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尽管蔺策极力在减少影响, 乐昌公主与游家的婚事取消这一消息终于还是在朝中扩散开来, 意料之中的引起了轩然大波。先前游彦毫无预兆地上交兵符被许多人当成是以退为进的手段, 认为他是想借此向蔺策示弱,从而给自己的侄子谋求那桩人人艳羡的婚事,至于兵权, 等战事再起,总还有可能回来。

  而现在,婚事突然夭折, 先入为主的这些人立刻觉得游彦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毕竟这接连几波下来,游彦损失了兵符不说, 又没有拿下婚事,怎么看都像是蔺策反套路了游家一波, 先是以婚事作为交换,兵不血刃地收回兵符, 而后再找借口取消婚事,让没有了兵权的游家有苦难言。

  一时之间,朝臣们都开始猜测, 这是不是一个信号。

  登基四年, 隆和帝蔺策虽然掌握了大权,但难免在一些事端之上受到游家这样的世家大族影响,初继位时,为了维系自己的统治,需要仰仗这些世族, 而现在天下太平,国富民安,隆和帝将视线转回朝堂,这些世族就显得有些碍眼了,想要对游家动手以捍卫自己帝王之尊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也有一些消息灵通的稍微听说过游彦与蔺策之间的关系,都觉得这也是二人感情破裂的象征,毕竟游家能够一路走到今日,祖先余荫所剩也没有旁人想的那么多,更是因为游彦一人以赫赫战功在朝中立于高位,蔺策对他及他背后的游家更是有意放纵,多年后宫空置更是为了这人。而现在,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蔺策突然收回了游彦手中的兵权,跟着又大肆选妃,之后又结束了乐昌公主与游家的婚约。

  自古以来,君心难测。想当日游家如此势大,帝王恩宠由盛转衰,也不过是几年的时间。

  也有人觉得,蔺策作为一代君主,就算为了江山社稷,后代绵延,也不至于真的对一个男人动真情。当日先帝诸子夺嫡,韩王势微,而游彦身后是整个游家,为了获得支持,蔺策委曲求全,与游彦交好。至如今,他羽翼渐丰,已经不再需要游彦的支持,又怎么会还为了一个男人不顾一切?

  非卿不可的感情在寻常人家都难寻觅,又何况这最是无情的帝王家?

  流言蜚语在朝中传的已经不可抑制,不管是何想法,最终所有人都认定一件事,那就是游家要倒台了。自然也没逃过消息灵通的两个当事人的耳目,这一次却不管是蔺策还是游彦,却仿佛毫不知情一般,岿然不动。

  蔺策只是有国事劳碌,无暇理会,而游彦虽然赋闲,这种事他从来不会放在心上,偶尔听见耳里,甚至还会觉得好笑。

  比如此刻,他就靠在长乐宫的软塌上,捧着几张纸看得正兴起,偶尔伸手拿过旁边的热茶喝上一口。

  暑气渐退,秋意来临,天气也逐渐转凉,自当日从西北回来之后,游彦就一直畏寒,因此哪怕在室内,身上也披着一件裘衣,用一张虎皮的毯子盖着膝盖。如若不是他百般拒绝,蔺策还打算在软塌旁点一个炭盆,生怕游彦着凉。

  蔺策如此小心翼翼让游彦简直哭笑不得,他一再表明现在是初秋,天气只是凉爽了些,实在用不着如此,蔺策才将信将疑地让人将炭盆搬了出去,只让人往那个本就不该出现的软塌上堆了不少的衾被,才放下心回到书案前开始处理朝政。

  虽然不提,但游彦依旧能看的出来,蔺策极其享受这样的时候,他当日非让人在长乐宫安置一个软塌,打的也是这样的主意。

  蔺策为人勤勉,从来不会在书房休息,偏偏游彦却是一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主,置办上一个软塌,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在处理朝政的时候将游彦留在身旁,哪怕一整个上午的时间,二人都说不上几句话,但只要他抬起头就能看见那人在自己眼前,就会觉得发自内心的舒心。

  游彦自然知他所想,因此哪怕在宫中并不如府里自在,哪怕知道二人未必有很多相处的时间,他也会时常地进到宫里来,给蔺策无声的陪伴。

  蔺策批完了一大摞的奏章,抬起头看见游彦还在兴致盎然地看那几张纸,难得地升起了一点好奇心:“那上面到底写了什么,看了这么大半天,还如此高兴?”

  游彦抬眼看他,笑吟吟地招手:“这么感兴趣,不如自己来瞧瞧。”

  蔺策盯着他的脸微微蹙眉,下一刻就扔下手里的笔,起身来到软塌前。游彦向里挪了挪让蔺策挨着自己坐下,将手里的纸递过去:“给你。”

  蔺策拎着那几张薄薄地纸,先低头吻了吻游彦的唇,才慢慢地看了起来。游彦歪过头让自己靠在他肩上,顺手拿起自己的茶盏喂蔺策喝了半盏:“勤勉地连口水都不记得喝,总要人提醒。”

  蔺策从纸上分神看他,唇边带着笑:“不这样的话,你怎么会亲手喂我。”说完,他抖了抖手里的纸,“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是我让人整理了都城之中的流言,看起来还挺精彩的,有的觉得陛下薄情寡义,翻脸无情,还有的觉得我游家自食恶果,对了,还有这里,”游彦伸手在某张纸上点了点,“这里还有人说,当年你是出于自保不得不委身于我,心中其实委屈至极,恨不得将我扒皮抽筋,才解此恨。”

  蔺策在听见“扒皮抽筋”四个字时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将手里的纸张甩开:“整日里信口胡说无中生有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我倒是要瞧瞧,谁那么想被扒皮抽筋?”

  游彦安抚般摸了摸蔺策心口:“不过是一些流言而已,由着他们去说又能怎么样,我倒是觉得有趣的很,这其中有些人其实在朝中做官还是委屈了,不如去开个茶楼,每日去说书,肯定会吸引一大批的听众,这才是真的造福于民。”

  蔺策听完他的话,心里的愤懑散了不少,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管别人说什么你都不放在心上,”说着话,他将游彦的手握在掌心,十指交缠在一起,轻声感叹,“也不知道到底什么能让你在意。”

  “你啊!”游彦笑了起来,他动了动,干脆将头靠在蔺策心口刚刚自己摸过的位置,听着里面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我在意的只有你啊。”

  游彦总是这样,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从来都不会觉得羞赧,坦荡地让人忍不住怀疑他的本意究竟是不是如此。蔺策低下头在他脸上印下一个吻:“你辛辛苦苦地让陶姜培养出那么一支暗卫,就让他们替你调查这些,是不是有些太大材小用了?”

  游彦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像我这种整日里无所事事只能躺在这儿看着陛下批奏折的人自然没什么要紧事需要他们做,不过陛下却不一样,我早就跟陶姜交代过了,你有什么大用尽管吩咐陶姜,他原本就是你的人,难道还怕他不尊你的命?”

  “去西北之前陶姜确实是我的人,去了西北之后,他眼里怕是只有你这个将军了,不然也不会放着禁军首领的位置不要,偏偏留在军中。”蔺策一面说着话,一面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游彦的手指,“既然已经是你的人了,我就又何必去干涉。”

  游彦仰头看他:“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陛下的语气里透着酸意,是怪我当年横刀夺爱,抢走了你手里最忠实可靠的侍卫?”

  “酸意或许是有,但到底是针对谁,你难道不清楚?”

  游彦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用手指点了点蔺策的脸:“要是陶姜知道你为了他泛酸,说不定吓得再也不敢回都城。”游彦翻过身,干脆躺在蔺策腿上,“那支暗卫里的所有人都跟着我出生入死过,每个人都可靠至极,我之所以组建这么一支暗卫原本就是为了你,总有些事,是不能正大光明去查,理所应当去办的,这种时候由他们出面,最为合适。现在他们已然成型,也该交到你手里了。”

  蔺策垂眸,目不转睛地看着游彦的脸:“现在有迟彻他们在,没什么需要办的,不如你继续帮我保管,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找你讨要,如何?”

  游彦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提及迟彻的名字让他又想到一件事:“先前你说要迟彻去查乐昌公主的那个心上人,可有了眉目?”

  蔺策皱眉,摇了摇头:“近两年来秀妹从未离开过皇城,外官入宫也没人与她有过私下接触,没有任何的征兆,根本无迹可寻。”

  “如果不是外官,就只能是这皇城之中的人,”游彦心中有了思量,“此人大概身份地位不高,配不上公主的尊贵,所以公主才到了如今也不将他的身份透露出来。想必最开始的时候连她自己也并不觉得二人会有可能,才会在你赐婚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出来反驳。”

  游彦说着话,打了个呵欠:“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才让公主最终鼓起勇气开口。不过我倒是觉得,既然公主不说,那也没必要追查,只是让人看着点别让她受了什么蛊惑。至于那人到底是不是个良人,得等他什么时候敢站出来向你求娶公主再说。”

  蔺策低低地叹了口气:“秀妹虽然平日里温柔乖顺,但却极有自己的想法,若是那人真的值得托付,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想干涉太多。不过若是连向我坦诚的勇气都没有,也就不值一提了。”

  “你懂得这个道理,公主自然也清楚,说不定她也在等着。你先等着看她的反应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裹的太暖,游彦不知不觉地就起了睡意:“大早上起来就被接进宫,现在困得很。”说着,他侧过身,搂着蔺策的腰,“我要睡一会,你陪着我。”

  “好,我一直陪着你。”蔺策将虎皮毯拉了过来,将游彦裹得严实,低下头近乎虔诚地亲吻了他的头发,听着那人逐渐平缓的呼吸声,忍不住轻声道,“我恨不得日日夜夜都陪在你身边,却只怕有朝一日你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需要。”

  游彦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长乐宫总是安静的很,鼻息之间是好闻的龙涎香,跟蔺策身上的味道差不多,总会让人觉得安心。

  游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动了动才发现自己还枕在蔺策腿上,蔺策不知何时将自己的奏章都抱到了软塌上,正借着烛火仔细地翻看。大概是怕烛火晃到游彦的眼睛,他侧着上身,遮住了大半的光线。

  借着残存的一点昏暗光线,游彦专注地看着蔺策的侧脸,看见他因为奏章的内容时而蹙眉,时而舒缓眉头。游彦忍不住扬起了唇,有生之年第一次有一种想要时间静止的冲动,就这么躺在这人怀里,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地老天荒。

  “醒了?”蔺策合上手里的奏章,终于能坐正上半身。

  “嗯?”游彦眨了眨眼,“你不是潜心政务呢吗?我又没有动,怎么知道我醒了?”

  “你睡着跟醒着时呼吸频率不一样,”蔺策摸了摸他的脸,“我让高庸送晚膳进来。”

  游彦打了个呵欠,终于依依不舍地坐了起来,但身上还残存着蔺策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心情大好,伸了个懒腰:“一觉醒来居然又天黑了,这段时日我确实是太懒散了点。”

  “懒散倒是无所谓,只怕整日这样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闷了。”蔺策思索了一下,“眼下没有什么旁的事,过些日子就到父皇的忌日,要去皇陵祭祀,正好去行宫住上几日,顺便去围场打猎。”

  游彦想了想,估算了一下日期,点了点头:“正好赶得及。”

  “什么赶得及?”蔺策疑惑。

  “李埠李尚书的生辰快要到了,每年这时候他都会在府里设下素斋,款待上门祝寿的同僚,同时还会在北城门外舍粥济民。”游彦勾着唇角,“我已经让人替我爹送了拜帖,到时候我陪着他老人家一起上门向李尚书祝寿。”

  “李埠……”提及李埠,蔺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游彦收到的那份名单他自然也收到了,李埠当日对选妃一事如此积极的目的也不言而喻,只是毕竟有着润笔一事当假象,因着蔺策的原因,名单上参与选妃的人也并没有得逞,借此发作的话,及其容易被他们逃脱。更重要的是,不管是蔺策还是游彦都相信,此风气绝对不仅仅由选妃一兴起事,在此之前到底还有多少人与李埠有过交易与勾结他们都不得而知,如若不彻查清楚,谁也无法预料究竟会不会给南魏留下隐患。

  因此蔺策终究还是咽下了满腔的怒火,一面派人在暗中调查,在朝中却还是要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这么多年来,我倒是一直低看了他,我只以为是先帝时的老臣,所以即使顽固执拗,我也看在先帝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却没想到在暗中李大人还做了这么多事儿。”蔺策道,“不过,凡事既然有迹可循,就一定会水落石出,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将他那副肱股之臣的面具掀开,与他好好地算算清楚这些年的帐。”

  游彦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说不定等我从李埠寿宴上回来,此事也就清朗了。不过,这李大人也是吝啬的很,若真的像之前说的为官清廉也就算了,明明收着大笔的润笔费,一场寿宴却偏偏是素斋,不知道我爹到时候去了会不会翻脸。”

  说起游彦那个更特立独行的爹蔺策就忍不住笑起来,越国公游湛为人偏好老庄,最是崇尚自由洒脱,在旁人眼里倒是有几分离经叛道、特立独行。游彦长到今日的心性也是因为在无形之中受了不少游湛的影响。

  他与游彦定情至今没有受到游家任何的反对与压力,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二人一个是游家现在实际的家主,一个是天下至尊,更是因为游湛这个做父亲的对此并没有任何的意见,游家上下自然也无人再有资格置喙。

  也是因此,蔺策对游湛分外的敬重,在朝堂之上也给了他诸多的便利,由着他随性而为。

  “越国公居然会答应去李埠的寿辰?”蔺策忍不住问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素来瞧不上李埠这种老顽固,连与他多说句话都觉得浪费自己的时间。”

  “所以我替他送了拜帖,”游彦漫不经心道,“等到了那日出门前,我会亲自去通知他老人家的。”

  “到时候他也不见得会同意吧?”

  “那我就每日去花园里帮他老人家喂喂鱼浇浇花。”提到这儿游彦不由有些疑惑,“其实我本意也是替他老人家分忧,但不知为何他总是一副我要毒害他的宝贝的样子。”

  蔺策哭笑不得:“御花园里的东西由着你折腾,就不要平白去惹他老人家了吧。”

  ***

  南魏历八月初十,白露已过,天气渐凉,正是当朝尚书李埠的生辰。

  游彦早早地醒了过来,让瑞云吃了一惊:“公子,您今日怎么起的这么早?”

  “谁知道爹爹他老人家会不会心血来潮地大清早就出了门。”游彦由着瑞云伺候自己梳洗,在瑞云按照惯例拿起那支骨簪时突然开口,“今日不带那个,那骨簪是怀骋亲手所雕,我每每带它都是心情愉悦的时候,去给李埠过寿的话,他还配不上。”

  “那……”瑞云一时犯了难,翻找了半天,最终选了游礼前些日子所赠的那支玉簪,倒显得游彦更是清俊秀颖。

  游彦换了衣袍,吩咐瑞云去准备马车,而自己直奔主院,拦住了将要出门的游湛。

  游湛见到小儿子也是诧异的很:“你今日是转了性?居然大清早地来向我问安?”

  游彦道:“我昨日知道了一个特别有趣的地方,知道您老一定会感兴趣,所以专门大清早地起来,只为了带您过去。”

  “什么好去处?”游湛将信将疑,却还是生起了一点兴趣。两子之间,长子老成持重却体弱多病,大多时候在房内休养,相处时候并不多,而幼子游彦虽入世却又出世,父子之间有不少相似之处,父子之间的感情倒是更深几分。

  游彦见游湛感了兴趣,立刻上前扶住他手臂:“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马车,现在就出门,去晚了就赶不及了。”

  见游彦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游湛更是好奇,由着游彦拉着自己出了府门登上马车。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游湛掀开车帘有些疑惑地向外张望,令他诧异的是,虽然时辰还早,街上的人似乎格外的多,尤其是一路靠近北门,几乎是人声鼎沸。游湛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身边的游彦:“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街上人如此多,也是和我们去一个地方?”

  游彦兀自岿然不动,丝毫不受外面的影响:“等到了地方,您老就知道了。”

  话音方落没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公子,我们到了。”

  游湛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发现不远处城墙根搭了一个棚子,棚子外围着一大群的人,还不断有人从城中的各个方向而来,汇聚到那里。

  “那是,有人在舍粥?”游湛皱眉,“大清早地你就将我哄到这儿来?”

  “自然不是来这儿,”游彦笑,“只不过路赶了一半肚子饿了才想起来今日起的太早还没用早膳。”说着,他朝着车夫看了一眼,“劳烦去帮我跟我爹舍碗粥。”

  车夫立刻会意:“公子稍等。”

  游湛实在是摸不清游彦到底搞的什么名堂,只好勉强耐着性子,跟着游彦一起等那车夫回来。

  幸好这车夫久在游府做事,办事妥帖,手脚麻利,不一会真的端了碗粥回来,还顺带两个白面馒头。游彦接过粥碗,先递给游湛:“爹您也该渴了,不如先喝口粥。”

  既然真的舍了粥回来,游湛也不推拒,端过碗就喝了一大口,而后感叹:“这家倒确实是好人家,虽然是舍出去的粥也没有吝啬,倒是用了好米。”

  游彦笑而不语,递了一个馒头给他,自己吃起了另一个馒头。父子二人一时相对无言,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大清早的在马车里吃了一顿舍来的粥饭。

  用过早膳之后,游彦明显神清气爽,朝着车夫挥了挥手,吩咐他继续赶路。

  马车并没有出城,在城中兜兜转转,最终在一座宅邸前停了下来,游彦先掀开车帘下了马车,才朝着车内昏昏欲睡地游湛开口:“爹,我们到了。”

  游湛伸了个懒腰,跟着下了马车,看着那宅院门口的匾额立刻就变了脸色:“这就是你说的地方?”

  “正是。”游彦面上带着笑意,“今日是李尚书寿辰,我早早就以您的名义递了拜帖,今日专程陪您前来,为李尚书祝寿。”

  “我跟那李埠又没有交情,谁要给他祝寿。”游湛说着,又走向马车,却被游彦从身后拉住了手臂,“您刚刚吃了李府舍的粥饭,去给人家家主拜个寿也是理所应当吧?”

  游湛转过头瞪着游彦:“刚刚是李府舍的粥饭?”

  游彦摊手:“正是。”他朝着李府看了一眼,“当然如果您老人家不打算认账的话我也没办法,不过我若是一个人去祝寿心情肯定不怎么好,晚上回府的话也只能叫殊文陪我到花园里大醉一场了。”

  游湛:“……”

  逆子。

  但他终究是拿这个“逆子”没什么办法,只好甩开了游彦的手臂,理了理衣袍:“明明也懒得跟李埠那种人打交道,却上赶着赶来祝寿,肯定是为了当今圣上,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说吧,进去之后让我做什么?”

  游彦扶着他的手臂向里走去:“其实没什么需要您做的,我自然是有非来不可的理由。但李大人嘛,应该是不怎么喜欢我,我突兀地来拜寿肯定会引起他怀疑,不过若是陪着您同来的就不一样了,毕竟您老人家从来就不按条理处事。”

  父子二人刚走到府门前,立刻就有人迎了上来,游彦只瞧了一眼便认出此人正是李埠的女婿,朝散大夫邓敛。

  邓敛自然也认出了这父子二人,拱手施礼:“原来是越国公与上将军。前些时日岳丈他收到贵府的拜帖惊诧至极,到今早起来还不太相信两位真的能莅临,等下他真的见到二位想必高兴的很。”

  “邓大人客气了。”游彦最是了解自家父亲的品性,主动开口,“尚书大人为官清正,为了我南魏劳苦功高,既然是寿辰,我父子二人自是应当前来拜访。”

  游湛微微偏头看了游彦一眼,才朝着邓敛道:“李尚书人呢?”

  邓敛后退一步,做了个手势引着二人向里走:“因为今日是他老人家的五十整寿,所以朝中来了不少的同僚,岳丈他不好走开,所以派我出门迎客,怠慢了二位,还望见谅。”

  “邓大人这是说哪里话,”游彦笑得得体,“你我同朝为官,既为同僚,又何必如此客套。”

  邓敛虽然有一个当朝尚书的岳丈,但自己不过是个从五品下的文散官,依着李埠在朝中表露出的刚正不阿的印象是绝对不会给这个女婿任何的关照的。因此邓敛从未有机会跟游彦正面接触过,此刻游彦如此态度,让他忍不住怀疑起传言。

  游彦并不在意邓敛此刻心中的波澜,他兀自扶着游湛,一路往李府正厅走去,一面四处打量着整个府邸。

  李埠真的是不愧于平日里为官清廉,清风峻节的形象。整个李府加上家仆也有几十余口,整个宅院却不及游府的一半大,房屋看起来也及其老旧,府内装饰也格外的简单,偶尔路过的家仆衣饰格外的朴素,游彦甚至还看见其中一人外袍上打着补丁。

  若不是事先知道了内情,看到这副场景,哪怕先前对李埠再厌恶,说不定也会生出几分好感。

  游彦勾了下唇,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就算李埠想表明自己为官清正,但至少他的俸银也足够养活这一大家子,这种程度是不是有些太过夸张?

  邓敛一直走在游彦身后一步,刚好将他这个笑容收入眼底:“岳丈他崇尚节俭,因此这府里有些简陋,上将军见笑了。”

  “邓大人此言倒是让在下深感不安,崇尚节俭本是应当,在下更是应当效仿尚书大人,又怎敢狂妄。”游彦道,“我刚刚只是恰好想起了一些事情,倒是笑的不合时宜了。”

  邓敛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是在下误会了。”

  游湛实在是听不下去,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转过头刚好看见正厅的匾额,便道:“既然已经到了,我们就自行进去了,后生你不是还要迎客,莫因为我二人误了事。”

  邓敛朝着二人再行礼:“那在下就回去了,今日府里人多事杂,多有怠慢,还望恕罪。”

  游湛漠然地摆了摆手,看着邓敛慢慢走远,转过头看向游彦:“方才我就想问你,既然是来祝寿,为何连见贺礼都不带?”

  游彦面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因为李尚书他最不喜这些,每年过寿都只是设下素斋款待同僚亲友,却绝不收任何的贺礼。”

  “素斋?”游湛皱了皱眉,有那么一瞬甚至想扭头出府,但最后想起自己的花园,又恢复了一脸淡漠,冲着游彦道,“进去吧。”

  因为李府的格局就注定正厅也并不宽敞,这日来客众多,一时之间显得格外的热闹。游湛父子迈进门的时候却还是引起了注意,喧闹的厅内登时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在他们二人身上。

  游彦倒是格外的从容,他的目光从那些人脸上缓缓地扫过,发现今日的来客大多都是李埠在朝中一些相交甚好的老友,也有一些他记不清面目的后辈。这么看起来他们父子二人的出现确实有那么一点格格不入。

  游彦甚至能从他们脸上的表情揣测出他们心底的思绪。游湛为官多年,却格外出世,极少结交朝臣,后新帝登基,游彦入仕以来,以武勋而权倾朝野,更是不屑于与人结交。可是他们父子二人却偏偏出现在李埠的寿诞之上,联系起先前的一些传言,怎么看都像是被隆和帝打压之后的游家在寻找新的出路。

  游彦嘴角扬了一下,跟着上前朝着迎了过来的李埠拱手:“尚书大人。”

  李埠见到这父子二人真的如邓敛所言般欣喜,立刻回礼:“越国公,上将军,老朽没想到二位今日真的能赏面前来,实在是喜不自胜。今日府内客多,没能亲自相迎,二位莫怪。”

  游湛难得地回了个笑容,朝着李埠也拱了下手,便不再言语,游彦自觉将话接了过来:“尚书大人客气了。”

  “既然如此,那在下也不多客套了,二位快些入座吧。”李埠说着,亲自将二人引了进去,甚至还将主位留给了游湛。

  游湛摆了摆手,另寻了处位置坐下,游彦也挨着他坐了下来,朝着李埠道:“尚书大人还有诸多客人,不必为了我父子费心。在座的皆是同僚,我们一起品茶闲聊,也是难得。”

  李埠眯了眯眼,似乎是察觉了什么,随即露出笑容:“这样最好。”跟着就真的不再理会他们父子,转身去招待旁人。

  二人方入座,立刻有家仆上前奉茶,游彦接了茶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视线从李埠的正厅里扫过。这正厅大概是整个李府最上的台面的地方,但也还是显得有些逼仄简陋,出了桌椅等简单家具,还挂着几幅字画,游彦看了一眼,扭回头低声问身边的游湛:“爹,您觉得北面墙上那幅字如何?”

  游湛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眼底现出明显的不屑:“你的字可是我当年手把手教的,就算这几年不见你提笔,也不至于连正常的赏析水平都没有了吧。”

  游彦笑了下,没有回答,打量完正厅,收回视线开始专注地喝茶。

  因为先前他一直不曾与李埠结交,对此人没什么了解,所以才想借着祝寿的机会到李府亲自看看。他本以为李埠收了那么多的“润笔费”,就算再寿辰之上会有意收敛,却也总会留下些马脚,一路进来却有了分寸。

  李埠为人实在是谨慎,游府上下的这副勤俭的风格绝不是一日两日能演的出来,只有他平日里也如此生活,才会让人看不透一丝的痕迹。

  这么想着,游彦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别人贪图钱财大多是为了享乐,这李埠将日子过得如此清苦,图的难道只是收取大笔“润笔”之时的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游湛:逆子。

  游彦:还行,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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