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白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慕清沣在后面跟着笑道,“羞了么?”
三公子是真是羞了,觉得丢人丢大发了!幸亏没人认识他,要不然,可真没法活了。
忽然,后脖领子被那个咒骂了一百遍的人拎住了,然后,被强行拎到一个花花绿绿的摊子前。
顾少白定睛看去,这个摊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络子、穗子,乍一看没什么,可是仔细看时,才发现,每个络子都打得不一样,用料普通却配色美观,花样极巨匠心,每一件都像艺术品。
这时,琳琅满目的摊子后面转出一个年轻女子,长得清秀可人,身姿纤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好的右眼角下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胎记。
女子看来了主顾,殷勤地招呼道,“三位爷,看中了哪一个,价钱好商量。”
顾少白赞道,“这些络子打得真漂亮,姑娘一定是心灵手巧之人。”
女子道,“谢谢这位小公子夸奖,什么巧不巧的,不过糊口而已。”
慕清沣插言道,“这些络子的编织手法很是与众不同……”他伸手摘下一个,欲言又止地打量了那姑娘一眼,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转头对顾少白道,“三公子,我喜欢这个,你送我!”
顾少白翻了翻白眼,“王老板,你自己没钱么?”
慕清沣笑,“有,但是,我就想要你送我。”
顾少白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走了一段路,扭头看,慕清沣还站在原地,笑容未改地看着他的方向,压根儿就没动,那神情分明就像个小孩儿,写了一脸“你不买,我不走”。
顾少白折回身,气哼哼地解下荷包,掏钱的时候眼里已经冒火,暗暗骂他为富不仁。
他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那女子笑眯眯地伸手正要接,突然,凌空冒出来一只脏兮兮的手,一把将银子抢了去。
顾少白大吃一惊,就听“呛啷”一声,冷东那厢剑已出鞘。
就见抢钱的 “妈呀”一声,躲到了女子身后,然后,探出个脑袋跳脚大喊道,“光天化日,还要杀人不成!”
冷东怒眉倒竖,却还谨记身份,横剑立在慕清沣身侧,警觉地盯着那人。
女子赶忙拦道,“爷,爷,别动手,别动手,他是我男人!”
那男子二十多岁,高大健壮,本来生得不丑,却故意斜眼吊眉地看人,挺正常的五官,硬是被扭成了个歪瓜裂枣。
他把那块碎银子塞在怀里,又从摊子底下翻出个小木匣,女子一看,立刻扑了上去与他拼命争夺,声音里就带了哭腔,“这是给孩子看病的钱……你不能拿,不能拿……”
男人边抢边吼道,“你个臭婆娘,松手啊……我今儿个手气好,别挡着老子发财……”
可是一个弱女子怎能抢过壮汉,最后被一把推翻在地,男人撒丫子就跑了,在人群里三转两转就没了影儿。
顾少白赶紧过去将她扶起来,关切地问,“快起来,你还好吧?”
女子用衣袖抹了抹泪,强颜欢笑道,“这位公子,我还没找你钱呢,要不然……您看这些,有合意的,尽管拿。”
顾少白指了指慕清沣手里那个大红的攒心九宫梅花络子,“不必找钱了,我只要这个就行”。
他瞅了慕清沣一眼,沂亲王云淡风清地扇着扇子,不作任何表示,而冷东虽剑已还鞘,却还是黑着一张脸。
顾少白暗自叹息一声,捏了捏不大鼓的小荷包,索性将荷包塞在女子手里,“这个拿去,给孩子看病。”
女子抓住顾少白的手推拒不已,“不行,不行,本来就够对不起您的了,怎么还能拿公子的钱呢!”
顾少白强行地抽回手来,正色道,“给孩子看病要紧,只是收好了,别再被他抢走了。”
顾少白破了财,再没有逛街的兴致,立刻向后转,走得极快。
慕清沣在后面不错步地跟上来,“三公子真是大善人啊!”
顾少白突然停住脚步,盯着也急刹住脚步的慕清沣,磨了磨牙,从慕清沣手里把那枚编织精巧的络子一把抓过来,“不好意思,这是我买的。”
慕清沣一个不留神,还真被抢了去,他张口结舌,“不是送本王的么?”
顾少白阴险地一笑,“我有说过么?”
笑罢,扬长而去。
慕清沣一下午都坐在房内,郁闷不堪。
晚饭前,他又去了顾少白房间。
顾少白正把玩着把慕清沣迎头痛击的战利品,看见慕清沣进来,动也没动。没有旁人的情况下,他已经破罐子破摔,不懂礼貌为何物了!
慕清沣道,“本王还是喜欢这枚络子,开个价卖给本王。”
顾少白等这句话等了一下午,他不动声色地懒洋洋道,“行啊,白银一千两。”
慕清沣笑,“果真是顾家的儿子,坐地起价啊!”
顾少白撩了撩眼皮,斜着眼珠看他,“王爷可以不买!”
忽然,慕清沣俯身压了上来,呼吸喷在他鼻翼脸颊,危险而急迫,“那么你的心呢,本王拿什么来换?”
顾少白瞳膜上荡起一层一层波光,望着那募然压近放大的脸,随即一侧身,与他目光交错,呼吸避让,顶着凌厉的攻势,他柔软无波的声音自喉头缓缓流淌,似乎带了无穷无尽的遗憾,“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王爷,何必为了没用的东西浪费时间呢?”
……
慕清沣无所谓的一笑,离远了些,仿佛那字字诛心落入耳中皆化清风朗月,实则,他内心是崩溃的,他悲摧的发现原来被打击也是可以习惯的。
他就纳了闷了,这顾少白看着像只绵弱的小白兔,实则是只披了兔子皮的刺猬,看似无害柔软,实则软硬不吃,浑身都是反骨、满身都是逆鳞!
顾少白将一千两的银票抖了两抖,笑靥如花,把络子往慕清沣面前一递,“银货两讫,王爷请拿好了……”
慕清沣接过来,看着他一脸财迷样儿,深情款款道,“《广雅》有云:络,缠也……三公子,无论你想做什么,这辈子,注定要与本王纠缠在一起……”,他伸指捏住顾少白尖瘦的下巴,笑道,“这枚络子,权当你定情信物,本王笑纳了……”
他松了手指,转而牵他下楼,“走,吃饭”。
晚饭桌上,中午的任何一道菜都再未见踪影。
脆皮乳鸽、香煎小肉丸、清炒茭白……全是顾少白平素最喜欢吃的,他决定化悲愤为食欲,多吃多吃,就当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可是直到撑到嗓子眼儿,他才募然发现,其实,他并不像想像中那样恨他,他的恨,或许,只是来源于失望,对慕清沣、对自己曾经付出的一腔心血、还有对爱的求而不得!
果然,失眠了,大概是因为吃饱了撑的!
五日之后,到了锁陵府。过了锁陵府,再有一日行程,就进了京畿。
沂亲王决定在锁陵府的泽宁苑过一晚,在这里他要见一个人。
点灯时分,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踏进泽宁苑的后门。
泽宁苑是沂亲王在锁陵府的一处产业,园子很大,修得别致婉约,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无一处不别具匠心。锁陵府的地理环境其实是两山夹一沟,因此冬暖夏凉,气候宜人。
这处园子,老沂亲王为了王妃而修建的,每年寒冬苦夏,二人总要来此度过一段时间。
来人被领进西边一角的一个茶室,进门便单膝跪在正在煮茶的慕清沣面前。
“思明来迟,王爷,久等了。”
慕清沣一抬手,“何需多礼,思明,坐吧。”
来人起身抬头,黝黑的脸膛,剑眉虎目,健壮挺拔的身躯即使裹在黑衣里,也可看出每一丝紧绷坚硬的肌肉,正是上任不久的禁卫营统领王思明。
慕清沣将煮好的茶倒时一只翠绿的茶瓯里,递给王思明,“你上任也有几个月了,做得还顺手么?”
王思明双手接过,放在红木茶桌上,说话的声音同他的人一样,铿锵有力,“还好,属下已把王似道那两颗钉子寻了个机会拔了扔了,现在手底下的都是可靠之人。”
慕清沣缓缓地点点头,“王似道其人阴险狡诈,近一年更是暗地里拉拢权臣,沆瀣一气意图把控朝政,连陛下都听到了风声,却偏偏寻不到他什么太大的错处,此次,本王奉陛下密旨安阳一行,抓了葛春晖和孙斌子,如果本王所料不差,这两个跳梁小丑背后的人应该就是王似道。”
他皱了皱眉,“本王暂且有一事不明,王似道已位极人臣,他如此作妖折腾,图的是什么?此次回京,就得撬开葛、孙二人的口,没有切实证据,连陛下都无法将之定罪。”
王思明捧着茶喝了两口,“王似道其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半年前陵阳刺史安素之死,恐怕就是他下的手,安素直言快语,且一直与他不合,回京述职之时与他起过口角冲突,还差点打了他,结果好端端地在回陵阳的路上就死了,还是溺死的?溺死的地方离官驿远的很,怎么可能是失足落水,除了他,还有谁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慕清沣端起茶瓯也鼻翼处转了一圈,淡淡的茶香中,一双幽深的眸子即使隔了雾汽也灿然生光,微眯的眼神拉长了眼角,显出一段冷酷的轮廓,“思明,你着人盯紧了诏狱,怕是有人已经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