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成武帝过来，东里婳却还在工房里头，施姑姑想去叫她，被成武帝制止了。成武帝轻轻地推开工坊的门走了进去，里头没有点灯，已经昏暗一片了。
成武帝隐隐看见长桌后一团影子，他走过去，东里婳左手里抓着一个巴掌大的木雕，右手却没有抓刻刀。
“梓童？”成武帝轻轻地叫了一声,缓缓坐在她的旁边。
“嗯。”东里婳消沉地应了一声。
这是真难过了，连迎接他也不会了。虞宗瑾轻叹一声，他起身找着火折子，点上了桌上的灯。
烛光顿时照亮了偌大的工房，成武帝转头，就看见他的小皇后蔫头蔫脑地坐在那儿，就好像失了浇灌的娇花，没了颜色。就是她脸上的胎记，还是红的。
看上去可怜得紧。
虞宗瑾重新坐回去，握了她的一只手，柔声道：“女医这事儿，便暂且搁置了罢。”
东里婳没有抬头，半晌，她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听在虞宗瑾的耳里，比国泰民安喝不着奶还要委屈。他见他的小皇后好似更消沉了，于是劝哄道：“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朕也有许多事儿，想做却不能做，你莫要太过伤怀。嗯？”
东里婳缓缓地抬起脑袋，黯淡的眸子直视虞宗瑾，“陛下也不想我培养女医，是么？”
虞宗瑾道：“朕从未想阻止梓童。”
这话却是半真半假。
起初成武帝对于这事原是不支持也不反对，大有随皇后玩儿的意思。只是听得东里婳问比丘尼的四问，他才发现他的小皇后想的竟并非那样简单，若只想要女医侍奉后宫，何需那苛刻四问！
她的野心分明不止后宫。
也不知是之前他与她的对话，让她的心变大了，又或是她原就藏着这等想法，但无论是哪种，他也不能再放任下去。正如秦相所言，弊大于利。但是他即便知道小皇后对他有所隐瞒，他也不想强硬叫她停止，到底她做的这件算是好事，若是他迫使她停了，难免记恨于他。横竖这事儿总会有人不乐意，等她自个儿叫停，这事儿也算过去了。
成武帝原以为，她应在前朝第一回上奏时就已经慌了，却没想到，她丝毫不慌。后来不知哪里来的胆量，要与反对的大臣对峙，面对秦相等人也无所畏惧，说话有理有据，还会下套子！
虽说这并非他所愿，但他的小皇后这样意气风发，他心里却也是由衷欢喜的。并且也没想过，她在宫外有那样的好帮手。
只是这件事，注定是要失败的。
一滴水珠掉落在他的手背上，虞宗瑾还未感受到这水珠是冷是热，东里婳就已经伸手将其抹去了。
成武帝抬眸，对上东里婳湿润而晶亮的眸。
虞宗瑾注视着她不甘心又倔强不肯掉泪的模样，心头莫名一刺。
明知此事定会让他的小皇后难过，可是真看见她这副模样，又很是不适。
“陛下说得对，”东里婳哑声道，“既是失败了，便要坦然面对。”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东里婳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行了一礼，“陛下圣安。”
虞宗瑾扶起她，紧了紧她的手，东里婳微微垂眸。虞宗瑾也没说什么，执着她的手，带着她出了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