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尾山冬，雪如棉絮，缓缓散落。
江初翎自从学会化形后就不愿意继续呆在含羞草形态下。冰天雪地，奶乎乎的小团子伸出□□的脚丫子，绷着脚板，试探性地点了两下地。
“……呜！”
缩回去的脚丫红了圈。
江初翎晕头转向，只知道自己的脚丫子着了凉，脚趾蜷缩在一块儿，迷迷糊糊往温暖的地方靠。
曲鸣弯下腰一把拉住他。
江初翎光着脚丫子浑身上下白白嫩嫩披着一小块貂裘皮毛。红彤彤的鼻尖和耳尖久久褪不下去。
“知道冷了？”曲鸣憋着嘴角，双手绕到江初翎胳肢窝抱进怀里，“变回含羞草，我圈着你过冬。”
江初翎蹬着脚一个劲往曲鸣衣服里钻：“……要哥哥。变成小草，就不能抱哥哥……”
“皮得不怕冷了。”曲鸣掂了掂怀里的奶团子，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屁股。
“呜呜……”江初翎瞪着湿漉漉的眼睛，趴在曲鸣胸前，虎躯一震，“喜欢哥哥……呜，想抱哥哥才这样。”
曲鸣失笑，抱紧了些。曲鸣身上的热度缓缓传递到怀里的小家伙身上，暖呼呼的，裹挟着章尾山风雪的凛冽气息，怕他还冷，曲鸣挥掌，掌心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
江初翎不比其他神兽，有皮毛有四肢，冬天可以自己取暖，也不怕季节更替。他们可以自由寻找适合自己的栖息地。
江初翎含羞草状态下就只能在三川江边，迎着寒风摇摇曳曳。
曲鸣早几千年每逢寒冬，就化为原型趴在他身侧，用身躯团团拢住这株脆弱的小苗苗，供他汲取热量。
可自打江初翎有了意识，学会化形后，每到冬天他就赤着脚丫子跑来找烛龙。小嘴一撅一撅的，走路还特别吃力。
耐不住他想。想跟哥哥一起玩。
年复一年，雷打不动，风雪无阻。
以往江初翎还小，随便披点什么就作数了。可如今，江初翎个子大了些，站直了到曲鸣膝盖附近，跟人类四五岁幼崽差不多大的个。
穿什么都捉襟见肘。
曲鸣望着山洞外，月挂枝梢上，星星点点的雪落在梢头，黑夜中，白若翎羽的雪顺着风飘飘忽忽。他想，是该带江初翎下山去人间逛逛，添置些衣服了。
下山那天刚好是人间的年关，元宵花灯会。
满街灯火齐明，霓虹市招，热闹繁络。夜空中烟花点点，人潮挤挤。
江初翎被曲鸣抱在怀里，咿咿呀呀，啃着手指，新奇地看着街边的小摊，跟嘻嘻哈哈闹腾的小孩一样兴奋地睁着眼。
曲鸣今日身披白袍，迎风飘着，墨色长发被他半束发拢在身后。曲鸣边走边逗着江初翎，嘴角噙着一抹笑，飞扬的眉毛以及略微上挑的眉眼，都给旁人一种无法亲近的冷漠与疏离感。
可他的笑容却达到了眼底。
全心全意注视着怀里的小家伙。
街道吆喝的几个小贩抖胆拉着他。
“公子要不要看看呐！都是些新鲜玩物，给小公子添置些吧！”
“我家有新做的纸鸢，来年开春带小公子放放也不错呀──您看，阿狗阿猫什么样儿的都有。”
“这是我们家新进的西洋镜子，公子看看吗？”
……
熙熙攘攘的人群间，江初翎白皙的小手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铺子：“呜……哥哥！那个！”
他眼睛都亮了。
曲鸣顺着手指着的方向望去。
那是家卖花灯的铺，挂着一连串五颜六色的花灯，确实亮眼，小孩眼睛眨巴眨巴总是会被这些东西吸引。那几案上除了这些，还竖着几大串冰糖葫芦，边上有好些蜜饯，看起来垂涎欲滴。
曲鸣依着他。
他凑近了左看右看，忽然眼珠子一转，抓起一只莲花状的花灯。
“唔……我要买这个，这个……是哥哥！”
莲花状的花灯，中间立着一条金龙，卷尾盘踞，灯芯就藏在龙腹中，暖橘色的灯辉淡淡的。
“小公子好眼光啊！龙凤吉祥，祥瑞之兆！”小贩介绍，“公子喜欢的话不妨买来，去清铭桥那儿放花灯。传闻花灯飘去，许个愿呐，来年福禄名利双收。”
江初翎只知道被夸了，乐了，嘿嘿痴笑，拽了拽曲鸣的衣领：“哥哥我要！”
曲鸣应了声，拿出银两，又问小贩要来支笔。
他挥笔，在龙的背部画了几笔。
小贩看着哎哟两声，直夸：“公子画得好生俊秀！这是……”
“是一棵草。”曲鸣笑了声，拿过花灯，用嘴努了努边上，“来一串糖葫芦。”
小贩没再多嘴，有生意做便笑着：“好嘞！”
江初翎乐得合不拢嘴，笑声不断：“喜欢哥哥……哥哥好好。”
小孩的眼里，喜欢不喜欢都特别简单。江初翎就更是。谁对他好，谁第一个对他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天，江初翎举着糖葫芦吮吸，嚼了两口，举到曲鸣面前晃了晃：“哥哥也吃！酸酸甜甜！”
“哥哥不吃。”曲鸣轻轻拍了拍他的屁股，“买给你的。好吃多吃点，小馋虫。”
江初翎趴在曲鸣肩头嚼着糖葫芦，嘴里甜滋滋，心里也甜蜜蜜，满心满心都是欢喜，咂巴着嘴啃得脸颊两边都沾着残渣。
曲鸣带着他逛了会，绕到街后的清铭桥。
十里长街，灯火辉煌，月亮的清辉落在河面，照亮满河飘摇着的花灯。波光粼粼，风揉皱了水面。
岸边都是放花灯许愿的人。
曲鸣抱着江初翎，缓缓蹲下身。
江初翎挣扎着要下来，曲鸣箍住了，低声道：“不行，待会一不留神脚踏进河里我还得进去捞你。乖点。”
江初翎听完不挣扎了：“噢。”
曲鸣将花灯放进河里。
江初翎盯着瞧。
曲鸣笑了声：“闭上眼睛。”
江初翎眨巴眨巴，还是闭上了。
曲鸣也闭上眼，又说：“在心里许个愿，悄悄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好！”江初翎乖乖。
江初翎没经历过什么许愿不许愿，当时闭着眼，四周喧嚣热闹，而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
我这辈子都要跟哥哥在一起。
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
曲鸣揽着江初翎。
闭着眼，也许下了自己的愿望。
愿这世间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小家伙能太太平平长大。
两人再睁眼时。
点点的火光在河面上忽明忽灭，铺下时深时浅的光辉，花灯不知何时，徐徐飘进河中央。微风徐徐，亮澄一片。
承载着心愿的花灯飘远。
人在灯海中，宛然处在日夕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