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家宴吃了一个多时辰就撤了。永安帝送太后回寿康宫,卓季却是跟着德贵、明一起走了,他要去云宫看看三殿下。其他人是要多羡慕有多羡慕。他们也看出来了,想跟这位顺搭上情分,很难。
卓季到云宫时,三殿下正睡着。头上还贴着退热膏,不过睡得却是很香甜,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卓季叮嘱了德贵几句,然后轻轻拍拍三殿下,嘴里说:“小辰桉病痛都留到了去年,新的一年无病无灾。”
德贵擦擦眼角:“借你吉言了。”
卓季回到奉天殿的时候,永安帝也已经回来了。卓季上前抱住永安帝的腰,仰头说:“陛下,明天能睡到自然醒了吗?”
永安帝抱住卓季:“朕陪你睡到自然醒。”
卓季笑了。
两人洗漱过后上床。躺在一个被窝里,卓季把自己冰凉的脚塞在永安帝的双腿间。永安帝就是个大火炉,卓季这个冬天过得很是暖和。两人都没睡觉的意思,低低说着话。直到过了子时,床上的声音才没了。卓季靠在永安帝的怀里,永安帝从后搂着他,两人都睡着了。
一队百人的精兵,骑马直奔京城东洛城。抵达东洛城西城门时,他们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人命属下去叫门。城门守卫士兵举着火把大声问话,来者何人。为首的人举起手中的令牌,一看到令牌,守卫士兵速速禀报守城官,守城官亲自带人打开了城门。为首的人策马,带着部下直奔皇城而去。
奉天殿,张弦被负责今夜值守的徒弟冯喜匆匆喊了起来。一听徒弟说出了什么事后,张弦瞬间清醒,迅速下床穿衣,嘴里说:“你速去命人准备热汤热饭。”
“徒儿已经吩咐下去了。”
穿戴好的张弦迅速往外走,可说是一路小跑。冯喜则得了师父的命令,把深夜来者先行带到止行殿中。张弦一路跑到万岁的寝宫外,深吸两口气,低头确保自己没有失仪之处,他推开门进了寝宫,走到龙床边,隔着床帐轻声喊:“万岁……”
永安帝没反应,张弦稍稍提高了点嗓门:“万岁……”
卓季动了,永安帝醒了。卓季哼了几声,永安帝下意识地拍拍他。张弦又喊了声:“万岁……”
永安帝彻底醒了,沙哑地开口:“何事?”
卓季翻了个身,拉高被子捂住耳朵。张弦:“万岁,有人‘回来’了。”
永安帝睡意朦胧的没反应,下一刻,他陡然睁开眼睛。看了眼没有反应的卓季,他掀开被子,张弦掀起了一半床帐。永安帝下了床,张弦放下床帐面带激动的小声说:“陛下,林内卫回来了!”
“人在哪!”
“奴婢让冯喜把林内卫先带到止行殿去了。”
“给朕穿衣!”
作为帝王,很少有事情能让他失去冷静。可这一次,永安帝却真正的有些失去冷静,异常紧张。在张弦给他穿戴好后,永安帝甚至没让张弦给他重新束发、戴帝冠,就那么一副仓促起床的模样去了止行殿。止行殿内,胡子啦擦,双颊凹陷,眼里布满血丝,但眼神格外炯炯有神的林奕在见到进来的人后,立刻单膝跪下:“陛下!臣与家父,幸不辱命!”
永安帝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就是狂喜,他快速上前弯腰双手扶起林奕:“好!好!好!”放开林奕,永安帝就吩咐:“张弦!速摆吃食!”
“是!”
张弦面带喜色地出去了。激动不已的永安帝甚至直接拉着林奕的胳膊走到罗汉床前让林奕坐下,激动的手都有点颤抖了。林奕也显得十分的激动,他披星戴月地赶回来,就是为了能给圣上送上这份年礼。他从怀里掏出一份贴身放着的厚厚的奏报双手递给陛下,永安帝接过后视线落在了炕桌上的一个被布包裹起来的长盒状的东西。林奕伸手就要打开那个包袱,永安帝却按住了他的胳膊,说:“不急。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说着,就把那份至关重要的奏报放在了一旁。
永安帝还拿起茶壶,亲自给林奕斟茶,林奕急忙站起来,双手捧住茶杯,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永安帝是真的高兴,从他的举止就可以看出他是多么的喜悦。
因为卓季住在奉天殿,他平素又喜欢吃馄饨、鸡汤面什么的,永安帝为此特地命人在奉天殿给他弄了一个专门的灶房,这次就派上用场了。冯喜让顺的厨子给林奕煮了海大的一碗鸡汤馄饨面,卧了三颗蛋,还切了一大盘的猪肘子。林奕是真的饿了,加上圣上恩准,他捧着碗唏哩呼噜头都不抬的全部吃完。
他吃完后,永安帝还问他:“可够?”
“够了。谢陛下!”
林奕拿过包袱,解开,取出里面的一个沉甸甸的盒子,当着圣上的面打开。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永安帝的呼吸急促了一瞬。盒子里,放着一把永安帝只在卓季画的图纸上,看到过的燧发枪。这一刻,那把枪从卓季的图纸上跃出,真真切切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林奕拿出那把枪,双膝跪下,高举过头:“陛下,此为所授滑膛燧发枪,请陛下,过目!”
永安帝双手缓慢深处,握住了这把沉甸甸,在他心中沉甸甸的燧发枪,眼眶,湿润了,尽管湿润只有那么一瞬。
“好,很好。”
永安帝紧握住这把枪,枪身的冰冷不仅没能冷却永安帝滚动的血液,反而更令他热血激昂。林奕跪着说:“火炮沉重,未有陛下旨意,家父不敢泄露。家父命臣先行送燧发枪入京给陛下过目。所给的图纸已足够详尽,只是前期的各项器械制造和炮弹、火药的研究、配置花费了不少的时日。家父怕消息泄露,所以在一切大成之前不敢在给陛下您的信中多言。不过若无先行提供的图纸,只那些制造器械怕还需几年才能有眉目。”
永安帝难掩喜悦地问:“你们造出多少燧发枪和火炮?”
林奕:“燧发枪五百支,火炮十五门,火炮炮弹八百枚,燧发枪所用铅丸数万颗。匠人们已经切实掌握技艺,家父才敢命臣回京报喜。”
“哈哈哈哈……”永安帝要高兴疯了,直言,“这是朕有生之年收到的最好的年礼之一。”
林奕也笑了,有点好奇陛下收到的另外的最好的年礼是什么,不过肯定也是顺送的。永安帝爱不释手地看着手里的燧发枪问:“这要如何用?”
林奕:“臣斗胆。”
永安帝把枪递给林奕,林奕接过后说:“需去空旷之地。”
永安帝:“去大殿。”
张弦出去清场。之后,永安帝和林奕转移到奉天殿大殿内。张弦和冯喜多点了一些蜡烛,让大殿内更亮堂。永安帝没让张弦和冯喜回避,张弦拿了一尊落地瓷瓶按照要求放置在大殿的中央。林奕把放在枪盒里的装备套上,然后拉开锁头,打开药池盖子,从装备套上取出火药纸包,用牙齿咬开,倒入一些火药进药池,闭合盖子,接着把剩余的火药倒入枪管,随后把包裹在火药纸包内的铅丸连同纸包一起塞进枪管,再从枪管下取出通条,把铅丸通进去,来回几次之后,装回通条,再往后拉一次锁头,林奕平举枪,瞄准,按下扳机。
就听“碰”的一声巨响,白烟冒出,瓷瓶轰然碎裂。张弦和冯喜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是永安帝身体都僵硬了一瞬。
枪声骤响时,卓季猛地坐了起来,惊醒。怎么会有枪声!一时间,卓季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枪声,那不是已经远离他很久的、上辈子的事情了?!卓季急喘得向旁边看去,看清楚落下的明黄床帐,再看清明黄的床单,是龙床没错。可是床上只有他一个人,陛下呢?
按着心脏狂跳的胸口平静了一下,卓季掀开被子,爬到床边掀开床帐,屋内没人。他下床套上脱鞋,起身拿过挂在床头的睡袍裹上。这时,突然又是一声炸开的枪声,把卓季吓了一跳。他快步往外走,喊:“张弦!常敬!”
“主子!”
常敬在外喊了一声,推开门进来。卓季立刻问:“外面什么声音?”
常敬一脸怕怕地说:“奴婢不知。张总管不让奴婢们去正殿。”
正殿?
卓季心里一动,问:“陛下呢?”
“有人来面见陛下,陛下过去了,就在正殿。”
“是谁?”
“奴婢不知。张总管让陈御厨煮了一大碗的馄饨面送过去,奴婢没见着人。”
不会是林大将军那边有消息了吧!卓季刚这么猜,又是“碰”的一声,吓得他和常敬身体同时颤了下。殊不知,此时奉天殿内外都被这接二连三的巨响吓得是心惊胆战。卓季返回屋内,让常敬给他把头发编成辫子,他换了常服又出去了。没带任何人,卓季去了正殿,守在外的侍卫们看到顺,立刻有人到门外禀报。很快,门开了,出来的人却是林奕。一看到他,卓季就确定是怎么回事了。
林奕躬身行礼:“林奕拜见。”
“陛下可在里面?”
“在。陛下让您进去。”
卓季进去了,林奕随后跟进,再次紧闭殿门。一看到卓季,一脸喜色的永安帝就说:“顺,你来看,成了。”
卓季第一眼就看到了永安帝手里的那把枪,再一看,好么,一地的瓷瓶碎片。果然是皇帝,就是豪,一点都不心疼,这些可都是古董!
卓季走过去,永安帝把手里发烫的燧发枪递给他:“你看看。”
卓季哭笑不得,没接:“陛下,您在屋子里玩儿枪吓死人了,我还以为哪里爆炸了。等天亮了,在外面弄个枪靶,您随便打,室内会放大声音,您耳朵会痛的。”
永安帝愣了下,似乎这才发现耳朵里确实嗡嗡嗡的。他的手一转,笑着把枪递给了林奕,林奕立刻接过,也颇有点不好意思。在大殿里确实比在外头要响。
永安帝对林奕道:“你今晚就在宫里歇了,明日睡醒了再出宫,回去跟家里人好好过个年。”
“臣谢陛下隆恩。”
永安帝让张弦把枪收好,他带着卓季回去。张弦有点腿软,这是“枪”?太可怕了吧!张弦看着的背影眼里更是深深的敬畏与崇拜了。
回到寝房,永安帝揉揉耳朵,卓季:“耳朵疼了吧?”
“给朕揉揉。”
卓季让永安帝坐下,给他按摩耳朵,说:“在室内打枪,要戴耳塞,陛下您也太胡来了。”
永安帝难掩激动地说:“朕实在是太高兴了,朕没想到林燮山他们会在大年初一,嗯,现在已经是大年初二了。会在大年初二给朕送上这样一份年礼。朕还想着,他们还得个一年半载的。”
“看林内卫瘦成那样,肯定是没日没夜地研究。”给永安帝按摩耳后的穴道,卓季问:“火炮研究得如何?”
永安帝把林奕说的告诉卓季,说:“若没有你,朕有生之年……”他的嘴被捂住了,接着他就听卓季说:“陛下,林大将军和林奕这回可是立了大功,而且是天大的大功,您可得重赏,重重的赏。”
永安帝笑着拉下卓季的手:“朕的耳朵里嗡嗡的。”
“看陛下您还敢不敢在室内打枪了。”
“不敢了。”
闭上眼睛,永安帝问:“你说该如何重赏?朕是肯定要重赏的。”
卓季:“林大将军府的一品右柱国的府匾不是一直没撤吗?这火器营,肯定也只能交给林大将军或林奕。或者,封大将军一个国公、侯爵什么的?反正看林家谁该赏,谁该提,陛下您比我清楚。林奕如果去了火器营,陛下不如让雷聪进宫当内卫?”
“那不行。”永安帝一口就拒绝了,“那小子对你心思不纯,朕把他放在朕的跟前,跟放在你跟前有何区别?不行。”
好吧。
卓季:“那让雷聪跟着林奕做得了,林大将军毕竟上了年纪。陛下,您不如成立一支特种营,让雷聪带?”
“你是说特种部队?”
“对。”
“这倒是可以考虑,但……”
卓季:“陛下是怕林家掌握了火器的技术,又掌握了俣国的部队……”
永安帝点点头,不否认:“朕是帝王,朕自是信他的。但若林家的势力太大,他们又掌管着兵马和火器营,下任帝王,或是下下任帝王,是否还能控制得住林家。”
卓季笑笑:“陛下,武器、科技都是持续发展的。林家掌握了火炮和燧发枪,到下任帝王,或许史家就掌握了后膛枪。最新、最前沿的技术理论永远掌握在帝王的手里。至少,俣国接下来的三四代帝王可以做到这一点,就足以震慑臣下。而且,林家掌握的火炮和燧发枪技术还是陛下您给的,他们不会也不敢做出隐藏资料的事情,况且只有陛下您知道该如何改进。陛下您完全可以把这项技术再交给别人。林家不会不清楚这一点。
陛下如果担心林家势力太大埋下隐患,那就让陛下的声望远超过林家。特种营陛下交给秦家?雷聪,可以安排别的职务,我也只是随口一说,陛下不用特别考虑。目前的工艺或财政,火器终究不可能全面推广,战场上还是以冷兵器为主。工部不是正在研究合金钢武器?”
永安帝:“那你说,朕的声望要如何在燧发枪和火器出现后远超林家?”
卓季:“北谷大战不可避免,这是一个最好的亮出燧发枪和火炮的时机。陛下,要不要来一场御驾亲征?”
永安帝睁开了眼睛,精光迸射。
“现在谁都知道,林大将军是陛下您派出去研制武器的。先前已经有燃烧弹,再有火炮和燧发枪,没有人会认为林大将军是天才,只会认为陛下您太英明。说不定,这一次的北谷之战,俣国就能拿下塔尔金部了。工布那边,也赶制一些不锈钢武器,精不精不重要,重要的是,不锈钢。”
永安帝不否认,他心动了。
卓季:“陛下让林内卫休息几天就回去换回林大将军吧。让大将军回来好好养两个月,然后随陛下您一起出征。燧发枪、火炮都只是一个开始。”
永安帝:“特种营,朕需要你。”
“初三以后我就没事了。陛下,如果您出征,会不会赶不上尧哥生产?”
永安帝:“皇贵预产期是何时?”
“三月初五左右。”
“你想想法子让他三月初五之前生。朕三月初就要启程。你跟朕一起去。”
“我也去?”
永安帝:“你是朕的爱侍,朕要出征,你岂有不去之理。而且你就放心让朕一个人去?北谷四月都还冷着。”
卓季一听,马上说:“我要跟陛下您一起去。万一您有个头疼脑热的,别人我可不放心。”
“所以你要跟朕一起去。”
两人重新躺上床,却都了无睡意了。永安帝抱着卓季,闭着眼睛说:“朕把你吵醒了。”
“吓醒了,还说怎么好好的会听到枪声,以为自己在做噩梦。”
“朕光顾着高兴,忘了会吵着你。”
“陛下,您以后打靶别打瓶子,那都是古董,都是钱。”
“呵呵呵……这枪,还真给他们做出来了……”
“是啊。所以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陛下,您让林内卫给我做一把小手枪,要黄金的。”
“好。”
两人窝在被窝里说话,天快亮的时候,卓季没了动静。永安帝低头一看,果然是睡着了。他笑着在卓季的额头亲了一口,只觉得自己的宏图大业已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