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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云朝向谢青鹤汇报龙城诸事时,伏传正在外门巡视。

  他从陈一味口中听说了云朝归来的消息,想着是在上下山的时候错过了,便吩咐人去玉树峰通知安安,要为云朝接风洗尘——云朝喜欢吃安安做的烧肉,这一点伏传记得很清楚。

  陈一味又说云朝在外门溜达了许久,伏传也只是笑了笑,并未多想。

  他和谢青鹤在观星台闹得太凶,云朝不好意思直接回家,这事也不好嘴上议论。

  处理好外门庶务,伏传回观星台已经是下午了。让他意外的是,谢青鹤居然不在家。

  “飞仙草庐。”云朝正在整理谢青鹤的箱笼,“主人说,新做的衣裳没那么快取回来,叫我给他把练功服都找出来,还有以前时兴的窄袖袍子……”

  大师兄为什么要找紧身的旧衣裳穿,伏传心知肚明。

  他憋着这点儿得意,佯作不知,嘴上说:“大师兄这些日子陪我练体,想是宽袍大袖不大方便。照我说呢,大师兄穿哪样都好看。”跑去洗了手,跟着云朝一起翻谢青鹤的箱子。

  谢青鹤的衣物箱笼整理起来一目了然,二十年前的旧衣裳数量繁多,近五六年也有四五个大箱子,唯独中间的十五六年没两件新衣裳,看上去就很可怜。

  “云朝哥哥,你和大师兄在外隐居的时候,都不做衣裳穿吗?”伏传问。

  云朝想了想,说:“做。做得少。”

  伏传的好奇心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云朝解释说:“地方偏僻,买不到什么好料子。那时候主人的心思也不在衣食上。前头几年,老掌门会让我捎带些料子,做了几身衣裳。后来,主人不与山上交往,没有新料子了,衣裳就做得少了。”

  伏传总是为那段错失的时间感到遗憾:“一定过得很辛苦。”

  云朝把箱子里的窄袖袍子拎出来,抖开一看:“主人年轻时穿这样的花样。”

  那确实是二十年前时兴的款式,窄袖束腰,前襟绣着繁花,还有一层薄纱轻覆其上,显然是怕挨挨蹭蹭勾滑了刺绣的丝线。这样的袍子做了不少,看上去都没有穿几次。

  伏传想了想大师兄穿上的模样,憋着笑说:“白师姐说,大师兄冲她笑一笑,害她掉进了水里,那时候的大师兄……一定很好看。”

  云朝回头看他。

  伏传楞了一下,连忙解释:“现在当然也好看。就是,你看……”他把谢青鹤近年添置的衣裳抖开拎在手里,多是淡雅云纹,纯色素色的宽袍更是多不胜数,“我没见过大师兄穿胸口这么大花的衣裳。他那时候,肯定是……每天都很热情的样子吧?”

  云朝与谢青鹤相识之时,已经是谢青鹤吞魔之后。他也不了解谢青鹤从前的模样。

  “我虽不知道主人穿这身衣裳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是,与十年前相比,他现在特别快活。”云朝把收拾好的旧衣裳堆叠在一起,将打开的箱子一一扣好,“过去的事情不重要。现在才重要。”

  伏传也还记得谢青鹤刚回寒山,瘦得骨肉支离的模样,闻言不住点头:“嗯。我知道。”

  这时候,正在厨房准备烧肉的安安探头来问:“少爷,锅里炖着肘子,好大两个。那我是不是把烧肉先搁着明天再做啊,我怕吃不完。”

  伏传还没说话,云朝已经不答应了:“肘子是小主人的,烧肉是我的。”

  “哦。”安安小声问道,“那我能不能先把肘子挪到边上?灶眼不够用了。”

  “还没炖好。给你另外烧个小炉子。等着,我来夹炭,别烫着你。”云朝暂时撂下谢青鹤的衣裳,捏着安安梳起的道髻,带着她去了厨房。

  伏传在衣服堆里站着,弯腰收拾着,想一想又忍不住嘴角上翘。

  云朝说,从前大师兄无心衣食。云朝又说,大师兄现在特别快活。

  他想了想谢青鹤这些日子的日常,每天就是操心三餐一宿,现在还想起来要找旧衣裳来穿……

  衣裳啊,吃食啊,最微不足道的事,就成了大师兄最关心的事。那是不是代表大师兄也和自己一样,不管做什么都很快活?

  想到这里,伏传摸了摸大师兄的旧衣裳,心想,你现在穿得这么骚包,还不是为了勾引我?

  这实在是忍不住,太可乐了。伏传抿嘴窃笑。

  云朝给安安弄好炉子,又回来与伏传一起整理好箱子,把收拾出来的旧衣裳一一悬挂晾晒。

  两人经常一起聊天玩耍,整理好衣物就坐在屋内喝茶,伏传很自然地问云朝去了哪里,办的什么差事,云朝只是看着他笑一笑不说话。伏传就知道这事被大师兄下了禁口令,也就不再问了。

  没多会儿,安安的肉也烧上了,擦了擦手脸,闲着无聊也加入了茶叙。

  此时距离伏传出魔也才十多天。他刚出魔时就找安安和云朝叙过旧,短短十多天没见,山中清修寂寞,又能有什么故事好说?云朝下山办差被下了封口令,说不得。安安天天在玉树峰修行修行。伏传则每天跟大师兄腻腻歪歪……不说塞狗粮厚不厚道,掌门真人的私事,那是真的不能背后议论。

  伏传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骰盅,揭开就是三枚玉石骰子:“七□□?”

  安安吓了一跳,问:“少爷,你把骰子放在家里,大师兄不管你么?”

  “为什么要管我啊?”伏传也不能说,昨天他还跟大师兄一起玩过,他是字面意义上的裤子都输没了,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大师兄玩骰子了,“来不来?”

  安安舔了下嘴唇,去看云朝的脸色。

  云朝问:“玩什么?”

  “有个意思就是了。安安去把果盘里的花生拿来,每人分二十个。谁先输光,谁去赤手空拳爬悬崖。玩不玩?”伏传问。

  安安马上举手:“玩!”

  云朝也点头。

  赌注达成一致之后,安安就去拿花生来各人分了二十粒,伏传则挑出两枚骰子,放入骰盅。

  特制的骰盅镌刻着混淆阵法纹路,三人都不动手摇盅,将手拍一下,骰子就会滚动,待骰子停下来,三人照着次序揭盅。尾数出七则加注,尾数八输半,尾数九输光。其余数字则轮空。

  完全不费脑子,连动手摇骰子的手法都彻底废了,纯就是赌运气的游戏。

  玩了没有两把,伏传就输光了。

  安安把面前的花生拨了拨,说:“少爷,我借给你啊。”

  云朝则把骰盅拿了起来,将镌刻其上的混淆阵法看了两遍,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伏传看出他面色有异,也将骰盅提了起来察看。然而,他对阵法所知不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直接问云朝这骰盅是不是有问题,云朝八成不肯说实话。

  伏传把骰盅递给云朝:“这没法儿玩了,对吧?”

  云朝自虚空中抓了一把,手中倏地出现一支玉笔,在骰盅的阵法上描了两笔。

  “可以玩了。”云朝说。

  伏传差点被气死。

  难怪昨天输得裤子都没了,大师兄也太可恶了吧?!玩个骰子都作弊!

  安安也看明白了,把她与云朝的花生都合拢在一起,重新数成三份:“刚才不作数,咱们重新来玩。”

  伏传哼了一声:“愿赌服输。等我爬完再战!”

  于是,安安与云朝都跟着他来到观星台绝壁之前,看着他赤手空拳往飞鱼岩爬。

  以伏传的身手,在不动用内力修为轻功的情况下,从观星台爬到飞鱼岩也花了些时间,爬完从飞鱼岩飞身掠下,额上汗水点点。安安给他搓帕子擦了擦汗,三人又回屋子里继续玩骰子。

  谢青鹤在骰盅上做的手脚没费多少功夫,也就是欺负一下不懂阵法又万分信赖他的伏传,被云朝改动之后,骰盅恢复正常,玩起来就不是伏传次次倒霉了,各人二十粒花生玩得风生水起。

  偶尔安安输光了,可怜巴巴地看了伏传一眼,伏传和云朝都分了她几粒花生应急。

  谢青鹤在飞仙草庐与上官时宜商量了半下午,天黑之时才回来。

  观星台倒是灯火通明,屋子里还飘散着浓郁的肉香,就没人出门迎他一步。直到他走近屋前,窗影一闪,云朝先飞了出来,伏传也赶忙蹬上木屐迎至门前:“大师兄。”

  谢青鹤听见屋内还有安安的呼吸声,便没有伸手去搂他,只微微一笑:“小师弟。”

  进门之后,安安还在收桌上的花生,见状将盘子往条案上一塞,满脸通红:“拜见掌门真人。”

  “免礼。慢慢收拾,不要慌乱。我也不吃人。”谢青鹤对安安非常温柔,直到安安情绪稳定不再扭捏之后,他才移开了目光。见憩室里乱七八糟,他也没往里进,就在正堂坐下。

  有安安在,伏传也不好跟谢青鹤“议论”骰盅上阵法的问题,端了热茶来,问道:“大师兄,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师父留你吃饭啦?”

  “陪师父吃了两口。”谢青鹤接茶喝了半盅,“先摆饭吧,有事跟你说。”

  伏传就明白这事不能让安安知道:“是。”

  饭菜上了桌,谢青鹤看着云朝做的炖肘子,安安做的烧肉,也忍不住笑了笑。

  云朝去龙城走了一趟,回来第一件事是给伏传做肘子吃。伏传听说云朝回家,直接把安安接了过来,专门给云朝烧肉接风。这两人的想法也算是完全对准了,称得上是酒肉之交的典范。

  有谢青鹤坐在桌上,云朝和安安都老老实实地吃饭,谁都不肯说话。谢青鹤也不似从前那样为伏传布菜照顾,反倒是伏传几次起身服侍,为谢青鹤盛饭添汤,规矩做得非常到位。

  一顿饭吃完,谢青鹤叮嘱云朝送安安回玉树峰,安安倒是很想在观星台住一晚,时机不合适。

  伏传提着灯将安安送到路口,拢起她的斗篷风帽:“今日我与大师兄有事要商量,过些日子接你来住。”

  安安很乖地点头:“不了,我前些日子才来住过。也不能总是打扰少爷。”

  伏传很欢迎安安来观星台小住,又确实觉得她来了各处不方便,闻言嘿嘿一笑,说:“偶尔来住几天没关系的。快去吧,待会儿灯笼烧没了。”

  安安点头转身,云朝接过伏传手里的灯笼,说:“小主人放心。”

  伏传没什么不放心的。寒山四处都有巡逻弟子守着,唯一担心的就是天黑路滑,去玉树峰的路上出点意外。安安跟他学了几年功夫,打人的功夫不敢说,轻功是真的不错,又有云朝跟在身边保护,闭着眼睛也能安全走回玉树峰。

  转身看见屋内的灯光,想起大师兄在家里等着自己,伏传的脚步又变得轻快起来。

  “大师兄。”伏传还记得骰盅上被做了手脚的阵法。被大师兄害得爬了一回悬崖,总得叫大师兄给个说法吧?至于说被大师兄骗掉裤子的事……反正也是愿打愿挨的,那就算了。

  灯光下,谢青鹤神色安闲沉寂,隐带了一丝慎重:“我今日跟师父说了入魔修行之事。”

  这就真是正经事了。伏传也不再想什么骰子阵法,近前坐下,问道:“是与云朝哥哥下山的事情有关么?”

  谢青鹤对此不置可否,反而解释说:“我入魔修行多年,此前从未想过带人入魔。上回带你入魔是得了文澜澜的指点,既然能够施行,自然要将此事禀明师父。他老人家虽有《齐祖养命经》续命,修为瓶颈多年,入魔能为他谋划无数多的时间,以期登仙。”

  “这是应该的。”伏传想了想,问道,“那是大师兄要带师父进去,不能带我了?大师兄,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虽然舍不得离开你,但是,替师父续命修行更重要。你不必担心我。”

  谢青鹤一直略显凝重的神色才松了几分,捧住他的脸蛋,笑道:“咱们一起没关系的。而且,我问过文师妹了,若是师父持心笃定,轻易不迷,我只消带他几个世界,以后他就可以独自修行。”

  上官时宜和伏传都修一心道,二人的性情修法却截然不同。

  上官时宜是积年的童子功,心修无比强悍,且历世多年,心智成熟无比。他这样的人根本不会被心魔所惑,只要熟悉了入魔世界的出入过程,再有小胖妞以苍澜法印加持九方封魔阵帮忙,完全可以独自在入魔世界里修行。

  伏传的弱点就在心修之上。谢青鹤怕他混淆认知,绝不肯让他单独入魔。何况,他与谢青鹤在入魔修行一事上已经达成共识,既然谁都离不开谁,那又何必分开?

  谢青鹤要带上官时宜入魔修行,理由非常充分,就是为了替师父续命,助师父修行。

  上官时宜已经二百岁了,早已过了世间修士的大限。他如今确实身体康健,可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还能活多久。入魔世界的修行也是修行,就算上官时宜的皮囊跟不上元魂,只要元魂强大到某种程度,依然可以魂灵不泯,带着宿慧轮回,与长生久视无异。

  伏传非常理解这件事,也非常支持这件事,但是,想起要跟师父一起入魔,他还是有点怵。

  “大师兄,咱们什么时候跟师父一起入魔?”

  “大师兄,咱们跟师父一起入魔,得挑个什么身份才好?”

  “大师兄,若是找不到师父该怎么办?”

  ……

  谢青鹤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有我呢。不担心。”

  伏传在他身边低头玩了一会儿茶杯,半晌才吭哧吭哧地说:“大师兄,我思前想后,觉得……既然是帮着师父他老人家熟悉入魔世界,那若是专门挑拣着身无家累、离群索居的身世去入魔,只怕也不大合适。这一类人身份简单,切断了与尘世的联系,也谈不上混淆认知。若是师父以此小瞧了入魔世界,独自入魔时反而出了岔子,那岂不是我们的过错了?”

  谢青鹤摸摸他的背心,柔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入魔修行是段很特殊的经历。不管入魔世界是否真实,对现世前往那个世界修行的人来说,那都是个被剔除排挤在世外的“虚伪”处,就像是一场真实的梦,梦醒了就什么都消失了。

  因此,一同前往入魔世界的人很容易产生某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上官时宜与谢青鹤、伏传又是如此亲密的师徒关系,三人一旦同时入魔,必然会抱团生存,没道理分开去独自周游世界。

  这样一来,谢青鹤与伏传约定的“离群索居”生活,就非常不合适了。

  如今他们住在寒山之上,过的也不算是世俗生活。然而,寒江剑派家大业大,师门遗留下来的资产完全撑得起师徒各自占着一个山头修行,不管是飞仙草庐还是观星台,背后都有外门庞大的配置作为资源支撑,才能过上如今彼此不打扰的清静生活。

  若是到了入魔世界,三人找个地方隐居起来,“离群索居”,日子哪可能过得如此逍遥?

  就不说其他,上官时宜身边没了外门弟子服侍起居,谢青鹤与伏传能让他独自住在十八里外自生自灭?自然是要把他接到身边,朝夕供养服侍。这样一来,师徒之间就不能住得太远。

  当初安安在隔壁木屋住了一夜,伏传就拉着谢青鹤去了半山桃李。

  要换了上官时宜住在隔壁,伏传他敢半夜往外跑?只怕连谢青鹤的手都不敢牵一下。

  那……不跟师父住在一起?伏传再是贪欢爱色,也不敢有这么大逆不道的念头。

  ——当初被师父捡上山,衣食抚育,授艺传道的时候,怎么不嫌弃师父住得太近呢?

  想要解决此事也很简单,放弃隐居深山的计划就行了。但凡是住在人群聚居处,都能给上官时宜找到伺候起居的弟子奴仆,谢青鹤与伏传能从贱役中脱身,稍微住远一点点,麻烦就解决了。

  事情很简单,伏传说起来则比较艰难。

  离群索居本是他的提议,还没入魔又要修改,出尔反尔肯定有原因。这原因不必直言,谢青鹤也能联想到上官时宜身上,就隐隐带了一点“不想伺候师父”的意思。

  谢青鹤是不大喜欢去上官时宜跟前磕头作揖,可他对师父的敬重之心,伏传从来不敢轻视。

  就怕说得轻忽了,被大师兄误会。

  谢青鹤态度如此温柔,伏传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与大师兄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谢青鹤对他此次谈话非常鼓励,“不说大师兄一定不会误解你的意思,就算误解了,你可以解释。”

  伏传才有的一点儿忐忑,这会儿都变成了笃定与安宁:“每回和大师兄说话,都会很安心。”

  “安心就好。”谢青鹤习惯性地抚摸着他的背心,“师哥只愿你安稳度日。”

  这时候气氛这么好,伏传也不想闹什么骰盅的事情了,指尖不自觉地就去勾谢青鹤的腰带。

  ※

  次日,伏传起得很早,炊水洗浴熏衣裳,还去床边催促谢青鹤起床。

  “大师兄,卯时了,快起来了。不是要去飞仙草庐吗?”伏传蹲在床边,双手捧住谢青鹤的脸,嘴就怼了上去,死死憋住谢青鹤的鼻子。

  谢青鹤呼吸悠长也禁不住他这么作妖,憋了一口气睁开眼:“跟谁学的?”

  伏传用准备好的热毛巾给他擦脸,边擦边笑:“第一次叫大师兄起床。”

  谢青鹤无奈地坐了起来,突然作势将伏传揪在手里,按在膝上轻拍了两下屁股。伏传压根儿也没挣扎,只管嘻嘻哈哈。就在谢青鹤想动手的时候,伏传跳了起来:“今天不行,大师兄,你起来晚了。快穿衣裳,咱们要去见师父了。”

  谢青鹤往窗外看了一眼,把伏传拎上床:“还早。”

  “不早……了……”伏传咽了咽,“大师兄,你还没洗浴梳头,怎么去见师父?”

  谢青鹤熟练地解开他的寝衣,说:“不去见师父。师父来观星台。”

  “????”伏传痛苦地挣扎起来,“那就更不行了啊!大师兄,你快起来,我要收拾屋子!”

  谢青鹤:“……”

  总觉得哪里没对上?

  大约是第一次拒绝谢青鹤,伏传也很犹豫,看着谢青鹤坐在床上满脸错愕,伏传挣扎了片刻,又迅速上床,动作麻溜地扯开谢青鹤的寝衣,说:“那……快一点,速战速决!”

  谢青鹤有了一次非常新奇的体验。不管他做什么,小师弟都在催促:“快,快点大师兄!”

  心急火燎的小师弟特别可爱,小师弟越是催促,他越是“快”不起来。

  到后边看着天色渐渐亮开,伏传是真的着急了,谢青鹤才含笑起身。

  “师父做完早课才会过来。”谢青鹤解释说。

  伏传蹲在马桶上生气:“师父他年纪大了睡得少,很早就起来了!待会儿他过来看见……看见这样,又不会训斥你!”

  谢青鹤探头看他:“难道训斥过你?”

  在现实世界里,伏传与谢青鹤定情也不到两个月,中间只见了上官时宜一次,哪有机会骂人?

  伏传噎了一下,反正觉得这事不妙,催促谢青鹤去洗浴更衣,他自己则匆忙再洗了一遍,将屋内窗户全都打开透气。谢青鹤觉得他慌得莫名其妙,师父也是男人,又不是姑娘家,至于这么避忌么?

  待他二人收拾妥当时,上官时宜孤身而至。

  不过,上官时宜刚进门就差点被熏香冲了回去,回头看着谢青鹤,满脸不可思议。

  谢青鹤瞥见屋内几个香炉袅袅升起的烟气……小师弟干的蠢事,他能怎么办?

  “偶感风寒,熏香却邪。”谢青鹤不打磕巴地圆场。

  伏传才意识到熏香太多了,连忙去把香炉散了两只出门。

  屋内门窗都开着,穿堂风吹得呜呜响,没多久浓烈的香气就冲淡了许多。上官时宜在榻上坐下,不及说话,雪白的胡子被冬日的寒风吹得飞了起来。他无语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看向谢青鹤。

  伏传又硬着头皮去关窗户。

  折腾了好一会儿,终于能正常坐下来说话了,上官时宜说:“我是来得早了点?”

  伏传正好上前捧茶,闻言差点摔了茶杯。

  谢青鹤也很无奈:“他还小,不大好意思。师父,别取笑了。”

  “茶也不喝了。你说那位文姑娘,是在哪里?快带为师去瞧一瞧。”上官时宜一辈子除了修行没什么别的追求,不管是谢青鹤所说的随身空间,还是入魔修行,对上官时宜都具有莫大的吸引力。

  谢青鹤看了云朝一眼。

  若单独入魔,不会花费什么时间,一眨眼就能完成进出。

  今日要带上官时宜去参观他的随身空间,与小胖妞相识,再解说九方封魔阵,势必要耽误一些功夫。这样一来,寒江剑派最重要的前掌门、掌门真人、掌门弟子,全都暂时失踪,毕竟不大安全。

  谢青鹤吩咐云朝守在观星台,若真有什么事情,他也知道怎么通知谢青鹤。

  云朝微微点头,就站在门口。

  下一瞬。

  谢青鹤带着上官时宜、伏传一起进了他的谢青鹤间。

  这一方世界的存在,以及小师弟手里的祖师爷空间,昨天谢青鹤就跟上官时宜讲述过。只是没有提前跟小胖妞打招呼,才与上官时宜约定今天详看。

  上官时宜刚进空间就须发暴涨,谢青鹤轻咦一声,拦住了要上前的伏传:“没事,不动。”

  上官时宜的胡须长至肚脐处,梳得一丝不苟的长发则崩透了发簪,垂下地面,蜿蜒二尺有余。上官时宜原本带了些岁月的面容迅速苍老,长出黄斑与皱纹。

  这动静吓到伏传了,急道:“师父!大师兄,师父他怎么了?!”

  话音刚落,上官时宜的白发白须都在瞬间掉落,苍老的容颜也在瞬间变得细滑年轻。

  谢青鹤并不关心上官时宜的发色和面容,他一直盯着上官时宜的骨骼状态,却发现上官时宜的骨骼身形也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整个人都似脱胎换骨一般,变得彻底年轻起来。

  上官时宜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故,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我好像……”

  “变年轻了!”小胖妞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一把抱住谢青鹤的大腿,“大师兄!”又歪头去看伏传,“小师兄。”

  “文师妹,师父这是怎么了?”伏传关切地问。

  “师父修炼的《齐祖养命经》,法脉源于齐祖,修法始于大师兄。这方天地是大师兄的天地,原本就是最适宜大师兄修法的地方。师父在外边活了二百年,受了太多那个世界的……”小胖妞绞尽脑汁地想词儿,“就是一直在外边世界修行,从皮囊到魂魄都与外边世界趋同,就不能完全与大师兄所修改的《齐祖养命经》契合。”

  “今天师父来到大师兄的这方天地,就像是鲤鱼越过了龙门,这么多年修炼的《齐祖养命经》终于彻底发挥了重要,才会有这么大的变故!”

  这显然又是小胖妞才认知的“常识”,她若不说,谢青鹤压根儿就不知道。

  直到上官时宜今天进了空间,身体突然发生异变,谢青鹤也只是从他的变化中隐约猜测到原因。

  上官时宜还在震惊中,小胖妞已经将手一挥,临空飞出一面水镜,照出上官时宜的身形。上官时宜看着水镜中的自己,将手挥了挥,表情惊喜莫名。

  他有二百年修为,身体却回到了二十岁!血脉中蒸腾着蓬勃生机,仿佛生命刚刚绽放。

  “好。好地方!”上官时宜也挺客气,没在徒弟的空间里打拳,只舒展筋骨凭空捏断一抹枪痕,奔腾而出的戾气乍泄即收,可见一身枪法已臻化境。

  谢青鹤拾起地上的玉簪,上官时宜顺手将变得乌黑的长发绾起,迫不及待地说:“你这空间我已经见识过了,那入魔又是何等神奇?快去看看!”

  谢青鹤带着他往符文圆墙边走:“师父,这里就是文师妹的九方封魔阵。”

  符文圆墙上照例封着九只魔,隔着老远,上官时宜就感觉到浓重的魔气,鼻尖竟有细汗渗出。伏传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负身后的双手微微颤抖,枪痕将出未出,就有一种说不出的胆寒。

  伏传懂事的时候,群魔消弭,人间澄澈。他只听说过师父除魔务尽的刚烈,并未亲眼目睹。

  今日亲眼看见师父与魔物对峙,这完全类似天敌的剧烈反应,伏传才知道此中忌惮绝非谣传。师父是真的痛恨魔物。

  小胖妞慌忙拦在符文圆墙之前:“别动啊,我挑了很久的!杀一个少一个!”

  要找一个没有修行资质的废柴魔类,这个不难,毕竟谢青鹤体内镇压的魔还非常多。

  但是,没有修行资质的废柴魔类还要同时拥有两个能伴老朽不死不坏事的近友,能够带着上官时宜与伏传一起入魔且不出意外,撸下来就数量锐减了。谢青鹤说要带上官时宜入魔几次,看情况合适了让上官时宜单飞,小胖妞也不知道几次究竟是多少次,每一个条件合适的魔类她都不想浪费。

  上官时宜控在指尖的锋芒缓缓隐去,他看着符文圆墙的脸色却依然凝重,没有一丝笑容。

  谢青鹤原本想把几个魔类的情况都讲一遍,让上官时宜选择,这时候也不想节外生枝,对小胖妞说:“就最近的那个吧。给师父准备了什么身份?”

  “就是大师兄的爹爹啊。小师兄是大师兄的堂弟。关系都很近,很容易联络上。”小胖妞说。

  她说话的时候,还避开了伏传的眼神,对谢青鹤做了个手势,嘴里吐出四个字:“父慈母爱。”

  这说的当然不是谢青鹤即将穿上的皮囊,而是谢青鹤曾经嘱咐过小胖妞,给伏传找一个父慈母爱、亲族优容的身份,让伏传也感受一下被宠爱长大的感觉。

  但是,伏传已经说过,他讨厌死别,不愿与入魔世界产生太紧密的感情联系。

  谢青鹤皱眉道:“不行,重新给小师弟安排。”

  小胖妞愣了一瞬,哪有那么刚好?说换就换?

  上官时宜问道:“继圣的身份有什么问题吗?”

  伏传也很不解,问道:“对啊,堂弟有什么问题?”

  谢青鹤摸摸他的脑袋。伏传马上就明白了,连忙说:“没关系的,可以。不用麻烦了。”

  他经历过上次入魔之前的挑拣,知道想要找到合适的身份不容易。如果只有他和谢青鹤两个等着,他当然可以蹲在这里让小胖妞慢慢挑。现在上官时宜也陪在一起,哪里敢让师父等着自己?

  谢青鹤犹豫片刻,问道:“真的可以?这一世爹娘会很好。”

  伏传低头沉思片刻,才说:“可以。”

  上官时宜完全不懂他俩在打什么机锋,只是当了这么多年师父,他学会的不是追根究底,而是装聋作哑。既然大小徒弟都不想跟他谈这件事,他就假装没听见。

  谢青鹤一手轻抚伏传背心,安抚着他,一边跟上官时宜叮嘱:“师父,入魔会在哪个时间点,我也控制不了。如果您去的时候比我早,您的儿子可能还不是我,不要着急与他相认。我到了自会去找您。”

  上官时宜长这么大还没有过家庭生活,对此也颇觉新奇,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嗯。”

  谢青鹤方才招呼小胖妞:“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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