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萧挂断电话,整个人都方了。
他一直误以为颜雨得了便宜还甩脸,死都没想到钟南月这傻子自成逻辑地压下了自己全部的功劳,生怕颜雨感念他一分一毫。
阿悠听杜萧说完大概情况也懵了。
定了会儿,他又开始上头,拿出手机要给颜雨打电话。
“我的天,钟哥这家伙怎么这么愣啊。”
“小颜知道了得心疼死吧。”
杜萧倒也没拦他。
“你打吧,”他只是淡淡地说,“他会先气死。”
“如果死后还有命活过来,会再心疼死。”
阿悠把手机放下了。
那不行。
死两遍不行。
*
钟南月清晨没参与录制,叫高兴来请了病假。
院外聚集了一大批声讨他的黑粉,颜雨不清楚他昨日情绪崩溃有没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
撑不下去他自己就会回去的。
钟南月太犟了,口头上的拒绝根本动摇不了他。
颜雨想要的了断,必须经历这么个从疼痛到失望再到彻底死心的过程。
已经不参与录制了,也快到崩盘的时候了吧……
观光车后边停下一辆迷彩吉普,颜雨认出那是坤哥的车,朝保镖打手势示意自己要出去,院外保镖一瞬间将他围进中心。
粉丝尖叫着涌上来举着手机对颜雨拍照,带着哭腔把手里的礼物往他那边送。
颜雨少有地没有跟粉丝打招呼,也没去接任何礼物,冷着脸上了坤哥的车。
为防止嘉宾在录制过程耍大牌,节目组不允许经济团队参与录制,每位嘉宾只能带一位随行的生活助理。
上周坤哥把颜雨送到录制地之后就离开了,这么远找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安排。
“好莱坞那边拍摄时间定下来了,十月份过去。老外团队任性,不提前出剧本,只拟了训练要求过来。”
坤哥把手里的资料给颜雨,一边解释自己来找他的目的。
“我大概帮你看了下,戏份难度特别高,训练任务很重,怕你来不及准备,提前给你送过来有个基础了解。”
颜雨粗略翻了翻,不到三个月时间,要拿下十几项高难度生僻技艺。
确实不轻松。
这个角色对他而言具备改变命运的意义。
他如今是很红没错,但并没有脱离靠脸吃饭的路子,还被经纪公司压迫,还要走酒局以色侍人,还要逆着心路镜头前卖腐赚话题。
颜雨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不玩清高,不耍个性,但内心深处,他真的很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除开感情的打击,事业上红起来的感受也并不如他在校园时所想的那样。
艺术之外还有人生,人生是腌臜复杂的,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都让他深感挫败。
手头这个角色,几乎是一步之内将他拉到了演艺之路的金字塔之巅,扛下来咖位就飞出了国内对流量明星的层级定义,挣脱束缚获得在业界的自由选择权。
若不是幸运搭上坤哥的人脉,再在圈里浮沉二十年都不一定轮得上他。
所以这场硬仗他必须打赢。
坤哥夹着烟点了点颜雨手里的资料,“是苦了点,这把熬下来就稳了,撑住。”
颜雨点头,问坤哥,“网上传过来不就好了,怎么还辛苦跑一趟。”
“也是不太放心想来看看你啊,怎么样录的?”坤哥问他,“从你脸上也看不出心情是好是坏。”
“不好不坏,”颜雨锁着眉盯着车窗外,“就那样。”
从上车开始他就一直黑着脸,目光始终锁在一个方向上。
坤哥顺着往那边看了眼,注意到了那些骂钟南月的灯牌。
他不爽地“啧”了声,摇下车窗,招手叫来了保镖。
“去跟那几个傻逼黑粉科普下少爷的背景,告诉他们没活腻歪就趁早滚蛋。”
保镖点头回去,赶走了那几只举着anti灯牌的碍眼苍蝇。
“心疼啊?”坤哥淡笑着问。
颜雨没回答,反过来问,“你跟钟南月认识吧?”
坤哥诧异地看他。
“你刚刚看到那些灯牌的时候,脸色很愤怒。”颜雨说,“你认识他,并且交情不错。”
坤哥完全愣住了。
他不是诧异颜雨看穿了自己和钟南月的关系。
他诧异的是——颜雨不知道自己和钟南月有交情吗?
“不是……”他咬着雪茄嘶了声,反问颜雨,“你俩相处这么多日子了,他没跟你说吗?”
“骚话说了一大堆,你问哪句?”
“我是因为少爷找我求情才接的你的案子啊,他没跟你说吗?”
这次换颜雨答不上来了。
隔了会儿,他咬牙说,“没有,他没说。”
坤哥顿了顿,又问颜雨,“那好莱坞这面试资源呢?也没提?”
颜雨怔怔地望向他。
“……”坤哥脑子空了片刻,咬住烟转过脸,“你你你等我理一下啊,我有点没转过来。”
“头回见他是年前那时候,搭了杨禹兴的人脉来的,求我出山带个新入行的艺人。”
“我当时想都没想就给拒了,他不死心,说价钱随便开,他付得起。老子一听就怒了,妈的瞧不起谁呢!当场就送了客。”
“隔周那小子设局叫杨禹兴那老混蛋钓老子去喝酒,也不知道施了什么妖术,把杨禹兴哄得他说什么应什么。杨禹兴那老王八蛋为人仗义,早年混场子的时候老子欠了他挺大个人情一直没还,他拿这事儿将我,实在没辙,就应了。”
“我开了两个条件,一是必须告诉我为什么请我带你,掺半句假话这事儿就拉倒。”
“二是,我接手之后只做经纪人的分内之事,不负责做红娘传情话儿,少往我这攀交情。”
“两个条件他都应了。说你决心要走他留不住,可经纪公司对待艺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他坚信你的能力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但他是业内人,深知这行业水有多深,模样俊俏业务抗打却被资本逼上绝路的他见多了,身边没个硬茬的护着他不放心。”
“顺道也跟我交待了他对你做的那些混账事儿。”
颜雨仰头呼了口恶气。
“片约呢?为什么推过来这部戏。”
“三月份那时候吧,”坤哥解释,“你提名最佳新人,流量爆起来,公司强迫你跟小季签了卖腐协议。他最开始那阵儿隔着屏幕看不真切,以为你俩真好上了,私下找了我。”
“你俩那事儿他做得确实王八蛋了点,我当时怪瞧不上他的,想着他不外乎是为了争风吃醋找我跟你牵线,就避着没见他。”
“那孩子也是犟,不眠不休地在我家堵了整整一周。”
“我总不能一直不出门吧?实在没辙,就让他进来了。”
“瘦的跟杆似的,人都垮了,见了我也不多说,直接给了好莱坞制片的官方资料介绍和团队联络方式,说已经联络好了,让你直接去参与试戏就可以。”
“他说你跟小季这事儿早晚是个雷,一旦曝出来小季是护不住你的。趁着还太平抓紧机会去外面闯一闯,将来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好有个出路。”
“应该是知道你有多喜欢手头这份事业吧,怕你因为性向问题折断了翅膀。”
“哥也不瞎,能这样压着私心替你长远打算的人一辈子也遇不上几个了,打这儿起就对他改观了点。”
“我知道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不想惹你难受就没跟你提,没想到他自己居然也死憋着不说,服了我操。”
“别的什么都没说,除开那几次之外也没多余跟我联络过,一板一眼搞得跟商业谈判似的。要不是老子见的人多,就冲他那不容商量的强势态度都得把他撵出去。”
颜雨盯着手上的资料,眼底渐渐泛上血红。
“什么沾边不沾边的都说了,唯独你说的这些,他一个字都没提……”他恍惚地低喃。
“我发现你俩挺有意思哈,”坤哥笑道,“他是商业谈判上运筹帷幄没有拿不下来的局,一到私人感情里嘴笨的跟棉裤腰似的。你是祖师爷赏饭吃的好演技,偏偏生活里爱恨全写脸上半点不带遮掩的,绝了。”
颜雨没再说话。
3月份。
那时候那笨蛋甚至都没下定决心要来找自己,倒是先考虑上替自己跟别人排除未来的后顾之忧了。
妈的,明明就是个斤斤计较的吃醋精,演哪门子的深情无私烂好人!
“他这人吧,不是东西的时候确实忒不是东西,窝心的时候也确实叫人窝心。”坤哥看颜雨恍惚到失语的样子,给他宽心道,“你犯不着为他给了点好处就绑架自己,他憋着不说大概也是不想让你因为感情之外的因素而回头,他要的是你对他的感情重新活过来,所以你只管跟着自己的心意走就是了。”
颜雨终于收回了点心思,简单嗯了声。
“不过——”坤哥拖长了音,“录制其间可别闹太大动静,小季跟高层有点那什么……那头向着他,你俩这还绑着营业协议,好歹把这事儿交差了再谈私人感情。”
颜雨疲倦地呼了口气,手上推了推,“知道了,你走吧你。”
坤哥把他推下了车,“这他妈是老子的车,该走的是你个小兔崽子。”
*
颜雨回到院子的时候钟南月已经出来了,苍白着一张脸宽慰邢老师说自己没事儿,可以继续参与录制。
邢老师不舍得使唤他,可不让他做点什么又显得孤立他,知道他有洁癖,实在没辙,从屋里翻出来一套防尘服,很夸张地给他套上让他去扫院子。
颜雨夺了钟南月手里的扫帚丢到墙角把他扯走了。
他拽着钟南月到了院子西侧背人的角落。
钟南月穿得跟个卡通世界里的大白似的,显得特别憨。
傻乎乎地被牵到无人处,满脸难为情地看着颜雨。
“怎么了啊?不然先等我把这脱了再,穿着好热的。”
热倒是其次,主要是不好看……
颜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梗着嗓子问,“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钟南月只顾着尴尬,垂下眼眸敷衍说,“什么意思啊……”
颜雨不说话,只是眼含压迫地盯着他。
僵持了会,颜雨夺过他的手机,“密码。”
“……你生日。”
颜雨咬牙,输入密码解锁。
滑开通讯录,点到坤哥的名字,扬起手机问他,“还装吗?”
钟南月看颜雨眼睛都气红了,嗓音梗得像是声带撕裂开来的样子,知道这次是惹了重怒了。
他不敢再狡辩,耷下肩膀苦恼地说,“坤哥跟你说了啊……”
“所以你他妈本来是打算祝福我跟别人去国外事业情感两不误了是吧?”颜雨问他。
“不是……”钟南月负气地撇开眼睛,“我本来就替你安排了,有他没他都一样。”
“老子不用你替我安排!”
“我知道,”钟南月抓着他的手臂急切地说,“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就是知道你不要我的安排所以才一直没敢告诉你的啊。”
“你他妈去医院看看脑子吧!我是这意思吗?”
颜雨气疯了,知道这傻子听不懂正反话,吼完又无奈地呼了口气,问他,“那戏约不是一天两天谈的下来的,什么时候的事儿。”
钟南月不愿再回忆,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久。
“是从被逼婚那会儿就在打算了……”他说,“想着真逼急了大不了一走了之,又担心你事业停滞,想再迂回迂回,做了两手打算。没想到……”
“不说这些了,难受。”他停了下,过掉中间让两人疼痛的细节,“你走后我没了掣肘,撕破脸从钟铝铭手上切了股权,一边继续联络这件事儿。”
颜雨苦笑,“我真他妈谢谢你。”
“是我把你带成这样的啊,”钟南月望着他说,“你本来好好的,完全可以顺风顺水走完好前程,是我把你带坏了,我得负责。”
“那时候病得严重,满脑子黑暗念头,不定哪天一念花落就自行了断了,被钱钱钱虎视眈眈地盯着也不敢去找你,想法反倒简单——”
“你送了我一个有声有色的世界,我也想还你一个无忧无虑的未来,哪怕这个未来与我无关。”
颜雨掐住他的肩把他扯到自己身边,附在他耳边说,“不会说人话就他妈给老子闭嘴。我现在特别特别气,敢再多说一句我他妈当场弄死你。”
钟南月瞪大了双眼捂住嘴,还是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提醒颜雨,“我家大业大,弄死我判很重的,你不要冲动……”
操!
颜雨推开他,磨着牙说,“去喂鸡去吧,啊。你这个智商跟鸡应该聊得来。”
“我还没问你跟季清茶究竟是……”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颜雨说,“我爱死他了,等安排妥了就接他出去长相厮守,你放心好了。”
“为什么我追你起到的全是反效果……”钟南月伤感地嘀咕,“送礼物能把你酒气醒,聊天能把你气跑,做事能把你气疯……”
“因为你对追这个字的理解跟正常人不一样。”颜雨说完,甩开他离开了院子。
钟南月一个人傻站了会儿,仰头骂了句“操”,烦躁地抓着头发拨通了坤哥的号码。
“您怎么拆我台呢!”他气急败坏地问,“颜颜现在快气疯了!好端端的您告诉他这些做什么!”
“能不气吗?”坤哥那头也挺无奈的,“我知道您当时跟父亲争地盘争到白热化阶段,怕他受牵连不敢去找他,可那孩子不知道啊!”
“您带入他的视角想一下,分手一百五十多天里您任由他伤心欲绝不闻不问,追回来就只说他对你好得让你离不开他,他现在已经认定自己就是个被人玩弄了一场的冤种小凯子了,结果您老人家暗地里拿了个深情烂好人的剧本背刺他,但凡是个血肉之躯的正常人都难消化吧。我倒想问您为什么瞒着他呢?”
“我不想他因为感恩而被情绪绑架原谅我。”钟南月说,“你这样搞得他很负担的!”
“少爷,”坤哥打断他,“您听我一句——”
“那孩子是失恋当天就能咬牙返回片场继续拍戏的要强个性。我带他这么多日子,无论心里好受难受,对外他从没让自己显得落魄过。”
“他不会让情绪干扰是非判断,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感恩感恩,该心疼心疼,该不原谅照样不原谅。”
“所以您为他做了什么尽管大方告诉他,他自己分得清楚是感恩还是爱。”
作者有话说:
下更周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