言，杨慧费力地将眼睛睁得大了一点，怒其不争地剜了她一眼，“那个阮明珠，是你在电影学院的学姐，也就比你大了一届而已，你看看人家现在的发展势头，再看看你，人和人的差别怎么这么大？”
秦悄了解杨慧的脾性，她身上极度不舒服的时候，会想当然地把这份痛苦迁怒到她身上，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愿意忍受杨慧尖酸刻薄的也就只有眼前这个女儿了，故而秦悄只是默默听她奚落着自己，对此不发一言。
许是那股不良反应比之前更加强烈，杨慧做了个深呼吸，还是能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感涌上来，她嘴上一刻没停，“你也就是这么一副窝囊相儿，自从你爸死了、秦家散了，你就再没有小时候那股傲气了，你说我们从小给你吃好的穿好的，可不是为了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阮明珠得影后，那一大半功劳不都应该是你的？她那些上了院线的电影，但凡是背镜，都是你拍的吧，甚至一些侧脸也是你拍的，这份窝囊气，也就你受得了？”
“现在可好，人家年纪轻轻就做了影后，你才刚正儿八经签公司，从起跑线开始就落后十万八千里了，以后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唉！我命苦死了，嫁了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早早就把自己交待在监狱了，养个女儿也是个不成器的，我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秦悄被杨慧奚落地抬不起头来，用眼睛盯着杨慧胳膊上的一处针眼，细细擦着她的手腕，“妈，你要是觉得身子难受，就先闭着眼睛休息一会儿，晚会儿要是难受得厉害了，我去护士站要几片安定片来。”
“怎么，不乐意听我说话了？我这还没人到枯木呢，你就盼着我闭上眼睛了，永远睡过去好不好？”
杨慧嘴上不饶人，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听起来像是要把肝肺都咳出来，她就是这么一个脾气，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人爱不起也疼不下去的人，面对这么一个命数即将消失殆尽的人，秦悄只能把所有的好脾气都给了她，仰起脸无奈地笑了笑，笑得很苦涩，“妈，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渴不渴？要不我去倒杯温开水给你？”
“我不渴，就这样躺着挺好，你不要嫌我说话难听，我也是为你着急，你当年拼死拼活以专业课、文化课双料第一的成绩考入电影学院，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混出个名堂来，我也知道，你现在这样不上进是在心里怨我呢，要不是我和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拖累你，你现在好歹也本科毕业了不是……”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糊话，秦悄听得眼酸，面上却一直陪着笑，“我知道，我都知道，没怨您，真的。”
后来杨慧又用极低的音量说了很多陈年旧事，秦悄听得不是很清楚，便也没当回事，等到杨慧迷迷瞪瞪得睡过去之后，她站起身，替杨慧掖好被角，双手不经意触到一具干瘦的身体，入院这段时日，杨慧虽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但好歹一直咬牙撑着，撑过了好几轮化疗，但往昔那尊养尊处优的丰腴身体到底被消耗成了一把干骨头。
中途主治医生来查房，专门把她喊出去说了说杨慧的情况，总之不是很乐观，让随时准备着。
准备什么，医生没有明说，大概是担心她承受不了。
杨慧中途又醒了一次，迷迷糊糊地发起疯来，大喊大叫的，后来又默然地面对着墙壁泫然泪下，直到把身后最后一点劲儿都折腾完了，才终于陷入到相对来说比较踏实的睡眠状态。
好不容易将杨慧哄睡着，秦悄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忙了一天，按照常理来说应该很累了，可她这会儿完全没了睡意，对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儿呆，然后从口袋里找出手机，下意识点进微博。
登陆账号，私信里躺了很多粉丝的新年祝福，秦悄一一看过，挑了几条回复，然后滑到热搜广场看了看。
关于阮明珠的几个热度词条还悬挂在广场最显眼的位置，其中一条词条，因为转赞评人数最高，已经攀爬到了前三的位置。
#影后阮明珠疑似与傅氏大公子好事将近#
评论的人越来越多，粉丝一片欢呼声，比过年还要热闹，这条热搜的热度一直持高不下，已经接近凌晨了，还在往第一位列攀爬，秦悄眉头拧了拧，只是粗粗扫了一眼标题，没点进去就退出了微博软件。
京州全城都在狂欢玩闹，等待着新一年的到来，唯有医院这种地方，一如既往的冷清寂寥，偶尔有一点声响，那也是某个病房某张病床上的某个病人因为忍受不了病痛带来的身体折磨而低声喊疼，除此之外，无论是躺着的病人还是陪在病床前的家属，一概都闭紧了嘴巴，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因为病人们最需要的是安静的休养环境。
身处住院区的人们，尤其是重症、绝症区，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恶性循环的黑洞，在这里，不会有旧年和新年交替所带来的喜悦，有的只是不知所谓的等待，等待痊愈或者是死亡，总归太阳和灯火都不会偏爱这里。
在杨慧眼里，秦悄自觉放弃了之前的锐气，宁愿屈居人下做一个替身演员，给别人做嫁衣，可对于从不过问债务偿还情况的杨慧来说，她自然不会知道给阮明珠做替身赚到的钱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补漏洞，在当年，这是一条不得不走的路，更何况，时至今日，她已经成功摆脱了阮明珠的控制。
但事实是，她走完一条黑道，立马有下一条黑路在等着她。
她已经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
秦悄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刚才之所以没有点进那条热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