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盘哇小说>古代言情>贰臣贼子> 第五十九章 为聘(终章)

第五十九章 为聘(终章)

楚临秋第三次恢复意识,已经又是整整五个日夜以后了。许是终于休息够了,这人此番醒来非但能撑着与人交谈几句,便连精神头也好了不少。

他半躺在床上勉力将凤眼拉出一条缝,虚虚地环顾四周,便见自己床头围了满满当当的一群人,多的是些熟面孔,不由得心下稍安松了一口气。

“凭生,你不是在南充求学?怎会出现在此处?我、我这次......咳咳,睡了很长时间?”

“......”杜凭生心想,岂止是“很长”,您就差直接长睡不醒了。等等!!!方才我可有听岔?!

“哥、哥哥?你认得我?还说我在南充求学?!这不是......那你认得他吗?”

“宁伯......”楚临秋只闭目歇了片刻,就又被杜凭生强拉着认了一圈人,不免有些烦躁正欲发作,却突然眼眸一抬瞧见自己那举止怪异的“救命恩人”此时也被从角落处扯了出来,硬推至床边。

“哥哥,此人姓甚名谁?你对他可有些微印象?他可是你......”杜凭生原本想将一切和盘托出,但终是因不知想到了什么而戛然而止。他偷摸垂首瞄了几眼萧岑现下极为灰败的面色,心中猛然升起了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意。

“......”楚临秋想是被闹得耐心终于告罄,便轻轻挣开那人的手,阖眸弱声道,“不认得。”

言语中难免就带上了些许不耐,听得萧岑的神情愈发失落起来,他扶着床柱缓缓在边上蹲了下来,微微抬手爱怜地轻抚着面前人的鬓发,柔声道,“夫君,我是阿檀......你怎么又忘了呢?”

“丙寅年七月,你我奉诏大婚,结发为侣,至此并蒂同心,白首不离。夫君啊......阿檀知你累极,不愿再忆起怅怀之事。无妨,无妨,日后便由阿檀来爱你、敬你、照顾你,你说可好?”

“阿檀负你良多......如今正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你......”楚临秋闻言心下大为震惊,他猛然偏头避开萧岑的手,情不自禁朝内侧挪了挪身子,紧接着又瞧了眼站在一旁面色十分难看的杜凭生,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喃喃道,“夫君?荒唐......真是荒唐......”

“凭生,这人突然出现在此地,究竟有何目的?还不速速将其拉开?!我不想、不想看到他......咳咳......”

“九商?!夫君......夫君你才初醒,身子太虚切莫过于激动!不说了......不说了......阿檀不说了......千错万错,原不该操之过急......”萧岑彻底吓坏了,他一面抽空抹着眼泪,一面赶忙伸手把楚临秋扶起来,在人的前胸后背不停拍抚着,口中还一直赔着不是,显然对自己方才的冲动之举极为后悔。

这人现在受不得半分刺激,还是得循序渐进方为上上之策。想通了这一点后,萧岑便在楚临秋面前绝口不提“他是自己夫君”的事了,但却总能在不经意间觅得良机让他见到二人早前互通的彩笺及信物。

此时此刻,楚临秋托杜凭生交付给自己的东西,少不得就派上了大用场。萧岑只恨自己当年少不更事,非但没有好好收藏那些物什,反而不知珍惜屡次将其遗失,实在该死!

好在这回九商也有惊无险清醒过来了,自己总算能好生弥补曾经愚蠢犯下的过错。

起初,楚临秋确实是对这个自称“萧老将军之孙”的小子不甚好感,时常让人将其驱除出去。然每每自睡梦中醒来,则又会不期然撞进了一对无时不在散出晶亮光芒的眸子中。

久而久之,也就任由他去了。

更何况,那人又确实拿出了一纸盖了玺印的婚书,及自己亲手写下的数十封信笺、描画的小像,实在是证据确凿,不似作伪。

这段时日,萧岑为了能留在卿卿身边照顾他,可谓是将不要脸的功力发挥了个十成十。他不仅将自己在漠北时练就的撒泼耍赖看家本领都拿了出来,更是上下嘴皮子一碰,便造出了几段瞎话,听得杜凭生险些暴起持刀行凶。

譬如现在......他竟一面低头搅着瓷碗中的苦药,一面故作伤悲喃喃道,“夫君有所不知,你我那阵儿如胶似漆,恩爱甚笃,京中多的是人艳羡。你还曾捻着我的一缕发丝言道,‘此生得君相伴,夫复何求’,这些......你真的半点都不记得了吗?”

“九商啊......你曾为了救我孤军深入敌阵,肩背中箭险些命丧。如今,你那处......也还有道浅痕呢。”

“这些你当真......”

“不记得。”楚临秋听着这些往事恰似观了场大戏,半点不起涟漪,可不知为何,当他无意间看到萧岑深深蹙起眉尖愁眉苦脸之时,竟会忍不住抬手为其抚平。

这一幕好死不死又被直闯进来的杜凭生瞧了个正着,他顿时大惊失色,忙往前疾走两步一掌拍去楚临秋停留在那人眉心的修长玉指,“我的哥哥诶!难得有这良机你得晾晾他啊!可不能又被此人三言两语给轻易骗了去!丁卯年的教训莫非还得不够吗?!”

“又?教训?咳咳......”

“没甚么没甚么!改日再说与你听!”萧岑忽觉大事不妙,便眼神闪烁着赶紧伺候人躺下休息,随后又得寸进尺儿的将其四指包在掌心,珍而重之地落下一个轻吻,夹杂着两滴滚烫的热泪。

楚临秋感受到了,但他眼眸紧紧闭合,指尖微颤竟未挪开,显是默认。

萧岑顿悟其中之意,难免悲喜交加就差掩面而泣了,他又哭又笑地把人揽入怀中,把头埋入其肩窝,片刻过后,方战栗地、含糊不清道,“何时与君策马十里长亭路,再饮......杏花酿?”

......

太始四年深秋,楚临秋将养了许久的身子终于有些起色,勉强能够下地行走,当月二人便以先祖灵位为媒,天地为证,亲友为凭,再次大婚。

萧岑总算兑现了其曾许下“三舍红妆铺陈”的重诺,并于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展开了那卷书写了整整十个日夜的婚书,人皆哗然。

至此,关于这对“忠佞”之间是是非非、爱恨恩怨的传闻,也算告一段落了。

番外:be慎点

陶都城外的火光不自知间已冲撞了成片山川,使得原本渐合的暮色,顷刻间化成了白昼。

平原上的厮杀还在继续,入目所及无不是面容狰狞的南戎勇士,挥舞着手中金刀四处劈砍,间或还传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呼号。

鲜血喷涌,残肢堆积,羽箭纷飞。

而聚在东门处奉命死战的南北衙禁军们,此刻早已所剩无几。

楚临秋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以刀拄地沿着台阶边缘,摇晃着独自登上撑楼顶。他眼下的情况糟糕透了,不仅满脸烟灰辨不清本来面目,更是在额角双颊都流淌着暗红色的血,看上去极为骇人。

但更令人感到由内而发都散出寒气的是,当那人手扶紫砖,举目望向远处接连倒下的身影时,唇角竟是微扬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如数九寒冬中的一支腊梅,孤独且哀戚。

他口中哼唱着不明的塞外小调,眨眼间两串珠子就这般毫无征兆地簌簌而下。

快来不及了,枢密使大人如是想到。

“大人!大人!您怎会在此处?让属下们一顿好找啊!城门危险,请速速随我等往......”

“事已至此,尔等各自逃命去吧。”楚临秋突然抬手一把挥退前来找寻的部众,随后自个儿往边上踉跄几步,在断裂的旗杆处停了下来。

此时火势已然蔓延到了石阶口,眼看着便要张牙舞爪地扑在众人身上了。可楚大人却依旧将腰背挺直,目光怅然紧盯着前方满是蹄印的来路,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大人......?大人您在说什么?兄弟们识于微末,肝胆相照,自打进了衙门起就没少蒙您恩惠,如今国危城殆又怎会弃主而逃?!”

“正是!大人快走罢!火趁东风已经快要烧上来了!!!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那些灰头土脸地校尉们眼见事态严峻,便心念一转赶忙架着楚临秋的两条胳膊试图把他往另一处火势稍平的方向引去。

可谁知那人现在头晕目眩四肢绵软完全迈不开步子了,他整个人东倒西歪地挂在部属身上,却仍执着地缓缓抬手颤巍巍指着某处峰峦,拼尽全力开口道,“走......楚某死后,尔等就去投靠萧......将军,他乃忠义之人,若还念着......与楚某的那点儿情义......必然......”

“大人!!!虎威将军若果真忠义无双,怎的唯独对您苛责甚重?!不会有援军的......今儿个孤立无援,正是他予我们的报复。”

“大人快走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是啊大人......”几人互为对视一眼,竟想出把楚临秋劈晕带走的昏招,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那人就抢先一掌将其推出两长外。

说来也巧,当再无人近身后,跃动的火焰竟似恶魔张开血盆大口直接将楚临秋吞噬,使得他的玄甲上顷刻间布满了鲜红的苗子,像极了那年盛夏披在身上华贵的喜袍......

“大人......大人啊!!!大人......呜......”校尉们当即就重重跪倒在了地上磕两响头,他们下意识想要过去把人救出来,却被突然从天而降的横木及青瓦阻挡了去路。

最终只能相携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们主子就这样一点点被火光包围。

与此同时,几支羽箭亦破空而来直直射入其肩背、手臂及腹部。这忽如其来撕裂般的疼痛,使得楚临秋再难以忍受往前踉跄两步,试图扶住墙砖。谁知却一手扶空,整个人翻转下去自城门楼跌落。

“不!!!不九商......九商......啊啊啊啊啊!!!”

楚临秋就这么带着零星的火苗及四五支箭矢飞身而下,于夜空中缓缓阖上双眸,带着决绝的笑意。恍惚间他不仅“看”到了萧岑玄衣白马踏湖而来,更听到那人撕心裂肺的喊叫。

真好......死而无憾了。

萧远山,若有来生你我切莫......

“啊啊啊啊啊!!!九商......九商!!!不要!!!!!”

萧岑的确是策马领着六万漠北军风尘仆仆而来,只可惜却晚了一步,正看到如此惨烈的一幕。他睚眦欲裂疯了般地翻身下马,连滚带爬地赶到城门楼下,双臂伸得奇长试图接住那失了魂灵随风飘荡的身躯。

不想还是晚了一步,最后他也只能跪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心慕之人,重重摔到眼前,没了声息。

“九商......九商......我来了......最该死的萧远山来了!!!你快睁眼看看啊......你的萧岑来了呢......”萧岑赶紧手脚并用爬到其跟前,先是伸手轻轻拂去那人面上的青灰,而后才敢用指尖一寸寸描摹他姣好的眼尾、鼻梁及双唇。

“九商,你快醒来啊......怎么不理人了?萧岑来了......救你来了......带你走......萧岑这就带你走!!!你、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你是否怨我来迟怨我总说伤人之语,因此便与我置气故意不睬我的?一定是这样的......”

“九商你快起来......我现在就带你回去......”萧岑现下便觉得周遭的一切与己无关,眼里视野狭窄得只能堪堪装下面前趴伏在地上双目紧闭、唇角缓缓溢出血线的人了。

他哆嗦着上前扶住楚临秋的肩颈试图把人整个抱起来,最终却因为玄甲过重而失力跌倒,直接趴在其背上了。

“九商......九商......你撑着点......我、我现在便带你回漠、漠北......那儿有最好的医师及云先生,他们妙手回春定能救你一命!!!对、对......我这便带你回去......”

番外:be慎点

“晚了便是晚了罢。你怎的还有脸说,‘我带你回去’?他没气了。”

“萧大将军......怎么不敢凑过去试试?萧远山,我楚兄有言道,他等不及你,先去一步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杜凭生,自怀中掏出一叠彩笺随意都扬了,那些轻如蝉翼的纸片便迎风飞舞,顷刻间就有少许堆积在了萧岑的脚边。

虎威大将军的手停在半空怔愣了片刻,随即哆哆嗦嗦地拾起最上面的一张信笺,只见里头竟以蝇头小楷工整誊写了一篇约摸百来字的前人词作。

当中有两句恰似钳子一把就紧紧抓住了萧岑的心,使得他顿觉上不来气,眼前阵阵发黑,不过须臾便已歪倒在了地上。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九商......九商......我带你回去......”他爬过去拼尽全力抓住楚临秋的手,只觉得触之冰凉直达四肢百骸。

“九商你醒来......你醒来啊!!!你......那年我征西川,你对我言若大军凯旋,必十里长亭策马相迎......还有、还有丁卯年!你曾对我许下重诺......称并蒂双支,同心同德!还有、还有你我大婚!!!”

“够了萧远山!你就让他安心去吧!!!莫再让这些话语......搅得他到了九泉下都不得安宁......”杜凭生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住,便一把抓住萧岑的肩膀将其狠狠地掼在了边上,伸出一指颤巍巍地指着他道,“大将军现在知道记着他对你的好了?在你提笔写下‘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这两行字的时候,可曾有一分一毫想到这人会是怎样的一副心境?!”

“......”

“你不过是让几滴泪打湿了信笺罢了,他可是......冒着大雪在亭里饮了一堆杏花酿,而后吐血不止性命垂危!!!云先生施针救了五天五夜方才令之回转过来......”

“可你呢?你又在何处?你在恨他!!!你怨他不增兵马令你孤立无援......但你又何曾想过他在京城的境地?!!!”

“不是......并非如你说那般......不是......我......”萧岑失色的双唇无力蠕动了两下,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错了......九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我知错了!!!你快醒来责骂于我啊!!!”

众人都惊骇地看到,萧岑在趴跪在那人身边掩面痛泣了许久之后,才突然起身下死劲在自己脸上连甩数下,末了竟毫无预兆地张嘴呕出几口红得刺目的血来,紧接着他整个人便似风中蒲苇般委顿于地。

“大将军!!!”

在他昏死过去后,有部属大着胆子围上前去,颤巍巍伸出二指正想摁在楚临秋的颈侧,却见其一对凤目不知何时,已呈半开半阖姿态。

眼神涣散全无焦距,双瞳早就扩至边缘......一时间,周遭有不少人都呆立原地小声啜泣起来。

“大人啊”

......

“啊!!!”

“将军!!您终于醒了将军!!!您再不醒的话......我等可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是啊将军,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京城之围初解,尚有诸多事务等着您亲自定夺呢。您要是再倒下......”

“本将军好似做了个极为可怖的梦。”萧岑在旁人的扶持下自床上起身,神情恍惚地扒了扒三千青丝,“梦见九商从城门楼上摔下,死了......这怎么可能呢?”

“对了,你方才说......京城之围已解?那九商他们也救出来了?怎的本将一点印象都没有?九商呢?怎么不跟本将在一处?是了......他定是气我姗姗来迟,故意避在房间里不见人了。待我亲去请罪......”

“将军......将军啊!!!”这几个汉子眼看着自家主帅当真披发赤足便要往外头寻人,连忙一左一右扯其臂膀哀叹道,“将军莫陷在梦中出不来了!楚大人他......大人他去了您是亲眼得见的!!!”

“是啊将军,眼下正停灵在前厅呢......您是否、是否......”

“......你说什么?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诅咒大人?啊?!”萧岑回过神来,这才逐渐看清跟前的将士竟都是清一色的素白装扮,额上还围着一方布帕。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人呢......?我问你大人呢?!”

“将军你清醒一点啊!大人去了......他真的去了!!!不信你往......”

话音未落,众将便只觉眼前一道残影闪过,还未及回神那人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部属所言不差,衙门的前厅此刻确实停着一副并无着盖的棺木。而与之相呼应的则是院里迎风飘荡的白幡及忽远忽近的哀嚎声。

萧岑形容狼狈甚至只着一件中衣,便这么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台阶前,他手扶门柱往前踉跄了两步,最终如愿扑倒在棺木边沿。

“九商......”这人只顾抬手紧紧钳住木头尖角,却丝毫鼓不足勇气探头往里看。

楚临秋昨夜便已被擦去了血迹、打扮齐整安置其中了。因此,躺在里头的他十分体面,不仅穿着其生前最爱的紫色常服,便连一头青丝都细心地挽起来拿玉簪扎了。

若非那张脸毫无血色甚至隐隐有些泛青,恐怕说是睡着了都有人信。

萧岑最终还是把手伸进去,颤巍巍地触碰他的眼尾,入指冰凉直达心底,“呜......你怎么就、怎么就不多等一阵儿?留我在这人世......你何其残忍啊......”

番外:be篇完

“大将军,人死不能复生......您请节哀,保重贵体。”

“滚开!!!”萧岑一把挥去那人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随后整个人扒着棺木边缘拼命往里凑。此时的他神情狰狞发须皆乱双目圆睁,状若自幽冥而来的恶鬼,令人见了不禁心生寒意,特别是其眸中狠厉之色......几要化为利剑将周遭人等捅了个对穿了。

主将醒来后竟如此癫狂,以至于部属们均不敢轻易触其锋芒,遂只对视了一眼,便相携着纷纷往后退去。

“九商,看你真是体面,还给换上了这身紫服......不愧是,‘君子如玉,羽衣昱耀’。只是面色委实太过难看了些。那些人太不像样了,都不肯把脂粉取出来修饰一番。看来只得我亲自来了......”说罢,于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萧岑竟慢慢俯身探头,在楚临秋的眉心、双颊、唇角处各吻了一下,随即分离改用双手捧着他的脸,含着两汪热泪喃喃道,“九商啊,倘若有鬼差引你至忘川河畔,可千万别信了船家的话,务必等上一等......罢了罢了,萧岑伤你至此,还有何脸面恳求你勿忘前尘?”

言及此处,他阖眸长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卿卿,你且先行一步吧。若有来生,誓不负君,如违此诺,则五体离身而死。”

“将军不可!!!”

“都下去罢,让我自个儿......与他待上一会。”萧岑反手抽出部属腰间的横刀,往自己腕上划了一道后,竟跟无事人似的转身吩咐众人退下并带上木门。

部属中有年轻气盛不想挪步的,亦被长者扶肩扯过了门槛。

不多时,就连院内那些仿佛要撕裂心肺的哀嚎声也消失无踪了,入目所及唯余一片惨白与荒凉。

萧岑便是在此种令人欲放声悲哭的境况下,顺着棺身颓然滑落,且任由腕上鲜红的血汩汩流出而不作理睬。

“九商......楚郎......怎么办?萧岑现在才得知,何为‘痛彻心扉’,那是一种......连身上的痛楚的不及半分的感受,那是在生生地......将我去骨扒筋啊......”

“九商,你我重逢尚有诸多相思未诉,你如何舍得就这么,撒手离去?这叫我......上哪儿请罪去?呵呵......呵呵呵!你是真绝情我是真愚蠢。”

“该死!真该死!叫你为了劳什子天下苍生弃自己爱侣于不顾......叫你听信奸人之言将真正爱重你的人伤了个体无完肤......报应......这就是报应!!!咳咳......”萧岑一面苦笑着喃喃,一面却抬起还能动的那只手不停擦拭着唇角溢出的血线。

此时目眩头晕的他,便只觉得整个天地都已翻转过来,非但胸口隐隐作痛烦闷欲吐,就连虚空中都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幻影,其中便有头戴玉冠踏阶而来的楚临秋。

“九商......真好啊,你又入我梦来了......若是前缘有他生,千万莫作......有情痴......”

......

自那日失血过多昏晕在灵堂被人救醒后,萧岑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非但再没在外人面前展露一丝笑颜,便连行事也作风愈发狠厉起来。

久而久之百姓们就说,昔日与人和善心怀天下的虎威大将军,如今竟成了个血修罗。

他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时常玄甲白马亲率三千铁骑孤军深入南戎王帐,九进九出斩杀对方数十员猛将,甚至还屡次重伤伊罗汗王,使其险些命丧。

在北岐军中树立了无上威信,也因此病痛加身。每逢阴雨连绵的季节,他的手腕、膝盖及胸口便会逐渐泛起丝丝密密的疼痛,令人难以忍受。

更有甚者,还会在榻上被生生折磨得失了意识昏死过去。

直到今时今日,萧岑才总算明白过来,楚临秋当年饱受痼疾侵蚀尚能维持贵气的仪态及风度,该是有多坚忍的意志?

只可惜......悔之晚矣啊。

“楚郎,不知你可还记得辛未年初的那场雪灾?它带走了无数人赖以生存的钱粮,亦带走了吾爱......这或许就是上天降罪责罚......”

“九商啊,你且多等些儿时日,待我直捣王帐,取伊罗首级为你复仇后,再去踏遍黄泉与你相遇。阿檀想你了......呜......阿檀想你了!!!”萧岑才仰头“咕噜噜”饮完一坛子芳香四溢的杏花酿,便毫不留情地随手一扬,将空坛于半空中划了道弧线,掷在一棵树下的松土里。

在这几载春秋里,大将军只消无内外事务要决,必定揣着那白玉常在醉梦中。因为他觉得唯有此条途径能够见到,那永远俊逸非凡宛如玉树立于庭前的美男子。

可是近段时间,楚临秋也不常出现在萧岑的梦中了,他仿佛厌倦了这种暗无天日看不见头的等待,准备去转世为人了。

我失信又失约,卿卿定然是失望透顶,如此也好......便去尘世另择个愿意懂你、信你的知己相携一生罢。

至于我萧某......也实在是无甚脸面出现在你跟前了。

“楚郎......楚郎侯我!!!楚郎!!!不要!!!”萧岑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如傀儡般直挺挺打坐起来,张了张口还未唤人进来洗漱,便已将头深埋进臂弯中失声痛哭起来。

那一阵高过一阵的嚎泣,听得人不禁是鼻梁发酸,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杜鹃啼血”,也莫过于此罢。

“这是......怎么了?咳咳......”

“......”正当萧岑沉浸在自己无边哀绪中不能自拔的时候,耳边一道惊雷却又将他炸回了尘世。这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至于一时竟只知道抱膝而坐,全然没了任何反应。

番外:夫夫别扭日常篇(一)

萧岑尚不知自己是否身处梦中,他在床上环膝坐得佝偻丝毫不敢回头看,生怕打破这场美好的幻境,如此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才又抬手颤巍巍地往自己的脸上摸去......

嘶!他的指尖登时被青硬的胡茬扎出了一道淡痕。

“呜......”萧岑原本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并顷刻间流了满面,“呜呜呜......不、不是梦......怎、怎么可能?九商......我的九商......”他死命咬住身上锦被一角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那令人侧目的悲鸣仍是不时自其口唇间溢出,使得榻上斜倚之人的神情愈发怪异起来。

“你高热昏睡数日不醒,咳咳......怎么一睁眼就发起了癔症?魇住了?”

“......”得了,眼下这声儿可是听得真真的,绝无可能是半梦半醒间产生的错觉!因此,萧岑在狠狠地照脸上甩了两巴掌后,就散发坦胸下了床,跌跌撞撞地朝不远处的美人榻跑去,看也不看便一头扎进了那个令自己日思夜想几欲癫狂之人的怀里,把人撞得偏过头去,又接连咳嗽了几声。

“你......”楚临秋微微睁大凤眼,一脸莫名垂首瞧着怀中的人,本欲推开,却在见到萧岑那因极度害怕而轻颤不已的长睫之时,竟是心尖一痛改为了拍抚。

“别动......别动......让我抱抱......活的......真的是活的九商呜呜呜......这莫不是上天垂怜......不不不,我萧某人罪无可恕,当是不会受此关照。让、快让我好生瞧瞧!活生生的......竟真的是活的......”

萧岑说罢总算是不情不愿地起身,他跪坐在榻旁双手捧着楚临秋的脸仔细端详那个令己魂牵梦萦的人。

眼下楚临秋虽已能独自拥被靠坐在榻上看书了,可他整个人瞧着还是面白气弱得很,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其刮倒似的。尤其是方才被一颗不识趣的“巨石”冲撞了下,更是不小心岔了气,直到现在都仍止不住那死命压制的低咳。

也因此在勉强缓和过来后,就免不得要对那冒冒失失的“罪魁祸首”没个好脸色,甚至将书卷放置一旁,阖眸准备休息了。

然而没过多久,就被两道极具穿透力的视线扰得不得不又睁开了眼睛,“咳......大将军可是高热方消,就不怕过了病气给楚某?”

话音刚落,只见跟前的“犬只”竟化为一道残影,迅速攀爬上原先的床掀起锦被将自己裹得严实,唯余下一对晶亮却难掩失落的眸子,不住地往美人榻那头张望,瞧着真是可笑又可怜。

楚临秋虽对其人半分印象也无,然这段时日实在是见识多了他死皮不要脸的功力,倒于心中泛起了些微细小的涟漪。此刻眼见这人与平日里大不相同的表现,不禁暗生疑窦,同时也免不了想去探究其梦里经历的场景。

“你......咳,你若实在觉得疲累,便躺下歇息......”

话音未落,便被萧岑急急打断,“我不累!我不累......我不累......就、就这般看着你罢。对、对不住是我身子不争气,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于你......但、但也能在这儿守着你入眠。九商,你莫不是......还要赶我走罢?我不走、不走......萧岑指天发誓,此生再也不会离你半步了。”

这人到底是大病初醒精力不济,只哑着声说了那么几句话,便觉一阵浓厚的困意扑面而来,始终勉力支撑着的眼皮于是就不自觉地耷拉了下来。但即便如此,他也仍是暗中掐着自己掌心软肉以助清醒,免得清醒后发现,原来这才是黄粱一梦。

“......”楚临秋丝毫不怀疑,若非方才那番言语,此人现下定是来死死扒在自己身上撕不下来。萧岑的目光过于炙热露骨及委屈,令人颇为不自在,以至于连带着他也是心烦意乱,只得佯作发火将手边书卷重又拾起扔了过去,低喝道,“闭眼!否则就给楚某滚出这扇门去!咳咳......”

一番发作下来,他倒把自己气得伏在案上咳喘不已,当然也把萧岑吓了个够呛。

那傻子下意识地便想连滚带爬奔至榻边替人抚胸拍背,却又及时忆起自个儿的身体状况,担心真过了病气给他,到时免不了又要雪上加霜......于是便只能犹犹豫豫地站在床边,不敢往前踏一步。

“九、九商!你怎样了?!对不住对不住......都依你......我都依你!你、你可千万莫要再吓我了......来、来人......快来人!!!啊!!!”

许是他惊慌失措的喊叫响彻云霄,片刻后,还真就闻声赶来了三五人,“这是又出了何事啊?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真当老夫是您府上的仆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忙活数日好容易消停些了,却又不安生!若再有下次......呦,原来是大将军醒了。”

“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羽带飘扬的白须老者,携童子一道推开木门来到屋内,只见高热初醒满面病容的萧将军,此刻不知何故竟跟烂泥似的软瘫在地上,眼角还挂着两滴晶亮的泪。

而斜倚在榻上的那位呢,却是硬着心肠垂首错目,双唇紧抿,就是不往这儿瞧上一眼。

楚临秋刚才那阵儿发作得急,几乎要把心肺都咳喘出来了,此时倒使得双颊意外染上些许绯红,看着竟无端生出了几分活气。

他其实也并非真与萧岑置气,只是莫名见不得那人如此患得患失且卑微的模样罢了。

“先生来得正好,请速速将此人拖走。咳咳,若能再扎一针,令其昏睡数日,那就再好不过了。”

番外:夫夫别扭日常篇(二)

接下来的数日里,楚临秋有意不去理睬发疯的萧岑,任由他自个儿在边上折腾而气定神闲垂首观文,直到那人蹑手蹑脚地靠近榻边,将手中书册轻轻抽出。

“你、你都已经看了一炷香了,不累吗?该歇歇了。”实际上,萧岑直到这会儿仍有种“大梦未醒”的不实感,总觉得稍不留神,眼前的人便会化为一缕青烟湮灭于风中似的。

以至于他现在都有些不太敢触及楚临秋身上的各处,生怕真把人碰散了。

不过萧将军到底还是在梦中历尽苦难磨了性子,此时也多少找回了些许理智,至少不再像先前那般惶惶不可终日、坐立难安了。

楚临秋被人这么一打岔,也勉强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将手拢在狐毛中抬起头来与之对视,眼底闪现着令人难懂的情绪,良久后却又忽而笑开了,“大将军若有这闲情,不如先去院里打一套拳回来,也好过,咳咳......陪楚某这个废人,在此枯坐。”

“九商!!!你说这话......就是拿刀在生生剐我的心啊......日后莫再提及此二字了,可好?什么‘废人’?我萧岑心慕之人当世无双!文能定国安邦,武能提枪越马,朗朗如明月入怀,皎皎如玉树临风,肃肃似松间徐涛......他哪儿能是废人啊?这分明就是......九天神明下凡尘!”

待萧岑反应过来后,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蹬靴上榻,手扶实案距爱人咫尺之遥,稍稍侧身便能在其眼角处印上一吻了。

楚临秋:“......”

“下去。”

“不是!九商我......我......你让我搂会儿!就搂会儿......成吗?两小刻后,用不着撵萧岑也保准从你身上下来!”

“下去!!!咳咳咳......”

“九商?!怎么了这是?九商!!!”眼见楚临秋这回是真动了气,萧岑可算老实了,他动作利落地自榻上下来,连滚带爬奔至桌边倒了盏茶又折回来扶其肩膀,小口小口地喂人喝了,随即好是一阵儿的拍背抚胸,急切道,“感觉如何?我我我......对不住对不住,我......我不该过于唐突,忘了你......唉!楚郎你、你既然都接受了你我曾结为伴侣的事实,又为何......对我......”如此生疏冷淡?

“......”楚临秋好不容易缓过一回气儿,正软绵绵地靠在萧岑怀里歇息无力推拒,此时迷糊中骤闻此言,少不得要勉力撑开眼帘一看究竟,弱声反问道,“大将军又岂会无故与一陌生人搂搂抱抱......毫不生分?”

“会!”萧岑没想那么多就断然应道,“楚郎有所不知,当年一瞥若惊鸿,再忆时已付初心。故而、故而......”

“那将军大抵是那轻浮之人,”楚临秋再次嗤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日......亦指不定会在某位世家郎或者小娘子面前,巧舌如簧。滚出去!!!”

“九、九商,不你且听我说!我萧岑朝天发誓,此生此世,对你一人动情,如有诳言,不得好死!九商......九商你看我一眼罢?啊?别、别不搭理我......”萧岑见势不妙心里咯噔了下,他浑身一颤赶紧把人搂得更严实了,并在其灰白皲裂的唇上毫无章法地浅啄了好几下,而后才糯糯言道,“楚郎,楚郎......你就、你就怜惜一下阿檀罢!阿檀知你惯是嘴硬心软,面上说着狠话,其实这里也在犯疼......”

“......”楚临秋闻言,方安静垂眸凝视着萧岑放在自己胸口处的那只手,不发一语,令人琢磨不透其心中所思。

如此,当柱前的莲花漏传来几声响动后,他才勉强有了些许反应,“滚出去......滚!!!”

“九商......你你你、你可千万莫再动气了!为我这种人不值当的!下来......马上下来!!!”萧岑顿时被吓得不敢造次,生怕楚临秋一口气上不来出现什么好歹,便当真轻手轻脚地“滚”了下去,并托着那人的背将其扶躺在软枕上掖好被角。

“九商......九商......你、你好些了吗?对不住......萧岑对你不住......你若、若是实在厌烦得紧,那萧岑日后就不在你跟前行此鲁莽之事了。但盼你、盼你余生平安顺遂,病痛全消。”

倘若天老爷偶然开眼听得此愿,那么小子宁损寿廿载。

最后这句萧岑并未当面吐露,而是默默埋藏心间。眼下他正如同一头寻不着娘亲的小兽似的蹲在榻边,伸手战战兢兢地为楚临秋不停揉捏着心口周遭及额角的穴位,试图让人多少睡得舒坦点儿。

一时间满室无声,鸦默雀静,唯余清浅的呼吸此起彼伏,交缠不清。

而在此令人无措的局面中,楚临秋将双手交握置于腹前,眼眸紧紧闭合看似入睡,实则却是思绪纷杂心烦意乱。他还想开口叫萧岑停止其无休止的忏悔及示爱,可话到了嘴边却无端变成了,“大将军真是好定力,蹲了这许多时间,腿不麻吗?”

“!!!”萧岑闻此大喜过望,直把这句“嘲讽”当成其对自己的关心,顿时扯起唇角挤出个比哭还要难看几分的微笑来,“我......不麻......我不麻......好得很呢!九商你真是......真是天底下最好的伴侣。我、我萧某何德何能,竟获此良人?定然是三生有幸,前世修来的福分。”

他语无伦次、声泪俱下又说了一堆儿,直把楚临秋闹得忍不住再度掀开眼帘怒视此人,“大将军口若悬河,舌灿莲花,楚某甘拜下风。然又焉知不是说的一套,做的一套?”

番外:夫夫别扭日常篇(三)

“当然!当然不会!我、我指天发誓......”

“可别再来这一套了,咳咳......自打您高热退了以后,这都发了多少回重誓了?老天爷若果真如此清闲,你我怕也没这么些好日子可过了。”

“......”

楚临秋原本还想再说些夹枪带棒的话语刺刺他,好让那人消停些,自己正落了个清净。可不知为何,当他无意中瞥见萧岑脸上落寞的神情,以及在眶中不停打转的泪珠之时,却又忍不住心中一紧长舒口气,便连话到了嘴边,语气也变软和了起来,“大将军既说心属楚某,又岂会不知楚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偏巧今儿个天晴,不妨一道出去走走。”

“不可!!!”萧岑下意识想要拒绝,但见楚临秋微抬上身,引颈侧目兴致盎然地欣赏着窗外之景,那颗心顷刻间便软成了一滩水,再说不出什么未称他意的话语了,遂改口嗫嚅道,“我、我抱你......”

楚临秋对此亦未置一词,而是勉强掀起眼帘,既好气又好笑地连瞥了他两眼,算作默许。萧岑见状大喜,他赶紧奔至柜边取了几身夹绵长袍及白皮子狐裘过来,扶起楚临秋一件接一件地套上,并仔细为其系上丝扣,将人裹得严严实实的,以确保连一缕寒风都不漏将进去。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拎了个银质雕花的汤婆子回来塞在楚临秋怀里。末了,为怕爱侣临时反悔,他倏地而伸臂哆哆嗦嗦地把人一把搂进怀里戴上兜帽,竟就这样打横抱了起来。

由于体虚气短,楚临秋在腾空的瞬间便觉得一阵剧烈的晕眩朝自己袭来,使得他猛地阖上了双目并下意识用指尖紧紧勾住萧岑胸前的衣襟。

这人如此孱弱易碎的模样,很容易激起萧岑翻涌于心的的怜惜之前,于是他又忍不住低头在其眉心印上一吻,轻声许下承诺,“楚郎,阿檀护你生生世世,再不会让你有任何委屈受......”

话音未落,便被怀中人冷声打断,“楚某堂堂七尺男儿,何需人相护?”

“好好好!我知错了。”萧岑见势不对,立即话锋一转顺杆而下,“楚大人英雄盖世,顶天立地,合该你护着萧某。”

楚临秋:“......”

他担心再多听此人一句话会生生把自己气死过去,便索性不作理睬,且直到被小心放上了躺椅并盖上毯子,都未有睁眼的意思。

萧岑对此亦不急不恼,只跟头摇尾乞怜的小犬似的蹲在庭前空地反复把玩着心爱之人的一缕青丝,神情呆滞,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楚临秋需侧耳倾听良久,方能勉强辨出只言片语,“前人有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九商我......负你实多,却又不知该如何着补,只好将一颗心也剖出来予你罢。”

借着这股劲儿大将军干脆盘腿而坐,捏着那人的手掌将二人自相识、相知、定情以来的点滴都悉数吐露,竟真使楚临秋脑中接连闪过了一幅幅破碎、不甚连贯的画面,令他忍不住扶额低吟一声,勉强将凤目拉开一条缝颇为迷蒙地环顾四周。

“怎么了这是?!九商?九商!”萧岑眼见这人的面色转瞬间又白了一层登时大惊,他赶紧把人扶起来安置在怀中,想都不想便在其鬓边关穴上好一阵揉捏,直到情况稍稍转好方才作罢。

“好些了吗?好端端的怎就突然头疼了?莫不是......想起什么了罢?九商?九商你说......”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萧岑双目圆睁不由迸出饱含希冀的异光,面部表情更因激动而稍显狰狞,惹得好不容易缓过一回气来的楚临秋,登时又被吓得眼前发黑,心口滞闷险些晕死过去。

“侯爷,楚某似乎......隐约忆起了一些片段,却又不真切......”

“......”侯爷???萧岑闻言大喜过望,心知楚临秋这是想起了奉朔年间二人身在侯府的情形,而那之后的记忆......又大抵是未留存于脑海的。

然为更进一步证明自己这近乎荒唐的猜想,他还得小心翼翼地攥住楚临秋的四指询问道,“侯爷?九商你想到了什么?可是你我大婚之后......”

“嗯。”楚临秋忍不住微撩起眼皮多瞥了他几眼,随即下意识地往后头靠了靠,寻得一个令自己感到舒服的姿势,“就在刚才,楚某仿佛身在一处庭院,看侯爷......咳咳,舞枪弄棒。侯爷身手矫健,而楚某亦......忍不住心生欢喜。”

“!!!”在楚临秋薄唇微启吐出“心生欢喜”四字时,萧岑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了。他现下只觉得胸腔那颗红心“砰砰”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除此之外,这人的脑海亦是空茫芒一片,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如此过了许久,他才又抖着唇问道,“楚、楚郎,你当真、当真......忆起那日?你我相谈甚欢,互通心意......”

“你说楚某‘恃宠而骄’,”楚临秋突然打断他的话,剑眉舒展目若朗星,只是神情不知何故有些奇怪,“想必平日里......是没少宠着在下。既然如此,那便请侯爷加把劲,将楚某宠上天上去罢。”

这人到底是精力不济,在勉强说出如此长的一串话后,便脱力般地倒回了萧岑怀里,并倦倦地阖上了双目。

用不了多久,竟呼吸平缓沉沉睡去了,最后竟连怎么回的暖阁都不知道。

打那会儿起,此二人的关系总算有了实质性的进展。楚临秋不再于人前推拒萧岑要来搂抱自己的手,反而是日渐纵容。偶有被闹得狠了,也只是微微抬眸瞪了他一眼,未见恼怒,竟是无端添了几许欲迎还拒的风情。

番外:和离风波(一)

萧岑老觉得这段时日,自己仿佛被人浸泡在蜜罐中似的,幸福得耳鸣目眩,几乎快要厥倒过去了。非但卯正初醒,侧身就能见着楚临秋那张熟睡的面庞,便连二人独处所做之事,亦开始朝着寻常夫妇方向靠拢。

一切似是又转回到了奉朔年间的那个盛夏,美妙得宛如虚幻的梦境,触之即碎。

每当楚临秋倚榻通读古籍之时,萧大将军便坐在一旁为其打扇、揉肩捶背,间或做些小动作,譬如突然上前钳住他的下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那略微有些发白的唇上印下一吻。

楚临秋起初还会带有警告意味地狠狠剐上两眼,但见其屡禁不改后也就任由他去了。如此时间久了,他竟也渐渐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偶尔还会顺嘴支使萧岑为自己喂些茶水,或去外面折枝梅花回来插瓶中。

对于此等差事,萧岑当然是乐在其中不能自拔,有时他甚至希望楚临秋多开几次口,好让自己将过去四年亏欠这人的悉数补回来。

只是在闲暇之余他也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安逸的日子过久了,就指不定还要在哪儿栽个跟头。

为了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大将军夜里没少被魇住。每每他自睡梦中气喘如牛、大汗淋漓地醒来之后,总会下意识地拿眼四处搜寻楚临秋的身影。待看到那人好端端地平躺于身侧的时候,才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旬月后的小寒,萧岑因为折腾大半夜起晚了,竟是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根本没来得及为楚临秋更衣净面,更不知那人早已清醒多时。

大将军仰躺在床上,万分不情愿地将眼睛拉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往边上瞧去,就见那人背着帷幔倚桌而坐,指尖颤动正徐徐展开一封略微泛黄的信笺。

“此为何物?!”萧岑呼吸一滞,转瞬间便把瞌睡虫悉数赶跑了,他忽然有了一种极为不秒的预感,遂赶紧翻身下床,赤足散发奔至楚临秋身边,并抬手制住其肩膀试图把它扳过来。

“九、九商,这是......这是......不可能......我分明已将它毁去......怎会出现在此处?!是谁予你的?是谁?!!!”

“侯爷怎么了?竟这般失态。”楚临秋手腕翻转轻巧躲过萧岑伸过来的二指,缓慢抬首直视那人,良久后竟是唇角微扬露出一丝清浅且淡漠的笑,“这段时日,与楚某朝夕相处,夜不成寐,担惊受怕,可真是......咳咳,难为侯爷了。”

“不、不难为......萧岑甘之如饴......”大将军讷讷应道,双手举在半空虚扶着不知该作何反应。还未等他彻底回过神来,就见那人已扶桌站起,动作极为迟缓地超门口走去,踉踉跄跄身单影薄,仿佛随时都会倒地似的。

“九商!!!”萧岑大惊赶紧快走两步试图搀住他的胳膊,却被那人轻轻拂开,最终只堪堪接住了打着旋儿飘落的残破信笺。

好一个“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为侣”!好一个“愿君相离后,重塑衣冠,另择知己良人”!更好一个“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这可不就是那封该死的和离书!其上赫然还残存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恰似雪中残梅,令人心碎。

“不好!九商......他也没披个氅儿能去哪?九商!!!”萧岑慌乱下急忙拾起搭在榻上狐裘便跑了出去,四处找寻楚临秋的身影。

可是入目除了苍茫无比,哪儿还触得着那人的一片衣角?

“九商......九商求你现身罢!九商!!!你身子不好可千万莫要为了与我置气伤了根本......千般万般都是萧岑的不是!我不该、不该......”

“不该欺瞒楚某,称你我二人恩爱甚笃,世人艳羡,实则早就、早就......咳咳......”

“九商!!!”萧岑大惊赶紧飞奔过去在亭廊处扶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并倏地展开狐裘披在其肩上,“你觉得如何了?对不住......九商我对不住你。阿檀该死,不该因一己之私就口出诳言将你瞒在鼓里,更不该为逃避现实......至今欠你一个真正的道歉。关于、关于那封和离书我、等你好些了再......”

将军是彻底说不下去了,他把楚临秋的上身搂在怀里蹭了蹭,良久后才又轻轻吐出一口气,叹息道,“回去罢,你累了该去歇息。待你醒来后,会知道全部真相。”

“楚郎相信我,阿檀是真心悔过,并决意以余生偿还所有对你的亏欠,即使将会身首异处。”

“阿檀亦是、亦是忧你身子过虚受不得刺激,这才......九商......九商你、你莫再一语不发了,阿檀实是心慌得很。”伴着时间的推移,萧岑语气愈发软和几乎带上了哭腔,整个人也与楚临秋瘦削的后背紧密贴合死活不撤手。

他似是在以这样的一种形式对那人撒娇,试图激起那人内心深处的一丝波澜。

然而无论再如何磨破嘴皮,楚临秋就是丝毫不为所动,此时的他正轻轻挣着身上的桎梏,歪头极为淡漠地瞥了这人一眼,随即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宛若结了寒霜的浅笑。

“既然如此,还请将军,想清楚了再来说罢。楚某的确是乏了,就先行一步了。咳咳......”话音刚落,他便自横栏上翻身而下,轻巧落在雪地中,踉跄几步朝前走去。

“九......”萧岑手足无措立在原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脸色煞白双唇略微抖动,不知该说些什么用以挽留那人的脚步,最终只得失魂落魄地跪倒在亭柱边。

而楚临秋心绪起伏波动过大之下,竟牵动心肺旧疾,在勉力又走了几步之后,亦口唇发紫呕出浓血委顿于地。

“九商!!!”

番外:和离风波(二)

“九商......九商......”萧岑几乎用指尖抠着雪地一步步跌撞着“爬”至楚临秋身边的,他哆哆嗦嗦将那人绵软的身体扶起来塞进怀里轻轻摇晃,嘴里还魔怔似的不停嘟囔着,“九商醒来......九商醒来......莫吓我好不好?醒来......快醒来啊!!!”

非是他再次被吓得失了神智手足无措,而是眼前之景,恰与那梦中场面重合起来了,使得原本就被梦魇夜夜折磨的大将军,突然由内而外生出一股寒气。

萧岑跪坐在地上怔愣了许久,最终才想起来伸出二指颤巍巍地去摸楚临秋的颈侧,待感受到一丝微弱跳动之后,便赶紧抄起那人疯了般的发足狂奔。

“仙翁......仙翁救他!!!九商连月来分明情况稳定身体见好,如何今日又会呕血晕厥?楚郎......我知错了,实不该有意欺瞒于你,将你作局外人一般糊弄。你快些睁眼瞧瞧我!阿檀、阿檀这便将事情始末和盘托出!”

其实、其实你先前又何尝不是对我隐瞒真相,凭一己之力抗下重担?这事真要掰扯起来,究竟对错如何论处呢?只能说两个人都想岔了罢,以至于险些错过彼此。

每每忆起辛未年间那场几乎席卷全城的大火,萧岑仍觉得心有余悸。那时楚临秋就这般毫无预兆地在自己眼前颓然软倒,断了生息,真真如玉山崩倾。

除去梦里,今儿这算是第二回 痛彻心扉。

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

“楚郎醒来......醒来......求求你......莫要再这般不言不语不动弹了。怕了......阿檀真的怕了......九商......”萧岑小心翼翼捧着楚临秋软绵无力且冰凉的手,将其紧紧贴在自己的侧脸不停摩挲着,仿佛对待什么稀世奇珍似的。

无论谁来相劝,亦无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自今儿起,大将军又回到了往日亲自为楚临秋净面擦身、更换衣物、揉搓关穴的时候,无论有再多苦累亦绝不假他人之手。

楚临秋身虚气弱,阳衰阴盛,昏睡中难免手足冰凉口唇发乌,瞧着是有些不大好。萧岑于是便蹬靴上床,钻进锦被中日日夜夜搂抱着他,试图以自己肌肤发出的热量,驱散他体内的寒气。

真别说,此法还是能见点成效的。不多时,楚临秋的面色可显而见好了许多,便连原本紧锁的眉头也不自觉松开了。

“九商啊。”萧岑腾出一只手去用二指抚上了他的眉心,嘴角上扬,噙着一缕淡笑仔细端详怀中人紧紧闭合的双目、毫无动静的蝶翼,以及那完美无缺却略微有些起皮的菱唇......良久后才复又低头轻轻咬了上去。

“该怎么办?阿檀不过是一时半刻未听你冷声奚落,便想你入骨思你若狂。”

“时至今日,始知前人在生出诸如‘天涯地角有穷时,唯有相思无尽处’之类的感慨时,该是怎样的心境?分明美人近在咫尺,却宛若远在天边。”

“你萧大将军也就敢在我这哥哥人事不省的时候,直言他是‘美人’,若他恰巧睁眼听到......”

“那又何曾惧过?”将军轻抚着楚临秋的鬓发,在其额角处万分珍惜印上一吻,“我萧某人巴不得楚郎能生生气醒过来破口大骂,也好过似如今这般......面白如纸,悄无声息,令人这心里啊,总忍不住发怵。”

“对了,杜、杜尚书今儿怎么有空惠临寒舍?可是朝中无事,又或陛下肯放人了?”

“寒舍?这......”杜凭生的眼中快速闪过一丝讶异,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挥舞袍袖转身颇为豪放地坐在桌边木椅上,“也对,你大将军确是打定主意做个闲云野鹤,逍遥世外了。只苦了我、诚思、杜将军等人要替你收拾残局咯!”

“不过如此也甚妙,兄长为这社稷黎民操劳半生,也是时候卸下重担好好将养了。”言及此处,他话锋一转,“大将军,我二人将好好的哥哥交到你手上,你就是这般看顾于他的?!”

“我......”一提起这个,萧岑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痛楚,他双手下意识合拢收缩,将几已软成一滩水的楚临秋紧紧抱在怀里叹息道,“是我对不住他......我......我不仅没能照顾好他,竟还、还要去主动招惹......”

“够了,似这般老生常谈日后就不必说了。”杜凭生如今焦躁万分,可匀不出多余的心思去聆听大将军所谓的忏悔,于是他干脆打断那人的长篇大论,沉声道,“依杜某看来,此番变故未必就不是好事。”

“此话怎讲?”接这茬时萧岑甚至都没转过来瞧上一眼,而是将整颗心全系于楚临秋身上,他眼下念念叨叨的全是如何让这人清醒过来,至于旁的......已是全然不在乎了。

“那封和离书及过往的种种误会......已成你二人共有的心病,不若借此机会说开了也好,省得两个闷葫芦凑一块,三棍子都打不出个响来,岂不是活活把自己憋死?”文雅人杜尚书难得低声骂了句什么,并端起手边的冷茶一饮而尽。

“......”萧岑这会儿正听不得这个“死”字,因此在其话音刚落之时便霍然起身,扭头瞪视身后那个口无遮拦的人。可谁成想由于太过激动、手没轻重竟把原本正躺在他怀中安眠的楚临秋生生带了起来,使得那人陡然失了支撑直直朝前扑倒了过去,眼看着就要磕到床角了。

“九商!!!”萧岑大惊急忙伸手把人捞回来安置在臂弯,结果低头一看却发现那人似乎是被震醒了些,竟是将长羽费力扑棱了两下,缓缓睁开双眸万分迷蒙地“看”着他。

番外:和离风波(三)

“你、你清醒了......”萧岑开始心头一跳讷讷言语,待反应过来后,他便赶紧托着楚临秋的头颈小心翼翼把人重新扶躺下来,随即顺着脑后一下下轻抚其鬓发,略微敛去眸中炽烈温声问道,“现下如何?可还感到胸口发闷、喘不上气?不若我、我扶你......”

可谁知,话音未落他便被楚临秋倏忽转变的眼神惊着了,一时间只觉得有股寒意自足底悄然窜上头顶,双手下意识绞在一起,不知该如何摆放了。

“楚、楚郎......你为何这样看我?可是还在与我置气?你且将心放宽好好休息,勿要思虑过多伤了身子。待你情况好些了,阿檀再......”

“不必了。”

“......你说、什么?”

“南戎蛮子踏我河山,滥杀百姓,罪无可恕,死有余辜,理应被千刀万剐亦不为过。而我楚某人却......一力主张议和,甚至与之同流合污,做出、做出......”

“别说了......别说了!!!你、你都想起来了?”萧岑眼中再度划过一丝懊悔及痛楚,他心疼地用双手捧着楚临秋那张隐隐发青且瘦得不成样子的脸,忽而如释重负道,“甚好、甚好......也省得我......罢了!楚郎,如今犯我萧岑就跪在这儿,要杀要剐凭你处置罢!”

表完一番决心后,这大将军还真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双膝一软直直跪到台阶上。其发出的沉闷声响使得躲在旁儿观望的杜凭生,都替他疼得慌。

“九商......九商你照这儿打吧!多少下都行!只一点......别给残咯,否则,阿檀怕再也伺候不了你了。”

“你!!!”杜尚书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几乎要跑过去试探他额上的温度。

然而萧岑丝毫不受旁人的打扰,只一心一意抚摸着楚临秋的眉眼哀求道,“你看我一眼罢!萧岑混蛋......非但口没遮拦说出不少伤人之语,更、更听信......”

“听信什么?说白了,大将军无非是这脑袋瓜子不甚灵光罢了,哥哥......你就不计前嫌原谅则个吧......”

“原谅?楚某可没这么大脸面。总归是我自作自受,吞食恶果了,怨不得旁人。”话音刚落,楚临秋便缓缓阖上了双目,不再动弹。从始至终,都未再看萧岑一眼。

其实,诚如他所言,自己对于将军盛怒之下说出的狠话倒真不怎么放在心里,过了也就过了。唯一系在身上的死结,大概就只剩下那封直要将两人羁绊悉数砍断的和离书。

楚临秋这一闭眼啊,本以为很快便会沉沉睡去。可谁知,那有如一团乱麻般纷杂的思绪,竟仍驻留在他脑海中肆意盘旋,挥之不去。

原来,此番他骤然厥倒昏睡半日,却是意外做了诸多光怪陆离的“大梦”,好歹将奉朔年间的记忆稍微拾回了一点。也正因为如此,楚大人心里是糟糟地乱作了一笔烂账,哪儿还能提得起精神,去与眼巴巴瞅着他的“黄耳”周旋呢?

最终便索性来了个“眼不见为静”,直接阖目装睡,不再搭理那人的胡言乱语。

然而,我们的大将军实非常人也,有时总能做出令人哭笑不得的举动。他在楚临秋呼吸均匀彻底入眠后,还兀自沉浸在自责的怪圈中,以至于思来想去,最后竟出了个昏招。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院里跪着去啊!左右我自个儿也放不下心结,不若就此让雪淋着冷静冷静!”萧岑挣开杜凭生的手,狠剐了他一眼,便当真头也不回去闯入风雪中,随后寻了个正中的位置,就直挺挺地跪倒在被蒙了层白霜的乐亭前。

其实这人无非是气不过出手自罚罢了,倒也没有半分想以此“胁迫”楚临秋的意思,他甚至嘱咐尚书大人在楚郎将醒前的小半刻扣三下门,好使他毁去“罪证”,当做根本无事发生。

可谁又能料想到,这杜凭生临到了了还要耍个花招他跳窗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以至于楚临秋竟然只着中衣,随意披了件大氅便推门而出,冷不防与那发尾皆白的傻子视线对了个正着。

“九、九商......”

“莽夫,还不快滚过来?”

“我、我......楚......”萧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拼命眨巴眨巴睫毛,还下意识抖了抖身上的残雪,颤巍巍伸出手去隔空触碰那个仿佛隔了一层的“幻影”,如堕云端失魂落魄地问道,“是你在与我说话?还是萧某早已......入了那幽冥地府?咳咳......楚郎,你终于要原谅我了?”

“痴儿......痴儿啊!!!早知有那坦诚以告的捷径不走,却偏要绕着蜿蜒山路,何必?何苦?可见,这世间大抵还是自作聪明、吐丝自缚者多。哼!”

仙翁这番话算是把两个人一并骂进去了,当真是半分情面也无,字字见血。

楚临秋闻言倒是脸色未变,只倚着木门的上身缓缓向下滑落,似乎将要支持不住了。可萧岑却恍若醍醐灌顶,神智倏地清明了许多,他抖着唇眼睁睁看着老者自怀中掏出那纸和离书撕碎扬往空中,突然就起身踉跄了几步。

“蠢货!此时不去,更待何时?还要老夫拿鞭子抽打你不成?”

而与此同时,楚临秋亦晃晃悠悠地直起身子,朝他伸出双臂,并摇头叹息道,“我......站不住了......”

“九商!!!”

许是那人如风中蒲苇般倒下的身姿极大拨动了他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使得他心神巨震,想也不想便拾阶而上,试图用手接住。

可分明咫尺之距了,却仍忧心身上寒气凉着他,以至于站在门槛外,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踏上一步了。

番外:和离风波(四)

“我......我......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许是被狂喜彻底冲昏了头脑,萧岑说话间都有些颠三倒四的,令人忍俊不禁了。

他原是立在阶上手足无措,不多时竟又折返回去,扯着老丈的衣袖令其将楚临秋扶起来,而自己则一阵风似的从亭前消失。

谁也无从探知他去往何方,意欲何为。

直到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仙翁这才又见着,大将军换了套极为干爽的玄色常服,打南厢风风火火而来,到门槛处停下,直接俯身抄起楚临秋的膝弯,将他整个人打横抱起亲自送到床上,竟是谁来劝也不松手了。

“就这么瞧吧。老先生,他推门而出那阵儿,可曾受了寒气?”

“......”仙翁闻言,倒是狠狠瞪了一眼那正乐呵呵充当着肉垫的人,没好气道,“还算你小子有几分理智,知道去炉边把自己烤得暖烘烘的再来,没把寒气带到这间屋子。”

“好得很呢,你见这人已经舒服得都快睡过去了。”

“......”萧岑低头看去,果见楚临秋浑身放松倚靠在他怀中,头歪向一侧,狭长的凤目半开半阖,神情平静无波无澜,俨然一只被饲弄得十分餍足的小兽。

这样一副温馨安宁的场景,使得将军都忍不住勾唇笑了,他不由得将原本环住楚临秋的双臂更缩紧了些,良久后忽而叹息道,“楚郎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萧某无以为报,唯、唯有......将我的命拿去了......”

他趁楚临秋沉沉睡去万事不晓的时候,竟是当着老者的面把人扶躺下来,随即俯身吻了上去,并轻轻撬开他的唇齿,流连其间险些失了神智。

“好大人啊,打今儿个起,萧岑的身家性命咸属你一人了,不为社稷黎民,亦不为萧氏先祖......你要快些康健起来啊......这段时日清减不少,身上都无二两肉,往日珍藏的吉服,怕是得着人改一改尺寸了。”

“......”楚临秋在梦中似有所感,竟轻蹙了下眉心把头歪向外侧,正对着萧岑的方向。

大将军于是便就此跪坐在台阶上,痴痴凝视那张宛如古画里撕下来的容颜,俄而两行清泪竟簌簌而落。

这世间想必再没有一事,比“得而复失,失而复得”还要折腾人了。

......

二人重归于好后,完全可用“如胶似漆”四字来形容,腻歪得令众人十足牙酸。萧岑非是必要,几乎不踏出那道槛儿,吃喝休憩全在屋内。

闲暇之余虽不言语,却自有一股默契在其中。譬如楚临秋只消朝架上瞥去几眼,很快便有人颠颠儿捧了一卷书过来,很是愉悦地笑着,就连眉目都染上了一层喜意,“上回看到哪儿了?你歇着,我念与你听!这天好不容易转晴,也是时候该出去走走了。”

“......”楚临秋不知这人在乐什么,便令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一瞬,随后悠悠道,“将军真是......半点也不嫌麻烦。罢了,罢了,就依你吧。”

于是萧岑就麻溜爬上了床,把人搂在怀里,随意摊开一页,这就假模假式地开口吟道,“咳......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忍顾......”

“忍顾鹊桥归路!大将军,你寻的这是什么书?”楚临秋整张脸都黑成了锅底,他几乎要劈手夺过被萧岑牢牢掌控住的物什,但却被人轻巧夺过。

“你不喜欢呐?那、那换一首......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干?拟把疏狂图一醉......”

“哟,将军这是怨上楚某了?倚栏听风,把酒言愁?亏你说得出来。您啊,还是出了这道门,再拿这些个缠绵词作,去讨好旁的什么王孙公子、世家娘子吧,我楚某人可消受不起。”

而今鲜少能获说许多话的机会,以至于楚临秋的心口就少不得有些憋闷。因此小半刻后,他便硬撑着从萧岑怀中起身,自顾自朝里侧躺好,并下了逐客令,“楚某有些疲累不便作陪,您请自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岑哪儿还能不明白,自己这是取悦夫君又没使对招数,一不小心啊,给捅了大篓子了。

思及此处,他不禁在心里将乱出主意的杜凭生骂了个狗血淋头,随即却又不管不顾地扯过楚临秋的手将其紧紧抱住,不停摩挲,故意放软了嗓音央求道,“九商我错了......你、你就转过来看我一眼罢!可千万别因生闷气再把自己折腾病了。”

“倘若真如此,那萧岑还不得心疼死了?到那时......可真就‘黯黯生天际’了......”

“......”许是大将军话里话外都显得过于可怜,楚临秋一个没留神便勾了勾唇角,无声笑了起来,心里的那股子郁气也就随之消了大半。

但为了让萧岑慌乱一阵,长个记性,他还是强忍住要回过身的意愿,佯装还在气头上,急得这人是抓耳挠腮,就差跪在台阶上赌咒发誓再不整那些花哨的玩意儿了。

事情闹到最后的结果是:堂堂虎威将军被赶出来,裸着上身立于堂前一面“海晏河清”匾额下,高声诵读《文韬》。

此举,自然而然就招来了一众人的围观及嘲讽,其中更以闲人杜尚书为甚。

“杜凭生!你还敢出现在此处?!萧某今日、今日非把你剁成肉馅做了下酒菜不可!别跑!!!”

“这、这......不得了了!两位爷在咱们这院里打起来了!还不速速前往告知......楚、楚爷,您怎的下地来了?”

“让他们打去。咳咳,楚某倒是想看看,大将军这阵子拳脚功夫落下了没有?”

......

番外:不负良辰不负君(一)

打从夫夫二人,在这仙山琼阁安家落户了以后,便时常不晓人间岁月。若非此番杜尚书携小管带上来一坛子褐色的屠苏,楚临秋还真意识不到,去岁已除,又将入春。

遥想上回自己于京中孤苦伶仃,借酒浇愁,已恍如隔世了。

他自梦魇中惊醒,转头凝视尚平卧于身侧睡得安宁的萧岑,心中无端生出了许多感慨,总觉得眼前的幸事虽得之不易,但指不定哪些时候就会烟消云散。

譬如这段时日,萧岑便总是行踪诡秘,几次三番欲言又止,鬼鬼祟祟也不知在做何勾当。你若询问起来,他能三言两语搪塞过去,更有甚者假作犯困和衣而眠。

如此情形若只发生几次也就罢了,可它毕竟持续了月余。这怎能不令楚临秋暗生疑窦?

而更令他大为震惊的,还要属府上仆人闪烁的眼神,及愈发忙碌的身影。他们似乎正在被差使着做一件“不可告人”的事,偏生只瞒着他一个。

好......好样的!!!

元月初四,楚临秋终于按捺不住,决心前去逼问萧岑事情原委,可在此之前,却先莫名其妙被其蒙上了黑巾,扶着牵引到了回廊跟前。

“你......”

“锦绣河山跟前,不负佳期不负君。九商,萧岑许你的‘十里红妆’,做到了。喜欢吗?”

“......”楚临秋定睛一瞧,只见前儿凤雕回廊内,竟是紧挨着铺满了大大小小的朱红木箱。

那几口箱子无一例外均未阖上沉重的木盖,里面装着各位绫罗绸缎、玉石金器、花茶果物羊酒......当然,最令人瞩目的还是摆在最前头的一对活雁。

楚临秋依稀记得数年前二人大婚前戏,萧岑亦曾动过亲自狩猎,射回两头大雁与他为聘的念头。哪成想时隔多载,竟是成真了。

“你......”这人觉得眼眶稍稍有些发热,一不留神就要落下泪来,他突然张开四指紧紧抓住萧岑的手臂,侧头哑声问道,“你前段时日行踪不定,屡屡语焉不详,就是在忙活这事?可这个季节......哪儿来的雁?”

楚临秋说到了后头,甚至有些哽咽,人也有些不自在地上前轻轻抚摸那对有情雁黝黑的长羽。

大将军见状便只顾着在后头笑得跟个小傻子似的,连要说什么也都忘了,过了许久之后,他才想起要接过仆从手中的鹤氅给人披上,温声道,“春寒陡峭,别着凉了。”

“这两头呆雁啊......我与它们尚算有缘,不知怎的就相遇了。许是与你我一般想多温存些,这才不留神掉了队。”

“你这说法好生奇怪,合着大雁也能通人性了?”

“可不是?否则前人何必常用‘秋雁’来喻义男女间的情爱?”

“你这会儿倒是颇通文墨,又是凭生教的......”然,话音未落,这萧岑就一撩下摆,毫无预兆地在楚临秋跟前跪了下来。

“九商,你可愿同我再跨一回火盆、饮一次交杯酒、结一束发......成永世夫夫?日后等天下大安,四海升平,再寻萧氏旁支过继一个麟儿。如此萧岑百年之后,也有人替我......”

“将军这话怎么说的?”楚临秋把他扯起来搂进怀里,并俯身凑到其耳边喃喃道,“倘若真有那天,也会是楚某走在你前头。”

“不许胡说!”萧岑的眼眶倏地一下全红通透了,他抬起双臂反将楚临秋牢牢抱住,像是要把人彻底揉进骨血中似的,“我的九商必然长命百岁。”

“嗯。”

“那你、你是答应与我......再成一次亲了?”

“......”楚临秋起初不答,只微折了腰身将下颌抵在将军肩上,待那人忍不住心头浮出忐忑之时,才又低低地“嗯”了一声。

“楚郎......哈!楚郎!我、我、我......萧岑此生得遇良人,实乃幸中之幸!多谢你!愿意不计前嫌将自己安心交付到我手上,不不不,我......唉!你看我,高兴得已经昏了头了,连自己在说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九商,原本打算你我并辔共行绕城一周,然你这身子才刚好些,经不得折腾,于是商量了下便取消......”

“为何取消?”

“啊?”萧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想到楚临秋竟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愣在当场,“可你......”

“楚某可有些日子未跨良驹了,松松筋骨也好。更何况......有将军陪着,还能出事不成?”

“......”萧岑爱极了楚临秋凑到自己耳边,低低吐露的那声声“将军”,细品之下竟是该死的温柔,总将他迷得三魂去了七魄,甚至呆立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最后,还是楚临秋实在看不过眼,便主动牵着他的手大步回了里屋。直到阖上了门,大将军都还有些转不过弯来,甚至控制不住力道,把人扯了个趔趄讷讷道,“楚郎,我想要......”

“......”楚临秋怎么也想不到,萧岑还能在此时提起这事,他不由得怔了怔,随即眸色一闪逐渐幽深,“将军可想好......不待洞房花烛夜?”

“我、我......”萧岑闻言眼底亦划过几缕挣扎,但很快又化为了坚定,“九商我、我忍太久了......快受不了了......你帮帮我......”

大将军虽用着哀求的语气,却并无太多扭捏情状,反而端坐于床头,大大方方地抬眸直视站在跟前的人,唇角甚至噙着一抹淡笑。

这一眼,便是穿过了数载时光,回到了昔年初遇。

楚临秋终是缓缓抬手,将系于颈上的玄色丝带解开,使得鹤氅顺着背部滑落而下。

做完这事儿后,他才倾身上前将萧岑轻轻推倒在软垫上,并顺手把薄纱幔布也给带了下来。

当下,交叠的人影,都看不怎么真切了。

番外:不负良辰不负君(二)

成大礼的吉日定于二月初,花朝。

这天刚蒙蒙亮,便有不少脸上洋溢着开怀与幸福的小娘子自家门走向街头巷尾,臂挎编织竹篮,一路挥洒花瓣,恰合此情此景。

卯正,当楚临秋醒来之时,便发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坐不住,似乎是前儿夜里累到了。原想着休息会儿再更衣,但为了不扫萧岑的兴,他忍了忍还是在仆从的扶持下出了屋来到喜婆跟前任其摆弄。

夫夫二人“接亲”之前是不能相见的,否则将会遭至灾祸。此乃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虽说楚萧今儿已是第二回 成礼了,然对有些玄之又玄的玩意儿,萧岑还是选择深信不疑,尤其是在牵扯到楚临秋的大小事情上。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忘了嘱咐杜凭生把人顾全乎了,要好好地等迎亲队伍来接。

此番下聘的物品俱是萧岑这方出了,当然也就该由他身穿绯红喜袍,肩披成团的娟花,骑着高头大马前往东郊庄园。其后自然跟随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家丁及乐手,及系上绫罗绸缎的沉木箱子,好不威风。

萧岑这一路上啊,在手持缰绳的情况下,还不停左顾右盼,朝列队站在路旁的百姓们拱手颔首,就差将“喜意”二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给人看了。

而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还一道密令传至北京,命赵将军领五千漠北军士在前头开道。

如此盛景,可谓空前绝后。

以至于,当楚临秋看到腰悬横刀小跑到庄门前停住列队的玄甲步兵之时,也不由得愣住了,表情罕见现出了一瞬的空茫。

他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当下眉头微皱准备开口斥责,不过恰在此时,正抬眸瞧见了越众而出的萧岑。

大将军于银鞍上坐得笔挺,朱服玄冠,春风满面,器宇轩昂。二人四目相对,恰似当年归雀初遇正懵懂。

“这位公子美如冠玉,气度不凡,咳咳......定是我萧某人苦苦找寻的心上人无疑了。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愿与我同行?”

“萧将军,您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再不把人接走,吉时可就赶不上了。”今儿是自家兄长的大喜之日,以杜凭生为首的“楚党”们也就打定主意将玩闹的花招留到洞房之前。

眼下,他们只想赶紧把人送走,以免横生枝节。

可谁知面前的这两位爷,也不知是抽的什么疯,一个赛一个傻气,竟当着满街人的面眉来眼去个不停。

楚临秋倒是在“自报家门”后,就顺从地把手搭在翻过来的掌心上,似乎随时准备跃上马背。

然他就只是稍仰了仰头,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砸得险些站立不稳。在此种情况下,该如何做才不至于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将士及亲友们瞧出异样?

丢不丢面的另说,只是他委实不想在这大喜的日子,还要让爱人与宾客跟着自己提心吊胆。

不过幸亏这回,没多会儿萧岑就从其略微涣散的眼神中发现了些许异样,遂翻身下马搂住那人的肩膀并挪了下步子挡住宾客视线,低声问道,“怎么了?可是哪儿不适了?”

“莫急莫怕,慢慢来。走,我带你上去。”话音刚落,众人只觉跟前一阵狂风扑面而来,待回过神就已见楚临秋安安稳稳地坐在马背上,被萧岑紧紧环住劲腰护在身前。

这......怎么上去的?莫非他们的大将军还会仙术不成?

几位面生的小将于是带着满腹疑惑,指挥其队里的弟兄们继续前行,为两位历尽苦难终是长相厮守的郎君保驾护航。

“好些了吗?昨晚上又难受了?怎么?我一不在......就不会照顾自个儿了?看来日后需得找条粗点的绳子,时刻把大人系在腰间,走哪带哪。大人觉得这主意如何?可还合您的意?”

“将军想怎样,那就怎样吧。”楚临秋此时已浑身松了劲,放任自己倚靠在萧岑怀中,并阖目养神,一副全心托付的姿态,看得萧岑都忍不住偏过头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其眼尾处点水落下一吻。

“九商,真跟做梦一样。你知道吗?我当初差一点点就要......好在如今苦尽甘来,你与我并肩。”

“不说了,今儿是我二人的大喜之日,都开心些。对了,你若实在撑不住,就命人将那些虚礼免去吧,直接去屋里等我。总归这些事儿,都已经做过一回了......”

“不必,我好多了。”楚临秋这会儿瞧着面上确实泛起了些血色,亦不再像先前那般疲累,他人还是懒懒的没动弹,却突然把手覆在萧岑的手背上与之一块执缰,“上回宴席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使你我都未真正尽兴。远山莫非不想弥补过往缺憾?”

“什么缺憾?若是为你身子骨着想,萧岑宁愿......”

“可是我想。”

“......那好。”萧岑最终还是败在爱人的“软磨硬泡”下,选择妥协,只是他却要事先立下规矩,对楚临秋那是殷殷嘱咐,令其但凡有一丝不对劲的苗头都要及时吐露,万不可强撑。

而面对这些个愈来愈多的“要求”,楚临秋也都一一含笑应下了,并未有任何抱怨与不耐。

两人一路耳鬓厮磨,含笑相视,真真是羡煞旁人。

“两位郎君到咯!萧郎君把楚郎君抱下来咯!”

“旺火盆,去邪祟;杨枝露,病痛除!”

萧岑自打从马上下来后,就紧紧牵着自家夫君的手不曾松开,在经过那群兴高采烈唱着童谣的稚子之时,还停住脚步,赏他们几块碎银。

“多谢郎君!多谢郎君!恭祝郎君金安,白首如新!”

“......”“白首如新”四字,又不免勾起萧岑些许回忆,使得他忍不住驻足良久望着地上的炭盆出神,直到喜婆百般催促后,才又重新展开笑颜,牵引着楚临秋,二人双双从不断跳动的火星上谨慎跨过。

院中早已相侯多时的宾客们,自是轻轻击打着掌心,并频频颔首与四周交谈。

番外:不负良辰不负君(三)

二人由是被喜婆婆搀扶着跨过门槛进得前厅,手上还执着以朱缎制成的“牵红”,寓意“永结同心”。

楚临秋在焚香“拜天地”之前,忍不住侧头想去看一眼萧岑,竟意外发现这人原来也在偷偷凝视着他。

夫夫见状相视一笑,眼底俱是一片缱绻暖意。

“九商!夫君今日真真是俊美无双,皎若九天明月,令岑忍不住......都要醉倒在你的温柔乡里了。”

“......”

“楚大人,你听他们说的,称你我‘天造地设’,萧某以为此话不假。您觉得呢?”

“......”

“对了,去岁深秋我又埋了不少杏花酿下去,如今该是......你为何不搭理我?可是嫌弃你的伴侣太过聒噪?可我、可我实在是高兴坏了!若再不宣泄,恐怕整个人就要炸裂开了......”

“......”许是萧岑的语气委屈过甚,楚临秋终是“赏脸”斜睨了他一眼,轻声道,“婚约诵时不能言语,无有二心,方有‘灵验’一说。”

“!!!”萧岑闻言悚然一惊,登时忆起了某些不太愿意回想的往事。自此,他总算是知道楚临秋的“忌讳”了,便也赶紧闭了嘴,老老实实陪着这人聆听证婚人的长篇大论。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此证。”

大将军也忍不住跟着默念一遍,却到底是再未出过声。此时的他,容光焕发,眼角眉梢俱是喜意,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

楚临秋依稀记得上回“高堂”叩拜的是萧岑的父母,如今堂上却只有自己亲父,及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身穿火红胡装,白皮大氅端坐于马上,眉目如画神情肃然,分明就是那位只存活于深宫秘辛中的“臻娘娘”。

萧岑起身之时不经意间抬眸,竟就这样看得痴了,连喜婆在身侧提醒“该转身了”都听不到。最后还是楚临秋主动握了他的腕子把人引了半圈,这才重又屈膝跪了下去。

当两颗头轻轻磕在一处的时候,他们心里都明白,自这一刻起,算是气运连枝,同衾同穴了。

“楚郎,萧岑此生......亦再不会轻易言弃了。”萧岑这般想着,免不得又把楚临秋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直把那人捏得掌心都渗出了不少汗。

也不知道是否为楚临秋的错觉,他总感到此次耗时要比上回多出不少,以至于他等了许久都还盼不到那声,“礼毕!二位新人恭请进入洞房。”

许是这一天折腾下来,着实耗费了太多体力,他的起身的瞬间,一时控制不住手足,竟是直直倒入萧岑怀中,被那人及时扔了红绸接个正着。

“九商!!!你怎样了?可还支撑得住?”萧岑大惊失色,当下也顾不得场合,直接大喊出声,惹得宾客们议论纷纷,忧心忡忡。

而原本在主座上频频点头微笑的“云先生”,见状亦三步并成两步小跑下来,抬手便把楚临秋的腕子抓起来,眉心紧蹙,神情凝重。

“父亲,怎样?可有大碍?!不若我先把他抱回里间歇息,堂屋外就劳烦......”

“不必,你扶我便是。”

“九商!你醒来了?好好好!我这便扶你进去!小心些......”话音未落,萧岑就抬起楚临秋的胳膊将其架在自己的脖子上,随后搂住他的腰身,把人一步步缓慢带进了“洞房”。

由于出了此种情形,杜凭生等人自然也就不好意思打扰他们了,便只在门口匆匆关怀几句便贴心地放下帘子。

楚临秋甫一被扶着倒在床上,便立刻闭目歪头沉沉睡去了,甚至都来不及宽衣脱靴。

萧岑无法,只得亲自上手把这人身上繁复华贵的喜袍扒了下来,随后又把他的两条腿抬上去扶正。如此一番劳作下来,竟是出了一身热汗。

待他好容易又折返回堂屋招待宾客的时候,就瞧见这院里已坐了满满当当的人。

此时眼见明艳张扬、长身玉立的新郎倌骤然出现在此处,俱抬手招呼道,“萧将军这里!”

“萧公,楚公人呢?可是身上还不爽利?”

“是啊,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大人他.......”

今儿的往来宾客,就有大半曾是楚临秋京城旧属、门生。萧岑亲自写了请帖诚邀他们过来,便是想让自家夫君高兴高兴。

可如今楚临秋自个儿躺在床上沉睡,大将军当然也没有了应付场面的心思,只得快走几步强笑着拱手告罪。随后就吩咐侍从在自己的三足盏里斟满琼浆,挨个敬了一圈。

“九商已无大碍,就是累着了。”

“诸位大人!我萧岑敬你们一杯!你等如今皆为新朝栋梁,替天子、替百姓死守河山,厥功甚伟,合该受我萧某人一拜。三十年前萧氏......”

“大将军不可!大将军!”

萧岑到底曾为三军主帅,余威尚存,因而他这么一俯身呀,不多时便有人率先从座椅上起身,也朝着北边长拜不起,并一口饮尽了樽中酒。

“好!!!”

最后,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喝了一声彩,使得院里的气氛彻底活络起来。

萧岑把酒樽一把掷回托盘,抬眸缓缓扫视跟前这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庞,忽而发自内心地狂笑起来。他在凑过去躬身与杜凭生耳语几句后,竟当真扔下满院宾客转身快步绕过屏风,掀起数道帘子“闯”进了他们的洞房。

“九商!!!”

楚临秋此时已经醒来,正倚在床柱上手捧一卷书看得入神,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就不经意间撞进了一对雾蒙蒙、布满深情的眸子里。

“做什么跑得这样急?大军压境了吗?”

“大军未压境,但不放心萧某人的夫君独守空房无人照料。”话音刚落,萧岑便突然俯身紧紧环住了楚临秋的肩膀,低声闷笑道,“楚郎,良宵苦短,不若我们......”

上一页目录+书签下一页

推荐小说

  1. [古代言情] 成为系统后我裂开了【完结】
  2. [古代言情] 王侯【完结】
  3. [古代言情] 我的道侣是个妖【完结】
  4. [古代言情] 猫猫殿下怀崽后,带球跑了【完结】
  5. [古代言情] 笔下主角[虫族]【完结】
  6. [古代言情] 天灾降临他有百宝箱【完结】
  7. [古代言情] 梦回吹角连营【完结】
  8. [古代言情] 我捡垃圾养你啊!小哥哥【完结】
  9. [古代言情] 丞相轻点罚,圣上又哭了【完结番外】
  10. [古代言情] 重生之鲛人仙君【完结】
  11. [古代言情] 反派被觉醒意识的主角盯上后【完结番外】
  12. [古代言情] 穿越星际当国画大师【完结】
  13. [古代言情] 修仙大学,在线招生【完结】
  14. [古代言情] 在魔法学院被龙碰瓷了【完结】
  15. [古代言情] 种田之一觉醒来已为人夫【完结番外】
  16. [古代言情] 疯批皇子被读心,皇室全家都傻了【完结】
  17. [古代言情] Alpha的他总被图谋不轨【完结】
  18. [古代言情] 来!生个alpha【完结番外】
  19. [古代言情] 小奶猫被竹马养成了老婆【完结】
  20. [古代言情] 猫妖霸总今天又在图谋不轨【完结】
  21. [古代言情] 清冷师尊变蛇后只想和我贴贴【完结】
  22. [古代言情] 全海域都在直播云养我【完结番外】
  23. [古代言情] 平凡人重生末世前一周【完结番外】
  24. [古代言情] 守寡后我被亡妻罩了[种田]【完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