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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手足(5)

辛襄开口的刹那众人就变了脸色。

齐大人急急道:“演武刀枪无眼,公子贵体,怎么能轻易下场动武?”

辛襄答:“既然演武,那就只是较量一下,下场又有什么?”

阴鸷的神情在辛襄脸上飞快地划过,还没等人们看清,他就又灿然地笑起来。

况俊嘉祥笑着打圆场,说:“年轻人容易冲动,这也能理解。”

文臣摸不着头脑,不解地问他为何执着于下场。

辛襄旋身,朝着发问的那个人摆出那种少不更事的暴躁脸色,“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想打赢他。”

他像是血勇的小男孩一样,带着逼人的气势,几位重臣围坐王族的席位最近,闻言不禁面面相觑。

济宾王看着他张狂的样子,忍不住斥道:“远声不要胡闹。”

只有天衍帝按住了将要发火的弟弟,低头认真的问辛襄:“下面的樊邯已是化形之态,远声你可想好?”他从来教育辛襄辛鸾这两兄弟凡事要光明正大,若对谁心有不满,不要使背后阴暗手段,他倒也不认为今天是这个孩子突然的心血来潮。

辛襄对答其他人狂傲得就差扬起了下巴,王伯问他,他却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分认真来,一字一句地答:“侄儿想好了。”

齐大人还在忍不住劝,“陛下,底下的毕竟不是常人,要不还是算了罢!”

天衍帝却替辛襄答:“高辛氏有自己的荣誉,他既然说出口,怎么能算了?”说着抚膝道,“来人,给公子襄配甲胄兵器!”

消息很快地传到了楼下的裁判司仪,最后一名只能延后,先让公子襄登场,观众们见比武上司仪忽然摇起黄旗,樊邯也被拉到一旁休息,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不由低低私语、左顾右盼起来。

三楼的高台上,左右内侍伺候辛襄穿完甲,辛襄活动了下四肢,在内侍送来武器时又点膝朝父亲跪下。

少年的骄傲恰到好处,他仰头道:“远声还有一事相求,樊邯手中握得的是父亲的’开山斧’,为显公平,儿臣想请父亲的’青仞’刀。”

比武决斗之前武士想要一件信物上场,这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子从父亲讨一件兵器也无可厚非,然而济宾王却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应他。

众目睽睽。天衍的核心重臣都看着,辛襄当头迎着父亲冷淡的脸色,跪的久了,笑容也僵了起来。

好在有天衍帝在旁圆场,他激赏辛襄的勇气,对左右道,“给我高辛氏的雄鹰拿孤的’裂焰’来!”

众人闻言一怔,裂焰是天衍帝西征时的兵刃,虽然不如’伐乱’赫赫有名,但在赤炎军现在也还留着“裂焰所指,即为冲锋”的说法,这赏赐的象征意义委实不低。

辛襄忍不住感激王伯。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生来就仰慕就王伯和父亲这样的英雄,能用他们的兵刃下场当然是无上的荣耀。

天衍帝却温和嘱托道,“远声,点到为止,不可见血。”

他苦涩一笑,大声答了一句:“是。”

裂焰枪很快就被子升请了来,赤金色的枪神托在长长的黑缎木盒中,三个内侍跪地托于额头之上。

辛襄深吸了一口气,闪电一样地拿枪转身、蓄力、出枪,长枪在空中划出赤金色的一道,恍惚间仿佛发出一声战场上的低啸声。

辛鸾的席位距离辛襄不远,他看着他的背影,不禁又担忧又紧张。他是知道辛襄的本事的,可是对面的樊邯毕竟是化形之人。理智上,他很想拦住他,但他也知道不能拦,思来想去,只好低声吩咐后面段器:“你去击鼓,替我为公子襄助阵。”

高台上一尺宽敞的台阶上,辛襄将枪杆压在肩上,站起身时又迟疑了看了他父亲一眼,认真地说:“我会赢的。”说着他调头就往下走,刚飞快地下了几个台阶,忽地想起来什么,回头喊了一声,“阿鸾!”

辛鸾立刻紧张地站起来,攥着衣角看他。

像是为了把戏做足全套,又像是真情实意,辛襄得意满满地开口命令:“看着我,不许看别人!”

辛鸾先是一愣,随后又噗嗤笑了,“好好好,看你看你!”

辛襄听到他的话,满意了。转身的瞬间,年轻的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提着’裂焰’三步并两步地下了三楼的高台。辛襄没有走螺旋的木质阶梯,而是直接从三楼奔到二楼七尺余高的看台上,因为刚刚打斗的破坏,那里的看台已经被砸得半碎,栎木板地上散乱着狼藉的木屑,辛襄没有迟疑,抓着断裂的木栏杆就一跃而下。

樊邯听着司仪的安排已经等在场中央,只见那个摇摇欲坠的看台在辛襄的拉扯下,大块大块的板子又支离破碎的纷纷落下,辛襄身手敏捷地落地后立刻打了个滚,避开木屑,从容地单膝跪地而起。

而观众们眼见着一紫衣少年从南侧最高台上提枪下来,因为距离过远也没有几人看清了脸孔,他们左等右等不见司仪报幕,便懵然地开始交头接耳,互相询问着此人是谁。直到站得靠前的一人,忽地拍栏击节,喊了一声“是公子襄!”紧接着,声浪一传五、五传十,大家推推搡搡地站起来蜂拥过去,兴奋地低叹起来:高辛氏居然亲自下了场!

神京城里,谁都知道王族最骄傲的小辈不是含章太子,而是公子襄。天衍十二年,年仅十五岁的公子襄随济宾王东巡海防途中,遭遇了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海寇袭击。是时,海寇趁大雾与王师接舷混战,辛襄悍然不畏,跳上海寇的主船连杀两大贼人将领。

回朝后,天衍帝为公子襄举办了盛大的封赏仪式,因着作战勇猛,辛襄未成年便赐字“远声”,封公子名号这个王族中最耀眼的小英雄,他的年纪、他的身世、他的身手,神京最桀骜的孩子也会对他心悦诚服。

原本今日柳营比武,樊邯英武气派,齐二狠厉优雅,卓吾傲然逼人,各个少年武士都夺人眼目,但是辛襄一下场,紫罗袍、黄金带,身姿傲然如松,立时所有人上过场的少年都黯然了。

不知道台上是谁先喊起来的,紧接着“公子襄!公子襄!”连绵的叫好连成了一片,响亮的欢呼声震撼了大柳营的木质楼台,甚至连带民众的跺脚,直接响彻了云霄。

辛襄却不理会,往前走了几步,对樊邯说:“比武临时加塞我一人,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我不用车轮战欺负你。”

公子襄来对战,兵部底下的人当然不会顾及太多樊邯的想法。就辛襄看到的,这一会儿功夫樊邯就被人赶鸭子一样,上场下场折腾了好几个来回。

樊邯却摇了摇头,看着半个场都在为辛襄叫好,诚恳道,“他们都很欢迎你。”

辛襄皱起眉头,这不是欢迎,而是爱戴。

高辛氏任何一人都能赢得民众的澎湃的欢呼,因为在偌大的中原土地上,这是个血脉,就代表传奇。但辛襄没有将这些掌声和欢呼看在眼里,继续问:“快说话,你要不要休息?”

樊邯摇了摇头,表示不用。

紧接着问:“我知道你王爷的儿子,你是长子还是次子?”

樊邯说短句还听不出来,长句出口就带着浓重的北方乡下的口音。辛襄何等自负骄傲,听清的同时反感地皱眉,手里’裂焰’拉开阵势,他大声回:“嫡子。”

樊邯挠了挠头,尴尬道:“你们兄弟几个人挺像的。”

辛襄翻了他一眼,口气更不好了,“谁像我?他们没人像我。”

台上人听不见他们的对话,段器站在二楼看着演武场面,看着公子襄已经准备好了,手握鼓槌,一锤鼓声震天响起!

辛襄是在瞬时出招的。’裂焰’就如同火焰,在他手中轻灵准确得有如弹一根高弦,而樊邯举着矛斧堪堪迎上的同时,’裂焰’又在辛襄手中稳重有力地下压,让那一枪的声势像是开山碎石一般!樊邯没想到这一招有这么大的气力,锵地一声,立刻借着巧劲儿把他挑开!

“等等!”

几乎是下意识的,樊邯开口。

“等什么!”

辛襄理都不理他,瞬息中拧身变招他身上凝聚了天衍最顶级的一批武学高手的精心教导,就算他承认樊邯是习武的天才,但是比起那种在山野斗殴、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打法,他的枪术不知道精妙了多少。

‘裂焰’的枪尾在辛襄右手中稳重有力,枪头却如川泽流水,去势绵绵不尽,樊邯吃惊地接招,只觉得辛襄黑色的眼睛像鹰,之前还以为已经够凶狠,现在才知道之前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他。

辛襄步步紧逼,步步突进攒刺。

樊邯却步步后退,步步左右遮挡。

紧接着,辛襄怒不可遏地又出一枪,大声道:“反击!”

他的臂膀丰沛有力,这一下几乎带出凶猛地杀意,樊邯明显不擅长防守的,可是仍然一招一招挡格挡。在辛襄绵密快速的攻势里,他没有一招走空,但是也能看出来,樊邯并不习惯这样的作战方式,如此坚持了几十招,左支右绌的明显让他狼狈了起来。

辛襄的呼吸声变得沉重断续,忍不住又大喝一声,“反击啊!”

武器的交击声鸣响连连,樊邯额头冒出汗来,他来神京这一整天,再傲岸的家仆侍从,也没有辛襄的神色更冷。辛襄这一声大吼让他心口一荡,但是他还是快速地压制下来,大声道:“公子!我有任务!我是你父亲信任的人,你不该和我打!”

樊邯已避让到这个程度,辛襄却没有因为他的示弱有一丝一毫的手软。

他长枪的尖头铿地一声划开樊邯胸前的甲胄!快得让人看不清的招式下,狠狠地在樊邯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反击!”辛襄大吼,“不然别怪我欺负你!”

樊邯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贵人,辛襄何来对他来的这滔天的敌意,他踉踉跄跄地又后退了几步,终于忍不住了,斧法猛地一变,后钝的斧头嘣地弹上辛襄啸厉的枪尖,斜刺中猛地削上辛襄的手,“公子,您打不过我,收手吧!”

最后一秒,樊邯都还在好言相劝。

只不过辛襄的反应比他想得还快,激烈的冲刺让辛襄的血液早就沸腾,听到一句“您打不过我!”他猛地爆发:“话多!”他飞速地将手脱开,苍啷一声,樊邯的斧头过处,辛襄敏捷地整个弯腰后仰避开了攻击,以一种绝无可能的情况从容地翻身而起

紧接着,天衍帝的’裂焰’与济宾王的“开山斧”霍然相交!

两柄神兵利刃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樊邯也急了,两只圆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我说了!你跟我打做什么?你不是比武名单里的人,你做什么下场!”

辛襄被他的斧头一挡,也忍不住放声,“你才是做什么下场!世家子弟追求荣誉,平民子弟追求官职!你北伐功勋已建!又不像其他人那样非要博个功名!挖空心思在这儿现什么眼!”

樊邯已经气到发抖了,“不是我要的!我说了我是你父亲的人!”

“少他妈跟我攀亲戚!”

辛襄骤然怒了,“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也不先看看自己配不配!”

‘裂焰’铛地一声刺在开山斧上!

“愣头青!”

紧接着,又是铛地一声!

“夯货!”

铛!

“山里的流氓地痞!”

鼓声沉重而缓慢,辛襄却骂一句打一枪,一时间他出招如让人接应不暇的狂风骤雨!

他算定了这个距离高台上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时没了顾忌,简直是放开了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我济宾王府!神京王庭里的规矩你屁都不懂,还敢众目睽睽冒出来出这个风头!”

辛襄早就受够了,几个庶出的弟弟没事儿在他眼皮底下蹦也就算了,这是什么北方没名的阿猫阿狗也敢来碍他的眼!

他认定了樊邯下场是他父亲安排好的,就是为了他夺魁后呼声最高的时候抬举他的身份!不然没道理明知道樊邯是化形之体还要让他比武,还又是跟辛鸾安排!又是赐兵器!他在高台上随口扯的“只为较量”“高辛荣誉”都是放屁!他就是要阻止樊邯!他不想看他赢!如果别人都做不到,那他就自己来!

辛襄的愤怒火焰般暴起,’裂焰’在他手中呼啸,他用尽全身力气,冲着要樊邯性命的力度,使出削金断玉的一枪!

直到那一霎,樊邯终于忍不了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何况辛襄如此欺人!樊邯咬着牙,陡然开始反击,想着自己虽然在这群权贵眼里什么也不是,但也不是可以这样任人践踏!

校场上无形中起了一阵腥风,两方杀红了眼,铮地一声巨响,辛襄的枪锋狠狠打在巨斧上,发出好似天崩地裂的声音!紧接着,他握着枪杆一错一拧,连战数场的开山斧在他手下硬生生从斧柄上削了下来!

激战已酣,谁都已经无暇顾及伤不伤人了!沉重的雕花斧头被辛襄奋力一带,立时飞向樊邯的面门!樊邯慌乱中伏倒闪开,不过刹那,那开山的斧头就倏地砍进他身后的墙壁!而樊邯落地化形,空旷紧张的演武场上一头巨大的青牛赫然而出!

观众目不转睛,兔起鹘落间完全忘记了惊叫,只见这一次,场下青牛的眼睛已经不再是黑色,而是变得血红一片!

面对如此庞然大物,辛襄面无惧色,’裂焰’的枪头狠狠刮过黄土地,刮得沙沙作响。他大声挑衅道:“来啊!怕你不成!”下一刻,樊邯撒开蹄子隆隆高速奔跑起来,牛角尖利,直接朝他冲了过来!

谁也没看清两个人是怎么交锋的!

辛襄手中的’裂焰’枪杆猛地爆裂开,厚重坚实的柘木木屑在牛角中飞溅着炸开!济宾王在高台上霍然起身,辛襄武器已失,樊邯直接要冲着他顶过来!

“阿鸾!”

辛襄咬着一口意气,奋力地嘶声大喊了这么一声!同时他脚下一蹬,一脚踩着牛脸跃开!而他人在半空中流畅的转身,身体仿佛某种骨长中空的鸟类!下一刻,他打着滚落地,头也不回地猛地大吼,“披风给我!”

谁也没听清辛襄喊了什么,就是辛鸾身边的内侍也没有听清!

可是辛鸾直觉般霍地站了起来,弹珠一样冲下了高台!

内侍在他身后不知所措地叫喊,辛鸾用力地推开搀扶的手,边跑边飞快地解下了大氅的绳结!

二楼的看台已经被砸碎了,薄木板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断裂声,在他脚下惊险的乱颤,好像随时准备着崩裂成千千碎片,让他整个人直坠下七尺高的空台下去,可辛鸾一点迟疑也没有,脚下的步子也不曾缓过一下,他紧抱着他的大氅,直奔着最远的一处木栏跑去!

“辛襄!”

心口的玉髓石发出柔和的光,辛鸾艰难地喘息着,用他最快的速度直奔到了尽头的栅栏!一片狼藉里,他一把攥住了残破粗糙的木栏维持平衡,另一只手扯着那宽达两尺的红色毛绒披风,奋力地甩了出去!“接着!”

他的声音骤然穿透了演武场,他的惊险的动作也牵动了南侧高台上所有人的心神,观众的目光霎时都从胶着的战局中转了过去!

“是桃花香……”

不知道是谁低低叹了一句,只见那一点杂色也无的红狐狸大氅在空中热烈地划过一道弧线,辛襄默契地弹起,扯住,在已然失控的战局里昂然站起来,抖开红色的披风,将满地黄沙扑向青牛的眼睛

很多年后,有时人司空客,生于棘原神京,工诗善文,少承其祖父之爵位,封康乐公。

天衍炀帝元兴七年,司空客成书《天衍棘原风物志》,记东方棘原之山川景物、人事杂记、遗闻遗事,其中第一卷《神京城志》就记载了柳营比武的这一幕:

“含章太子于南首楼上,蓝抹额,粉底靴,白衣红衬,见其兄与板角青牛缠斗,危难时,无视左右劝阻,于危台上解红狐大氅凭栏而掷。”

“而其落落之态,犹如云间红叶,日边芙蓉,令人见之难忘。后神京诸人窃慕其姿态,多令市井画人描摹其景致之一二,私下重金以贩。”

而腾蛇之乱后,天衍帝驾崩,含章太子被掳。

炀帝登基整整三年里,皇城营卫盘查愈严、民夫征调愈重,里巷不闻笑闹、夏夜不见灯火。元兴三年,执笔天衍十五年史册的主笔官被殴死在街头,死前还在痴痴而唱:“云上醉倒司马门,临风几度忆王孙”,追怀天衍十五年这一天最后的好时光。

越四年,含章太子挥师重回神京城,回到这个生他养他的故土,“柳营抛氅”却已成他不愿再提的旧伤,野史稗记所载秋月私宴,只有武烈王邹吾才敢笑谑:说此生有两憾,一是不得柳营初见即倾心,二是不得阿鸾高台抛红氅。

再十数年,“柳营抛氅”渐渐演化传为“昭帝抛氅”,茶楼酒肆皆有说书笑谈文昭帝这段往事。辛鸾一度不解,问武烈王:演武那天英雄好汉轮番登场,为何人们偏记得他那一幕,还津津乐道反复传唱?武烈王邹吾却答:神京记得的其实并不是抛氅这件事,记的而是一人危难时,另一人敢凭一介文弱之身,于背后拔剑而起的胆略和意气。凭此,千金不换也。

只是可叹,野史总是误传。

辛鸾那天的意气并没有坚持到最后。

一人一兽最后斗到白热化,青牛受不得红色所激,对着辛襄愤怒的冲锋,紧追不舍。

尽管辛襄身体灵活如猫,一直在抖着大氅,转圈、急退、牵引着樊邯的行动,但是他手上已经没有称手的尖利武器,几次翻身想要制住樊邯也都是用重拳擂打樊邯的背部!

两个人进入了可怕的消耗战,巨大的青牛愤怒地咆哮怒吼,混乱的冲锋里踏出令人发昏的嘎扎嘎扎声,辛襄身上的护胫、臂铠全都被樊邯撞碎了,两个人沉闷的打斗在寒气中结霜,一时连阳光都不再穿透低矮的云层。

谁都能看出来再打下去会无法收拾,段器和几个控场的将军拼命地敲锣,但是台下的两个人根本无视了这些,辛鸾在二楼上无助地观望,甚至恨起自己为什么要把大氅抛给辛襄,内侍从三楼跑下来,生怕加一个人的重量把木板踩踏,一个个在身后不知如何是好地低声呼喊他。

“住手!”所有观众的呆愣中,辛鸾是忽然喊起来的。

他拼命地朝场下嘶吼,“听到没有!你们两个都住手!不要打了!”

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没有人听他的话,辛鸾晕头转向,无助而狂野地在四周想找点什么扔过去阻止比武,可是他捡起来砸出去的木块、隼头都没能再扔那么远,他越来越急,不断地踏脚叫喊!

两丈外的内监看着辛鸾脚下那快已经裂开的木板心惊胆战,就差在跪下哀求殿下回来,辛鸾却全然不见,还在拼命拍打着断裂的木栏喊着住手!

而台下,青牛愤怒地哞了一声,如同高大陡峭的绝壁一样压了过来,辛襄许是力竭,许是大意,牛角的攻击下陡然慢了一刻!

辛鸾再也站不住,猛地拍栏,绝望地尖叫了一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箭花雨猛地从他手中猛地窜开,去势急劲地打在了樊邯的脸上!南侧二楼的看台骤然一亮,樊邯的脚步迟了刹那,辛襄险而又险地抱着左臂避开!紧接着,第一波,第二波,那桃花像是乍然落地的冬日花雨,热烈盛大,洋洋洒洒,倾盆而下。

四周的观众还没搞清楚发什么了什么,巨大的重明鸟法相凌空而起,青红色的图文两翼飒然而开,其形似鸡,其鸣如凤重明善搏逐猛兽,是罕见的祥兽,也是罕见的凶兽,他一下场,两翼纵开瞬间便压制了两个人的争执,控制了局面。

那天的事情的走向,之后再不是辛鸾能干预的了,他耗尽了力气,被段器飞快地从看台上飞快地抱起拖到安全地带时,业已虚弱得站都站不住了。

不知道高辛氏的血脉是不是体重都这般轻,段器撑着他的时候,几乎感觉不到辛鸾什么重量。辛鸾不肯走,站在二楼另一侧的缓步台上,看着场下的情形。

济宾王负着手稳稳站于校场正中,左右是各自负伤的樊邯和辛襄,严肃地做着仲裁。

辛鸾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只能看着辛襄垂着头,有血从他的胳膊上流下来,那是很严重的贯穿伤,辛鸾眼看着他们打斗,知道那一下他伤得多重,大股大股地血从他的臂膀流到他的手心,但是辛襄自欺欺人的一样,将左手死死背了过去,不让济宾王看到。

辛鸾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谁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看得出辛襄的口型,他知道他说的是:“不要……”

济宾王神色冷酷,朝着负伤的樊邯,高声问:“樊邯,还有一个武士,还能坚持吗?”

樊邯咬牙:“能。”

辛襄梗着脖子,孤介地掉头就走。

辛鸾站在二楼,扶着栏杆,踉踉跄跄地也直接往外走。

最后谁胜谁负对他们都没有意义了,他们心口只有一团酸楚和另一团的愤怒。

甚至很多年后,让辛鸾自己回忆,他都想不明白那天他俩为什么要吵,他们退开了所有的扈从,就在落落孤寂深冷的宫墙下忽然对峙,辛襄在前面忽然转身,猛地来了一句,“我知道是你。”他走到他面前用力地扯开他的衣襟,把那块绿玉髓扯出来,“桃花雨,我知道是你。”

他的声音朦胧而细微,他在怪他,质问他,问他,“你插手做什么?场上有锣声为号令,我和他真有不妥有令官叫停比赛,你插手做什么?”

辛鸾被这当头质问轰得站都要站不稳,他一阵眩晕,轻声问:“什么叫我插手?令官敲了多少次锣!你们听了吗?”辛鸾的声音高了起来,他用力地扯他受伤的胳膊,伤口一挣,刚刚简略包扎起来的地方又开始往外冒血,他心口哆嗦着,放声道:“你看看!你自己看看!没有人拦,你以为你伤的只有胳膊吗?”

辛襄像是感觉不到疼了一样,猛地大喝一声,“那也不用你管!”

辛鸾霎时白了脸孔,他哆嗦着,也用尽全力地朝他嘶喊:“谁想管你!还不是怕你输!”

此话一落,辛襄像是猛地踩了一团雪,整个人都狠狠地倾斜了一下!

辛鸾的心也猛地一提,想上前扶住他。

可是辛襄却没有再看他,掉头转身就走。

刚才和樊邯的搏斗耗尽了辛襄所有的力气,现在他肢体发沉,左臂麻木,不断有甜腥的血从他的喉咙口往上涌,他不想这个时候和辛鸾吵架。身后的辛鸾战战兢兢地跟着他走,缀在五步远的后面,他不知道该去哪,他没什么骨气,只是想跟着他,害怕他忽然栽倒。

可是前面的人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又气冲冲地停下来。

他回头,用比刚刚还要恐怖的音量,暴声一喝,“你才输!”只三个字,他就像要把自己的心肺呕出来了一样,他赤红着眼睛看着这个从来懵三乍四、稀里糊涂的弟弟,咬牙切齿地重复:“你才输!……”

少年人的痛楚尖锐如刀,少年人的愤怒足以劈山填海。辛襄恨红了眼睛,大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辛鸾你自己问问自己,你什么地方如过我!凭什么?凭什么你像个丑角一样随便做点东西就有一堆人来叫好!凭什么你学这个不行,学那个不行,习武不行,习文也不行!到头来还是有一堆人给你叫好!”

辛襄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在他看来,辛鸾从来就不用努力,随随便便做点事情,就能得到他父亲的一句“我儿小事不明白,大事不糊涂!”可是他能得到什么?!他最期盼的东西,辛鸾从来都唾手可得!就在刚刚他父亲判他输的时候,他多想说大声喊一句“不要!”他想说他不会输,他还可以打!可是那两个字的仲裁出来的一刹那,他发现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感觉自己那么悲凉,像个小丑,像个赌气的小孩,演了一场闹剧,闹到了无法收拾,所有人都要一起笑他!

辛鸾怎么能懂呢!他蠢兮兮的从来轻松自在!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因为他十几年不得回家,不能在父亲膝前尽孝!这个尊贵的太子拥有那么多,什么时候体会过他的困顿!

“你走!”辛襄大喊一声,狠狠将辛鸾推倒在雪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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