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里婳来到淑女宫，比丘尼们正在炎炎日头下，打坐念佛。淑女宫的主管太监迎上来，对东里婳谄媚笑道：“奴才听说淑妃娘娘临盆，便请尼姑们为淑妃娘娘与小主子祈福。”
东里婳眼见尼姑们个个脸色酡红汗如雨下，忙让人请她们起来，并不悦道：“本宫若是为这事叫她们来，自然知会你，谁叫你自作主张？”
那主管太监一听，脸色大变，手自发地就上了自己的脸，“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行了，赶紧去送水。”
那太监忙躬着身子去了，东里婳见她们都穿着僧袍汗流浃背，便让她们先回房换一套干净的衣袍。只是回房六十二人，出来却只见五十九人，有三个中了暑气，一回房躺在床上，就起不来了。
东里婳脸色更不好了，那主管太监背都要躬成虾米了，急吼吼让人去煮解暑汤。
插曲罢了，东里婳让人在殿内铺了蒲团，四面打扇，让比丘尼们都坐了。刘庄这会儿也来了，他躬身小步进来，立在皇后身后。
东里婳这才开口道：“本宫思虑不周，叫诸位辛苦，不过淑妃已安全诞下皇子，母子均安，想来也有诸位的功劳。”
尼姑们听了，许多轻道不敢。
东里婳继而笑道：“此是一事，且不知本宫两日前问的问题，诸位可有答案了？”
说罢，东里婳细看众人神情，见她们多数有为难之色，喏喏不敢答。
“贫尼自当不负皇后娘娘心血，万事以行医为首。”其中一软糥嗓音蓦然答道。
东里婳顺着声音望去，发声的是右面第二行的第三人，只见那尼姑虽剃了头，却仍藏不住一张娇媚漂亮的脸庞。
刘庄弯腰，小声与东里婳道：“此尼法名圆空，俗名周娇，是扬州人士。”
刘庄这么一说，东里婳对上号了，扬州周娇，是被主母送进尼姑庵的小妾。
“你说得好。”东里婳点头道。
“贫尼曾发誓侍佛祖终身，不敢不聆听佛祖教诲。”另一人道。东里婳看去，是个方脸单凤眼的尼姑。
刘庄又与东里婳道：“此尼法名静妄，俗名莫三娘，湖州人士。”莫三娘，十五岁当了冲喜新娘子，不到一年丈夫死了，守了寡，后来婆家嫌弃她，她只好当了尼姑。
“贫尼，贫尼也是。”有人急急附和，还小小声地加了一句，“还有师傅……”圆脸的小尼姑慧空，襁褓时被人丢弃在尼姑庵门口，她的师傅救了她，将她养大成人。
听见有人起了头，其余人等都开口了。东里婳仔细聆听，除了第一个周娇对她表忠心，其余人都有所犹豫，但都不提还俗之事，只说佛祖与家人。周娇也不见得是真心的。
忽而言语停歇，殿内一片寂静，大家都仰首看着东里婳，等待她的“判决”。
东里婳看了看众人，轻笑道：“嗯，都说得好。还望你们以后都能时不时想一想。如此……明儿咱们就正式开始授课罢。”
众人原来都等着皇后说哪个回答是对的，哪个回答是错的，不想她只字未提，只讲说得好，转头就与她们说要授课了？那皇后要他们想两天，又是为何？不是要淘汰一些人么？
东里婳故作不见她们的困惑，继续道：“因着学馆还有些未修缮好，你们便先在淑女宫内暂且留个十天二十天，每日都有先生来为你们授课。等外头学馆修好了，你们再一齐搬到外头去，诸位放心，你们的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诸位只需安心学习，争取早日出师。”
东里婳站起来，尼姑们赶紧跟着站起来。
东里婳扫视她们，坚定有力地说：“你们且记住，医者不分男女，男子能学的，学的会的，你们也定能学得会。心中所向，素履以往。本宫期待着由你们来为本宫把脉的那一日。”
这五十九个隐在僧袍下的女子，原本愿意进宫来学习医术，全都带着各自不同的小心思，可以说是个个在此事上浑浑噩噩，如棋子拨珠任凭摆布。然而仰望高阶之上，这皇朝最为尊贵的女子对她们掷地有声说的这一席话，像是黑夜里隐隐若现的一点星光，让她们看见了，似懂，非懂，又似懂。
被日头晒得疲软的身躯，像突然有了力量。
她们却还不知这力量从何而来。
而东里婳期望的是，她们往后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