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绾说完这话，才发现一道极浅的蓝色身影，自院落的拱门处经过，眸光微沉，快步跟了上去。
眼看那抹极浅的蓝色身影已然到了拐角处，苏若绾冷然出声：
“站住！”
闻言，那抹瘦削颀长身影倒是没有再走，却也没有回头。
苏若绾行至他身侧站定，视线平视前方，声音如眼神般平静无波：
“不管你方才听到了什么，我劝你最好管住你的嘴。其实即使你说出去，陶其华都被皇上收回了安定侯的侯爵之位，陶蓁蓁更是戴罪之身，你觉得朝中还有何人愿意去帮他们？”
“陶其华和陶蓁蓁有罪，陶夭夭没有。”
男子的声音极冷，却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脆弱感。
闻言，苏若绾笑得讽刺：“你是嫌她对你戏耍还不够？还是侮辱还不足？此时还念着她？还真与你的生母一个德行，她甘愿给我爹当妾，你甘愿为成为女子背地里的情人？”
瞬间，男子周身的气息越发疏离低沉，紧握的双拳彰显着他的隐忍。
但下一瞬，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他不再理会苏若绾的冷嘲热讽，迈着从容的步伐朝前走去。
回到自己在相府偏僻的小院中，一袭素衣的女子立刻笑脸迎了上来，却因看到男子的神情后微微愣住：
“意儿，可是你姐姐又欺负你了？”
“她不是我姐姐。”
苏意从未承认过苏若绾这个同父异母姐姐的身份，苏若绾亦然。
“你这孩子！娘亲的身份着实委屈了你，让你空有才华却难以得到重用。可为何你连今年秋闱都不愿去参与？你爹爹当初同意你去翰林学院，就有扶持你入朝为官的打算。”
女子苦口婆心，想要调和苏意与这个家其他成员的矛盾。
可苏意却并不领情：“那是他的想法，可我不想入朝为官。”
言罢，苏意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是夜，一袭黑影悄然从房间里出来，身后背着包袱。
待黑衣人到了墙角准备跃起时，今日白天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带着不舍：
“意儿，你当真要走？”
黑衣人顿住身形，依旧沉默不语。
女子眼中却有泪光闪现：“意儿，陶夭夭那般伤你，你为何还是放不下她？听娘一句劝，当初她还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尚且还会看你一眼；如今她既已倾心瑾王殿下，便更不可能接受你的！”
“我没想过让她接受我，我也不是要痴缠她”
苏意没有否定自己娘亲的话，而是在自己娘亲开口之前，继续道，“我只是，无法等着她遇难的消息，而无所作为。”
他不想自己后悔！
苏相府的死士究竟是如何的手段，即便苏相从未让苏意有所接触，苏意却早就体会过了。
何况，以苏若绾对陶夭夭的仇意，又是在战场上兵荒马乱，若是没有人暗中相助，陶夭夭当真凶多吉少。
女子自知劝不住，最终只能道：“那你万事小心，记得给娘消息。”
这回，苏意倒是轻轻地点了点头，脚尖轻点飞身出了苏相府。
望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两行清泪才从女子梨花带雨的脸庞上滑落。
她没有强求苏意留下来，因为她知道，儿子与她一样的个性，若是真认定了一个人，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的性子。
一如她当年年轻时不顾族人反对，要嫁给苏相那般。
转身回房时，女子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儒雅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连忙侧身擦去脸颊的泪痕，调整情绪道：“相爷，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妾身院子？”
苏相缓缓朝她走了过去，低头注视着她微红的双眼，无奈轻叹：“雨儿，你不必自称‘妾身’的。在相府，你想要如何，都行的。”
是吗？
女子心底自问苦笑，她早已过了少不更事的年纪，“任性”二字也与她渐行渐远。
她若是不服软，不屈服，不主动来这最偏僻的院子，不故意冷落苏相，苏意又岂能安然成长？
那些防不胜防的阴诡宅斗，她不怕。
但她人微言轻，又没有了强大的背景，更没办法时时刻刻守护着自己的儿子。
她除了妥协示弱，还能如何？
规规矩矩地朝苏相盈盈一拜，女子并没有去管苏相眼中的深情与自责，自顾自道：“妾身累了，相爷也请早歇息。”
言罢，女子转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苏相握住，无法动弹。
“雨儿，你到底要与本相怄气到几时？当年的事情是本相没有保护好意儿，可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为何还不肯释怀？”
文能定天下的苏相，此时却如同一个得不到自己心爱女子原谅的男子般委屈。
他声声保证和质问着：“何况，本相自从有了你之后，就没有再碰其他女子。若绾和府中其他两位庶女，都是认识你之前就已经有了。”
“相爷！妾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女子的情绪一直淡淡的，但眼中的闪烁的晶莹，却出卖着她的情绪，“若非要说怪，那便是怪你为何要帮当年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说服妾身的姐姐入宫。若非如此，妾身的姐姐又怎么可能那么年轻就病逝？她的血脉，不可能只活那么久的！”
“卿妃的病逝，也是意外！”
苏相急于想要解释，“何况，太上皇那般爱卿妃，若是卿妃的病逝真与奸人有关，他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你就没想过，害死妾身姐姐的，可能就是他本人呢！”
“你······休要胡言！”
苏相没想到向来柔情似水的女子，竟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女子也没有与苏相去争辩，眼中的懊恼却做不得假：“怪只怪，当初妾身年少无知······相爷，你回去吧。”
女子三番两次的逐客令，若是换了往常，苏相出于尊重，定然是会离开的。
可今日他知晓苏意离家出走，更加不放心女子一个人在这偏僻的院子中，也不去吵着与她同房，而是就在她隔壁的侧间住了下来。
······
东辰边境的峡谷内，陶其华已经守在宋姝儿的床头三天三夜了。
好在前几日，楚子淮和陶其华一同去救宋姝儿的时候，趁机将陶千烨军营的粮草烧了，他们这几日就没有急着进攻。
但因为边境地理位置特殊，陶其华的两万大军进退维谷，便是能逃出去，东辰地域辽阔，却再难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若逃去别的国家边境，无论是南疆、北宁还是塞外酋长国，都会将他们当作异族入侵而驱赶绞杀。
宋姝儿还没醒，气息越来越弱。
陶其华的心，也跟着越来越乱。
向来注重自己外在形象的他，因为不修边幅，这会儿退去了精致的冷艳公子味，多了股军人的糙味和颓唐，反倒让他更有男人味。
楚子淮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但他不善言辞，只能时不时给他递上一壶酒，陪着他喝几口。
这次，陶其华喝得太猛，被烈酒的那股辛辣味，呛得双眸通红，脑子难得有些昏昏沉沉，拽着楚子淮就问：
“若是夭夭为了你如此，你会怎么办？”
没有外人，借着酒精，陶其华说话就肆无忌惮了些。
楚子淮鹰眸闪过锐色，沉声道：“我不会让她伤成这般。”
“小爷我是在假设，假设！”
陶其华对楚子淮的不配合很是恼怒。
楚子淮却没有因为陶其华的恼怒，而改变先前他的言辞，还越发笃定：“本少只要还能站得起来，只要还在她身边，就不会让刀光剑影有机会落在她身上！”
陶夭夭或许根本不记得儿时的承诺，亦或是将其当成戏言，早就忘记了。
楚子淮却坚持着自己的坚持。
闻言，原本就自责的陶其华越发自责了，气不过推了楚子淮一把：
“小爷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说些好的来安慰安慰我呀！”
“那时，本少就劝你别让宋姝儿去。”
两军交战，岂同儿戏。
“你觉得这是小爷能控制得了的？她······那能力，小爷我若是不依着她，她将小爷给控制后自个儿去，我连配合营救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救出来了，顶用？”
楚子淮实事求是的反问，无疑是在陶其华的心口又戳了一刀。
还tm真是兄弟才干得出来的事情！
二人一来一往间，惊雷焦急地进了帐篷。
陶其华以为是有了陶夭夭的消息，酒一下子就醒了大半。
怎料惊雷带来的却是另一则棘手的事情，东辰国新增了二十万大军，还下了将陶其华当作乱臣贼子的诛杀之令！
这二十万大军，最迟三日便能与陶千烨汇合。
而陶千烨军营粮草的问题，也因就近的琅琊城支撑，得到了解决，这会儿已来势汹汹地进攻而来。
“小爷出去看看！”
陶其华早不稀罕东辰安定侯的头衔，这会儿都以“小爷”自称。
可楚子淮却一把按住他：“你守着她，本少出去会会陶千烨！”
“不行！就算宁远侯交出兵权不问朝政，这会儿人也在京城，你若是出面，他绝对会受到波及！”陶其华知晓楚子淮带兵打仗的能力绝不会在自己之下，但他却不愿让更多人沦为沈之修稳固朝纲的牺牲品。
楚子淮想了想，将黑巾蒙了面：“本少这般出去，他不会认出来的。”
顿了顿，看着眼下一片淤青的陶其华，楚子淮无声一叹：“你守着她吧，别再让自己后悔。”
楚子淮的话没有说得明白，陶其华却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楚子淮这是在隐晦地告诉他，万一宋姝儿这回真不行了，至少最后的时光，陶其华是守在她身侧的。
言罢，楚子淮也不等陶其华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出了营帐。
这峡谷只有一个如同葫芦口般的入口，易守难攻。
即便如此，十万大军压近的车轮战，依旧让陶其华的军队有些吃不消。
“大人，不好了，他们另一支军队绕到了侧面，对我们埋伏在那里负责落石的兄弟们展开的进攻。”
“山头伤亡如何？”
“······全军覆没！”
这条消息，还是最后一名士兵舍命发出来的。
楚子淮的眼眶微热，便是他在冷硬，与这帮兄弟们同吃同睡了几个月，怎会没有感情？
压抑住情绪，楚子淮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正面的攻击呢？”
“也快扛不住了！”祖冲捂着中了箭的手臂，决然道，“大人，您带着侯爷从后面绕道走吧，我们在前面还能抵挡住至少半日！你们二人目标小，一定能逃出去的！”
祖冲一直想守住陶崇的血脉，甚至比看待自己的性命都重要。
可楚子淮却比陶其华还要刚，怎么可能干得出当逃兵这回事？
“这话，你自己去跟陶其华说！本少亲自去会会陶千烨！”
据悉，陶千烨是继沈之渊以来，在行军打仗方面最杰出的青年才俊，楚子淮早就有了一争高下之心。
陶千烨远远指挥着进攻，本以为战局将定，却发现一个蒙面的小兵出现后，对方士气大涨，竟然还有力量负隅顽抗。
不仅如此，那“蒙面小兵”武力值极高，三两下竟然破了他们组好的进攻阵法！
“有意思！给本将再加派火力！变换阵型，继续杀！”
“是！将军！”
楚子淮那边还未喘息，又一轮的进攻已然逼近。
他手握长枪，颇有横扫千军的魄力。
却耐不住是血肉之躯，在与将士们一同扫退第七波攻击时，因身上多处伤痕，要靠长枪撑着才能站稳。
看准局势，对面的陶千烨动了心思，暂停了进攻：“阁下好身手，好谋略！本将惜才，给你个机会为本将效力，如何？”
顿了顿，陶千烨扫了一眼对面强弩之末的一群士兵，温言劝解：“只要你们愿意放下武器归顺，本将都将免你死罪！”
不得不说，最后一句话，着实让少数士兵又有些动摇。
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家眷妻儿。
如今分明是死局，他们对陶其华也算是仁至义尽。
楚子淮似乎看出了少数人的心思，也不勉强：“你们都过去吧！其华不会怪你们！”
留在这儿，不过是多死几个人，没有任何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