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的第二天,恭王就再不肯坐自己那辆由花梨纹紫檀打造、四匹乌云踏雪拉的马车,而是跑去蹭卫渊的牛车坐。
“没办法,你这儿舒坦啊。”
恭王歪在宽大牛车里面的半张卧榻上,身下垫着的象牙席凉浸浸,旁边放着一盘叉着小银叉剔去籽儿的西瓜块,时不时用银叉送进嘴里一块。
牛车的窗户以大片琉璃镶嵌,虽说关闭却依然能透进光,并不觉得阴暗气闷。
角落里摆放着冰盆,是炎炎酷暑中难得的幽幽清凉。
他们从稷城出来已经是第五天,用的当然不可能还是刺史府冰窖的藏冰,那也搁不到现在。
这个时代制冰技术已经比较成熟,卫渊出来的时候带了硝石,只需要有水就能制造出冰。
“孤那辆马车是个表面光,造价贵的要死坐在里面还颠来颠去,倒不如你这牛车,既快又稳当。”恭王咽下嘴里的甜西瓜后,感叹着。
卫渊微微一笑,道:“我这车虽用料普通,却未必就比殿下那辆马车得来的容易。”
这倒不是马车牛车的原因,恭王的车驾在这个时代自然是顶配,却怎么及得上他这用橡胶制造的空心车轮,以及车身更加完善的减震设计?
之前在乡下没有条件完成的一些制造构想,在刺史府的这两三个月里,人力财力物力都跟得上,倒是完成的七七八八。
当然卫渊只是出出主意指条路,具体都是由卫琅卫琥和请来的匠人们动手实施。
恭王吃过西瓜,用手左右转动一下榻头处光润的灵芝浮雕,就见手边弹出个暗格来,里面放着个围棋盘。
“来来来,下一盘。”恭王打开棋盘,摆放在他和卫渊之间。
牛车虽稳,但这是相较于这个时代别的交通工具,行驶间多少还是会晃动。
想要在这上面下棋,棋盘和棋子都是特制。
木棋盘中间夹了层薄铁皮,而每一颗黑白棋子下方都附有磁铁。
“你还要下啊?”卫渊见他摆出棋盘,有些不情愿。
卫渊还挺喜欢对弈的,但下棋必须适逢对手才有趣,然而恭王那棋力,这几天跟他对上把把输,他每一盘下的都像是指导棋,就失去其趣味了。
“哎呀,反正路上没什么事做。”恭王笑着歪缠道,“就当消谴了。”
卫渊想想也是,便挽袖伸手让恭王执黑先行。
阳骁走过去收了吃剩的果盘,觉得实在没眼看。
这个浑身骨头轻飘飘,对着卫二公子软磨硬泡,笑到满脸花儿的男人究竟是谁?
快点把他家那个龙章凤姿、矜贵冷毅的殿下还回来啊!
就这样下了一路棋,约摸午时到了江陵渡口,在这里他们需要改走水路。
由于卫渊带的东西多,调度船只、以及搬卸物件儿到船上要耗费不少时间,因而一行人下车住进了渡口客栈,打算明天再继续走。
知道恭王要到此处下榻,客栈是提前清了场的,今日不接待闲杂客人。
卫渊用了些汤饭,开始习惯性午睡。
牛车里面虽然布置的舒适,却终究比不上平地让人睡得安稳。经过五天路途奔波,卫渊几乎是一沾到客栈的床,就睡了过去。
大约睡了半刻,忽然耳畔隐约传来刀兵撞击之声。
卫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向在身旁守着的卫琅,问道:“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卫琅正拿了柄乌骨的泥金折扇在手里,一下下给他打扇,闻言停下回答:“公子继续睡,我去看看。”
卫渊点点头,在柔软的床上翻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卫琅来到房间外头,却见卫琥和地衣已经在了,恭王更是被七八个侍从拱卫在中间,手里拿着刀兵,神情如临大敌。
一见卫琅,恭王立即肃声道:“眼下情况不妙,待会儿得见空隙,就快护着你们主子先走!”
卫琥扒开竹帘,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了一眼,只见五六个身穿白衣,脸上罩着银面具的人,正在恭王护卫们的包围中左冲右突。
于是撇嘴道:“是殿下招惹来的刺客吧,也就这几个人啊,咱们这儿单论护卫,加起来少说也得一两百,怎么就情况不妙了?就算怕死,也不必怕成这样。”
“什么怕死?!你这乡下小子,那是先天高手,以武入道的先天高手懂不懂?!”阳骁在旁边跺脚,“一个就能抵百人之力!”
“眼下情形都危急成这样了,殿下还惦记着让你们先走,当真是不识好歹!”
“什么呀,我看是你们的人不中用。”卫琥发现那五六个白衣人果然杀人如同砍瓜切菜,他看的这会儿就夺去十几条人命。
这样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真能冲进客栈里来。
于是扭头道,“地衣,咱们也下去玩玩。”
说完一掀竹帘,单手撑着窗台,赤手空拳从二楼跳了下去,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卫琅身上应该有些功夫,大家都能看出来,但这卫琥……不就是个厨子吗?
难道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更夸张的是,跟在卫二公子身边服侍、擅长调香的那个绝色婢女,竟然也真的一撩裙摆上前,跟着卫琥跳下二楼!
一名身形魁梧、戴着双铁拳套的白衣壮汉刚扭断一个护卫的脖颈,正杀得兴起,忽然感觉到一股大力迎面撞来,他被这一撞,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再定睛一看,眼前居然是个婢子打扮、身形高挑的绝色少女,攥着两只没有任何防护的粉拳,又朝自己一拳打过来。
其势之凌厉,其速度之快,简直平生未见!
白衣壮汉伸臂去挡,勉强挡下这一拳,却只觉得骨头顿时疼痛欲裂。
要知道,他的这身筋骨可是经过十数个寒暑打熬,又以药力常年浸泡,其坚韧程度堪比铜铁。
而眼前少女才多大岁数,又生得娇滴滴花朵儿似的,一击之下他竟然不是对手!
又看见场中多了一名酒涡青年,跟这少女路数差不多,行动间却更加猛悍有力、虎虎生风。
纵然都是天生神力,但卫琥是猛兽的底子,再加上性别差异,比地衣更强也是极其自然的事。
毕竟是千锤百炼的武者,又知道此行事关重大,白衣壮汉见踩到了硬点子,立即扬声道:“飞鹞子,我们先缠着这两人,你速速去取了恭王人头!”
一个身形较为矮瘦、手持弯刀的白衣人应一声,往下略略一蹲,整个人就如同一只白色大鸟,忽然朝着客栈二楼的窗户冲来!
与此同时,有哨音悠悠响起。
一道五彩斑斓的影子飞快掠过,白衣人在半空中就如同纸鸢折了骨架,扑通一声仰面摔到地面上,抽搐几下再也动弹不得。
不光是那名为“飞鹞子”的白衣人,场中原先势若破竹的五六个白衣人,皆先后扑通扑通倒在地上抽搐不动。
众人抬头,只见卫琅挺立于二楼的屋檐之上,衣袂在风中翻飞,嘴里叼着个竹哨,身边围绕着几十条锦鲤。
大家揉了揉眼,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是的……会飞的,锦鲤。
它们五彩斑斓,头中间生有一根半透明竖角,腹部鱼鳍薄而透明如纱,像是翅膀般在半空中拍打着,令其悬浮于空中。
如同幻梦中才有的美丽生物。
刚刚用带毒竖角攻击过白衣人的几条锦鲤,飞回到卫琅身边,亲昵的用凉滑纱鳍蹭蹭英俊而不苟言笑的饲主手背。
“哎呀,卫琅你干什么,我可是还没玩够呢。”卫琥仰头叉腰,望向卫琅。
卫琅没理他,又吹了一声哨音,就见那几十条锦鲤排好了队,从空中飘飘洒洒的回到水箱中。
紧接着取下嘴中竹哨,这才对卫琥道:“怎么还这样不懂事,公子正在午睡,速战速决才对,玩什么玩?还要带着地衣一起疯。”
说完摇摇头,从屋檐跳进二楼窗口,朝着一众嘴都合不拢的人道:“那几个刺客都中了鲤毒,此毒能麻痹身体,一日一夜后自解,交给你们了。”
然后在众目睽睽中转过身,朝着卫渊所在的厢房走去。
一场凶险的刺杀,就这样消弥于无形。
卫琥无可奈何,耸耸肩膀也跟地衣回到各自的房间。
“那是灵兽吧?”
等到恭王这边乱哄哄忙了一阵子,把毒倒的刺客们都绑了,收捡了牺牲的护卫尸体,才有人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跟同伴低声议论:“原先只听说过仙门养的有,或用来代步或驱使以战斗,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我之前还纳闷他们带两大水箱鱼出来干什么呢,这可真是不得了!”
“卫琅既然有这般本事,顷刻间放倒六名先天武者,到哪国去怕不都得拜个大将军?怎么就在卫二公子身边做个随从呢?”
“你别光看卫琅有本事,卫琥跟地衣的本事也都不差啊,没见着比先天武者都要强!他们平常也不显山露水,都以为是普通的厨子和婢女。”同伴若有所思,猜测道,“能收服这些人为己用,我看不简单的,应该是卫二公子才对。”
那人点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卫二公子是神医,说一句起死人肉白骨亦不为过,卫琅等人得到过救治,感念其恩而跟随左右也有可能……还是王爷有先见之明,我说怎么天天往卫二公子那边跑,对着卫琥那小子经常的无礼冒犯也不生气,想必这就是在礼贤下士、招纳人才了。”
外头众人议论纷纷,猜测形形色色,卫渊所在的卧房内却酣梦正沉。
卫琅坐在卫渊的床畔,手中依旧拿着那柄乌骨泥金折扇,一下下不紧不慢的扇着。
他看着卫渊的侧脸,目光温柔缱绻。
仿若能够让卫渊安睡,就是他人生的头等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