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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那是一根很长的红线,团在掌心里也有一块鹅卵石大小。

  谢九楼起先拿着什么也没做,直到下午和提灯吃完了饭,伙夫来收过,营帐里再也不会有别人进来的时候,他才蹲到笼子面前,第二次试着伸手开门。

  提灯的神色一下子警觉起来,可因为对面是谢九楼,他没有立马阻止。

  谢九楼打开铁门,又慢慢去触碰提灯。

  提灯往后退,退到脊背抵住了栏杆,浑身紧绷,两眼死死盯着谢九楼。当手腕被拉住时,他握紧拳头,不肯伸出去。

  “我只给你一样东西。”谢九楼说。

  两个人僵持了很久,提灯才缓缓松了力道,一只手悄悄抓紧身侧的铁栏以防被突然拽出去,另一只任由谢九楼牵着放到怀里。

  谢九楼拿出那根细细的红线,在自己手腕绕了一圈,打了个死结,又拿另一头系到提灯手腕上。

  “以后在看不见我的任何地方,你只要拉一拉这根绳子,我就会出现。”谢九楼靠在门框上,“提灯,我不会再跑去相反的方向。”

  提灯把手揣回去,眼皮低垂,两排浓黑的睫羽盖住他眸子里的神色,把他笼在一片静默之中。

  谢九楼关上门,回到原处,二人之间那根红线如发丝般卡在门框与门的缝隙里,提灯凝视着自己的手腕,一夜没有合眼。

  白断雨带着打听到的消息赶回来,还没找着谢九楼,就被楚空遥拦着拿笼子的事一顿数落。

  老头子全须全尾听了,过意不去,临到头连营帐都不好意思进去,总怕见着提灯,自个儿又不会哄孩子那套,搞得无言以对。

  好在那红线足有三丈来长,谢九楼被请出去,几个人凑在帐子外头,理出个大概的头绪。

  白断雨长话短说:“……那面楼兰铃鼓啊,据说是两百年前,漳渊底下那只鼍围某天正睡觉的当儿,听着岸上有人摇鼓歌唱,情不自胜,便游上去看了。结果一看——是个妙龄少女,歌声极其动人,长得也美貌无比。那鼍围生怕自己面目丑陋,就日日躲在暗处听人家唱歌跳舞。哪晓得有一天,遇着一伙强盗,要把这少女抓走去祭祀,少女挣扎不得,鼍围便浮出水面把强盗吓跑,救了她一命。”

  楚空遥“啧”了一声:“你这讲故事的功夫留着去哄提灯——说重点,那铃鼓现在在哪?”

  白断雨“哎呀”一声:“就在对面红州城,离这儿一条河,河对岸就是。这事儿还跟他有点关系呢。”

  “跟提灯有关系?”谢九楼蹙了蹙眉,正要往下听,攥在手里的线团忽然被扯了扯。

  他心里一空,也不管是不是错觉,转身就往帐子里钻。

  提灯坐在笼子一角,已经对着手腕上这根红线瞧了半日,刚试着一扯,视线前方就投来大片阴影。

  “提灯?”谢九楼微微躬身,小心问道,“怎么了?”

  提灯抬眼瞄了他一下,低头不吭声。

  谢九楼踟蹰片刻,才又重新退出去。

  刚和白断雨说了没两句,红线又被拽了拽。

  谢九楼调头进去,这回提灯攥着那根线,从笼子顶的间隙里偏头往上看,目光在谢九楼脸上游走,勘探完他眼底的情绪,再埋头看线,看完又装作无事发生。

  谢九楼似乎明白了,提灯在试探什么。

  果不其然,他第三次出去没多久,手里的红线又动了动。

  如此来回数十次,谢九楼不厌其烦地进,提灯不厌其烦地扯,每次都能看见谢九楼斜倚在营帐边,抱着胳膊带笑问他:“提灯,你找我做什么?”

  提灯总躲开视线。

  谢九楼最后一次出去,提灯安静了下来。他便也索性听白断雨把情况交代清楚。

  “……这少女和鼍围啊,一人一兽,就这么在这儿结下缘分,日日在约定的时间里见面,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水里,你唱歌我戏水,慢慢儿竟成了知己,开解彼此的寂寞。可世事难料,最是好景不长。一日那少女慌忙跑来岸边,满身狼狈,找到鼍围,告诉它自己要永远离开了。

  “原来当时那伙强盗,并非是半路打劫,做什么强抢民女的勾当,而是那少女到了年龄,该去做他们的圣女,可她不愿,这才逃到了漳渊,在鼍围的庇护下度过了一段相对安稳快乐的日子。”

  “只怕要做的这圣女,不是寻常人以为的圣女。”谢九楼皱眉道,“不然怎么会叫她怕成那样?宁可流浪也不肯屈服。”

  “这还有后话。”白断雨说到这儿,“对了,传闻里那少女还有个妹妹,自小当男儿养的,为了保护她这姐姐,杀人放火一样不落,手段向来狠绝歹毒,比起男人,倒更果敢得多。”

  楚空遥问:“那铃鼓呢?”

  “这不就要讲了么,”白断雨顺手掏了身边路过的士伍腰间水壶,喝了一口润润嗓,“那少女告诉鼍围,自己绝不屈服。她要拿她的灵魂,去和神明做交易,她要复仇。”

  身边俩人不约而同陷入寂静。

  白断雨嘿嘿一笑:“讲到这儿,有没有觉着熟悉了?”

  “圣女,强盗,楼兰……提灯。”谢九楼琢磨着开口,“这少女……该不会是两百年前……那个蝣族巫女吧?”

  白断雨打了个响指:“不错。那群强盗不是强盗,而是当年盛极一时的蝣蛮子。”

  他转而看向楚空遥:“乖徒儿,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告诉你这段野史,后面讲的什么?”

  楚空遥说:“女巫对蝣族下咒,用的是娑婆邪术,请神影。”

  “就是请神影。”白断雨道,“娑婆四大邪术:送鸾铃、请神影、洞机和傀术,这‘请神影’就排老二。加之第一‘送鸾铃’早已在世上失迹,所以神影这玩意儿,一旦被请来了娑婆,那就是最强大的一股邪力。”

  “这便是那少女说的,和神明做交易?”

  “是交易啊。”白断雨解释道,“这神影是个什么东西?那是满天神佛压抑在暗处的另一面,是他们难以抹灭的欲望和邪念。一个凡人,要请神影上身替自己做事,那不得付出代价?越是厉害的神影,力量就越难以反抗,相应的,要催动它们,所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你要叫醒一匹狼还得喂人家吃的呢。所以那巫女,就把自己的灵魂,拿去当敲门砖,请了一位神的神影上身,替自己下咒。”

  楚空遥难得不机灵一回:“哪一位神?”

  “给你讲故事你就真不当正事儿听。”白断雨恨铁不成钢地抄起水壶往他脑门一蹦,“都是神影了,人家神仙能让你知道这影子是他的?这腌臜玩意儿能是什么光鲜宝贝不成?别说神仙了,十城军里边抽几个兵来站一排,你能光看影子就认出谁是谁啊?小偷做坏事儿还知道蒙个面呢,哪个神仙会大张旗鼓告诉别人自己的神影在干哪门子勾当?”

  楚空遥吃了一记打,保持沉默。

  白断雨又道:“说回这铃鼓。当初鼍围和巫女结缘就是因着这面鼓,所以那鼍围听对方做了这个决定,就想帮人一把。毕竟是上古神兽里边能从观音手底下捡回条命的,哪能没两把刷子?

  “女巫不是要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神影吗,这灵魂一献,连着肉身也就给那只神影霸占了,意味着这姑娘从此在世上就消失了。鼍围为了给她留一线生机,就把她灵魂的一部分留在了那面鼓里。并和巫女立下约定:当铃鼓在漳渊再度响起之时,就是他们互相唤醒彼此之日。届时巫女不论在天涯海角,因为本灵的召唤,一定会奔往漳渊赴约,完成和鼍围的最后一次重逢。”

  谢九楼听着,心念一动,忽问:“意思是巫女至今还在世上?”

  白断雨点头:“是,也不全是。还活在世上的是她的肉身,里头霸占她身体的神影。而她的灵魂,只有残片,存留在那只铃鼓里。”

  “如果找到巫女,那提灯身上的诅咒……”

  “应该有法子能解。”白断雨舒了口气,活动活动筋骨,嘱咐道,“事不宜迟,你准备准备,动身前往红州城。我也不知道这面鼓怎么辗转到他们手上的,想是费了人不少力气,且我听说那位少城主相当难缠——轴,比你无镛城的钢板还轴。此行道阻且远。得去探一探路,再看看这铃鼓是直取还是智取。”

  谢九楼:“智取?”

  “这直取嘛,就是那小子肯给,我们就拿回来。”白断雨咧嘴,“他要是不给,咱们就智取,俗称——偷。”

  -

  谢九楼告别白楚二人,后者各自回了各自营帐,他还是帘子一打,回到提灯身边坐下。

  天已黑了,侍从把外头火架点燃,帐子里昏黄一片。

  谢九楼岔开两腿,屈起膝盖,取下腰间那柄短刀,拿在手里把玩。

  他看着帐壁上越冬的火影,缓缓说道:“提灯,我们四年前,是不是见过?”

  提灯原本正对着鞋尖发呆,听见这话,随即一怔。

  “那天我穿了件鹅黄袍子,骑马上桥,楚二叫住我,叫我往后看。我看到一排铁笼子,笼子里都是蝣人,但我没看见你。”谢九楼轻轻笑了笑,“后来在斗兽场,我坐在阁楼上,楚二问我,下头那么多蝣人,哪一个会赢,我指着你。楚二说,你那么小,怎么会赢。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你却没看见我。接着我的小狼发了狂,我怕他伤到你们,把它射杀在场上。”

  他转头打量着提灯:“怎么能不怕呢?你那时候那么小。比现在还小,坐在笼子里,怕没笼子一半高。”

  “我本来不记得的。哪想过年,阿嬷给你做了冬衣,你说,让我穿黄,我便在某天突然想起来。”谢九楼低了低头,眉眼弯弯,“原来我们提灯,很早以前就记住我了。”

  提灯抿了抿嘴,两只胳膊叠在膝上,把半张脸埋进去。

  “过年……怎么像是很远的事情了。”谢九楼望向帐顶,呵了口气,“那晚下大雪,这笼子被送进府里,你拉着我,在雪地里边哭边写字,我抱住你的时候,你已经冻得连一口完整的气都呼不出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极怕这东西的。天子命我沿路带上,为的是威慑我。我更清楚,如若非带上它不可,便不该带上你。可我不知死活,在心里存着点侥幸,总想着把东西藏好,不叫你看见,就是护好了你。”

  “可‘爱护’一事,当是论迹不论心。纵使我心中如何设想周全,它到底还是伤了你,这便是我的过错。我又如何不知……你留在谢府,才是最好的周全。”

  “可是提灯……”谢九楼顿了顿,长长舒气道,“我幼时在家中陪伴娘亲,没有上过战场,从不知晓相爱之人如何面对生离死别。父亲不喜言谈,每每离家,却都不忘和母亲互相道别。这是他远征时最重要的事——离开前,总要对娘亲说一句:‘常添衣,多加饭’,次次不落。那时的我并不明白,这短短数字,只道平常,究竟有何值得旧调重弹的地方。”

  “直到父亲战死。阿嬷告诉我,娘亲坐在院子里看了一夜的梨花,从始至终没有流下一滴眼泪。那时我才恍然,娘亲的眼泪,早在与父亲一次次的告别里流干了。”他吸了吸气,指腹摩挲在那把刀的刀鞘上,“原来‘常添衣,多加饭’的意思,就是永别。”

  提灯已悄悄坐直,朝谢九楼靠了过去,两个眼珠黑漆漆的,片刻不曾离开谢九楼的侧颜。

  谢九楼絮絮说着:“娘亲从不过问父亲的归期。战场之上,生死难料。他们把每一次告别都当成永别,告诉彼此,常添衣,多加饭。穿衣吃饭,人之根本。因为他们知道,重逢永远不可期,所以说了这句叮嘱,就像有另一个自己时时刻刻在陪伴在对方身边。”

  “可是提灯,”谢九楼转身面向笼子,也望进提灯的眼睛,“这是自欺欺人。”

  他眼中眸光微颤:“那年我快满十五岁,跟着父亲打了一年的仗,那场战役,我们原本胜券在握,可敌军早策反了谢府一个家奴。那个家奴,在谢府呆了二十年,父亲看着他长大,看他娶妻生子,看他给自己的父母养老送终,那是在谢府长大的家生奴。所以当那个人把娘亲病故的假消息密传到父亲这里,父亲没有生疑。短短一夜,他就生了满头白发。后来再上战场,被敌军副将一刀砍下了人头。”

  “父亲对娘亲说尽半生永别,最后还是死在对娘亲的挂念里。”谢九楼眼角无声划下一道水痕,“所以提灯,我不想忆话思人,我想切切实实在你身边。我希望我们……永远不要对彼此说出那句话。”

  常添衣,多加饭。一句永远在等待重逢的永别。

  “可我没有想到,我终究没有给到你周全。兴许父亲说得对,没有十分的把握,就不要把危险带到所爱之人身边。”

  谢九楼用拇指将刀身抵出一寸,凝视着锋利的刀刃:“这是无镛城最好的钢铁打出来的武器,是天下最快的刀。我在娘亲死后,拿着这把刀,一个人冲进敌军阵营,杀死了当初砍下我父亲人头的将军。你知道吗,当时我十六岁,他们的胳膊和腿比我粗上一倍,可他们的喉管照样那么脆弱,并不比寻常人硬上几分,依旧一割就破——人的弱点,一旦被彼方获悉,其他地方再是刀枪不入,整体也不堪一击。父亲如此,他们如此,我亦如此。”

  他把这刀放进提灯手中:“这是娑婆最坚韧的武器,削铁如泥,鬼神来了也逃不掉它的攻击。你拿着它,可以砍断每一根蝣人身上的锁链,杀死所有威胁你的敌人,也可以……一把挑断这根红线。”

  谢九楼缓缓起身,打开了笼子,开始往外走,没有再回头。

  他要离开,继续自己的征途。

  “提灯,春天到了。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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