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到暖意浓浓的车厢,楚临秋立刻就不成了,他跟滩烂泥似的仰躺在坐榻上,倦倦地阖上了双目,任由俞太医忙前忙后地摆弄自己。
“大人,能.....听清下官的话吗?外面天气湿冷,又才下了雨,您受此寒气,一会可能会不大好。由此,请让下官为您换一身衣。”说罢,他也没想到要何回应,而是直接把人扶起来便要动手。可谁知楚临秋竟突然抬手抓住他的腕子扔到一边,哑声道,“我自己来。”
“大人您这是......?”俞太医被赶到另一边坐着,他万分错愕地看着已经从他身上起来的楚临秋,显然并没有料到在这种情况下,这人竟还能有半分气力。
“本官交予你一件事,你需在两日内完成。”
“大人请讲。”
“弄明白是何物促成今日之祸。”
“大人......下官斗敢问一句,若弄明白了呢?您又该当如何?”
“他日必有大用。”楚临秋眼眸依旧微微闭合着,并不想与之多说,他现在脑中思绪纷杂,一会儿转到萧岑身上,一会儿又想到破敌之策,忙得很。但愈发沉重的呼吸又提醒他不得不休息,否则天亮必然又得小病一场。只希望不要耽误到之后的大事。
“大人?”正当他想把人打发下去的时候,似乎又有护卫在车窗底下轻轻叩击与叫唤,楚临秋无奈,只得将帘子掀起一角,略有些不耐地问道,“何事?”
事实证明,有些东西就是不能瞎想,原本他还能勉强自己倚着车壁坐稳,只因不小心对“过后或会生病”表达了担忧,这会儿便觉得哪儿都不对劲,不仅头愈发晕沉,就连上身也不自觉地顺着内壁滑了下来。
“禀大人,十一匹惊马已悉数安抚,确认不会再发狂,包括您亲自出手的在内,共计击毙五匹,现有五人只能步行。”
“让他们另找人共骑,不要......因此拖累了行程。”楚临秋抬手从怀中取出淡蓝瓷瓶,拔出塞子看也不看就将内里仅存的三粒丸子倒入口中,生生吞服。
俞太医大惊急忙去拦,却晚了一步,“大人!此药不宜多服!您近日已经......”
楚临秋闻言瞪了他一眼,片刻后竟缓缓勾起唇角无声地笑了下,显得尤为讽刺,“你怕什么?左右吃不死人。”
“大人,这......”
“那位要的不恰是这个吗?我于此药越是依赖,他就越好控制我。俞太医若是要表忠心,还是及早再去配些吧。”说罢他轻晃了晃已经空了的瓷瓶,随后就这样不甚在意地将之扔出窗外。
“大人!!!”在俞太医的印象中,楚临秋即便是暴怒乱发脾气,也永远戴着一副面具,从未有一刻能像今日这样,将那层血淋淋的伤疤干脆利落地揭给不相干的人看。可显而见,天子此次做得真的过了,哪怕自己并不清楚知书房那晚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能从这蛛丝马迹中窥探一二。
一朝君臣离心,可不是随便拼拼凑凑补补就能回来的。
“大人?”
“还有什么事?”
“这......您看弟兄们走了几天几夜,也很累了,不若就地休整一宿,天明继续赶路?大人恕罪!属下知军务不等人,可您......您......”
“说大点声,本官没听清。”现在站在外面的都是他仍在玄武卫时的得力助手,之所以几次三番忤逆自己,也是真真切切出于一片赤心。在不影响大局的情况下,楚临秋也愿意纵容他们。然朝令夕改,实非上位者应为之事。
因此,他在权衡利弊之后,仍是选择让大队伍继续前行,而只留小波人在原地与俞太医一道彻查“马惊”一事。他想弄清这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除此之外,还有八人借口留下,实则是秘密前往其他各县“招兵买马”去了。
在得到“一切顺利”的回音之后,楚临秋便瘫倒在坐榻上,长长地舒了口气。俞太医贴心替他将薄毯拉至肩部,随后劝道,“大人,该休息了。”
不出所料,楚临秋在睡下后又有些起热,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不甚清醒,但偶尔却又表现得异常警觉。譬如他会在太医伸出三指轻轻搭在腕上把脉之时,突然双目圆睁翻身而起,并摸出藏在枕下的匕首。而待到发现危险解除之后,又会飘飘忽忽地软倒下来,彻底没了动静。
若非确实目睹这桩奇事,这太医原也打死不相信,躺在他跟前眼皮也没有动一下的人,先前竟是醒过一次。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他也被楚临秋方才的眼神,生生吓出了一身冷汗。
由于他们日夜兼程,暗自憋着一股劲,到底还是在两日后按计划到达了长乡。只是眼前的场景,却是令他们大吃一惊。
楚临秋被人从马车里扶下来,摇摇晃晃立于平原上,举目四望,但见方圆五里均为残垣断壁。
长乡城已毁。
他的脚边四处都是残肢与断矛,和着已经黑透干涸的血和泥土,一直延绵到了倒塌了十之三四的城门底下。城门楼上的石砖边甚至还插着一支歪斜着的半卷红旌,上书潇洒恣意的“岐”字。
而前日仍出现在“羽书”中的将士们及城内百姓,则无故失踪。
萧岑呢?萧岑哪去了?
“大人!怎么办?弟兄们进城找寻过了,未发现任何人影!”
“是啊!大人,活人一个都没有,倒是死了的......遍地都是!呸!这方尹究竟为何能耐这么大!您说这城内百姓该不会一个不剩,都被他们给杀了吧?若果真如此......那朝野上下可就真的震荡了!!!”
屠城。
几个人围成一个圆面面相觑,他们谁都没想到,都已经奉朔年间了,还有人做得出这么惨绝人寰的事。
方尹其人,简直畜生不如,事到如今,若不将其生吞活剥,恐已难消所有人心中之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