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 ☆、第19回:蕴深谋尚廷筠心头存异,醉梨涡韩若壁手下留情

☆、第19回:蕴深谋尚廷筠心头存异,醉梨涡韩若壁手下留情

按原先的计划,到‘大树沟’的‘围场集’租个摊位,办完族长交代的事情后,司图就应该返回族里复命。但既然老天开了眼,让他撞上这么个‘空手套白狼’、一笔可赚上千两的机会,又岂容随便错过?

私下里,他想的明白:所谓钱多不压身,天下间没人会嫌银子烫手。那些赚到的银子不管是中饱私囊,还是迫不得已上交族里,都对他有益无害。试想,上千两的银子,若有幸得了,以后便不愁吃喝用度,就算再讨几个年轻貌美的小老婆,生一堆儿子也无不可;假若不幸走漏了风声,被族里知道,不得不把银子交上去,也会因为奉上银子的数额巨大,而相应地提升他的地位,说不定因此坐上了觊觎已久的长老之位也未可知。无论哪一样,前途都是一片光明。而这一切的实现,只需把回去复命的时间,往后推迟些许,费些腿脚、口舌罢了。

由此,司图主意已定,为着这桩好买卖能早些实现,他起早贪黑地赶了好几天路,目的地当然不是他的哈剌灰部族。

路上,他想了很多,全都和这笔银子有关。但是,他想不到的是,黄芩已然悄悄地尾随而至。

几日后,司图拉着驼马来到了‘神光堡’的大门前。

‘神光堡’是一座以高高的石筑围墙围起来的大寨。寨子的东边有一片杨树林,南边和北边分别被两条干涸的深沟环绕,仅余西边的一座大土丘,与外界相连,地势较为稳固。

此时,‘神光堡’的寨门大开,门两侧各列有一队健卒把守。沿着高耸的围墙,墙根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俱是刀明戟亮,戒备森严。

正常情况下,只要是汉人,想进入‘神光堡’都可畅通无阻,但若是异族,则须接受仔细的盘查后,方可入内。

司图对过来盘查的那名健卒道了声‘好’,然后老老实实地说明了自己的姓名、来路,又直截了当地表明了此行的目的是为求见堡主尚廷筠,想和神光堡谈一笔大买卖。

听他居然开口就想面见堡主,那名健卒反而疑惑起来,只管拦着不给他进去。

司图又笑道:“朋友,别这么瞪着我,我又不是第一次来‘神光堡’。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族长杜韦来‘神光堡’,我也跟着一起来的。你要是不信,可以进去通报一下,堡里应该有人会记得。”

那名健卒叫过一名同伴看住司图,就往堡内通报去了。

没多久,一名身形矮胖,头发半白的锦衣老者跟着那名健卒走了出来。

司图一见是他,连忙鞠了一躬,客套道:“年老大,近来可好?快一年多没见了,还记得我吗?上次我来,住的地方还是你给安排的。”

这个老者就是‘神光堡’里资格最老的一名管事,因为姓年,别人都尊称他一声‘年老大’。

年老大上下瞧了瞧司图,道:“嗯,有点印象。听说,你是来谈一笔大买卖的。既然如此,你们族长人呢?”

掩饰不住一脸的得意之色,司图笑道:“这次,是我自己想和‘神光堡’谈一笔大买卖。”

年老大疑道:“自己?”转念,他又大笑道:“行啊,没跑两趟,都有自己的货喽?”

司图点头,一副神秘的样子道:“还烦年老大代句话给尚堡主,就说我这桩买卖的货,不比去年我们族长亲自来谈的那笔买卖差,虽然不是一样的东西,但品质一样好。我想尚堡主听了这话,就一定会接见我的。”

年老大想了想,心道:就算有什么鬼怪,他这样的人也绝无本事在堡主面前掀起风浪。

想罢,他道:“不用代话了,我直接领你去见堡主,有什么买卖你当面跟他说吧。”

于是,年老大领着司图进了‘神光堡’。

很快,二人来到一座清静的院落中。

台阶下,年老大停下了脚步,司图也跟着停下。

二人的目光均落在台阶上的一道房门上。

未等年老大出声通报,房内便有个洪亮的声音响起:“什么事?”

接着,一个皮肤微黑,高大英挺的汉子从里面跨槛而出。瞧他的两道入鬓长眉,一双琅星耀眼,正是不久前,哈吉娜身边的那个汉人男子。

年老大上前一步,道:“禀堡主,哈剌灰杜韦部的司图求见。”

原来,他就是‘神光堡’的堡主,尚廷筠。

尚廷筠眉头微皱,转顾司图道:“杜韦派你来的?”

司图摇头道:“不是。我自己想同‘神光堡’做笔买卖,所以特意前来。”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那只箭簇,恭身递了上去。

把箭簇握在手中,仔细把玩了一阵,尚廷筠点了点头,道:“有关买卖,我们进去详叙。”

他又对年老大道:“你也一起进来。”

三人掀了帘子,先后进到房内。

但见这间房布置得相当清雅,所有家具、陈设手工精美,质料上佳,想来兼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窗下照例是火炕,墙边摆了张紫檀书桌,桌上除了文房用具、茗茶干果外,还有一封被拆封了的信。

尚廷筠很自然地行至书桌边,放下箭簇,把信折好,收回到信封内。

显然,这封信,他已经看过了。

他一抬手,示意司图坐下,而后自己也跟着坐下,坐姿颇为气派。

司图恭身施了一礼,道:“刚才承给尚堡主看的是样品。尚堡主心明眼亮,想必辨得出东西的真伪。”

尚廷筠微微颔首道:“货的确是好货,和去年杜韦卖给我的弓弩一样,这只箭簇也是真正的大明军器。”

司图探身向前,道:“这样的箭簇,我还有数千只,就是不知尚堡主有没有足够的财力包下来?”

尚廷筠淡然一笑,反问道:“我若没有此种财力,你会来‘神光堡’吗?”

司图哈哈笑道:“怪我多此一问了。”

尚廷筠道:“上次,我问杜韦是从哪儿搞来的货,他说不方便告诉我。这一次,你可是方便告诉我?”

司图摇了摇头,道:“如果我告诉你,那就挣不来银子了。”

尚廷筠叹息了声,道:“我曾经派人寻遍哈密的大小武器黑市,也只能找到极少数的零星军器,可你们哈剌灰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一批,真有本事。”

司图得意笑道:“你们汉人不是常说‘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嘛,我们也有我们的路子、门道。”

尚廷筠道:“这批货,我想要。你直说吧,一共多少?要价怎样?”

司图一伸手掌,张开五指,道:“千余只,只多不少。一口价,五千两。怎么样?这可是真正的大明弓弩院制造的箭簇,尚堡主也算赚到了吧。”

尚廷筠嘿嘿笑道:“若是千余枝‘箭矢’,这价码倒也罢了,可惜只是箭簇,未免黑心了些。”

司图争道:“箭簇本是箭矢上最重要的部件,此种箭簇更是难得,其锋利程度足以穿透‘瓦剌人’的马甲,一旦改装到你们自己的箭杆上,弓弩的威力必然激增不少。尚堡主是识货之人,这方面应该不需要我过多说明了吧。当然,在太平之地或许不值这么多,可在哈密,五千两,真的不算多了。”

尚廷筠瞧着司图的目光,莫名变得锐利起来,缓缓道:“是啊,瓦剌人,他们太可恶了。”

司图被他瞧得打了个寒战,干笑道:“尚堡主干嘛这样瞧着我,我又不是瓦剌人。”

尚廷筠笑了声,隐去了目中的戾气,道:“提到瓦剌人,我便忍不住怒气上涌,倒是让你受惊了。瓦剌人,是‘神光堡’的敌人,同时也是哈密所有人的敌人。”

转念,他的目光变得难以捉摸起来,又道:“其实,不只瓦剌人,那些吃里爬外、暗中与之勾结的哈密人,更加可恨。”

司图但觉背后汗水涔涔而下,强笑道:“那些强盗,谁会和他们勾结在一起。”

尚廷筠哈哈笑道:“那倒是。”

司图一边暗里压下心中惊恐,一边整理思绪。稍后,他道:“如果尚堡主信得过我,能先行垫付三千两定金的话,我便狠一狠心,少赚一千两,四千两全卖给神光堡了。”

尚廷筠微微一笑,道:“没见到大货,我恐怕很难信得过你。”

年老大也插嘴道:“你不过带了只样品过来,就想空口白牙拿走三千两?做梦还差不多。”

司图瞧了眼年老大,道:“如果尚堡主信不过我,大可派遣个把信得过之人,提上三千两银子,跟着我去‘大树沟’看货,等看到大货,放心了,就当场把银子先付给我。然后,那人只管回‘神光堡’,通知你们备足人手、车马过去提货。提货的时候,再把剩余的一千两付清。可好?”

尚廷筠犹豫了片刻,笑道:“听起来,这个法子倒是可行。”

见他肯定了,司图顿觉一千两银子已经在向自己招手,于是按耐不住,道:“一则,事不宜迟。二来,也为了表示我对这桩买卖的诚意,尚堡主现在即可派人随我去‘大树沟’。”

尚廷筠笑道:“你真是太性急了。三千两又不是个小数目,总是需要些时间筹措的。不如这样,你先在神光堡小住几日,也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稍后等银子准备好了,我立刻派人跟你前去看货。”

司图暗里盘算了一会儿,觉得也只有这样,便微微行了一礼,道:“那就麻烦尚堡主了。”

尚廷筠客气笑道:“来者皆是客,更何况你这么辛苦送买卖上门,我们稍微麻烦一下又有何妨。”

随后,他叫进来几个守院子的健卒,吩咐他们道:“把这位客人护送到堡里最好的地方住下,小心照料,不得有误。”

几人叉手齐刷刷地应了声‘是’。

司图向那几人稍稍点头示好。

尚廷筠一挥手,那几个健卒便拥着司图,一起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尚廷筠和年老大。

年老大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尚廷筠道:“有什么话,尽管说。”

年老大道:“堡主真信的过那个司图?”

尚廷筠表情严肃道:“我只想先留下他。”

歇了口气,他又道:“传我的令下去,派人暗中盯牢这个司图,其他的都好说,就是不能容他离开神光堡。当然,吃喝用度方面,尽量满足他。”

年老大不解道:“我们和杜韦部向来并无宿冤,如果信不过这个司图,直接打发走人即可。把他扣留下来,似乎不大妥当。”

尚廷筠道:“有些要紧的事,还需从他身上查一查。”

见他不愿深谈,年老大也不便多问,拱手接令,就要告退。

尚廷筠瞧向书桌上的信封,又问道:“送信来的人呢?”

年老大道:“已经在堡里的客栈住下了。”

尚廷筠奇道:“你没告诉他,我不打算接见他吗?”

年老大无奈道:“早就告诉他了,可他说应承了别人,一定要面见堡主,和堡主说几句话。而且,他还说,不出两日,堡主定会接见他的。”

行到窗前,尚廷筠望向窗外碧净的长空,深深吸了口气,道:“他说的不错,你马上差人把他带来。另外,去副堡主那里,请他晚上过来一趟,就说有要事相商。”

年老大得命而去。

韩若壁进来的时候,尚廷筠背朝他,依旧站在窗前,眼睛发直地望着窗外的天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出于对陌生环境的警觉,韩若壁习惯性地迅速扫视了一□处的房间。当他的目光扫到墙边那张书桌的桌面上时,少少停留了一瞬,且面色微有变化,但只一眨眼就又恢复如常了。

尚廷筠仍是负手立于窗前,一动不动,看也没看韩若壁,道:“你就是送信之人?”

清咳了一声,韩若壁微微施礼道:“尚堡主,韩若壁这厢有礼了。”

尚廷筠转身,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我好像在‘白羊镇’见过你。”

韩若壁笑道:“好眼力、好记性。那日之事,堡主不该谢谢我吗?”

尚廷筠嗤之以鼻道:“你以为我应付不过那些回人,需要你纵马拦人解围?”

韩若壁笑道:“以你的身手,当然不需要,可你若肯花点心思替哈小姐想一想,就该对我说个‘谢’字。”

尚廷筠道:“如此说来,你帮的人是她,而她也一定谢过你了,还有必要从我这儿得个‘谢’字吗?”

苦笑了一下,韩若壁暗道:这人当真没趣,真不知哈小姐看中他什么。

说话间,尚廷筠转至书桌边坐下,白了他一眼,道:“她能让你送信,足见对你信任有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刹时,韩若壁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起来,道:“尚堡主,你莫不是吃醋了吧?”

尚廷筠这才意识到之前微有失态,蓦然愣了愣,转而解嘲笑道:“她是‘白羊镇’回人族长哈默达的女儿,目下正被好些个部落的族长、公子挣抢,我若真是吃醋,怕要吃到撑破肚皮也吃不

完。”

韩若壁叹了声道:“他们挣抢的哪里是哈小姐,不过是一个与‘白羊镇’回人部族联合的机会罢了。”

尚廷筠道:“你呢?你掺合其中,跑来替哈吉娜送信,为的什么?”

韩若壁大有无辜之意道:“我?我不过是个不相干的生意人。”

尚廷筠道:“生意人唯利是图。既然你是生意人,却是图的什么?”

“我图什么?”韩若壁想了想,狡猾一笑,道:“我图‘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尚廷筠连连摇首,道:“韩若壁,你不老实。”

韩若壁莫测一笑,道:“尚堡主,你才不老实。”

尚廷筠不解道:“我哪里不老实了?”

在他对面找了个座位,韩若壁撩袍坐下,才道:“你早知哈吉娜是哈默达的女儿,却一直不点破,是也不是?”

尚廷筠道:“你因何这么说?”

韩若壁嘿嘿笑了两声,道:“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子,哪里能瞒得过你这样的一堡之主。以你的地位、手段,凡事必然要比别人多顾虑些,若是对一个女子动了心,又岂能不想办法查清她的来路底细,否则,如何能安心与之朝夕相处?所以,我想,在你们交往不久后,你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尚廷筠皱皱眉头道:“这个想法很特别。”

韩若壁悠悠道:“其实,我还有个更特别的想法。”

尚廷筠淡淡道:“不妨说来听听。”

韩若壁道:“也许,你结识哈吉娜,正因为她是哈默达的女儿。这次,她能求我送信到‘神光堡’,之前想必也给过你很多消息,是也不是?”

尚廷筠面色严冷道:“与你何干?”

韩若壁了然一笑,道:“是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女生外向,哈吉娜这么做全是为了你。”

思索了片刻,尚廷筠转为平静,纠正韩若壁道:“哈吉娜给我消息,更多的是不希望‘白羊镇’和‘神光堡’硝烟再起。关于这一点,我和她一样。”

韩若壁道:“不管怎样,哈小姐还一厢情愿为瞒了你一事苦恼了很久,着实可怜。”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尚廷筠另起话头道:“你要见我,真的只为哈吉娜所托之事?”

韩若壁嘻嘻一笑,道:“果然还是被你瞧出来了,其实不尽然。”

尚廷筠道:“那又是为何?”

韩若壁笑道:“在关内时,经常听闻‘神光堡’是关外汉人的乐土,此次借机前来,一方面是想瞧瞧‘神光堡’的堡主,到底是个怎样的大人物;另一方面,我本身喜好结交朋友,也是想如果意气相投,与堡主真心结交一番,岂不快哉。”

尚廷筠漠然道:“那么现在,以你看,你我可算意气相投之人?”

韩若壁沉吟了片刻道:“尚堡主一瞧就是城府深重之人,我的道行浅,仅凭这次相谈,无法知道是否意气相投。”

尚廷筠笑道:“在我看来,能被瞧得出城府深重之人,便已算不得城府深了。只有那种面上坦然呼之欲出,胸中城府深藏不露之人,才叫真正的城府深。就好像你这样,表面上任性任情,以至于别人的情爱关系都要掺和进来,可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有何企图,却是没人知晓的。”

韩若壁道:“我现在的企图,只是想知道,尚堡主对哈吉娜,到底存了几分真心。”

尚廷筠道:“我的心只有实打实的一颗,不存在几分。”

韩若壁抚了抚胸口,笑道:“还算哈小姐运气好,没有表错情。”

顿了顿,他又道:“我来此之前,她曾说过,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她死也不怕。你想和她在一起吗?”

尚廷筠站起身,目中露出警惕之色。

韩若壁道:“放心,不管对神光堡或白羊镇,还是你和哈小姐而言,我都是个局外人,没甚企图。你须想清楚,若是这么不清不楚地拖下去,迟早有一天,哈小姐会抗不住父命,嫁去别的部族。到那时,可没有后悔药卖给你。”

尚廷筠的身形不着痕迹地微颤了一瞬。

但转眼,他顺势坐下,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掩饰掉了这个不太自然的反应。

可明察秋毫如韩若壁,自是不会放过任何细节。所以,他知道,尚廷筠的心,已然乱了。

情爱这东西就是奇怪,无论当初是因为什么目的而开始的,只要敞开心扉,倾情付出过,便再难不留心迹。

韩若壁从座上站起,掸了掸衣襟,面带微笑地缓缓道:“你若觉得和哈吉娜长厢厮守,是一件值得为之做出重大牺牲的事,便来找我,我有法子让你们在一起。否则,权当我没来过。”

转身,他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尚廷筠,我还有自己的正事,只能等你三日而已。”

由着韩若壁离去,尚廷筠动也不动,一人坐在桌后,感觉很不是滋味。刚才,那口银挑炒制的松萝茶,本该回味无穷,香郁浓厚,可现在他的嘴里偏偏只有满满的苦涩。

其实,哈吉娜在信里写的,除了哈剌灰暗通瓦剌一事,其他的,包括各部族派人向哈吉娜求婚之事,都早在尚廷筠的意料之中。所以,很久前,他就已暗自打算好了,只享受和哈吉娜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等这段时光走到头,就挥剑断情,生死两忘。

他以为,他足够冷静理智,也足够严酷无情。

他以为,他能做到。

至少,在韩若壁对他说那些话之前,他以为他能做到。

可现在,他有了一丝犹豫。

为何犹豫?

是因为哈吉娜的付出而产生了愧疚?还是因为韩若壁给了他一个希望,说有办法让他们在一起?

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这一刻,他深切地感觉到了--‘寂寞’。

这是一种仿佛要将他穿透、粉碎的‘寂寞’。

这种‘寂寞’令尚廷筠难以自制地、疯狂地想念起哈吉娜的那张圆圆脸来。

与以往大不相同,这种忽如其来的‘寂寞’,不再似闲时无藉的淡淡空虚,也不再似夜间渴求的暧昧癫狂。

以往那样的寂寞,尚廷筠能忍,甚至还能找到排解的法子。

可这种‘寂寞’是挥之不去的无形刺痛。

‘刺痛’困于心,衡于虑,不断拷问折磨着他。

也许,除了哈吉娜,再无药可止。

这时,尚廷筠极想把哈吉娜紧拥入怀,就象一个心被冻结了的人,需要那一怀属于他的温暖来解冻。

从尚廷筠那里出来后,韩若壁没有回客栈,而是独自一人在街上游荡起来。

与堡外的戒备森严相比,堡内的街道则是一片祥和安逸的景象。不过,细心的人仍可发现,有少数腰间扎着红色绸带的壮汉站在街边,小心地留意着街上的动静。各种吃食的摊点摆满了街道两侧,各类好玩、有趣的小玩意也吸引着往来行人的眼珠。叫卖声、摇鼓敲板声、欢笑声、喧嚣声等各种声音充斥在空气里。熙熙攘攘的往来行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绝大多数都是汉人。从他们一脸的满足、开心之色看来,‘神光堡’当真是关外汉人的乐土了。

就在韩若壁逛的无聊时,忽听得一个声音高声赞道:“好!好!兄台,你的字写的真正是好,让人一望倾心!”

又一个声音赞道:“都说颜鲁公的楷体极具个性,有如‘荆卿按剑,樊哙拥盾,金刚嗔目,力士挥拳’。我瞧先生的这副字方严正大,朴拙雄浑,倒和这位古人有的一拼。”

本来,有人在街边摆摊卖字,找两三个托儿吆喝着帮衬一下,韩若壁根本没有在意。但后来,他们居然把这人的字吹嘘成,同唐朝书法大家颜真卿的不相伯仲,在韩若壁听来,便觉分外刺耳了。

原来,韩若壁以前学字时,偏爱的正是颜体楷书,也曾经依样苦练过几年,却终因字形与自己性情不符,知道难有大成而中途放弃了,但正因如此,对颜真卿的字反而更多点莫名的情结。

他来到那个卖字之人面前站定,只见那人年纪不大,长相斯文机灵,且穿着朴素干净,倒是一副文人模样。而他的字画摊前,已围上了一些看字的人。其中有些是瞧热闹的门外汉,更多的则是热衷收藏字画、或想借字画装点门面的客商们。在那两个托儿的吹捧之下,这个文人摊主已然顺利地以不菲的价格,卖出去了好几副字。

韩若壁翻了翻摊上的几副字,又瞧了瞧下面的落款,拱手道:“原来是薛有行薛先生。我曾听说,‘颜筋柳骨’,能形其一者,便是难得的好字了。眼下瞧先生的这几副字,有的写的象颜真卿的,有的分明是模仿柳公权的,想来对这两位书法大家的字,都很有些研究,真是令在下钦佩不已。”

薛有行见他出言恭维,以为是买家,为了表示自己足够资深,也拱了拱手,道:“颜体笔力弥满,柳体较之颜体则稍显瘦硬,我临摹、研习这两位大家的字很多年了,是以才能得心应手。”

旁边一个托儿立即补充道:“薛先生可是当今书法之道有名的‘独步天下’。”

韩若壁讶然道:“怎么个‘独步天下’?”

另一个托儿插上来,摇头晃脑道:“左手写颜,右手习柳,双管挥毫,独步天下。”

薛有行笑而不语。

韩若壁佯为叹问道:“这么说来,纵然颜鲁公,柳少师复生,见了薛先生的字,也要甘拜下风喽?”

薛有行目视四周一圈,摆出一脸生不逢时的神情,长叹一声,道:“别的不说,只颜、柳二人之字,在下已尽得其精髓。”

韩若壁笑着大声吆喝道:“既如此,薛先生干脆左颜右柳,来个当场挥毫,双管齐下,也叫我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独步天下’吧。”

他这一声喊出去,立时又有些人围上来瞧看。

见人慢慢多了起来,正好可以借机替自己造造声势,薛有行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罢,他铺开纸张,润笔磨墨,接着低首写了起来。

韩若壁见他写得虽然极慢,却当真是双管挥毫,左手写得是颜真卿的《颜勤礼碑》,右手写得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左手的颜字在他笔下写来雄浑宽裕,味道十足,堪称‘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而右手的柳字则是遒媚劲健,集晋人笔法和颜体风骨于一身之妙,当真有几分本领。

当左右两幅字同时写罢,落款留印时,围着瞧看的众人都拍手叫好不迭。

薛有行搁笔抬头,面上带着自信满满地笑意,问道:“怎样?”

韩若壁看了一会儿,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半晌才道:“你的字,我既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好。”

薛有行闻言,颇为不悦,道:“此话怎讲?”

韩若壁道:“你的双管挥毫确属难得,但未免有奇技淫巧之嫌。书之道,从来只问写得好不好,却不会问你是怎么写的。否则,就必有什么‘左手写天下第一’,‘双手写天下第一’,甚至还可以有‘脚写天下第一’,‘嘴巴咬笔写天下第一’等等诸如此类的。这么算下去,可是没完没了。”

薛有行不耐道:“你别管我是单手、双手,我只问你,这字写得好不好?”

韩若壁叹一声,道:“单论这字,毛病有三。第一,你的字虽则很像原帖,颜有颜味,柳有柳味,但确切的说,不是写出来的。”

薛有行愕然道:“不是写出来的,还能是怎么出来的?”

韩若壁道:“是画出来的。人家原书时,笔画间,或圆劲有力,或破空杀纸,种种力度,全靠运笔而得,完全不似你这般又揉又描,画出这个样子来。你这样的写法,全然没了‘写字’的风骨和节奏,是以只能称为‘画字’,而非‘写字’。这恐怕就是工匠和宗师的差别了。第二,我见你写得这两贴,俱是背临的原贴,明显比其他几副字要好得多,可见你虽然临帖临得极像,但尚未能学到其精髓,所以临帖才会比自己写要好许多。当然,实际上这和第一个毛病有些关联。因为你只会画字,所以就能把原帖依样画得很好,却写不好原帖之外的字来。第三,因为你双手齐书,心有二用,是以心思都用在了控制双手上,感觉不到写字的意境,下笔未免拘谨,放不开。真书本身结构严谨,所以这两副字看起来并不明显,可落款的行草,就看得很明显了。”

听着韩若壁的话,薛有行但觉脑后有些发凉,鬓角微有汗涔。

他有如此反应,皆因韩若壁句句说在了点子上。

韩若壁继续道:“由此可见,你的字与颜鲁公、柳少师相差甚远,所以,就莫要拿他们出来相提并论,自取其辱了。”

见薛有行脸色发青,他又撇了撇嘴,道:“至少以后别再被我瞧见。”

其中一个托儿忍不住跳将起来,哼了声,怒道:“象鸡蛋里面挑骨头,猪肉里面找鱼刺的事,谁都会。真有本事,你也写副字来比比看。”

韩若壁摇手,道:“不用比,我承认写不过他。”

r>  那个托儿傲然道:“那你凭什么说薛先生的字有毛病?”

韩若壁笑道:“瓜甜不甜,吃到嘴里就明白,并非精于种瓜之人才知道。何况我写字的水准不高,可鉴字的水准却是不低。”

另一个托儿索性撕开了脸,站出来道:“你说这么多,无非瞧不起我们这些街头卖字的,特意消遣我们来的!”

韩若壁连连摇头,道:“宋时的范仲淹,年少贫困,因为两餐无继,曾到街头卖字维生,后来考得进士,自此官至宰相,位极人臣。有他这颗珠玉在前,我又岂敢瞧不起街头卖字之人?”歇了口气,他又坦然一笑,道:“不过就字论字,消遣你们倒是真的。”

正说着,韩若壁的目光随意扫过周围的人群,忽然瞧见了一双眼睛。

一双异常清澈而显得与众不同的眼睛;

一双对韩若壁而言,十分熟悉的眼睛。

“黄芩?”韩若壁下意识地叫出声来。再顾不得旁的,他拨开人群,立刻窜向来人。

来人正是黄芩。

话说,黄芩一路跟踪司图到达‘神光堡’,因为是汉人,所以守门的健卒只随便寻问了几句,便放他进来了。到了神光堡里,一时寻不着司图的踪迹,他只得四下乱逛乱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条街上。

在街上,他远远瞧见一大堆人,围着街边的一个摊位,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本来,以黄芩的秉性,是不想凑上前去的,可瞧着那堆人,不知为何他就想起了在白羊镇的集市上,韩若壁对他叨念的那一大堆关于‘见到热闹一定要看,不看等于暴敛天物’的理论,于是不由自主地凑了上去。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发现这‘热闹’的主角之一,居然就是韩若壁。

韩若壁窜将上来,二话不说,当街猛力一抱,将黄芩拥入怀中。

顿时,黄芩呆了。

一愣神的功夫后,他抬手推开韩若壁,调头就走。

韩若壁岂肯放他走,一面紧追不放,一面故意大声斥道:“负心贼!欺负了人,就想逃?”

顿时,许多路人围了上来。

一个大男人当街追着另一个大男人,指责他欺负了自己,这种八十年也难得遇见一次的热闹,怎能不瞧?

黄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停下脚步,回身,懵然疑问道:“你说我欺负你?!”

装出一脸委屈,韩若壁哀声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你想不认帐?”

说这话时,他故意高抬下颌,以一种无比幽怨,无比缠绵,纠缠不休的眼神,斜睨向黄芩,仿佛黄芩就是那忘恩背义、负心薄幸之人。

瞧着黄芩哭笑不得的模样,暗里,韩若壁已为自己出色的表演,乐得快要喘不上气了。

幸好,他忍得住,不至于流露出来。

光天华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人以那样的眼神盯着,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北斗会’的大当家‘天魁’,黄芩只恨不能亲手上去,把那对斜向自己的眼珠子拨拨正。

虽然觉得又可恨又可笑,他也只能皱眉道:“我几时欺负你了?”

韩若壁正经八百道:“抗着我花钱买来的刀,揣着我腰包子里的银子,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偷偷摸摸地逃了,简直视我若无物,不是欺负我,还是怎样?”

黄芩心道:刀是你送的,银子是你输的,这算的哪门子欺负?

不过,眼见周遭围上来瞧热闹的越来越多,争辩也不过是给别人当乐子,黄芩不想再扩大事态,赶紧道:“你且收了这副德性,我们别处好好说话去。”

韩若壁瞪起眼珠,坚决摇头道:“我不干。”

黄芩恼了,‘刷’的黑了脸,道:“你想胡闹到何时!?走了!”

说着,他一把拽过韩若壁的手,强拉着人,挤出了重重人围。

稍顷,二人拐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街。

这时,韩若壁再也忍不住了,纵声大笑起来。

黄芩这才明白,他从头至尾就是在装样,存心捉弄自己,就欲甩开韩若壁的手。

可惜,一甩之下却竟然甩不开。

原来,不知何时,他的手早已被韩若壁紧紧反握住了。

黄芩沉声道:“撒手。”

韩若壁却更用力地握住,道:“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

黄芩问道:“何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担心韩若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出什么龌龊之事。

故意沉默了很长时间,韩若壁才眼珠连转几转,吊起眉梢,呲牙一笑,道:“我要你对我......笑一笑。”

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之事,黄芩愣了愣,道:“这有何难。”

马上,他睫毛轻颤了颤,嘴角微弯了弯,两点梨涡随即显现。

虽然黄芩的笑有一丝尴尬,韩若壁却瞧得一阵迷醉。

继而,他点了点头,收了装腔作势,长呼出一口气,粲然笑道:“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去了连日来胸中的一口郁积之气。”

可是,他并没有松开手。

黄芩挣了挣,斥道:“还不撒手?”

韩若壁道:“别急,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说罢,他摊开黄芩的手掌,伸出食指,在上面划将起来。

黄芩只觉阵阵□自掌心传来,却原来是韩若壁在他手心里写起字来。

虽然不过一个字,韩若壁却一笔一划,写得极缓慢、极用心。

他一边写,一边口中道:“似想还似非想,愈弃偏愈难弃。也曾几番苦思量,恁地牵损衷肠。......这就是我要送你的。”

他写的是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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