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长庚有一女儿。自宫中提高了选秀的年龄后,民间成亲的年龄也变了,至少在朝臣之间,儿女婚配的年龄都较以前晚了两三年。陈长庚的女儿陈颖今年一十六岁,若按以往,这个年纪已经该出嫁了,不过陈颖却还未婚配,陈夫人打算今年为她敲定一门亲事,年底订婚,明年出嫁,刚刚好。现下,陈夫人正四处为女儿寻找良配。
过年期间,陈长庚难得清闲。听夫人说女儿最近有些心事重重的,问她她也什么都不说,着实担心不已。而陈夫人最担心的是女儿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而这个心上人的家世难以言齿,所以女儿才会心事重重。毕竟十六岁了,已是情窦初开的年纪。陈长庚在女儿婚事这件事上还是很开明的,只要对方人好,对女儿好,人上进,家世什么的都是其次。
听说女儿近日都把自己关在琴房里,陈长庚独自去了女儿所居的院落,打算尽尽慈父的职责,毕竟他很少有这样的时间来关心关心儿女的心理成长。
走近女儿的院落,果然有琴音传出,陈长庚却是停了步伐,因为那琴音,他很熟悉。陈长庚站在院子里没有去打扰女儿,直到琴声停了,陈长庚才似乎回神,走到琴房外,敲了敲门:“颖儿,可在?”
“爹?”
很快,门开了,陈颖的贴身婢女打开了门,并行礼:“老爷。”
陈长庚走进琴房,陈颖起身:“爹?您怎么来了?”
作为闺阁女子,在自己的院落见到爹爹,还是挺令人惊讶的。陈长庚坐下,说:“你娘说你近日似有心事,担心不已,爹正好闲来无事,代你娘来问问你。可是有了意中人,却不好跟爹娘开口?”
“爹!您说什么呀!”陈颖羞赧地跺脚,脸都红了。
陈长庚:“看来是你娘多虑了。”紧接着,他就问:“刚才在弹什么曲子?有点耳熟。”
陈颖立刻从羞赧的状态里抽离,一副心醉模样的说:“爹,您没印象吗?”随后是自我怀疑,“还是女儿弹得不对?这是‘大鱼’啊!是顺初三的宫宴上献给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大鱼’。女儿昨日好不容易才弄到这曲谱。”
陈颖在父亲身边坐下,眉黛间满是仰慕:“爹,您说顺到底是怎样的人?女儿真想见见。的‘天空之城’、‘卷珠帘’……女儿以为已经足够美了。可今岁的这曲‘大鱼’,却更令女儿心生向往。女儿,真想看看,能做出如此动人、令闻者忍不住落泪的曲子的,究竟,是何等模样……也难怪陛下会如此独宠……”
看着女儿眼中的向往,陈长庚淡淡道:“自是非常人。你近日心事重重,就是因为这‘大鱼’?”
陈颖:“女儿和几位闺阁好友想办一个‘曲舍’,专门研究的曲子。爹,您能不能帮女儿跟讨一份原稿?女儿手里的也是旁人听了之后凭记忆写下的,肯定有不准的地方。爹,不能看一眼原稿,女儿这辈子都不嫁人!”
“别胡闹!”话是训斥,可陈长庚的脸上却是无多少怒色。
陈颖见状,挽住父亲的手臂撒娇:“爹~您帮帮女儿嘛。”
陈长庚:“百戏坊难道没有?”
陈颖:“百戏坊只有‘天空之城’和‘卷珠帘’的曲稿,而且也不是原稿。女儿昨日一夜都未睡着,脑袋里一直在想着这曲子。”
陈长庚拉下女儿的手,看似被缠得妥协道:“好吧,爹去托人问问。不过你也莫要有太大希望。爹是朝臣,是后宫贵主,爹与也从无过从。”
陈颖:“女儿听说隋国公和户部史尚书在跟前都能说上话,爹找找他们嘛。”
陈长庚沉下脸:“为父是都察院御史,岂能因儿女私事寻上国公与大司空,此话休得再说,以后更是想都不要再想。爹会为你去讨要一番,若是拿不到,你也不许任性。让你娘为你担忧,实在是不孝!”
陈颖:“女儿错了,女儿这就去给娘赔不是。”
陈夫人得知女儿最近茶饭不思根本和心上人毫无关系,而是想着的“大鱼”曲稿,哭笑不得。陈夫人当日随夫君进宫,自然也是全程听了的。当时陈夫人也为此流了几行泪,倒也能理解女儿为何会如此着迷。
晚上临睡时,陈夫人感慨:“连颖儿都如此痴迷的曲子,陛下听了只会更心动吧。医术高绝,又能歌善舞,每每做的曲子,都那般惊艳,也难怪能独得陛下盛宠。只是不爱抛头露面,我等命妇也只能每年初三的宫宴一睹的风姿。”
陈长庚心道:【你所以为的的能耐岂止于此。】他嘴上说:“颖儿的婚事还是要尽早定下来,让她收收心。”
陈夫人:“我是想等着殿试过后。”
陈长庚:“不必。你若真想为颖儿寻一个好郎君,就从四院招录的学子里寻。”
陈夫人:“为何?”
陈长庚:“你听我的便是。”
二月春闱,礼部和翰林院这阵子是最忙的。外地的学子们最迟一月初也抵达了京城,否则来得太迟不仅找不到安身之所,也影响会试的发挥。会试的主考官也订了下来,是礼部尚书叶秉天和吏部新任司马江岐深,另外出自户部、工部和刑部的四名官员担任陪考官,秦王也被特旨参与会试。齐王还小,会试太冷,永安帝就没叫他去了。
刘骞升任吏部天官,米万钟被贬去登州,吏部的一些官员也被撤的撤,贬的贬。倒不是刘骞要拿前任天官的手下立威,而是永安帝对吏部十分的失望。刘骞上任之后,永安帝就下令内阁对吏部官员做出监察,裁撤了一些人。
刘骞对陛下设置四院十分的支持,作为原翰林大学士,刘骞却有着这个时代的很多朝臣不具有的前瞻性和对时局的敏锐性。刘骞喜欢“自然”期刊,他认为“自然”期刊是陛下最为英明神武的决策之一。“自然”期刊,给刘骞打开了一扇新的通往科学的门。秦王因为也喜欢“自然”期刊,两人私下里就少不了交流。
陛下(父皇)传召,刘骞和秦王立刻赶往奉天殿。几乎同时抵达奉天殿的两人互相问好,然后一起走进奉天殿,并在寺人的带路下进了止行殿。
“(儿)臣参见陛下”
“嗯,免礼,赐座。”
“谢陛下(父皇)”
寺人抬来凳子,两人坐下,永安帝一副话家常的口吻问:“刘卿,朕听说,你平素擅研他国文字。”
刘骞立刻站起来:“臣不敢当,只是略懂一二。”
永安帝压压手让刘骞坐下,他又看向秦王:“朕知你一直在学海西国语,还学了英语?”
秦王也站起来:“儿臣也只是学了些粗浅的皮毛。”
同样压压手,让秦王坐下,永安帝道:“我俣国臣民,日后需把眼界放在俣国之外。如你二人这般研习他国语言的爱好,朕觉得很好。”
“(儿)臣惭愧……”
永安帝的手指在龙案上敲了两下,问:“不知扶桑国的‘皇帝陛下’如何说?”
这个刘骞是知道的,立刻用扶桑语说了一边。永安帝的眼眸瞬间深沉了几分:“再说一遍?”
刘骞又说了一边。
永安帝的神色莫测高深了几分,看得刘骞和秦王心里犯嘀咕。永安帝又看向秦王:“英语的皇帝陛下怎么说?”
秦王说出,并接着说:“父皇,扑克牌上的K就是皇帝,是king的缩写。”
永安帝:“你二人还会别的吗?”
秦王:“高勾国的皇帝陛下是口口。儿臣跟刘尚书学过几句高勾语。”
永安帝可以肯定了,卓季那天在车上跟他说的那十几国语言肯定不是“皇帝陛下”的意思!但是什么?!会令卓季对他隐瞒?!永安帝心如猫抓,更是恼怒不已。卓季仗着他听不懂,竟然敢欺君!
心里如猫抓,永安帝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你二人既然已经有所学,就要坚持下去。我俣国日后会与他国有更多的交流,需要大量懂他国语言的人才。你们一个为亲王,一个为吏部天官,更要作为表率。”
“(儿)臣谨遵陛下教诲”
又说了几句有关朝堂的事情,永安帝让刘骞先退下,留下了秦王。
“张弦,你们也退下。”
张弦和另外两名小寺人退下了。秦王意识到父皇是有话单独对他说。过了良久,永安帝开口:“父皇听过一句英文,不过记得不全,隐约记得是这般说的。”又是良久的沉默,永安帝,“好像是,艾拉忽油。”
秦王的眼睛瞬间瞪大:“父皇,是I love you吗?”
“对!就是这个!”
永安帝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没想到秦王竟然还真知道!这也是永安帝记性好。虽然卓季大着胆子忽悠他,但永安帝还是勉强记住了第一句的英文发音。
秦王舔舔嘴:“父皇,是顺母父对您说的吗?”
永安帝:“他对小慧说的。”
“啊?!”秦王惊呆了,更惶恐了。
见秦王的面色不对,永安帝:“是何意?”
秦王不敢说。
永安帝:“他有一次跟小慧和常敬闹着玩,说了这么一句,朕问他是什么,他不肯说。”
秦王支吾:“父皇,真的是,闹着玩吗?”
“是。”永安帝催促,“是何意?”
秦王:“父皇,儿臣说了,您,不要生气,更不要怪罪顺母父,他肯定是随口说的,当不得真!”
“你快说!”
秦王低下头,紧张不已,但最终还是屈服在了父皇的龙威下。
“是,是,是,‘我爱你’的意思……”
那一瞬间,永安帝忘记了呼吸,心脏忘记了跳动,脑袋眩晕。秦王不敢抬头,他吓死了。顺母父怎么会对贴身大宫女说“我爱你”?!
一直等不到父皇的回应,秦王悄悄抬头,就看到父皇呆呆地坐在那里,他吓坏了:“父皇!顺母父一定是闹着玩的!”
永安帝这才勉强回神,努力让自己的呼吸看起来正常一些,他平静地说:“朕只是想知道,他为何不敢告诉朕。既然是闹着玩,朕自然不会当真。此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你母父。传出去,少不得有人会大做文章。”
“儿臣不会。”
“你下去吧。”
“是。儿臣,告退。”
秦王惴惴不安地走了。门关上,永安帝的胸膛剧烈起伏,他抬手撑住额头,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许久之后,止行殿内响起帝王低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