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三奶奶的哭声戛然而止，抬眼小心翼翼的瞥着裴老夫人。
这语气和这话，莫名叫裴三奶奶有些不敢往下接了。
这小佛堂里常年不见光亮，就连裴老夫人念佛的时候，边上也只点一盏昏黄的烛火，窗户更是关的死死的。裴老夫人坐在上首，整张脸几乎都被笼罩在黑暗当中，可裴三奶奶却能感觉到裴老夫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阴沉。
这阴沉让裴三奶奶瞬间有些胆怯。可她人都来了，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裴三奶奶在心底给自己鼓了鼓劲儿，吞了下口水，点点头说道，“老祖宗英明.......这也不是孙媳想闹着分开的，主要是，咱们这个家里头现在谁都看不上谁，二嫂那边前一次和孙媳闹过以后，就连孩子们都不常来三房了，到底还是一家人，大人间的矛盾扯上小孩子，这多少都有些过了的.......孙媳也是为了咱们裴家着想！”
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裴三奶奶心底都有些恶心。她现在巴不得这个家赶紧分了，把三房该得的那份银钱和财产都给了她才好。至于裴家其他人过成什么样，裴三奶奶才管不着呢。二房不叫他们家孩子和融姐儿几个玩儿，她高兴得要命！
可这话肯定不能说给裴老夫人听，这点裴三奶奶心底还是有数的。
她专挑着裴老夫人最在意的点去说，就好像拿钝刀子戳裴老夫人的心头肉一样。果然这话一说完，裴三奶奶就瞧见裴老夫人的唇角越发往下拉了拉，瞧着像是气极了。
裴三奶奶咬着字，分外伤感地道，“都说是一家子，可如今这样，若再拖下去，可就要成仇人了！”
春嬷嬷听她越说越过，终于没忍住往前踏了一步，低声道，“三奶奶这话可严重了。”
裴三奶奶打着要分家的主意来，又用这些话逼着老夫人，这字字句句的，哪一点不是在说，这个家若是再不分开，他们就要成仇了？老夫人可最在乎裴家内里的和睦了，裴三奶奶这话，当真是往老夫人的伤口上撒盐。
“春嬷嬷也别嫌弃我危言耸听！我一贯是个胆小怕事儿的，这点，满府里还有谁不知道？但凡是能有别的路子，我都不敢多说一句！可这次大爷是怎么打三爷的，大嫂又是怎么把我的脸抓花了的，这些，嬷嬷你前儿也不是没瞧见！你瞧瞧，你瞧瞧，我这手上，一道道的都是大嫂抓挠的痕迹！这若是还没点儿动静，往后我们三房在府邸还怎么过日子？那些下人奴婢，谁不是看人下菜碟的！”裴三奶奶伸出胳膊来，把袖口往上撩开，指着自己手上几道红印子，哭腔里夹杂着满满的恐惧。
“三奶奶！”
“行了。”裴老夫人开口，打断了春嬷嬷的话和裴三奶奶的哭声。
两个人齐刷刷看向裴老夫人，一人眼底满是担忧，一人眼底则是止不住的兴奋。
裴老夫人慢慢捻着佛珠，说的话也极慢，“分家，分了也好。阿春，去个信给族里吧，让他们请了族老来一趟，抽个日子，把家分了。”
春嬷嬷眼眶一红，嗫嚅着喊了一句老夫人。
裴三奶奶却不一样了，兴奋的差点儿从位置上跳起来！但又意识到这到底是在裴老夫人跟前，她可不能把人得罪死了，到时候分家产，她们三房还得在老夫人面前再卖卖乖，争取多拿几处铺子呢！
“多谢老祖宗体谅咱们。三爷方才还念叨着不叫孙媳过来，生怕惹了老祖宗不高兴。”裴三奶奶压抑着满心的激动，一边用帕子擦着脸上的余泪，一边哀哀戚戚地说着话。
她起身还想往裴老夫人那边凑过去说几句讨好的话，但春嬷嬷已经两步挡在了她身前，板着一张脸道，“三奶奶话都说完了，也该回去了吧？”
裴三奶奶目的达成了，被她这么一呛，倒也没不高兴，反正老太太已经同意分家了，她只要回去等着族中来人分家产就是！
想到这里，裴三奶奶便也没多话，只说了句孙媳告退，就忙不迭折身往回走了。
春嬷嬷瞧她那欢快的步子顿时气得不行，胸脯剧烈起伏了好半天，还是没能憋得住心底这口闷气，“三奶奶这是在逼您！老夫人您何必顺着她的话点头，您瞧三奶奶那样，哪里把您放在眼底了......”
“阿春，”裴老夫人把佛珠放在一侧的木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春嬷嬷，又好像是透过春嬷嬷在看另一个人。她的语气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来情绪，“这么多年了，我也累了。”
春嬷嬷一肚子的埋怨和替裴老夫人不值的情绪，在听见裴老夫人这话以后便都强行咽了回去，她眼眶通红地往裴老夫人身后挪了两步，用手替裴老夫人摁着脑袋两侧的穴位，轻声道，“老夫人既然累了，那就抛开吧。左右，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替他们操心这许多，他们也不领情。”
春嬷嬷心头一阵说不上来的苦涩。也许老夫人对四爷是有些偏执和过分的，但对大爷二爷和三爷几家，却一直是不偏不倚，每家她都放在心尖尖上的。老夫人年事已高，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裴家内里和睦，子孙携手再让裴家回到从前世家大族的位置上。为了这个，老夫人这些年来付出了许多努力，可大爷二爷和三爷，都不是那块料子.......
叫春嬷嬷来说，这家里头，只有四爷是有那个本事的。可四爷又因为三老爷和三夫人的死而恨着裴家.......老夫人也防备着四爷。哎！也许裴家的运势，真的到头了。
裴老夫人闭着眼睛，听着春嬷嬷低低的抱怨着裴三奶奶等人不懂事儿的话，脸色倒是慢慢恢复如初，“行了，多说无益，他们要分家，那就分了。这一年，小四成了婚，他娶的那个媳妇多厉害，你也瞧见了。我老了，帮不了裴家多少年了。老大老二和老三，对当年的事情都是一知半解。小四现在最恨的是我罢了。若是分了家，能叫小四看顾着他们一些，我也就放心了。”
春嬷嬷手上微微一顿，四爷，会看顾其他几位爷吗？四爷两口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想想现在还在屋子里愁的来回打转的夏嬷嬷，春嬷嬷打了个激灵，她总觉得这分了家以后，裴家才是真正的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