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古代言情>公子偃武> 第46章

第46章

那一天,他正在书房看书,安插的小太监急急的跑来,伏在耳边小声说了什么,他听了之后,眉头似有似无的皱了起来,缓步走到临风的栏杆前,稍稍俯视,果然看见不远处,师丹一身白衣,匆匆从假山石中穿插而过,依旧淡雅的眉目,若隐若现的有几分别样情绪。

师丹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有人紧密关注,向来很少迈出寝宫门,虽不说话,却依然让人安心。今天,是为何,这样急惶匆忙的悄然出行。

偃武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白色身影,直到那身影消失不见。

他的睫毛垂下,安静的转身,回了寝宫。

四周静寂,他在寝宫中无声的坐了一会,忽然挥起袖子,铺下宣纸,右手执笔饱蘸墨汁,写了一个“静”字。

开阖婉转,潇洒流落。却在腕上用力写下最后一个勾时,微不可查的流露出些急遽惶然。

偃武面上仍是一派从容,安静的收尾,将笔墨放下。

他双手撑着桌子,身上穿着黑衣,连同那低垂的黑发,远远看去如一团不甚分明的黑雾。模糊不清,看不清表情。

他就这样站了很久,但至第二天,便如往常一样,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并没有查问小太监师丹昨日的去向,跟没有当面质问师丹,当然,在内心深处,他是不敢的,胆怯的。

反而,当第二日在对那些眼线交代事情,念到师丹这个名字时,语音更柔软,眼神更柔情。对待这个人,也更加小心翼翼。如果不是偃武还顶着帝王的帽子,几乎要让人认为他察言观色,谨小慎微了。

师丹还是眉目平静,一如以前。偃武屡次想靠近他,但却在徘徊试探之后,止步不前。

师丹爱在那走廊前吹风,背对着走廊,这天,偃武在他身后站了半日,终于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也看着前方,轻轻的说:“风真大啊……”

师丹毫无反应,素衣无纹的背影一动未动。

冷场了半日,偃武在旁边越觉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这是他自从师丹醒来后第一次与他说话,心跳得像疯了一样,杂乱无章。但是,师丹却没有回应他。

他望着那个背影,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不受控制的冲口说了一声:“你冷么?”口气太过关切,说出口之后自己立刻后悔了,惴惴的望着师丹。

师丹像湖水一样的眼光划过一道潋滟的水波,眼睫向后微垂,似是叹了一口气。但是这动作太小,身后的人根本看不见。

偃武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却等不来师丹的回应,努力掩饰也掩不住失落之色,悄悄地退下了。

偃武走后,那个白色身影才回了头。

师丹望了望偃武离去的地方,将淡淡的目光收回,细致秀美的眉峰聚起,似在思量,又似在挣扎。

他是素氏的王,一直以来,都是那样矜持而高贵的人。

爱,不能成为卑微的理由。

他的爱一直夹带着薄纱一般的淡然,即使在最浓烈的时刻,也是那样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意的。

不是因为不爱,而只是因为他把一切都矜持起来,不论是得到还是失去。

所以才在他醒来后,两人陷入这样僵持的局面。

不光是偃武,师丹他,他也在斗争,他也不知如何选择。

而这一切,师丹相信偃武他都明白,在这一点上,两人很默契。

他们都在等,等一个选择,等一个结果。

自从发现师丹会偷偷出去之后,偃武没什么反应,照常在自己书房里读书写字,而师丹并没有停止,出去的频率极稳定,完全是一副低调而完全不受阻碍的样子。

这样过了一段日子,师丹出去的次数悄然增加,偃武还是无反应,权当没看见似的。认真的在书房写字。

书房的习字废纸一天比一条多。

那天,偃武正在练字,傅白虎悄悄的走进来,站在远处,用那种近似哀悯的复杂眼神看了他好久后,靠近他,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偃武的手腕骤然停住,“静”字最后一道钩上,由于抖了一下,墨迹染了一大块。

偃武怔了一会,把那个“静”字团起来揉了揉扔进废纸堆中。

那一堆废纸中全是“静”字。

他理都不理前来“通风报信”的傅白虎,径直走到师丹常坐着的那条栏杆的对座,把腿也蜷上来,头仰靠在栏杆上。

刚才,傅白虎伏在他耳边对他说,那个宁清昼姑娘,怀孕了。

偃武迷茫的仰头靠在栏杆上,眼睛眨了眨,竟然有点酸。

他并不是没想到,他不让人跟踪暗查,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明白,即便是有人把事实告诉他,他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还能对他做出什么吗,他……怎么会呢……怎么敢呢。

那一点勇气,早用完了。事到如今,他只是想让他选择而已。

但是,听到师丹瞒着他,偷偷去看宁清昼的时候,想想他平时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偃武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心寒。

怀孕了呢,人家怀孕了呢,偃武忽然暴躁起来,甚至,在心里隐隐恨起为什么自己不是女人。

和那女人比起来,自己真是一无所有,甚至还让他厌恨,这样的自己拿什么跟人争呢。

师丹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已晚了,刚一回来,就听说,大王病了。

他听说后,在原地站了一会,并没有进去看他,还是回了自己屋,没想到马上就有傅白虎堵在路上请他进寝宫看视,他只好跟着进去。

一进门看见在重重纱帐中,身穿黄色薄衣的人躺在床上,头发已经解开,散落在床上,气息也那么紊乱,看来不是装的。

傅白虎没走,自己站在当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有些尴尬。

傅白虎竟然还嫌不够似的,领着他揭开重帐,往里去。

到了跟前,揭开床边最后一道纱幕,师丹看见他脸色蜡黄,病的不轻的样子。

奇怪,怎么上午还好好的,晚上就病成这样了。

师丹有点疑惑,但忍着没问,还维持着一副冷淡的样子。

倒是一直在他面前羞涩害怕的偃武,此刻不知是烧坏了还是怎的,竟然撒娇似的抱住他的手,把师丹吓得赶紧收手。

偃武撒娇的手落了空。

师丹转身就走,匆匆回了自己屋内。

结果没想到一进门,屋内什么都没了。

这个偃武竟然趁自己不在的时候把自己的东西全搬走了,这不是耍赖么。师丹忽然觉得很无奈。这就好像跟一个小孩吵架似的。

正无奈间,傅白虎紧跟着进来,一边解释一边劝说师丹去偃武那里看看他,陪他住几天。

师丹越来越觉得他的病像是假的。但他还是跟着去了。

偃武的脸色真的是很差,双眼眯着,脸烧得通红,师丹想,也许就算他刚才抽手后没有离开,偃武也未必能再次摸索着他的手。

师丹站在他身边好尴尬,但是,想到上次栏杆前偃武在他身后,那畏缩的,欲言又止的样子,师丹停了停。

偃武的脸烧得很红,墨色的发落下来,竟然显出几分年少时的美艳。很有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师丹仔细的看着他,犹豫了一会,把手轻轻的放到他如墨的黑发上。

偃武也没有反抗,也没有乘机抓他的手,任由他抚摸。

那,是偃武对他的最后一个印象。

在逐渐模糊的双眼中,师丹把手放在他的头上。

你说,这像不像梦。

这也的确,在很多年后,都成为他挥之不去的一个梦,甜蜜的,哀伤的。

梦里的人没有恨他,也没有怪他,反而温声的,像最初般的,叫他,偃武……

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那九年。

好像他们都还没有犯过错。

偃武那时烧得昏沉,但是,他还记得,他大概是睡了三天吧,他有知觉,只是眼皮太重,醒不过来。

但是他感觉得到,感觉得到那人是在他身边的,他很感动。

他听到得到那人每天在他身边睡下,拉被子,起床的各种声音,也能感觉到床或下陷或起升,他知道那是他上床下床的动作,他甚至能感觉到一阵凉风,或一阵暖气,他知道,那是,那人给予他的体温。

他的各种感觉都很清楚。

但是遗憾的是,他没能睁开眼,看他一眼。

在黑暗中,他的直觉分外灵敏,从师丹盖被子的声音,或者起床的力度,甚至从那个人的吐气中,他都能感觉出,这个人,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他还记得,那一天早晨,天较以往都冷,几乎到了呵气成冰的温度。

他那一夜醒的特别早,大概那时,天还未亮。过了些许时候,身边的人极轻极轻的起了身,床陡然一轻,然后萦绕耳边的便是悉悉索索的穿衣声,那人似乎是背对着他的,穿好衣后,似乎转过了身,停了一下。

因那一瞬间的静止,偃武在黑暗中也惊动了一下。

早知结果的心,像是被豁然喇上一刀。

完结篇

但偃武要出汗散热,把头深深地蒙在被子里,被子中的空气很烫人,每呼一口气都几欲灼伤自己。

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听着外面的声响。

外面清凉的空气中,那人回身,脚步声响起,一路渐行渐远。

这一次,不会再回来了。

呵,不会像上次那样停下了。

即便自己再努力也不行。师丹他……那毕竟是亲骨肉呢。

他也有自己的孩子啊,就像椒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自己毕竟还是争不过血缘天性,总是被排挤在外。

即使再努力,也不行。

他是到达不了人情中,最亲近的那一层的,连师丹都是如此。

他在襦热的空气中很平静的咧起嘴角,笑笑。闭着的眼睛却酸涩起来,有液体静默的流出。

翻了个身,偃武像最初所设想的那样,在沉闷狭窄的被子中沉沉睡去。

不管明日如何,且今日偷安吧,不要睁开眼睛看见冰天雪地的宫闱,和冷寂寂的世界。

就这么昏沉沉的睡去多好,就当那二十多年是一场梦。

冷寂寂的,似乎有点暖色却转瞬即逝的,一场梦。

我叫莫永,是国君后宫中万千美人中的一个。

国君曾宠爱过我。

盛时,我荣极一时,败时,也格外凋零。

我出自罪臣之家,被新皇炒了满门,初次见大王时,身体还很虚弱,穿一件素色无纹的白袍,病怏怏的极无理的拜见他,以为自己一定惹了他的天子龙颜,没想到抬头时,高高坐在龙坐上的那个人看着我,一副痴了的样子,亲自站起,走下神坛一样的白石雕龙阶。来到我面前,亲手把我扶起,仔细的端详着。

他的态度太怪异,害我以为自己惹了祸,被他浓重深黑的的眼眸盯着的时候,心里砰砰的跳。

我想我忘不了那双眼睛。

以后也忘不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距今也有三年了。

三年啊,原来在不知方向的人生里,三年只是一瞬。

而我今天有机会见他,实在是意料之外。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他,毕竟他找到了那人。

在我小院的荒草快没到膝盖的时候,有人来接我面圣。

来接我的是傅白虎将军,他只是听说过我,我们并没有见过,但是他在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沉默下来,望向窗外的萧条的颓树干,良久,问我:“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因果循环。”

他没有看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只好低着头。

傅将军把我带到好久未去过的大王寝宫,在厢房里给我换上白色的单衣,头发稍稍挽起再放下。

然后塞给我一碗熬好的碧莹莹的清粥,我捧着粥,在他们身后小心跟随。

身畔,一些闲杂碎语飘过。

“又来送饭来了。”

“送了也是白送啊,现在这那谁疯疯癫癫的,我看除非硬灌要不然他看都不看一眼。”

“在这么下去,宫里可要急死了,诶,我听说傅将军真没办法了,再不行真有绑起那人灌他吃的意思了。”

“要不怎么着呢,总不能真让那谁耗死自己吧”

“……诶……”

我专心看着脚下的路,前脚接后踵,走的格外认真。

穿过熟稀的亭台纱帐,我们来到一所迎风的走廊,前面是浩瀚的湖水,风无阻碍的自由吹进,是赏景的好地方。

但是在众人中惟一一个坐着的人,却没有工夫赏景。

他坐在紧邻栏杆的矮榻上,披着头发,没有穿正装,只穿着薄薄的亵衣,没人敢给他加衣服。

我有些吃惊,眼前这人和我初次见时的大王相差太远,那时他虽然疲瘦,但仍是俊朗的,那遮不住的光彩,像一块瑕不掩瑜的美玉。

现在的他却像是一块石头。

从前的精,气,神,统统不见。

傅白虎走进,问:“大王,要不要添件衣服。”

偃武不答,那过长的头发遮着眼睛,专心的用一把小刀刻着一件木雕。

就是素氏常见的那种小孩玩的木雕娃娃。

傅白虎的眉目中依稀露出点无奈的神情,回头对我说:“那就先吃点热东西吧。”

我立刻端着手里的金贵小碗双膝跪倒地下,高高捧起。

跪倒的瞬间,我看见傅白虎眼里闪着希冀的光彩,似乎对我充满了期待。

但是,他期待的事没有发生。偃武还是专心的刻着手里的娃娃。

我跪了好久,直到膝盖都酸麻了。

他连头都没有抬,雕刻的手好像完全感受不到累一样,挥动小刀的频率一点都没有慢下来。

我偷偷回头,看看傅白虎,却没想到,傅白虎在众人中看着他,这样一个硬气男人,脸上竟然满是苦涩和伤感。

我重新低下头,安静许久的胸腔扑通扑通的跳着,看看他的侧脸和干燥的发丝,舔舔嘴唇,我上前,把手里的勺子凑到他嘴边。

他被迫接受视野里的勺子和执着勺子的我的手。

缓缓抬起头,目光涣散的看向我,许久,眼睛竟然慢慢聚焦起来,也没什么太大的动作,只是双手捧住我的手。

风吹过走廊,掀起我们俩单薄的衣衫。

他用比我还凉的手暖着我的手,问我:“风这么大,你冷么。”

风很大,吹着飘摇的年岁,一晃眼我竟然已经陪着他度过了数不清的春秋。

他对我很好,常常抱着我,坐在走廊前的栏杆上,吹着仿佛永不停止的风,把头靠在我的脖颈,呼出的气息在冷风中反衬的很暖,扫在皮肤上有点痒痒的。

这个姿势是亲昵的,依赖的,相濡以沫的。

我们就这样相濡以沫的度过了半生。

直到我死前,还在想着有没有人陪着他相濡以沫的走下去。

不过我这层考虑也带了点淡漠的色彩,毕竟,我纠其一生都在想如何杀死他。

如今生命结束,不用再思考这个问题,我只觉得安心与欣慰。

我可以安心的去茫茫阎罗殿中寻找我爹,我娘,我的爷爷,我的兄弟。

在今后那漫漫的人世中,在他剩余的那点生命中,会不会有人拉着他的手,搀扶着他走完,那点光阴,他如何度过,我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再去想了。

我想他也明白,不会恨我在这半路把他丢下。

其实,我也恨他并不深。

他宠爱的,与他欢爱的,在他身边呢喃的,从来都不是那个他爱的人。

他爱的那个人,他没有机会与他无间的触碰,在人生漫长孤独的岁月里,他只有踽踽独行。

傅白虎某一年间,就曾经说过: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因果循环。

我最后的视线里忽然闪现出多年前的一晚,烛光昏暗,我被匆忙传到寝室,刚一进屋就看到床上的纱幔飘摇,我傻傻的走上去,刚到床边便被一把拉进去。

床上有两个男人,加上我,三个。

在栽在床上的那一刻,我眼有些花,发丝飘在脸上,床帐被风鼓动,轻飏的飘在空中。

床上的男人视线不舍得离开另一个沉睡的男人的脸,在夜色深沉中朝我转过来,星光映在他的眸彩里。

那时我没想到,我会被这种眼神看一生。

回忆在放映到此刻时终止,我莫名的叹息一声,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人说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寓意漫漫时光中的变化,但是人生,能有几个三十年?

三十年春秋岁月,或金戈铁马或春闺红袖,等老来去看,去想,也不过就是,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

三十年,三十年啊,居然就这么过去了。

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想象的如何可怕的三十年,也不过就是这么,短短的一瞬。

当年宫墙新上的朱泥如今早已剥落。大王的寝室前,安静的凄凄切切,早已无人居住久已。

花还是开的红艳艳,不减当年,闲坐在石阶上乘凉的宫女却已是白首鹤发。

三十年人世,朝如青丝暮如雪。

她们的脸已经皱的像核桃一样,嘴也瘪了,却依然喋喋不休的,小心翼翼的,诉说着他们年轻时,在这古旧宫中,曾发生的一段,委婉曲折的故事……

当年公子府外的那条小巷安静如古井,戒备何等森严,如今,却有了几个孩童,围着那狮子拍手唱歌,清脆的童声唱的都是老来流传下的曲子,偶然还能听到,许多年前,赞颂当年那任帝王的歌谣。

铃铛一样的声音回旋在寂寞的小巷上空,那歌谣大抵是夸那帝王是如何的漂亮,他的眼睛是如何如何的美,他的衣服是如何如何的美……

清脆的,提醒着人心。

公子府内的柳树已经有一人那么粗,高高的蔓延向府外,府内的柳枝也高壮的吓人,飘飘摇摇像把巨伞。有一个上了些年纪的人坐在伞下,静静地发呆。

白石桌白石椅还是一如既往,即便经受了风雨的摧残也丝毫未变,他们不像人。

童声还在继续,阳光夹杂着柳絮,迷蒙的让人睁不开眼,有个人轻轻推开门,向他走近。

偃武睁着眼睛看着那人,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为什么三十年了,总做这个梦呢。

那人把手放在他的头上,叹息了一声,叫他:“偃武……”

偃武吓了一跳,觉得似幻似真,一时无法判断了。

仰头看着他,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和孩子在一起么。”

那人低头看着他,把他的头按在怀里,叹息着说:“你就是我最大的孩子。”

偃武觉得自己在认真听,可是居然流泪了,居然在梦里流泪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真的是湿的。站起来,他问:“是你么?”

他捧着那人的脸,凑近了去看,一时间,眼光耀眼,柳叶婆娑。

番外老来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常常看到母亲用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望着父亲。

我们住在南方一个僻远的小院,白墙黛瓦,果秾花艳,生活清淡而闲逸。

直到后来,娘病入膏肓的时候,才开始毫不忌讳的拉着我将那些陈年旧事倒豆子一样,急匆匆的告诉我。

我知道,父亲与母亲是在皇城中的一条小径上相遇,母亲那时是宫中一个小宫女,只负责打扫庭院,做些近不得正经主子身的偏远活。那日,正是一个好天气,负责打扫的宫女,杵着扫把望着远方不语,忽然有一个清润的男声问道:“姑娘知道今年新人住的宫殿怎么走吗?”

姑娘的遐思被打断,回头望向他,双目相对,那个人便是父亲。

说到此处,真是一段才子佳人故事的好开始,可惜的是,这位姑娘,她并不是戏文话本里那温文佳人。她是桀骜的,清高的,安静的,深藏不露的。

深藏不露到可以用一生做一件执拗的事。

后来,她嫁给了我的父亲,有了我,来到了这里。

只是没人知道,她当时对那大王的寝宫凝望不语,是每天必做的一件事,然而即便她望穿双目也无法再见到大王。

她在更小的时候,就曾经悄悄地望过一眼大王,那时大王巡游,她家还殷裕,躲在门后,她曾看见重兵环绕中,年轻的大王站在她家门前的雪花江边,久久不语,她在门后望了很久,直到被家里人提着后领拽回去,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自此她便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她要去大王生活的宫殿,离他更近一点,终有一天,要让他的视线看向她。

她的确是个深藏不露且执拗的人,在后来的一天,竟然真的出现在皇宫中,出现在那个人的家中。

但是她却依然见不到他,她没有急躁,反而是隐忍着,做宫廷的第三者,静静地观察着大王。不久,聪明沉静如她终于察觉到大王的异样。

但她一直不确定,直到转身看见师丹的那一刻,不知为何,竟有了八分把握。

但她不言不语,不拆穿不揭破,静静的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故事顺理成章的发展下去,看似平静无波,但在内心深处,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那强烈的嫉恨心,几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焚化了。

爱而不得。

执拗深沉如她,又怎能忍得下。

因爱生恨,求之不得便欲其死,这才是她的性情。

故事在她的预想中发展,她脱下青衣换上红衣,她对人笑,嬉笑撒娇,甚至她受偃武的威胁,甚至她与师丹洞房,居然还真的怀了孩子……在最后她终于夺走师丹的时候,心中满是报复的疼痛与快感。

光是想想大王的那表情,就让她的心脏莫名鼓动。

直到她现在病的躺在床上,老的失去凭借,病的一无所有,她才不由自主的恐慌起来。

自己年轻时的那些心思,还有谁知,自己这一生,还有谁知。

她的成就,悲愤,窃喜,她自导自演的这场大戏,除却她,竟然没人知道了么。

这些究竟还剩下些什么。

母亲急不可待的将这些事讲给我听,甚至根本不顾及音量是否会传入父亲的耳朵,大声的一遍遍的讲着。

父亲有的时候静默的倚着墙,默默听着母亲重复讲着的故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本来就寡言少语的他,话更少了。几乎到了整日沉默的地步。

但是爹没有离开我们,直到母亲终于油尽灯枯,躺在床上只有吐气的分时,父亲小心的把屋内弄得跟暖和,娘看着他,忽然流了满脸泪。

三个人的人生被尽数毁掉,谁又曾得到些什么呢。

娘咽了气,在我第二十多个雨季飘零时。

父亲与我共打一把伞,肃穆的站着,我担心他要离开我,但是,静穆的坟前,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第三十个雨季时,父亲才对我说,他想走了。

我几乎是立刻抓上他的袖子,哀求他不要走,但是他却没有看我。

斜斜风,细细雨,打在他的肩头,他看着前方的坟头,说:“三十年了,我的孩子,竟然已经三十年了……”

喃喃如细雨。

他回首,抚着我的头,说:“三十而立,孩子,你已经是一个男人了。我终于不再为你担心,现在,我要去陪伴另一个人,你能明白么。”

我摇摇头,不让他走,他叹了一口气,说:“傻孩子,我已经让他寂寞了太久,他年轻时我不能与他一起,他老了之后,我希望能陪在他身边。我不想让他连这一段时光也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一个人老了,会脆弱许多。”

雨丝如叹息。

这一天,我的父亲终于离开了我,去寻找另一个他称为孩子的人。

六个月之后的初春,我收到远方宫廷的信件,我父亲邀我去宫中,他思念我。

我亦思念他。

等我风尘仆仆的赶到皇宫时,我那端庄矜持的父亲竟然满脸且惊且喜的看着我。我奇怪,奉上宫廷的信件。父亲看了信件,十分复杂的含笑叹了一口气,似是甜蜜又似是心疼。

后来我方知道,那不是我父亲写给我的信件。

但是他想我,却是真的。

两个人抵足夜谈,十分欢喜。

第二日,是大王给我设的接风宴,我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心中十分好奇,但是初次相见,那个人却对我摆着一张臭脸,赶紧伸手走到我们这边,抓住我父亲的手,紧紧不放,似乎怕我跟他抢一样。

开口也是酸溜溜的:“师丹昨夜一夜未归,想是你们父子俩谈得高兴吧。一年未到,你们到还是那么亲近。”

我有点讶然,我与自己的亲生父亲亲近,难道不该么。这个大王真是有意思。

但是在宴席上,尽管他脸一直臭着,却依然让我们父子坐在一起,我能与父亲坐在一起自然甚是高兴,他却自己一人闷闷的饮酒,不时瞅向这里。

至于父亲,他一边甜蜜的看着我听我说话,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看那位黑脸大王,嘴角是含着笑的,似乎有点想抚慰他,又有点心疼他。目光胶着,像是一颗樱桃榨了汁,有浓浓的甜,和微微的酸。

我像个戏外之人,好像满场都成了他二人的戏,忽然之间,我觉得父亲很遥远,以前的他竟然从未这样笑过。

以前的他端静有礼,高高在上,我心中一直将他奉为做父亲的典范。觉得任何人不能亵渎不能侵犯。

但是今天的他,却忽地艳丽起来。

他素来寡淡,虽五十多岁倒不显老,肤色没有暗沉,皮肤也没有松弛,大有青春常驻的样子。

如今满天星光,好像有碎星撒入他的眼中,让他变得生动起来。

我看着他,不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散了席,他便离开我去和那人说了几句话,回来后,我立刻二话不说缠着他要他陪我,他的脸上立刻显出稍稍的尴尬和红晕。

磕磕绊绊的劝我:“明日我陪你逛这御花园好不好,今日我们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好好聊,好不好?”

我看他那一脸为难的样子,心里愤愤的答应了,回到住处却睡不着,反正天气还早,便穿了鞋,来找父亲再聊聊。即便是一个时辰后再回来睡也不迟。

主子刚吃完饭,宫人们便走了一大批去吃饭,如今屋内只剩了几个吃饱打瞌睡的小太监,我没惊动他们,直接走进寝宫。

听说大王前几年一直在公子府修养,许久不住寝宫了,但公子府也已破败,需要修整,大王便搬回了这寝宫,如今寝宫营造的的十分舒适,四面通风,到处垂帘绣帐。

我刚穿过临风的走廊,就听到顺风吹来几声男子的呻吟,和一阵私语。一愣,不禁停了脚步。

我下意识的躲到柱子后面,顺着声音的方向偷眼望去。

纱帐被风吹翻,隐藏在巨大纱帐下的两具纠缠的人体完全显现出来,两人中间凌乱的夹杂着一个猩红色的被子,一个身上披着黑色玄袍的人压着一个身上挂着白色衣衫的人。

我瞠目结舌,因为穿黑衣的那个正是大王,偃武,而被压在身下,在白袍中露出雪白大腿的人,正是我的父亲,师丹。

他们中若隐若现露出一丝被子的红色,下半身贴下半身,偃武不断的耸动挤压他,而他已经将一条腿无奈的屈起又难耐的放下,蹬来蹬去,面容艳丽而脆弱。

那偃武一边动一边恶声恶气的说:“现在,你是要他,还是要我,恩?”

随着偃武的的最后一个字说完,他被顶的猛往上哈了一口气,满脸羞赫的半眯着眼,抓着胸口上的两人中挤着的不知是衣服还是被单的布料,抑制不住的喘息,满是频临崩溃的无助样子。

他年纪大了,可禁不住这样折腾。

偃武叹了一口气,伸手拂去他汗湿的发丝,一边抽去身下的阻碍两人的猩红被子,一边说:“不许再抛下我……”

我在远处看着,竟然听见我那上了年级的父亲极大声的呻吟着,隔了好远都听得清楚,他一派胡乱颤抖着,蹬着腿,在别人身下拼却性命的样子,脸上的表情却只有脆弱和沉迷……

我呆呆的看了他的表情,转身离去。

微风吹过,只剩纱帐翻飞。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古代言情] 万人嫌只想和反派将军和离【完结】
  2. [古代言情] 我被皇帝听见心声[穿书]【完结】
  3. [古代言情] 我的超市通异界【完结番外】
  4. [古代言情] 师尊过分撩人[重生]【完结】
  5. [古代言情] 穿到古代嫁山神【完结】
  6. [古代言情] 全星际都在看我拍的电影【完结】
  7. [古代言情] 冲喜小夫郎他又乖又软【完结】
  8. [古代言情] 要命!捡来的小夫君腰细腿软勾人心【完结】
  9. [古代言情] 公爵家的卧底小猫又在装无辜【完结】
  10. [古代言情] 黑莲花反派要跟我BE而我说不【完结】
  11. [古代言情] 天命阴差之绝对契合【完结】
  12. [古代言情] 缪斯【完结】
  13. [古代言情] 离魂记【完结】
  14. [古代言情] 每天都怕暴露身份【完结】
  15. [古代言情] 替婚迎娶病弱美强惨【完结】
  16. [古代言情] 替嫁假夫郎:携手余生【完结】
  17. [古代言情] 喵呜【完结】
  18. [古代言情] 非人类美人养护指南【完结】
  19. [古代言情] 带怪物崽崽上娃综,爆红了【完结】
  20. [古代言情] 被吸血鬼室友盯上后【完结】
  21. [古代言情] Omega须知手册【完结】
  22. [古代言情] 全修真界都在期待我的死讯【完结】
  23. [古代言情] 给暴娇陛下生双胞崽[星际]【完结】
  24. [古代言情] 穿越攻的种田科举路【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