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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回:螳螂捕蝉惨遭全军覆没,黄雀在后委实技高一筹

雷铉忍不住问道:“韩兄弟难道识得他们?这些都是什么人?”

韩若壁充耳不闻,俯身盯着那具没有左臂,又被废了右臂的尸体仔细察看了好一阵。

雷铉见状,脸上没显出什么异样,心里却在揣度韩若壁定是知道这些人的身份,且和他们关系不浅。

当韩若壁站起身来时,已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这时,远处负责望风的喽罗吹起号角,接着,有人跃上邻船,大声报道:“有只快船朝我们这儿来了!”

雷铉自忖道:“这样的天气,难道还有人出来打渔?”

韩若壁思虑了一瞬,心道:莫非是他?回来得好快。若真是他,沉船也好,尸体也罢,还是不被瞧见为妙。他口中果断道:“绝非寻常打渔的,叫兄弟们别留下痕迹。”

雷铉不及多想,下令喽罗们割断绳索,将沉船再次沉入湖底。待操作妥当,众人眼见一只快船从雾霭中疾驰而来。

韩若壁想也不想,道:“快撤!”

雷铉当即又命令十来艘蜈蚣快艇全速前进,务必甩开那只快船。

分金寨的快艇艇身轻巧,每艇均有十几人同时划桨,在湖面上破水而行,速度绝非其他船只可比。但饶是如此,仍然无法和距离十丈开外的那只极其一般的快船拉开距离。

韩若壁站在一艘快艇的艇尾上,手搭凉棚,聚足了目力望去,口中道:“瞧见了,来的是一艘州府快船。”

本来站在艇首的雷铉大感不解,也窜至艇尾,道:“怎么可能?州府的快船我都见过,纵然是其中最快的‘浪里钻’也不可能赶得上我们改装过的蜈蚣快艇。”

韩若壁道:“一定是他来了。”

雷铉疑道:“他?”

韩若壁苦笑了一下,道:“敢单枪匹马跑来搅‘分金寨’的局的,还能有谁?”

二人异口同声道:“黄芩。”

韩若壁点头道:“这个黄捕头敌友难辨,我等行事只有少让他掺合才是明智之举。”

雷铉想起前次这二人结伴来水寨之事,茫然道:“他和你不是朋友吗?”

韩若壁佯叹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倒是很想和他做朋友,不过也要他瞧得上我才行。”

雷铉道:“遇上象韩兄弟这样的豪杰,总能让我们这些江湖人生出结交之心,又有谁敢瞧不上你?”

韩若壁道:“你莫忘了,他可不算江湖人。”

雷铉恍然道:“不错,我怎的忘了?”

黄芩行事作风与一般公人迥然不同,才会令他时常忘记了黄捕头的公人身份。

韩若壁提醒道:“尸体最好不要被他发现。否则,八条人命的大案,官府抓不到凶嫌,难免为了交差诬赖在分金寨头上。”

雷铉赞同道:“分金寨虽不怕官府,却也不喜欢替别人顶屎盆子。”转念,他皱眉道:“其实,刚才我大可以把这些无名尸和船一起沉进湖里,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也就不怕黄捕头追上来查问了。只是,瞧见韩兄弟适才的模样,想必与他们有些渊源,不希望这些可怜人再被弃尸湖中,所以我没那么做。”

韩若壁向他拱手深施一礼,道:“多谢雷寨主体谅。害你们白忙一场,稍后,韩某定会酬谢分金寨众弟兄!”

雷铉哈哈笑道:“你能有这份心,就是瞧得上咱们。本来,有些事我很想问个明白,但韩兄弟既不方便说,我就不再多嘴问了。”

韩若壁飞身离开了这艘艇,转掠上船队里最末一艘,在艇尾立定。他长衫飘拂,望着雾气缭绕的水面上那只越来越近的快船,神情凝重,如有所待。

正如韩若壁所料,那只快船上的人就是黄芩。

黄芩的客船是拂晓时分才抵达高邮的。从码头上一下船,他就直奔府衙,找来得力的捕快问寻了近日发生的大事。而后,他得到消息,说西夹滩到黄林荡的水道上莫名有很多船只聚集。

那条水道他再熟悉不过:林有贵曾在那条水道上点灯;杨福就死在那条水道上;韩若壁曾在那条水道上流连说要打捞张士诚的宝藏......那里必定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所以,他一直派人暗中监视着。现在发现有所异动,他立即找了条快船,下了樊良湖,直逼那条水道而去。

到了水道上,只见原本聚在一起操作着什么的船只,渐渐四散开来,而后快速离去。黄芩知道必定有事,更不遗余力地催动快船,加紧赶上。

愈来愈近了,骇然,黄芩瞧见韩若壁竟驻立在前面那艘快艇的艇尾。心道:他也在?果然和他脱不了干系。

韩若壁也瞧见了黄芩,心中怨愤道:你什么时候来不好,非得选这个时候?

自从瞧见那些尸体,他的心情就糟到了极点,胸臆间强压着的一口闷气不得舒缓,此刻又见黄芩上来寻事,自是暗生愤恨。

两船相隔约三丈不到时,黄芩再不迟疑,瞅准机会一跃而起,凌空飞渡,直扑向韩若壁那艘艇。

眼看黄芩就要落在艇上,韩若壁胸中气涌,目光一细,右掌迅即拍出,发出一股强劲内力,“呼”得一声向尚在空中之人劈去。

黄芩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毫无冲突的时刻,韩若壁居然会向他出手。

没等他多想,一股透着穿心寒意的掌风袭来,砭肤刺骨。

黄芩惊愕之下,怎敢大意?

他没有在空中转向躲闪的高绝轻功,只能急忙吸气缩胸,头颅向后一仰,借着倒翻之力跌落回到自己的船上。

快艇上的韩若壁只觉那一掌拍出后,泻了胸中不少闷气,畅快了许多,淡淡斜了黄芩这边一眼,似是看他摔惨了没有。

在黄芩眼中,这一眼颇多挑衅,于是剑眉一挑,再次拔地而起,掠向快艇。

这次,他全身戒备,铁链已缠绕在掌上,就等着与韩若壁出招相抗。

可令他想不到的是,韩若壁双手背于身后,任由他稳稳地落在了快艇上。

黄芩愣了愣道:“你什么意思?”

韩若壁道:“没什么意思,前次难得有机会令你‘退’上一回,怎忍得住不出手?这次嘛,你有备而来,既然没把握再让你退了,就不如邀你同船吧。”说完笑意浓浓,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加上出尘的面貌,显得甚是俊逸潇洒。

黄芩忽然觉得这时的韩若壁才象平日里的韩若壁,而刚才贸然出手的倒象是陌生人了,于是皱眉道:“不对。”

韩若壁道:“有什么不对的。听你的口气,好像很了解我?”

黄芩摇头道:“不敢。”

韩若壁苦着脸又道:“你今日,不是为了那一夜讨债,来取我的性命的吧?”

黄芩语噎了一瞬,才道:“那笔帐,日后再和你算。”他将目光转向雷铉的那艘快艇,道:“你和分金寨勾结上了?”

韩若壁摇头道:“我特意请雷寨主帮我打捞张士诚的宝藏,这件事黄捕头原也知晓。至于‘勾结’,倒是黄捕头用词不当了,该说‘江湖英雄惜英雄’才是。”他撇了撇嘴角,又道:“亦或黄捕头瞧不起堂堂的‘分金寨’,才故意贬损?”他特意提高嗓门,令得分金寨一众弟兄都听得清清楚楚。

包括雷铉在内的大部分人停下了手中船浆,转过头来,瞧向黄芩。

黄芩毫无惧色道:“分金寨是水匪。每一个匪都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为什么要瞧得起?”

韩若壁叹了声道:“也许他们是没有选择,又也许他们只是选错了路。”

黄芩道:“错了自然就要付出代价,被人瞧不起也是代价之一。”

韩若壁悠然道:“瞧不起没什么,要了命就不好了。你好像要过不少人的命。”

黄芩道:“要人命的时候,通常也会被人要了命。他们不是没有机会,只须要了我的命就成。”

韩若壁道:“说得倒是振振有词。可是,黄捕头,你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黄芩环顾了一下四周众人,缓缓道:“从来没有。”

韩若壁蓦然睁大眼睛,仔细瞧着在众人敌视下的黄芩,只觉他的目光,利如剪,寒如冰,就是瞧不出丝毫畏惧,不觉打了个寒噤,避开了他的目光。

黄芩瞧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和我胡扯,分明是避重就轻。是不是藏了什么不能见光的东西,怕被我瞧见?”

韩若壁明白他已经生疑,只能嘻笑道:“哪有什么不能见光的。你也知道,一日不见便如三秋,你去了好几日,有十几秋了吧。我这厢屯了一屋子的话,就等着和你说呢。”

黄芩冷不丁的脚点船板,依次掠过十几艘快艇,最后落在雷铉的那艘蜈蚣艇上。

韩若壁也没闲着,慌忙施展轻功紧随其后。

待他落下时,黄芩已瞧见那些藏无可藏的尸体了。他转向雷铉道:“雷寨主,这些你怎么解释?”

雷铉瞧了眼韩若壁,知道无法搪塞过关,干脆落得大方,简要地实话实说了一遍,而后又冷声道:“我这水匪说的话,黄大捕头信是不信?”。

他语带讥讽,显是被黄芩之前的话开罪了,是以心生不满。

黄芩倒不觉什么,蹲□子,察看过尸体,又沉思了半晌,恍然笑道:“我明白了。”

雷铉追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黄芩瞧了眼韩若壁,见韩若壁也正在瞧他。他肯定道:“雷寨主,你的话我全信。”他手指韩若壁,道:“不过,他的话,我不信。”

雷铉先是不解地望向韩若壁,而后点了点头,叹道:“信就最好,如果你将这桩案子扣在‘分金寨’头上,我们那点交情就算完了。”

黄芩站起身,淡淡道:“案子?哪里来的案子?”

雷铉未料到他有此一说,讷讷道:“你这是......?”

黄芩道:“船上的尸首,你们自行处理就好,不必惊扰官家了。”

分金寨的人都没想到素来行事认真的黄捕头,竟会在这桩案子上如此好说话。

黄芩又转向韩若壁,淡淡一笑道:“明日,你去‘迎来送往’,我有话问你。”

韩若壁伸手抚了抚下巴,把脸伸到黄芩面前,眼睛虚成一条线,道:“去了,你给我什么好处?”

黄芩有些啼笑皆非,道:“好处?你居然还敢向我讨要好处?!”

韩若壁假装遗憾道:“我这人势利的很,没有好处的事,从来不做。你不给我好处,我为何要去?要不,你先许我一宿同宿,促膝相谈,可好?”

黄芩冷笑了几声,道:“好处是丁点儿也没有,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就在这里问个明白好了。”

韩若壁骤然睁眼,长唷了口气,似是服软,口中却道:“床笫间那种事怎能在外人面前问个明白,还是自己解决为好。”

他故意误导,显然不想让分金寨众人听到黄芩可能问出的话。

黄芩额角青筋微显,挑眉嗔道:“你!......”只恨不能一脚踢他下湖。

雷铉木愣愣地瞧了瞧韩若壁,又望了望黄芩,口中喃喃道:“你......他......床笫间?......这是哪儿跟哪儿?”

韩若壁还好心解释道:“雷寨主,迎来送往里那张水床委实不错。我睡过,黄捕头也睡过。不信,你问他。”

雷铉呆若木鸡了一阵,而后直盯着黄芩看,张了张嘴,似是真的要问什么。

黄芩一咬牙,道:“韩若壁!你若不去,我什么也不用问,现在就剁了你!”

韩若壁伸了伸舌头,抚掌笑道:“黄捕头到底是黄捕头,开始时就这么说多好,我一定不敢不去的。”

黄芩恨恨点头,道:“当心你这条舌头!”

“舌头是吃饭的家伙,绝不敢丢。明日我等你,不见不散!”韩若壁笑道:“黄捕头就要走了,哪位兄弟行行好,把他的船驾来?”

只一会儿功夫,朱三驾着黄芩来时所乘的快船到了近前。

原来,黄芩的人一离开船,便有分金寨的喽罗把船钩了去,现在正好还给他。

黄芩转踏上自己的小船,回身又瞪了眼韩若壁,道:“明日若见不到人,除非你离开了高邮,不然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揪出来!”

韩若壁慨然道:“能得黄捕头如此看重,记挂心上,我是该烧柱高香了。”

黄芩不再和他斗嘴,自已驾船离开了。

韩若壁这才恢复寻常神色,转身从怀内掏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递给雷铉,道:“这八人的尸骨须得好生安藏,还要麻烦雷寨主替我找块风水好的地方。”

雷铉推开他的手,道:“以我们的交情,只要韩兄弟开口,一点小事算不了什么。更何况好生安藏也不需这许多银两。”

韩若壁坚持道:“既然交情深,就当我送与你花吧。”

雷铉不再推辞,就此收下。

船队回程中,雷铉憋不住问道:“你两个男的......不会真有那档子事吧,到底搞的什么鬼?”

韩若壁随口道:“逗个闷子而已。。”

雷铉试探

问道:“那刚才的话,全是你在耍他?”

韩若壁只笑着点头,心中却道:真要是耍他,怕是连我自己也耍进去了。

雷铉哈哈笑道:“我瞧着也象。其实,能耍黄捕头逗闷子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佩服佩服!”

韩若壁回头瞧了眼船板上的尸体,又跨上船头,眺望起了远方的陆地。雷铉见他象是在专心欣赏湖景,便不再打搅,退进船舱去了。

韩若壁眼中有景,心中却无景。

他心中有的是血、是泪。

他暗道:若不能夺回财物,替你们报仇,我就枉称北斗会的大当家!

湖面上,雾气开始消散,空气变得清澈起来。

分金寨的船只扬起船帆,逐渐消失在樊良湖的深处。

“迎来送往”的小二才把店门打开,柜台后的帐房师爷刚把算盘、帐簿铺上,韩若壁就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店家最喜欢开门红,小二当然记得这位豪客,连忙上前问道:“客官,可是还要那间‘妙不可言’?”

韩若壁摇头道:“不用了,给找个能说话的厢房就成。”

小二点头哈腰道:“后院有间厢房安静,不如就那儿吧。”

韩若壁点头,由小二领着,去了厢房。

这间厢房远不如‘妙不可言’豪华,但干净、明亮,窗外更有绿竹环绕,赏心悦目得很。

小二勤快地替韩若壁沏好一壶香茗,并且倒满了一杯放置跟前后,满脸堆笑道:“客官,还有什么尽管吩咐。”

韩若壁喝了口茶,道:“等下黄捕头若来找我,就把他领进来。”

小二点头,连声应下。

他转身出了厢房,顺手礼貌地想带上房门。

韩若壁摆手阻止他道:“开门迎福,黄捕头是高邮的福星,还是让门开着吧。”

小二如他所言任由大门敞开着离去了。

房里只剩韩若壁一人时,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轻声自语道:“黄芩......你到底觉察出了多少......”

一壶茶还没有喝完,黄芩已撩袍跨过门槛,步入厢房。

韩若壁站起身,笑吟道:“君心倘能似我心,千里不负相思情。分别几日我甚是想念,不知黄捕可有想到我?”

黄芩道:“有。”

韩若壁讶然道:“真的?”

黄芩道:“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韩若壁略显失望,道:“唉,不管怎样,能令你想着也是一种缘份。”他缓步走到门边,将门关上,道:“有缘才得相聚,今日一聚黄捕头可要豪饮?”

一句话点到了黄芩的羞处。

黄芩脸色骤然阴沉下来,道:“你的酒,我不敢喝。”

韩若壁叹了声,道:“天不怕地不怕的黄捕头,居然怕在我面前喝酒?说出去,不知有没有人相信。”

黄芩黑着一张脸,冷声道:“不是怕喝酒,是怕你趁人之危,欲行苟且......韩若壁,‘厚颜无耻’这四字你绝对当得上。”

韩若壁从怀里掏出牛皮酒袋,拔掉袋塞,道:“好!你不喝,我自己喝!”转头,嘻嘻笑道:“如果我喝醉了,十分欢迎黄捕头趁人之危,欲行苟且......权当还你一回。”

黄芩一闪身间,已把塞子塞回了酒袋袋口,道:“第一,我没有你那种不良嗜好;第二,今日我有话要问,你必须保持清醒;第三,我不喜欢你这般胡言乱语。所以,你不能喝酒。”

韩若壁回道:“第一,我那种不叫不良嗜好,而叫因情生性,男女不限。黄捕头,你正对了我的味口;第二,你有话要问,我却未必要答;第三,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我只能说自己喜欢说的话。所以,我觉得还是醉了的好,否则说不准情不自禁再对你做些什么,就又要唐突佳人了。”

黄芩怔了怔,道:“我不醉,你什么也做不了。”

韩若壁表情暧昧,悠然叹道:“或许,你可以试试看,瞧我能不能做出点什么?”

黄芩愤然道:“莫非不抓你回衙门,你我之间的谈话,就只能这般胡说八道下去?”

韩若壁笑道:“你真要抓我回衙门,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黄芩点头道:“不错,我本不欲抓你,虽然明知你是北斗会的‘天魁’,可你并未在高邮为非作歹,又没有缉拿你的海捕公文......”

韩若壁“激淋”了一下,道:“什么?!”

黄芩没理他,继续道:“但你若还是这么不可理喻的话,我也不介意抓你回去。”

韩若壁面无表情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黄芩道:“昨日,在樊良湖上。”

“哦?”韩若壁道:“这么肯定?”

黄芩道:“瞧见娄宇光的尸体时,我就明白你为何会在劫船案发之后来高邮了,也明白了昨日你为何失态,继而向我出手。”

韩若壁道:“为何?”

黄芩道:“你来高邮,是因为娄宇光等人劫船后没了消息,你不放心,才会前来查探。至于贸然向我出手,则是因为你乍见兄弟死于非命,一时气急攻心,乱了心神。”

韩若壁道:“惭愧。”

黄芩道:“娄宇光尸体的整条右臂都布满了裂纹,仔细看可以发现越是靠近右掌的地方,裂纹越密,也越深。我想他生前一定和别人以掌对掌,拼过掌力。他的‘七叶碎心掌’本是至阳至刚的掌法,堪称一绝,江湖上能在掌力上胜过他的人并不多。那么,掌力如此非凡,却曾出现在樊良湖里的,我只能想到一个......”

韩若壁阴沉道:“‘秋毫针’一伙人中有个以阴柔掌力见长的。”

黄芩道:“不错,就是那人打碎了林有贵的头盖骨。”

韩若壁道:“我记得武正海曾经见过他,说此人长相斯文,一双肉掌却可开山裂石。”

他咬牙切齿道:“我誓杀此人!”

黄芩冷声道:“你杀人,我不管,但绝不可在高邮胡来。”

韩若壁道:“在高邮胡来的不是我,是小天师赵元节等人。”

黄芩道:“听说你和小天师赵元节一样,也懂法术,下次和你动手前,是不是该先泼你一身狗血、大粪?”

韩若壁道:“你知道的真不少。可昨日在湖上,你为何不直接挑明我的身份?”

黄芩道:“你觉得呢?”

韩若壁叹了声,道:“我很想说,因为黄捕头对我有好感,所以不忍揭开我刻意隐藏的身份。可是......我的理智却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这么做,不过是不想分金寨的人知道。知道的多,想法就多,可能去做的事也多。所以,事实是,你为了避免高邮再出事端罢了。”

黄芩道:“有一点我没瞧错,那就是无论什么时候,你的头脑都异乎寻常的清醒。”

韩若壁道:“我还知道,你嘴上虽然骂了雷铉、骂了分金寨,可他们心里还是会感激你,只因你放掉了可能牵扯上他们的,这八条人命的案子。”

黄芩道:“我不是为了他们的感激,而是根本无意于这桩案子。”

韩若壁皱眉道:“这点我想不通。以你捕快的立场,碰上命案不是该全力追查凶嫌吗?”

黄芩道:“虽然是八条人命,可也是你们北斗会被别人黑吃黑,双方都是黑道,均非善类。以我看来,纯粹江湖上的争斗不须浪费官府资源。再说,对于杀了这八个人,吞了贼赃之人,北斗会岂会善罢干休,根本用不着我们官府掺合。至于分金寨,做的从来就是抢劫掠货的买卖,官兵都不能奈何他们,我追查他们做甚?我能做的,和其他捕快没什么两样,只能是保高邮百姓平安而已。”

韩若壁忽道:“人总是希望做大事的。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可以比别人做得更多,更大,可以成为超过别人的大英雄?”

黄芩摇头道:“我本来就是个小人物,小的时候,总幻想有一天学成了绝世武功,可以成为翻云覆雨的大英雄。可后来,如愿学成了绝世的武功......我才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小人物。”

韩若壁想了想,道:“也对,从来都是时事造英雄。”

黄芩仔细打量了他一下,道:“象你这种盗匪,实在很难对付。”

韩若壁道:“既如此,为何不干脆抓我向宁王邀功请赏?”

黄芩微微笑道:“抓你?谈何容易。你肯让我抓吗?”

韩若壁也笑了,道:“不管什么人,想要我项上这颗脑袋都不成。”

黄芩道:“你也知道若被抓了去,必然难逃一死?”

韩若壁叹道:“宁王岂会让找他麻烦的人活在世上。”

黄芩追问道:“那你还敢打宁王那艘船的主意?”

韩若壁哈哈笑道:“富贵险中求。”

黄芩道:“我今日来,只为问你一件事。你若老实回答,便可大模大样离开此地,我保证不会为难你。”

韩若壁道:“那一晚的帐也一起清了?”

黄芩狠声道:“你老提那件龌龊事做什么?”

韩若壁伸了伸舌头,心中嘀咕道:没做完的事,总难免会惦记着。

黄芩的手移向身后铁尺,道:“可你若不肯老实回答,我便不客气了。”

韩若壁道:“好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什么你问吧。”

黄芩道:“宁王船只运财物上京的具体路线、时间是什么人透露给北斗会的。”

韩若壁深思了一阵,道:“这样吧,因为没有你的保证,我自信也能大模大样离开此地,所以我需要另一个条件,作为交换。”

黄芩道:“什么条件?”

韩若壁道:“你要把你所知道的,有关劫船案的信息都告诉我,否则,就是拿铁尺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回答任何问题。”

黄芩点了点头,道:“可以。”

韩若壁道:“请讲。”

黄芩道:“我知道有人把宁王船只私运财物入京的具体路线、时间透露了出来,北斗会得到消息,于是周密部署,选定在大运河与樊良湖交界的上游二、三里处抢劫宁王的船只。只要是对水路颇为了解的人都知道,那里可算是最佳的劫船地点。北斗会派出了以二当家娄宇光为首的八个人、以及一条船,”说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下,道:“我想,昨天在湖底应该还有一条沉船吧,你们应该就是从那条船上打捞到的尸体。”

韩若壁点头表示肯定。

黄芩继续道:“北斗会的打算是在劫船后拐入樊良湖,再将赃物分批运上岸,偷送至钱家庄。你们的打算很好,钱家庄是官府势力的盲区,银子重铸后就瞧不出来路了,而值钱的物品暂存于钱家庄不动,也不会被人发现。”

韩若壁心里不禁暗赞黄芩的分析丝丝入扣。

“可是,北斗会劫船成功后,刚刚拐入樊良湖,行驶到西夹滩至黄林荡的水路上时,就被另一艘来路不明的船黑吃黑了。这艘船就是‘秋毫针’一伙十几人。他们埋伏在樊良湖里有些日子了,还和湖上的水贼干过一仗。由此可见,此行正是冲着北斗会来的,早有预谋。”黄芩想了想,道:“不对,也许,他们不是冲着北斗会,而是冲着任何成功劫下宁王财物的人。他们要的就是劫走财物,又让那些人替他们背上劫船的黑锅。现在,不管是官府的人,宁王的人,还是江湖上的人,都已认定劫船的是北斗会,任你们百口莫辩。当然,贼想着吃大肉,难保不挨棍棒,这也是你们自找的。谁叫你们做的就是见不得光的营生。”

这时,黄芩停下来,轻叹了一声。

韩若壁不解道:“怎么了?”

黄芩道:“马棚村有一个叫杨福的渔民,偏偏在那天夜里跑到那条水道上去捕渔,结果因为无意间瞧见了‘秋毫针’一伙黑吃黑,被杀了灭口,死得颇怨。”

韩若壁道:“原来还有个冤死的杨福?唉,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到了错误的地方看见了错误的事情,能不死才是怪事。‘秋毫针’想让人背黑锅,当然不能被瞧见,这是常理。”

黄芩瞪了他一眼,道:“此种黑吃黑的勾当,你想必也做过不少,个中道理自是容易明白。”

韩若壁讪笑了几声。

黄芩道:“知道的我已经说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有关青狼,以及江彬之事,他虽然明了,却没有向韩若壁提及。

其实,黄芩已猜出‘秋毫针’等青狼成员之所以不再和江彬联系,就是因为他们吞下了这批本不该吞下的货。江彬是想让他们传消息,可没想到传消息的人生了贪念,十几人合作设计,以黑吃黑的方式,从北斗会手上劫下了宁王的财物。

韩若壁爽快道:“透露消息给北斗会的是‘渔鹰’余大海。他怕得罪宁王,自己不敢下手,这才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消息高价卖给了北斗会。”

黄芩问道:“就是扬州四鹰里的‘渔鹰’余大海?”

韩若壁道:“看来你也知道此人。”

黄芩微微颔首。

扬州有四个黑道恶霸,各踞一方,被人合称为扬州四鹰,却并非是结盟弟兄,这‘渔鹰’余大海便是其中之一。

韩若壁在桌边坐下,又伸手请黄芩坐下,道:“我以为,以官府的立场,目下最紧要的是追查那批财物的下落,黄捕头为何舍本逐末,去查消息的来源?”

黄芩与他隔桌而坐,瞥了他一眼,道:“我早说过对那批财物没有兴趣,只是想替林家的小娃娃向‘秋毫针’一伙讨个公道。可是,知道谁是凶嫌容易,找到他们却不容易。”

韩若壁道:“你以为通过余大海可以找到他们?”

黄芩点头,口中道:“他们若非和北斗会一样得到了消息,怎能伏击你们,抢夺财物成功?”

他心里知道:分明是‘秋毫针’那批青狼成员中有人将消息给了余大海。而且此人和余大海关系必定不浅,否则余大海也不可能轻易相信,再将消息高价卖给北斗会。所以,在余大海那里应该能找到那名青狼成员的线索。

韩若壁冷哼一声,道:“余大海明明号称只将消息卖与我们一家,所以索价极高,没想到这老狐狸又另辟财路,再赚了一票。等事情过后,定要他好看!”

黄芩瞧他露出了另一副黑道老大的嘴脸,耻笑道:“你和他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韩若壁摇头道:“我和他绝然不同。我向来遵循‘盗亦有道,劫亦有节’之说,从不让北斗会胡做非为。”

黄芩不屑道:“‘盗亦有道’我听得多了,但做盗匪的哪有道义可言,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至于‘劫亦有节’,怕是你胡诌的吧。”

韩若壁摇头连声叹道:“‘盗亦有道’你听得多?那倒是说说看,具体都有什么道义?”

黄芩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若壁道:“在我看来,盗匪和其他地方一样,也有‘道义’。于我们盗匪而言,事先摸清楚对方的财物数量、贮存情况,精确估计是否一定能够得手,这叫做‘圣明’;抢劫时不怕对方人手众多,武功高强,能戮力同心,奋勇争先,这叫做‘勇敢’;完事后主动断后,掩护同伴,甘于冒险,这叫做‘义气’;凡事适可而止,见好就收,不可蛮干,务求必胜,这叫做‘明智’;分赃时要平均分配,轻财重义,取少让多,这叫做‘仁义’。这五条,便是盗中之‘道’。”

黄芩一脸愕然。

韩若壁道:“而‘劫亦有节’的确是我定的,内容为五不劫:平民不劫、良善不劫、救急不劫、赈灾钱款不劫、穷途末路不劫。”

黄芩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道:“盗匪之中,你也算特别。”

韩若壁笑道:“捕快之中,你更特别。”

黄芩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其实不用问,他也隐约感觉得到。

韩若壁不答。他不会让别人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黄芩道:“城中风声很紧,你那些尸体若想运走,只怕很难。”

韩若壁道:“我的兄弟,我管埋,不劳黄捕头费心。”

二人沉默了一阵。

黄芩站起身,道:“告辞。”

韩若壁右手疾出,一把钳住他的左手腕,嘿嘿笑道:“怎么说我也是个大盗匪,哪有不劫点东西就让肥羊跑了的道理。”

黄芩目光一凛,道:“你想做什么?”

韩若壁嘻嘻笑了几声,道:“你猜猜看?”

话音未歇,他突然扑入黄芩怀中,另一只空着的左手指拂掌揉,在黄芩腰间摸了一圈。

黄芩吃了一惊,左腕乍翻,挣脱梏桎,右手弹指攻出的同时,连退数步,疾速闪开。下一瞬,他已做好了御敌的准备。可韩若壁在躲开那一记弹指后,立于原地,再没了动静。

黄芩讶道:“不打了?”

韩若壁笑道:“东西我已劫到了,还打个什么劲。”

黄芩呆了呆。

韩若壁手一扬,掌中已多了件制作粗糙、灰不溜秋的匕首。

黄芩一摸腰间,才发觉自己的随身匕首被他拿了去。他道:“真不知道你这大盗,还兼做小偷营生。”

韩若壁只当耳边风,自顾自琢磨起这只匕首来。

黄芩莫名微感紧张,手心有汗渗出,直冲上前,道:“还给我!”

韩若壁将匕首藏于身后,道:“不就一把匕首吗?干嘛这么小气。”

黄芩欺身而上,与他贴身缠斗,欲夺回匕首。

这场缠斗,韩若壁没有敌意,一分内力也不曾动用。黄芩也不愿欺弱,同样没动用内力。二人这般纠缠就如同嬉闹游戏一般。

一番抢夺之后,黄芩终于如愿夺回了匕首,也着实给了对方几下不轻不重的拳脚,令得韩若壁小吃了点苦楚,可自己也被韩若壁摸遍了全身,吃足了豆腐。

两厢分开,韩若壁抚了抚微裂的唇角,抱怨道:“你并非街头撒泼的恶妇,为何喜欢照着人脸上来。”

黄芩气恼道:“你......全是你咎由自取!”

那一拳,他原本是转到韩若壁身后打出的,打的位置是韩若壁的肩膀处。可韩若壁只顾着乱摸乱抱,闹着玩儿,正好矮□转成面对他,想把他抱起来,不巧嘴角撞上了拳头。

韩若壁笑道:“你生气的样子真好看。”

黄芩忽然觉得面前这个嘴角肿起仍一脸嘻笑的男子,一点儿也不象什么北斗会的‘天魁’,而象块甩又甩不掉,踩又踩不烂的牛皮糖。他叹了声道:“是不是只要我告诉你,在那种事上,我对男人没兴趣,你就不会再做这些无聊之事了?”

韩若壁摇头道:“有没有兴趣,总要试上几次才知道。目前,我觉得你不是没兴趣,而是口味挑剔。”

黄芩茫然道:“什么是口味挑剔?”

韩若壁道:“就是说,你在性事上的追求是至情至性的享受,而并非象寻常人一般,为泄欲而泄欲。”

黄芩愕然无语。

韩若壁继续侃侃而谈,道:“你这一类可算是吹毛求疵的类型,人不对不要,场所不对不行,情调不对亦不可,总之,绝对是难以伺候的主儿。”

黄芩听言连连摇头,一时哭笑不得。

韩若壁一副胸有成竹的德性道:“不过,你放心,以我的床上本事,绝对可以令黄捕头彻底满足。就看黄捕头肯不肯给区区在下一个施展的机会了?”之后,他歪着脑袋,似在等着黄芩的回答。

比起回答,黄芩的脚来得更快,更猛,将将踢中了他的腰眼。

韩若壁吃痛地怪叫了一声,人生生飞起,撞在了墙上,又滑落到地上。

“滚!”黄芩吼了一声后,咬着牙,怒气冲冲地撞开门,奔出去了。

韩若壁站起身,揉了揉腰间被他踢中,还在隐隐作痛的部位,自怜自语道:“唉,也不回头瞧瞧我的伤势,就不怕一脚把人踢死了?真是无情之人呐。”

其实,黄芩脚上只用了一分力气,不用瞧也知道他绝死不了。

韩若壁整理好衣裳后,来到桌前,用剩下的茶水涮了涮口,心情变得好了起来。

他走出厢房,无视高高肿起的嘴角,到柜台上结了帐,顶着其他人诧异的目光离开了‘迎来送往’。

外面,艳阳高照,热浪袭人,开始入夏了。

韩若壁边走边想:那把匕首里,一定有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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